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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僧院風波

白門柳2·秋露危城 刘斯奋 6610 2018-03-19
黃澍和何志孔退出之後,會見隨即就結束了。弘光皇帝臨起駕前,給司禮太監韓贊週留下了一句話:“馬閣老宜自退避!”本來,跪伏在地上的馬士英還心存希冀,冷不防遭此“嚴譴”,頓時變得面如死灰。回到東閣,他思前想後,自感到無法再在閣中賴下去,只好上疏稱病,把行李用俱全部搬出,灰溜溜地回到雞鵝巷的私宅,聽候皇上處置去了…… 消息傳出,南京的上層社會頓時轟動起來。人們萬萬沒想到,看起來眷寵日隆、勢焰熏天的馬閣老,竟然被一個小小的七品巡按奮起一擊,就從台上跌落下來;他們也沒有想到,靠著馬士英擁戴登上了寶座的弘光皇帝,會這樣不顧私情,斷然下手。一時間,整個朝廷的氣氛倒轉了過來。那些屬於馬士英一派的人,自然垂頭喪氣,私下里憤憤不平;而那些對馬士英的所作所為含憤已久、心懷怨恨的人,則驚喜相告,感到大暢胸懷,紛紛稱頌皇上聖明,中興有望。至於湖廣巡按黃澍,更成了人們紛紛談論的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當然,對此感到不安,擔心會鬧出什麼亂子來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在一片喜氣洋洋的議論當中,他們的聲音很快就給淹沒了。

消息傳出的第二天,黃宗羲獨自雇了一匹毛驢,到聚寶門外的天界寺去尋訪方以智。說起來,還在大半個月前,最初得知方以智逃回了南京那陣子,黃宗羲就一心想著要見一見這位舊相識了。只是由於方以智搬出寒秀齋後,去向不明,他不得已才又把心思壓下來。到了六月初社友們聚會莫愁湖那一次,黃宗羲聽說方以智也去露過面,偏偏自己又因為奉週鑣之命去催請黃澍,到得遲了,結果仍舊沒有見著。不過,隨後就傳出了方以智在北京時,曾經變節降賊的消息。這對於黃宗羲來說,無異當頭挨了一棒,驚愕得老半天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事實上,作為老朋友,以往黃宗羲同方以智雖然相處得不算頂融洽,有時還會鬧點小彆扭,但是就內心而言,他對方以智的超群才華和非凡學識,其實是十分佩服的。而方以智作為名望素著的複社四公子之一,黃宗羲更是從不懷疑他的堅毅氣節。然而,萬萬沒想到,到了危難當頭,對方竟然會做出那樣可恥的事情來。 “啊,欺騙,又是欺騙!錢牧齋、史道鄰、陳定生,還有他!全是欺騙!他們為何要這樣?為何會這樣!”黃宗羲憤恨之餘,用拳頭擂著桌子,而且當場就要去找方以智,質問個明白。只是由於顧杲極力勸阻,認為對於為了活命不惜降志辱身的人,犯不著去與之論什麼理,黃宗羲才勉強忍耐住了,但心情一直煩悶異常,總覺得有一個邪惡的聲音,在耳朵旁邊不斷地朝他發出訕笑。所以,到了昨天,當馬士英失寵下台的消息傳來,黃宗羲於驚喜和振奮之餘,就再也無法安靜。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方以智,用不怕死的黃澍為榜樣,狠狠教訓對方一番,以發洩受騙的積憤。

