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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意外求見

白門柳3·雞鳴風雨 刘斯奋 2344 2018-03-19
自從經歷了那個夜晚的爭執波折之後,柳如是同鄭生的感情反而又加深了一層。 說實在話,當初這段私情的發生,多少有點迫不及待、匆忙湊合的味道,雙方固然如飢似渴地沉迷於感情的索取和饜足,但是對於彼此的想法心思,卻都有點若明若暗,感到把握不定。沒想到,到了事情終於敗露的危急關頭,雙方竟然表現得如此情真意切,難捨難分。特別是鄭生,大有連性命都不顧的氣概。這就使無論哪一方都覺得,不能把這件事看成只是逢場作戲的苟合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情懷的這種袒露所帶來的衝動和狂熱過去之後,他們卻發現:這其實絲毫也無助於他們擺脫困境。因為來自外界的指斥和憤怒是明擺著的,而且正在與日俱增。以維護綱紀倫常和道德風化為己任的這種輿論,絕對不會同情和寬恕任何與它的準則相悖的不軌行為,哪怕當事者自以為多麼真誠、多麼有理也罷!更何況,他們越是把這種感情看得認真,就越難以斷然割捨,結果,只能使自己同那種可怕勢力的對抗變得更加尖銳;到頭來,會招致怎樣嚴厲的懲罰,落得怎樣悲慘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正是受到這種絕望之感的驅使,近幾天來,柳如是變得有點不顧一切。她更加頻繁地、肆無忌憚地同鄭生幽會,床笫之間也表現得更加狂熱和貪婪。這固然是為了搶在一切都化為烏有之前,竭盡可能地加以享受和揮霍;同時她還覺得,只有這樣做,才能暫時擺脫內心的絕望和恐懼……

現在,又一個極度亢奮之後,繼之以極度倦怠的夜晚過去了。早上,柳如是醒來,天已經大亮。不過窗戶都垂掛著厚厚的暖簾,因此屋子裡仍舊相當幽暗。柳如是伸手向旁邊摸索了一下,發現鄭生背轉身子,還在沉沉熟睡,她就掀開被窩,打算起床;但剛剛支起身子,又覺得即使起來,其實也無事可做,於是又重新躺回去,卻已經沒有睡意。末了,她只好用一隻手支住腮幫,默默地想起心事來。 由於把一切都置之度外,最近幾天,柳如是一直形影不離地同鄭生廝守在一起。如果說,在此之前,他們還免不了要躲躲閃閃,掩人耳目的話,那麼眼下,起碼在這個東偏院內,他們已經變得肆無忌憚,如同一對公開的夫妻。然而,不知什麼緣故,就內心而言,柳如是並沒有因此變得充實起來。相反,每當縱情地歡娛之後,她總是生出一種空虛之感,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清的煩悶和不安。要說這是因為鄭生沒能使她得到滿足,倒並不是事實;相反,自從柳如是流露了真情之後,鄭生的自信、熱烈和放縱常常使柳如是覺得幾乎要融化在對方的懷抱裡。要說由於過分的饜足,已經使她產生了厭倦,也同樣不是;因為直到如今,柳如是仍舊不願意讓對方離開自己,哪怕只是暫時的也罷!那麼,莫非是擔心來自外界的可怕懲罰,即將降臨到他們的頭上?對於這種收場,柳如是早就橫下一條心,覺得大不了就是一死,因此其實也並不怎麼害怕。然而,儘管如此,她仍舊止不住心中的煩悶和不安,總覺得丟失了一些什麼東西似的。特別在眼下,鄭生在旁邊沉睡不醒,她變得無事可做的時候,這種感覺就變得更加尖銳而強烈了……

屋子裡很暗,也很靜。除了鄭生輕微的鼾聲,幾乎聽不見一點聲響。紅情和綠意等人大約早就起來,但是沒有女主人的呼喚,她們照例不敢進來打擾,甚至連做活也格外輕手輕腳,生怕驚動了主人。不過,即便如此,耽在被窩裡的柳如是仍舊感覺得出:時辰已經不早,在簾幕背後的窗外,冬日的太陽就要爬上東邊屋脊;而且,由於昨天又下了一場小雪,庭院裡想必亮得耀眼。而在庭院的高牆外面,那狹長的、堆滿積雪的里弄裡,人們也早就開始活動。其中那些閒得發慌的,也許正在朝牆裡這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並且發出陣陣猥褻的笑聲……隨著這種景像在腦子裡變得越來越活躍和鮮明,柳如是終於再也躺不住,一把掀掉被子,翻身坐了起來。 “紅情,紅情!”她提高嗓門叫喚,由於心中煩惱,並不理會鄭生還在床上睡著。

“哎!”隨著應聲,紅情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看見女主人正圓睜著眼睛,一臉焦躁的樣子,她就連忙站定,行著禮說:“太太早!太太起來了?睡得可好?” 這麼請過安之後,她才重新快步走過來,開始熟練地服侍柳如是穿衣、裹腳、著鞋,然後又把女主人扶起來,走到床後的一隻紅漆馬桶上坐下。當做著這一切的時候,那丫環一直微低著頭,不敢正眼兒朝帳子裡看。倒是睡在床上的鄭生,已經被柳如是的叫喚聲驚醒,怔怔忡忡地揉搓著眼睛,坐了起來。 “你要想睡,就睡好了。沒有人叫你起來!”這麼說了之後,柳如是就離開馬桶,係好裙子,然後管自走向門邊。這當兒,另一個丫環綠意已經端進來一臉盆熱水。於是,她就由兩個使女服侍著,盥洗起來。

“……哎,太太起來了麼?”當她漱過口,向臉盆彎下腰去的時候,聽見外間的起居室有人悄聲地問。 “噓……” “那怎麼辦?報還是不報?” “輕點聲兒,現在……” “可是……” 這對答雖然細碎而模糊,但是卻使柳如是分心。她吩咐丫環:“嗯,你們去瞧瞧,有什麼事?” 紅情答應著,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她神色異樣地匆匆走回來,低聲禀告說:“回太太,是少爺來了,說有事要見太太。胡媽不敢做主,沒讓他進來,把他擋在偏門上了。胡媽如今自己過來請太太示下。” 已經俯身到水盆上洗臉的柳如是,聽說是錢孫愛求見,也不由得一怔。因為這些天來,她料定正院那邊將會有所舉動,已經一直做著應變的打算:譬如說,如果陳夫人擺出元配夫人的身份,把自己召過去,當面提出質問,自己如何應對;又譬如,萬一對方糾集人眾,打上門來,企圖捉奸的話,自己怎樣一邊挺身阻攔,一邊保護鄭生逃走,如此等等。然而,沒想到憋足勁兒等了幾天,等來的卻是錢孫愛這麼個角色……

“如果太太不想見,那麼……”紅情試探地說。 “不,”柳如是搖搖頭,斷然吩咐,“讓他到花廳等著,我隨後就來!” 等紅情領命而去之後,她依舊不慌不忙地梳洗、穿戴。發現還賴在床上的鄭生已經本能地緊張起來,她便安慰了幾句,無非是不必驚慌,一切有她做主之類。末了,才命綠意相跟著,離開了寢室,慢慢地走過花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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