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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5

年輪 梁晓声 6188 2018-03-19
晚上,王小嵩回家。 屋子規整了許多,這兒那兒堆放的東西,用布或挂歷紙蓋著。 王小嵩躺在床上,望著母親給一件小衣服釘釦子。 他說:“媽,你也睡吧。” 母親說:“嗯……”看看表,“還不到九點,太早了,媽這一輩子熬慣了夜,躺下也睡不著。” “媽,弟弟妹妹他們小孩兒的衣服,你以後不要做了。” “唉,買件小衣服,便宜也得十來元錢。扯幾尺布自己做,要少花一半的錢。過幾年,媽有心做也做不了啦,眼睛不行了……有時一行釦子幾次才能釘齊。” 母親湊近燈前做針線活兒的樣子,像外科醫生縫合毛細血管。 王小嵩體恤地望著母親。母親紉不上針,只好將針線遞給他。 王小嵩紉好針後,說:“媽,我三奶搬到哪住去了?”

“究竟搬到哪兒住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家比咱們家早動遷兩年,你弟弟妹妹串過門兒,改天問他們吧。可憐你們三奶,挺有股勁兒活到八十多,就是為了活到住進樓房那一天。可是就沒活過天意。差幾天往樓房裡搬了,也不知閻王爺找老太太有什麼急事兒。不閉眼,就是不閉眼。誰給撫上,一離手兒又睜開了。就把我請去了,我先給老人家磕了一個響頭,然後說:'他三奶呀,您是不是還在怪我家孩子他爸對您說過:共產主義再有十年八年就實現了啊?您要是真怪他,我替他給您賠個不是吧。他那也不是存心騙您啊!他那是好心安慰你呀。他一個大老粗,對國家大事心裡哪能有個準譜啊?'也怪,我說完了,只用手一罩,還沒撫,老人家眼睛就閉上了。”

王小嵩神色漸漸感傷,又問:“那……我廣義哥呢?” “你廣義哥可了不起,別看人家孩子當年沒了一條腿,活得比整人還有志氣。硬是在家裡,靠一個十幾元錢的破半導體,學會了好幾種外國語。現在已經出了幾本書了。你小姨的女兒考大學前,住在咱們家,我還讓你弟弟帶著她,去找你廣義哥給輔導過外語呢。小秀,就是你小姨的女兒,在北京讀書的時候,沒去你那兒?” “去過……” 母親說:“聽說有的農村女孩子,一考入大學,就變得虛榮了,小秀沒變吧?” “沒變。” “沒變就好。你小姨命苦哇,一輩子都為拉扯小秀這孩子了,連自己病了,都瞞著小秀,怕分了小秀的心,影響孩子的學習。你知道你小姨得的什麼病吧?你弟弟妹妹沒去信告訴你?”

隔壁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年輕母親的哼唱聲…… 王小嵩睡了。 第二天,母親送王小嵩出門。 她說:“留你小姨身邊多住兩天吧,這次以後你就見不著你小姨面了,她來信總提你,一直怪想你的。” 王小嵩點頭。 “要是你小姨還能動,你就把她接來吧。” 王小嵩點頭。 王小嵩上了火車,在列車的過道上,一邊吸煙,一邊凝望窗外田野…… 他想起了小姨。 不僅想起了小姨的笑聲,還有一連串的聲音迴盪在他腦子裡。 小姨的說話聲:“大姐,你別問了,我就是死,也不會告訴你的。” 弟弟妹妹的歡呼聲:“噢。小姨要生小孩兒囉!小姨要生小孩囉!” 母親的說話聲:“你……你可要多保重啊……好歹……你得把孩子拉扯大。”

小姨父親的說話聲:“走吧!誰叫你這麼丟人現眼。” 弟弟妹妹的哭語聲:“小姨,小姨你別走……小姨我們不讓你走嘛。” 王小嵩童年時自己的喊聲:“小姨,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 列車有節奏的前進聲,那聲音好像是代替當年的他說:“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他問售票員:“要乘幾站?” “到終點,還得走……” “走多遠?” “二十多里吧。那一段路沒公共汽車了。到終點你自己打聽吧……”
他來到小姨住的村子,一個小男孩引領王小嵩走入一個破敗的院落說:“就在這兒!”說完,那孩子一轉身跑了。 王小嵩望著屋裡,心中說:“小姨,我來了!我看你來了!” 他猶豫了一下,走入屋去,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外間熬藥,扭身驚奇地打量他:“你找誰?”