現在,黃宗羲已經來到天界寺。南京這地方,夏天本來就是出名的熱,何況正當盛暑驕陽的六月下旬,雖然戴著斗笠,騎著毛驢,但待黃宗羲來到山門時,也早已汗流浹背,燠悶難當。幸好天界寺作為南京著名的三大叢林之一,不只規模宏大,而且境界尤其清幽。寺院內,到處都是合抱的參天古木,彷彿平地張起了重重巨大的翠色簾幕。那些紅牆黑瓦的殿堂、庵院,靜靜地掩映在濃蔭綠影當中,讓人一走進來,頓覺置身於別有天地的清涼世界,不但煩囂和暑意為之一掃,而且身心感到分外寧帖,有一種俗慮全消的愉悅。 不過,眼下黃宗羲卻沒有這種感覺。因為馬上就要同方以智見面,這使他既急切又緊張。 “啊,聽說他的模樣變得厲害,不知到底是怎麼個樣子?我還能認得出嗎?我到底是先同他以禮相見,然後再提出質問,還是一見面就迎頭痛擊?”由於發現,這些頗為重要的問題,在剛才前來的路上,竟然完全沒有考慮到,更未曾做好準備,黃宗羲不禁有點慌亂,以至儘管他今天是頭一次來,並不知道方以智的住處,但由於光顧著想心事,連設法詢問一下也忘記了。

漸漸地,他卻發現情形有點不對。起先,是好些寺內的僧人同他擦肩而過,一個個神色慌張,腳步匆忙;接著,又聽見遠遠傳來了喧鬧的聲音,其中不止一次依稀提到方以智的名字。黃宗羲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到了這會兒,他才發現,剛才這麼亂走一氣,已經來到寺院的盡西頭,那裡有一道月洞門,毗連著一個小小的庵堂。喧鬧的聲音就是從庵堂前的小院子里傳出來的。當黃宗羲走進月洞門時,庭院裡的情景使他又是一怔:只見一群方巾道袍的儒生和紳士,大約有十數人之多,正在那裡吵吵嚷嚷。起初,黃宗羲以為是方以智的親朋友好,結伴前來探訪,但隨即就發覺不對。因為那些人一個個都顯得情緒激昂,氣勢洶洶,又是捋袖子,又是揮拳頭,嘴裡還不干不淨地罵得頂兇:

“方以智,你這個昧心的賊!你到底出來不出來?” “再不出來,我們可要砸門啦!” “餵,你平日不是自命什麼君子名士,趾高氣揚,招搖過市的麼,怎麼今日做了縮頭的烏龜啦!” “呸,什麼君子名士!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貨色罷咧!這不,一見了真章兒,就全都露餡啦!” “啊哈,老兄此言差矣!人家屈膝偽廷,北面事賊,以逆名揚於四方,逆跡聞於朝野,又怎麼不是大大的名士?至於這君子嘛,他既蒙偽廷之選,有偽命之污,則只需在'君子'之上,再冠一'偽'字,便也實至名歸,無妨照當不誤了!” “哈哈哈哈!”人們被這句刻毒的挖苦逗得哄然大笑起來。 黃宗羲在旁邊聽著,卻感到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情形很清楚,眼前這夥素未謀面的儒生和紳士,是專為聲討、圍攻方以智而來的。本來,這也並不奇怪。自從有關某些明朝官員,在北京陷落期間,曾變節降“賊”的消息傳開以來,江南不少府縣都自發舉行集會,宣讀檄文,痛加聲討。有些地方,甚至發生降“賊”官員的家宅,被憤怒的士民抄搶打砸的事件。其實,連黃宗羲本人,眼下也是為著當面質問方以智而來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黃宗羲的心目中,那始終屬於他同方以智之間——充其量也只是本社內部的事。他還從來沒有設想過要讓外人介入,更別說主動參與到外人的行動中去了。 “嗯,瞧他們一口一個'偽君子',對我東林、復社分明不懷好意。只不知是些什麼人?怎麼會找到這兒來?莫非背後有人指使?”這麼一想,黃宗羲頓時警覺起來,於是暫且放棄尋訪方以智的打算,依舊站在一旁,默默觀察起來。

這當兒,由於方以智始終緊閉著門,不肯露面,那伙人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他們繼續大聲謾罵著,其中有一兩個乾脆走近前去,攥起拳頭,朝門上“咚咚咚咚”地猛力擂打起來。 還在黃宗羲進來之前,院子裡已經聚起了好些本寺的僧人,只是他們全都站得遠遠的,神色不安地默默看著,誰也不敢上前勸阻。也就是到了眼下,大約看見那伙人越鬧越厲害,才有一個住持模樣的老僧,匆匆地越眾而出,雙手合十說: “諸位檀越,要見方檀越,盡可平心靜氣,請他出來,不必如此。小剎本是清淨佛地,其實不宜喧嘩,還望列位檀越周全。” 他說這話時態度十分恭謹,口氣也很平和。誰知那伙人不但沒有變得安靜一點,反而紛紛怒聲斥責起來: “和尚,你知道麼,我們今日來是要公討附賊逆臣,不是什麼方檀越!”

