火車站的月台上,吳振慶、老潘在送韓德寶和郝梅母女。郝梅抱著芸芸,韓德寶拎著些東西。
吳振慶對郝梅說:“放心,一切都有德寶替你安排呢!他的北京知青戰友多。”
郝梅信賴地望望韓德寶。
韓德寶對吳振慶和老潘說:“你們還得上班,都回去吧。”
吳振慶說:“必要的時候,你給我拍封電報,我會及時趕到北京去的。”
老潘跟著說:“我也會的。”
韓德寶對芸芸說:“跟叔叔們再見!”
吳振慶情不自禁地將芸芸從郝梅懷裡抱過,緊緊地摟著說:“芸芸再見!來親叔叔一下。”
芸芸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叔叔也親你一下……”吳振慶在芸芸腦門上親了一下。老潘憂鬱地瞧著,分明的,他也多麼想對芸芸表示最後的愛。
郝梅將行裝接了過去。
韓德寶說:“芸芸,也跟你潘叔叔再見啊!”
芸芸將頭扭向母親肩後。
老潘說:“芸芸,還把潘叔叔想成一個壞男人啊,叔叔對你講的那些往事,其實,都是叔叔編出來的……”
芸芸卻並未向他回過頭,她將頭無力地枕在母親肩上。
老潘不但憂鬱,而且感傷了。
吳振慶將韓德寶扯到了一旁,低聲囑咐道:“到了北京,先去找小嵩,我想他會盡全力幫忙住院的。”
韓德寶點了點頭。
在他們談話間,郝梅將一張折成燕型的字條塞在老潘手裡。
老潘想展開看,郝梅對他搖搖頭,老潘將字條揣入了衣兜。
這時,王小嵩的妹妹攙扶著母親沿站台尋找而來,小妹指著振慶他們說:“在那兒!”
吳振慶和韓德寶迎了過去,郝梅也迎上前去。
老潘雖然不認識王小嵩的母親,猶豫了一下,跟過來。
母親伸出雙手說:“梅啊,孩子你在哪兒?”
郝梅將芸芸遞向韓德寶,老潘搶前一步,趁機將芸芸抱了過去。
郝梅拉住了母親的雙手,母親說:“閨女,大娘老了,眼也看不見了,幫不上什麼忙了,大娘祝你們娘倆一路平安吧……”
郝梅不禁將身體依偎向母親。
母親從兜里掏出一個紙包說:“這點錢,是大娘平日里攢的,孩子,你帶上吧!”
郝梅不知該拒該收,望著吳振慶,吳振慶說:“收下吧,大娘的一片心意啊!”
韓德寶也說:“對,收下吧,大娘也不是外人。”
郝梅深有感觸地收下了,望著吳振慶,點點自己的心,指指自己的嘴,讓吳振慶替她說句話。
吳振慶說:“大娘,郝梅想對您說,您過去、現在,對她的一切慈愛,點點滴滴,她都記在心裡了。”
母親點了點頭說:“孩子,你回來的時候,大娘還來接你,啊!芸芸呢?芸芸在哪兒?讓姥姥抱抱。”
芸芸虛弱地說:“姥姥,我在這兒……”
老潘戀戀不捨地將芸芸遞送向母親,母親將芸芸緊緊地抱在懷裡,她又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小紅布包:“德寶,替大娘給芸芸戴上……”
韓德寶接過小紅布包,打開一看,是長命鎖。他給芸芸戴在頸上。
芸芸無聲地笑了。
眾人悵然……
張萌來晚了一步,當她檢過票,衝入車站和人流跑上月台時,火車已經開動了,她在站台上跑著,不顧自己撞著了別人,對著一節節車廂呼喊:“郝梅!郝梅!”
郝梅和韓德寶從一窗口同時探出頭,韓德寶喊道:“張萌!我們在這兒!”
張萌發現了他們,一邊跑,一邊伸出手臂,郝梅也伸出了一隻手臂,站台工作人員攔住張萌說:“你幹什麼你,不要命啦!”
火車開遠了,郝梅的手臂仍伸出在車廂外,張萌的手也仍舉著,直到火車消失……
張萌緩緩放下手臂,緩緩轉身,吳振慶站在她身後,他說:“你也來送她,我真高興。”
張萌說:“可我來晚了。”
吳振慶說:“來了就好……王小嵩的母親在那邊兒,不過去見見麼?”
“不熟悉,以後吧。”張萌頓了頓又說,“我真羨慕郝梅,有這麼多人關心她,給予她友情。”
吳振慶說:“到月球上去,並不算太遠,我們要走的最大距離,也許還是在人和人之間啊。”
張萌說:“你怎麼說起話來,變得像哲學家似的了?”
吳振慶認真地說:“人如果能把自己弄明白了,也差不多就算是半個哲學家了。張萌,我今後再也不會在感情方面滋擾你了。真的,因為我已經把我自己弄明白了,我就是把自己累死,大概也走不完我們之間的距離。而返城又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長了。我已經開始承認這個現實了,也實在太累了。你呢,也別有那麼多心理負擔了。大家都活得不容易,也都應該學會互相體諒、理解……”
他說著向張萌伸出了一隻手說:“王小嵩的母親還在那邊等我,我想送老太太一段路。”
張萌機械地握了他的手一下,吳振慶轉身走了。
張萌望著他走到王小嵩的母親身旁,和王小嵩的妹妹一左一右攙扶著母親,走進了地下通道。
張萌心裡默念著:“吳振慶,謝謝你徹底解放了我。否則,我自己簡直不知道如何解放我自己。其實,你已經走得離我不遠了。可是最後幾步,是我無法向你邁出的。那對於我很難,很難……”
送走郝梅母女,老潘像失了魂,他迅速跑回家,躺在床上,掏出郝梅在車站給他的字條。
他的手捏著那字條,心裡想:我總得有勇氣打開你給我的字條,即使你寫的是使我絕望透頂的話,我也不會恨你的。好男人不該恨好女人……
他緩緩打開字條,字條上只一句話:“我願意你做芸芸的爸爸……”
他急切地尋找到煙,他猛吸著煙,不相信地,瞪大眼睛繼續看那僅有的一句話。他又掐滅煙,只穿著短褲蹦到地上,挪開桌子,在牆壁上比量著。
他翻出斧子,迫不及待地在牆壁上劃出了門的面積,揮斧砍起來。
忽然,他停止了,扔掉斧頭,退回床上坐著,望著牆壁發呆。
他慢慢拿起紙重新看著,他幾乎對自己說出了聲音:
沒有了芸芸,你會不會改變你的決定呢?芸芸,我喜愛你,我不是一個壞男人。千萬別把我想成和拋棄了你媽媽的男人一樣……我是多高興能做你的好爸爸啊!生活,我恨你!你為什麼就不讓我做成呢?為什麼把我就要有的一個女兒奪走呢?
他又操起斧頭,瘋狂地砍那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