“我從哈爾濱來,看我小姨……” 那個婦女說:“我知道你是誰了,快進屋吧!她剛剛還講起在你家住的事兒呢!” 王小嵩輕步進屋,見小姨躺在炕上,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她臉上已完全沒了當年的神采。 小姨並沒有回頭看,嘴裡說:“別費心照顧我了,我知道我得的什麼病,我也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王小崧說:“小姨……我是小嵩啊!” 小姨一怔:“小嵩?”臉上流露喜色,要掙紮起身,卻掙扎不起…… 王小嵩急忙走到炕前,在炕邊坐下,輕輕按住被子不讓小姨動。 小姨拽住他一隻手,眼中落下淚來:“小嵩,想不到……我還能,能見上你一面。” 中年婦女端藥進來,王小嵩接過藥碗,用小勺儿餵小姨藥。 小姨輕輕推開。

中年婦女悄悄退出,走了。 小姨說:“我不吃藥……我再也不想吃那藥。” 王小崧說:“小姨,人家替你熬好了,不吃,人家怎麼想呢?” 小姨說:“她是……小時候的伴兒,不會……多想什麼的。” “小姨,喝吧……”他舉著小勺期待著。 小姨飲盡了小勺裡的藥,又雙手接過碗,一口氣喝光。 王小嵩掏出手絹,替小姨抹嘴角的藥渣。 他輕輕將小姨扶倒床上。 幾隻母雞目中無人地逛進屋裡,東瞧瞧,西望望。 小姨說:“外屋糧箱裡有米,你……替小姨喂喂雞。” 王小嵩起身到外屋去餵雞。 屋裡砰的一聲響。 王小嵩趕緊走進里屋,見暖水瓶碎在地上,床邊的洗臉架也倒了。洗臉盆滾在一邊,小姨的上身伏在床上。

他急將小姨扶起,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小姨說:“我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王小嵩搖頭:“小姨,不……” “我想……洗洗臉……梳梳頭。” “小姨,我給你洗,我給你梳……” 他哭了…… 他放倒小姨。流著淚,扶起洗臉架,撿起盆,掃走碎暖瓶。 他替小姨洗了臉,替小姨梳頭。 小姨靠床坐著……他捧一面小鏡讓小姨照。 幾隻母雞又逛進屋裡。 小姨說:“這些雞啊,很對得起我,下了不少蛋,都在外屋籃子裡。我也沒什麼給你母親帶的……你走時,帶回去吧,也算我的一點兒心意。” 王小嵩答應著:“嗯……” “是幾隻老母雞。也不知道我死了,它們會怎麼樣。下蛋少了,送給誰家,誰家還不把它們殺了吃肉?”

王小崧說:“小姨,你別這麼說……你會好起來的。” 小姨又抓住他一隻手說:“想……聽我告訴你嗎?” “小姨,你要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當年……那件事兒。” 王小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小姨說:“我也喜歡過男人……” “小姨,忘了當年的事吧……” “我喜歡過一個男人。我忘不了。我知道,你,你母親,你們全家,包括秀秀,我的女兒,都恨他,恨我愛過的那個男人……可是,我不恨他,我一點兒也不恨他。他還是真心對我好的。” 小姨指著屋角的一箱子說:“你……把那箱子打開。” 王小嵩去打開了箱子。 小姨說:“有個小鐵盒是不?你給小姨取過來。” 王小嵩捧著一個小鐵盒,又坐在炕沿。

小姨從手腕上捋下了用皮筋兒套在手腕的鑰匙,放在他手上說:“打開……” 王小嵩打開了鐵盒——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疊起來的、已經發黃的報紙。上面,是一顆黑鈕扣,帶著一截線…… 小姨說:“你母親說得對。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只有這個女人心裡最清楚……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後來半個月內就沒停過。我見他衣服上缺釦子,就翻出一顆給他釘,剛釘上幾針,外面就敲起了鑼,就有人喊:'抗洪的馬上出發了,車一刻不等啊!'他一把扯下釦子就走了……一去就再沒回來。” 小姨向王小嵩伸出一隻手。 王小嵩將鈕扣取出放在小姨手心。 小姨瞧著,緩緩攥住了手。 王小嵩又取出報紙放在被子上……報紙上有一張男人的遺照,一行醒目標題:共產黨員以身堵壩,壯烈獻身。