“清淨佛地?虧你和尚還有臉說!這裡住著亂臣賊子,分明是藏污納垢之所,還有何清淨可言!” “你快點走得遠遠的,休來撩撥我們,否則,今日便把你這鳥寺拆了!” “也不用拆,只需向應天府遞上一狀,告他窩藏賊黨,包庇匪人,就夠他吃不了兜著走!” 各式各樣的呵斥、恐嚇、謾罵劈頭蓋臉地飛過去,把那位住持長老轟得目瞪口呆,臉色髮灰,眼看招架不住,只得連聲念著“阿彌陀佛”,垂頭喪氣地退了下來。 目睹這種情形,黃宗羲心中愈加吃驚,而且有點生氣。因為不管怎麼說,方以智除了是個有失節行為的京官之外,還是鼎鼎有名的“復社四公子”之一。衝著復社在江南的聲威名望,對方要聲討方以智,事前起碼也該給社里打個招呼,徵得同意和諒解,才能進行。特別是今時不比往日,馬士英已經下台,東林派在朝中眼看就要重新掌政,這夥人還敢如此妄為,要么就是背後確實有人操縱,故意前來尋釁;要么就是他們還不知道馬士英已遭貶黜,所以膽敢不把東林、復社放在眼裡。 “哼,不管是哪一類,這夥人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正這麼想著,忽然,一個女子焦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黃相公,這可怎麼辦?莫非讓他們這麼混鬧下去麼?” 黃宗羲微微一怔,回過頭去,意外地發現說話的是舊院名妓李十娘,旁邊還跟著一個小丫環。 大約看見黃宗羲大睜著眼睛,一臉疑惑地望著她,李十娘那張橢圓形的粉臉微微一紅,隨即急急解釋說:“奴是來寺裡上香,知道方老爺住在這兒,順腳過來瞧瞧他——哎,黃相公,這些人說方老爺投降流賊,他怎麼會是那樣的人?方老爺忠肝義膽,心比天高,何嘗受得這等折辱?相公同方老爺向常是最好的,求相公快快搭救他才好!” 早些時候,方以智曾在寒秀齋落腳,這一點黃宗羲是知道的,而且曾經同顧杲去尋訪過。不過,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方以智失節的事,由於尋訪不著,還頗為悵惘。現在看見李十娘,他又重新想起那件事。正因如此,方以智的怕死、墮落和不爭氣,在這一刻裡,又重新變得分明起來,並且像利齒一般咬嚙著他的心,使他感到痛苦和憤恨。

“黃相公,求你快快搭救方老爺吧!”李十娘又一次哀求說。由於惶急,淚水湧上了她那雙好看的細長眼睛。 黃宗羲輕輕搖一搖頭,默默地掉過臉去。 這當兒,那伙鬧事的儒生愈加得意忘形起來。他們大聲鼓譟著,使勁地跺著腳,一邊更猛烈地擂著僧房的門。忽然,有人高叫一聲:“他再不開門,我們就砸,砸開它!” “對,砸!砸開它!”更多的人哄然應和。於是,他們開始擠擁著,一窩蜂地向門前擁去。 然而,正當那奔得最快的一個,揮舞著拳頭,打算向門扇砸去的時候,忽然,像是給施了定身法似的,一下子全停住了。就連那鬧哄哄的聲音,一剎那間也消失得無影無踪。寂靜中,只聽見一個冷冷的聲音發出質問: “你們——要做什麼?啊!”

黃宗羲心中一動:“啊,密之!密之到底出來了!”他本能地緊趕幾步,繞到人群與僧房之間的旁邊去,果然看見,方以智已經站在門外,偏西的夏日陽光從房檐上斜照下來,使他那張由於憔悴、蒼老而變得生疏了的長方臉,和一雙閃射著憤怒光芒的熟悉眼睛,顯得格外輪廓分明。 “啊?你們要做什麼!”方以智又厲聲質問說,並且示威地向前跨了一步。 彷彿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似的,那群鬧事者畏縮了一下,開始遲遲疑疑地向後移動。然而,也只一忽兒,他們就重新站住了。 “做什麼?”一個高而尖的嗓門冷笑說。黃宗羲聽出,那顯然是個頭兒,因為每一次起哄幾乎都是這個嗓門領的頭。 “還用問麼?你做下了什麼,我們今日就是要來審問你這個什麼!哼,背主降賊的孱頭!”

“對,你既然認賊作父,還回來做什麼?” “你是怎麼回來的?莫不是受了闖賊派遣,回來臥底的?” “你是不是想學秦檜的樣,賣我江南?” 人們一窩蜂地叫罵起來,而且重新向前逼近。 “胡說!我沒有降賊,沒有!”方以智狂怒地大吼起來,“這是誣衊!是無中生有!我是清白的!知道嗎?清白的!” “清白?你畏死惜命,覥顏事賊,身污偽選,還敢自誇清白?” “你自虧臣節,還上書朝廷,播亂是非,嫁禍他人,你還要臉不要臉?” “這等無恥之徒,還同他閒講什麼?不給他一點厲害,他還道我輩怕了他!” “對,打!打!打這個無恥之徒!”憤怒的人們齊聲大嚷。 黃宗羲心中一緊:“不好,密之要吃虧了!”這個念頭剛動,就見人叢中驀地飛起一道黑影,接著,“啪”的一響,方以智那張剛才還激憤地抖動著的臉,突然變得呆滯起來,一雙眼睛也失去了灼灼的光芒,過了一會,一道殷紅的、反射著陽光的鮮血,就從他的鼻孔緩緩流出,並且朝著下巴淌下去。 “打得好,打得好!再打,再打!”那伙鬧事的儒生髮出了歡呼。他們顯然從這種懲罰中獲得了快意的發洩,並且打算繼續進行下去。 黃宗羲的眼睛睜圓了,渾身的血液也不可遏制地沸騰起來。一種連他自己也鬧不清楚的氣憤,強烈地震撼著他。他猛一跺腳,正要衝上前去維護方以智。然而,卻遲了一步。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奔進了人叢。 “別打了,別打了!各位相公,求求你們,別再打了,求求你們啦!”她哭叫著,張開雙臂,發瘋似的護住方以智。 這一下變化來得如此突然,不但黃宗羲呆住了,就連那群鬧事者也給弄得迷惑起來,把舉著的拳頭,遲遲疑疑地放了下來。 這個女人自然就是李十娘。只見她髮髻也撞歪了,衣裳也掀亂了,淚水糊了一臉。但是,她卻像毫無感覺,只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一邊叩著頭,一邊繼續苦苦哀求。她哭得那樣傷心,乞求得那樣可憐,以至那伙鬧事的儒生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沒有了主意,院子裡隨即靜了下來。 然而,方以智卻暴怒了。 “滾開!”他朝李十娘厲聲喝叫,“你來做什麼!誰讓你來的?我的事,用不到你管!” “方老爺,算了吧!不要同他們爭了,你要吃虧的喲!”李十娘扭過身去,一邊哭,一邊亂擺著手,苦苦勸說。當發現方以智不理她,管自走上前來,她就張開雙臂,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 “賤婢,你要做什麼!”惱恨已極的方以智咆哮起來,一抬腿,把李十娘撂在一邊,隨即伸出一隻手,指著那伙儒生說:“你們聽著,我方以智一身清白,是不怕你們的。方才你們動手打人,我恕你們無知,姑且容讓一次,若敢再來,我方某可要不客氣了!” 在李十娘苦苦哀求的當兒,黃宗羲已經重新鎮定下來。他料定,如果上前勸說,是很難有效的。但到底用什麼辦法才能把那伙人打發走?他又沒有主意。忽然聽見方以智這麼說,他頓時心中一亮:“對,這倒是個辦法!”