小姨說:“多少年來,各種各樣的人,總想從我口中問明白……我一個字也沒吐露過……如今,再沒人問我了。倒非常……想對什麼人……說明白……都隱瞞了那麼多年了……我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小姨的手撫摸著男人的遺像…… 她說:“這顆釦子,我留下……你把報紙帶回北京,把我告訴你的告訴秀秀……讓孩子心裡也明白。” 王小嵩哭了:“小姨,我明天帶你回哈爾濱……我媽媽非常非常想你啊。” 小姨說:“哈爾濱……我也想你們全家啊,明天嗎?” 王小嵩點頭:“是的,明天……” “好,我去……別忘了……帶上那籃子雞蛋。” 夜晚。 月光灑入宅內。王小嵩坐在高腿方凳上,握著小姨的一隻手。 農村女人的呼喚聲:“三丫!三丫!” 農村女孩的應答聲:“哎!幹啥呀?” “去把你爸找回來!” “他在哪兒呀?” “在老張家打紙牌哪!” “我不去!他家狗一見我就咬。” “快去!死丫頭!支使不動你了是不是?就說豬拱開圈門了,跑丟了!” 接著是一陣農村女人喚豬的聲音。 小姨睜開了眼睛說:“聽見了嗎?” “聽見了……” “活著,多好哇……” 王小崧說:“小姨,你要對自己的病,有點兒信心。” 小姨苦笑:“我是不想再拖累鄉親們了。” “小姨,別這麼想……” 斯時月光如水,灑入屋內。小姨問:“今晚,月亮怎樣?” 王小嵩起身走到窗前望月。 “圓嗎?” “圓。” “大嗎?” “大。” “自從我病倒,躺在床上,晚上就只能見到月光,見不著月亮了……” 王小嵩走回到了床邊,复坐在凳上。 小姨說:“我喜歡月亮,從小望見又圓又大的月亮,我心裡就什麼都不怕了,也不怕死了。我覺得月亮像個好女人,它對世上的一切命運不濟的女人,都是憐憫的。它望著我,我覺得它對我是那麼的親。我望著它,又覺得我對它是那麼親。從小死了娘,我覺得月亮就像娘一樣……” 王小嵩不知說什麼好,只有默默地攥起小姨的手。 小姨說:“村上老輩人們傳下來一種說法,說如果人,能望著月亮斷命,死後那魂,就會升到月亮裡去,和嫦娥作伴……你信嗎?” 王小嵩搖頭。 “可我信。從前也不信,自從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不知為什麼,就信了。” 王小崧說:“我信,小姨開始信的,我就開始信。” 小姨苦笑了:“對要死的人,靈魂那些說法,信,總歸比不信是個安慰,對不?” “對……”他不知心裡在怎麼想,目光四望,最後落在了屋角的一卷席上。 小姨說:“從小,一到晚上,只要有月亮,我就坐在門檻上望它一望,望老半天,哪怕冬天,有時也那樣。你說我這人,是不是有點怪呢?” 王小崧說:“小姨,你先好好兒躺著,今晚,我能讓你望見月亮。” 小姨又苦笑:“瞧我小嵩能的,月亮,又不是畫的,它不在窗上露臉兒,你還能把它移到窗上不成?” 王小嵩問:“小姨,家裡還有多餘的被褥嗎?” “有,在那大箱子裡,是小秀的。” “小姨,你等著……” 一塊席鋪在院子裡,席上鋪著褥子,擺著枕頭。 屋裡,王小嵩將小姨托抱了起來,向外走去。 王小嵩跪下,將小姨放在席上。 放好後他說:“小姨,你這不就能望見月亮了嗎?” 夜空繁星燦爛,月大如盆。 小姨仰望著,自語:“月亮,又見著你了。” 王小嵩抱著被子出來,蓋在小姨身上。 他見小姨臉上淌下了一行淚。 小姨朝他伸出手。 他跪在小姨身旁,握住了小姨的手。 小姨說:“箱子裡,有一些剪紙,是要寄給小秀的,就不寄了,你替我給她捎去吧。她來信說,她們大學裡的老師和同學,都喜歡她帶去的剪紙。” 王小嵩點頭。 “替我囑咐小秀,千萬要認真讀書。” 王小嵩點頭。 “那幾隻雞,我死後,替我分送給鄉親們養著吧。替我求鄉親們,別殺,都是老母雞了,肉也不香了,求鄉親們給雞們個善終,養牠們到死吧。” 王小嵩點頭,忍不住哭了…… 他又想起了過去,當年的小姨初到王小嵩家梳頭的情形……小姨和王小嵩種花種菜,手上紮了刺,王小嵩替她除刺的情形。 小姨給他洗澡的情形…… 小姨和王小嵩一家,在花紅菜綠之中,在月光之下親密相處的情形…… 小姨說了句什麼,母親大笑,小姨也笑…… 還有幾句話,王小嵩一輩子都忘不了: “大姐,有木梳麼?” “小嵩,生小姨氣了?” “那你就好好長大吧,小姨等你……” …… 雄雞啼曉。 天亮了。 照顧小姨的那婦女走入院子,見小姨的頭枕在王小嵩臂上。 婦女問:“怎麼到院子裡來了?” 王小嵩抬頭,滿面是淚,淒楚地說:“我小姨,要看月亮。” 中年婦女用手試小姨的呼吸。 