於是連忙四面一望,發現旁邊不遠的樹椏上,橫著一根晾衣裳的竹竿,便連忙奔過去,一伸手把它抽了下來,隨即使勁在地上“啪”地敲了一下,大聲喝叫: “餵,你們這夥渾人聽著!本相公已經看夠多時。當此堂堂天子腳下,留都之地,你們竟敢青天白日,聚眾滋事,喧嘩佛剎,動手打人,到底眼中還有王法沒有?莫非你們仗著人多,便可橫行無忌麼?哼,本相公偏不信這個邪!今日這個不平,是打抱定了!你們有本事的,只管使出來,本相公倒要領教領教!”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他就矬著腰,把竹竿當作桿棒,踏著五行方位,掄、撩、挑、戳地比畫了幾招。早年,他在鄉間本來練過槍棒,所以一套“五行棍法”使將起來,不只中規中矩,而且頗有點虎虎生風的模樣。 自從聽見方以智威脅說要還手,那些鬧事儒生已經顯得有點遲疑,這會兒忽然又冒出來個打抱不平的,而且看見那根竹竿在黃宗羲手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後,舞得像風車兒相似,口中還不時發出駭人的“嘿!嘿!”聲,知道對方不是虛聲恫嚇,一時都給鎮住了,只管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上前。 黃宗羲一邊比畫,一邊在暗暗留意那伙人的動靜。知道他們已經犯了怯,他決定再加一把勁,於是,瞅准地上的一塊方磚,把竹竿掄得圓圓的,猛敲下去,只聽“噗”的一聲,二寸厚的一塊方磚即時迸為兩截。 那伙鬧事的儒生本來已經心裡發毛,這一下更是臉色大變。不待黃宗羲再行叫陣,他們便“哄”的一聲,一齊轉過身,向院門奔去。眨眼工夫,就走了個乾淨。 “多謝兄台援手,否則幾為狂徒所困!”顯然鬆了一口氣的方以智走過來,拱著手,深深行下禮去。 黃宗羲定一定神。也就是到了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舉動,同今天到這兒來的目的用意,可以說是南轅北轍。不過,已經到了這一步,再翻轉面皮來斥責對方,一時間似乎也做不到;至於留下來與對方握手言歡,那可就更加不適宜。於是,他只得沉著臉,拋下竹竿,一聲不響地向月洞門走去。 方以智分明錯愕了一下,隨即招呼道:“太衝!”等黃宗羲遲疑地站住,他就快步跟上來,懇切地說:“請兄到屋內小坐片刻,如何?” 黃宗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忽然,月洞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他剛剛來得及回過頭去,顧杲已經一步跨了進來。 “哎,原來兄在這兒,讓弟好找!” “子方,有什麼事?”看見對方滿頭大汗,氣喘吁籲的樣子,黃宗羲疑惑地問。 顧杲正要回答,忽然看見方以智站在旁邊,另外,院子裡還有李十娘和好些僧人,都正遠遠地站著朝這邊看,他就一把扯住黃宗羲的衣袖,穿過月洞門,一起走到院子的外邊去。 “罷了,罷了,這朝廷的事,只怕真是沒有什麼指望了!”當兩人在一棵大樹下站住之後,顧杲搖著頭,擦著汗,不勝懊惱地說。 “到底是什麼事?” “什麼事!馬瑤草沒有倒!他用銀子買通了內監田成,讓田成在皇上跟前力稱他擁立有功。結果皇上又收回成命。馬瑤草如今把東西都搬回內閣去了!” “啊?” “兄且莫吃驚,還有呢!皇上沒讓馬瑤草倒台,卻準了太宰張公、少宰呂公的辭呈,讓他們一齊去了職!這一遭可真是輸慘了!所以,仲老命弟來,請兄即速回去商議,擬委兄星夜前往杭州,敦請令師劉念台大人來京,出領總憲之任。並請念台大人憑藉其聲望,上疏力阻阮圓海復出。否則,張、呂二公一去,東林勢力驟減,只怕彼輩更無所忌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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