小姨閉著眼睛,上身靠在王小嵩懷裡,似乎很安詳地睡著了。 婦女說:“你小姨……去了……” 王小嵩怔怔望她,彷彿一時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婦女說:“把你小姨抱屋去吧,得給她換衣服,她是個好臉面的女人。” 王小嵩托抱著小姨站了起來。 王小嵩站在院子裡吸煙,在期待什麼。 一輛牛車停在院門前,還有一些村里的男人。 中年婦女走入院子,對王小崧說:“你小姨的親人都去世了,也沒法兒殯喪得很體面,村里倒是給她預備下了一口薄木棺材,那幾個男人也願意來幫忙兒……” 男人們默默地望著王小嵩。 婦女說:“一些老規矩,該講的,還是得講,我們都不過是鄉親,算起來,只有你一個人是她親人……畢竟,你叫她小姨……” 王小嵩不明其意地望著中年婦女。 婦女吞吐地說:“我的意思是……你如果……願意呢……我就替你打扮起來……” 王小嵩還是不明白。 婦女說:“就是,就是……最好有個人戴孝,也多少像個殯喪的樣啊……” 王小嵩終於明白了:“我戴……我願意……” 披麻戴孝的王小嵩,牽著牛,緩緩引車往村外走,牛頭上也戴了一朵白花兒,車上是棺材,男人們扛著鐵鍬,跟在車後。 不斷有村人和那些幫忙的男人打招呼: “秀秀媽走了?” “走了。” “幾時走的?” “許是夜裡吧。” “早走好,省得多受罪。” “是啊是啊,村里人也跟著心靜了。” “老悶兒!” “幹啥?” “你完事兒了,幫我上房梁啊?” “光幹活呀?” “瞧你說的,能讓你白乾嗎!至少有你酒喝吧!” 老牛不知為什麼犯了倔勁兒,中年婦女替王小嵩牽,老牛才又開始走。 王小嵩往前走、走、走…… 王小嵩漸漸和牛車拉開了很長很長的距離。 一個男人喊他:“哎!你要走哪兒去呀!” 小姨下葬了。 孤零零的一丘新墳。 只有王小嵩一人呆立墳前…… 遠遠近近的農田裡,農民們在照常地勞動著。 王小嵩心裡默念著:“小姨,你託付我的事,我一定做到。我母親老了,很難來看你了。但是弟弟妹妹們會常來看你的。我再回哈爾濱探家,也一定會來看你的。我會把秀秀當成一個親妹妹看待的……就像你當年對我們一樣親……小姨,我走了。” 回到小姨家,王小嵩又打開箱子,一張張翻看著夾在一本什麼書裡的剪紙。 中年婦女走入。 老母雞們在屋裡咕咕叫,討食。 王小嵩掏出錢說:“大嫂,多謝你啊!這點錢,是我帶來想留給我小姨治病用的,你替我分給那幾個幫忙發送我小姨的人,如果還能剩點兒,你留下用吧。” 中年婦女倒也不拒,接了錢。 “不過……那籃子雞蛋,我要帶回家,因為,是我小姨對我母親的一片心。” 中年婦女到外間去取了雞蛋籃子,遞給王小嵩。 王小嵩挎著,環視屋內一遭,轉身出去,在門口轉過身,看著屋裡的老母雞們說:“大嫂,這幾隻老母雞你也養了吧!我小姨希望,別因為它們不下蛋了,就殺了它們,讓它們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中年婦女點頭。 王小嵩走出。 王小嵩走在鄉間路上。 這一次看望小姨(實際上成了給她送終),知道了過去不知道的秘密,另外他還從那個中年婦女口中知道了關於小姨的其他一些情況。前些年,有人給小姨介紹過一個男人,他比小姨大十來歲,老實巴交的,不過缺點心眼兒,小姨不願意,怕那家人拿她秀秀當勞動力使喚。秀秀考中學那陣子,小姨整天怀揣著塊心病似的,只怕考不上縣里的好中學。秀秀考高中那陣子,小姨又是那樣,只怕考不上重點。秀秀考大學那陣子,小姨吃飯也不香了,睡覺也不實了,只怕秀秀落了榜。人心哪經得起一陣接一陣牽腸掛肚啊!秀秀那孩子倒是挺爭氣,可卻再也見不著她娘了……
在回去的公共汽車站,王小嵩夾在人們之間往車上擠。 人倒是上去了,籃子卻被擠掉了。他在車上呆呆地朝外望著有些沒被摔碎的雞蛋,在人們腳下被一顆一顆地踩碎了。 王小嵩回到家裡,他說:“媽,我回來了……” 正在和麵的母親回頭問:“你小姨……” 看到兒子臂戴黑紗,母親的表情變了。目光漸漸從兒子身上轉移,低頭盯著面盆…… 眼淚一滴滴落在盆中,和入面裡。 王小崧說:“媽,我小姨見到我……很高興。” 母親撩起衣襟,罩住了臉。 從母親的背影看得出,母親哭泣得那麼傷心,那麼難過——她的腰彎了下去,雙肩聳著——儘管誰也聽不見她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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