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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舌劍唇槍

白門柳1·夕陽芳草 刘斯奋 6349 2018-03-19
虎丘大會之後的第三天,即農曆三月三十日夜裡很晚的時候,錢謙益和柳如是乘船回到了常熟。隨他們一道回來的還有陳在竹等三位族人,以及一群男女僕役。當由燈籠、傘蓋、大轎、小轎和各式箱籠行李組成的這支隊伍浩浩蕩盪進入半野堂時,錢府上下都從睡夢中驚醒,忙碌起來。從大門、二門、大堂、二堂一直到內宅偏院,燈光接二連三地亮了。幾個執事頭兒幾乎是同時出現在門廳裡,神色驚惶的僕人來回奔跑,兩頂專供宅內行走的肩輿已經抬出轎廳來準備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門班糊里糊塗地走錯了方向,被班頭夾脖子揪住,用力一搡,跌跌撞撞奔回隊列裡。 錢謙益在轎廳下了四人抬大轎。他顯得憔悴而疲憊,黝黑的臉明顯變瘦了,頭髮鬍子也似乎白了不少。在等候其餘幾個人下轎的當兒,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站著。幾名執事頭兒的殷勤問候,也沒能使他打起精神。直到陳在竹等人默默地走過來,徵詢地望著他時,錢謙益才勉強睜開眼睛,擺擺手:“嗯,你們都回去吧!”說完,他就轉過身,同柳如是各自上了一頂肩輿,由兩名小廝提著燈籠在前頭照路,慢慢地向內宅行去。

今夜沒有月亮,幾顆閃爍的星星,只眨了眨眼,就隱沒在薄翳中了。宅院裡一片幽暗,遠近疏落的燈火在夜氣中顫動著,更鮮明地凸現出來;肩輿兩旁,廊柱、欄杆,以及欄杆外花樹的影子不斷閃過;大門那邊的人聲漸遠漸小,聽不見了,耳畔只剩下訓練有素的轎夫們又輕又勻的腳步聲…… 也許是回到了家的緣故,錢謙益覺得緊張的心情開始鬆弛下來。雖然肢體加倍的倦怠,但這些天來拼命撕扯著他的神經的那隻利爪,終於鬆開了。他仰靠在椅上,默默地瞅著長廊外的那一道黑糊糊的、城垛似的高大院牆,忽然感到:天地固然很大,但是一個人只需要有一角之地,就完全可以躲開擾攘的人世,自得其樂地生活下去。而自己的這個家是安全的、可靠的。在這堅固高大的院牆之內,絕對不會有自己的地位和權威遭到蔑視那種情形發生。這就夠了,至於院牆外面的風風雨雨,大可置之不理。 “哼,讓他們愛怎樣撥弄就怎樣撥弄好了!所謂名聲,所謂威望,無非是博取高位的一種本錢。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還有什麼用!”他冷淡地想,開始覺得近兩三天來,自己為此而驚慌失措,寢食不安,實在沒有必要。接著,他又想到,這一次無疑十分倒霉而且掃興,但同天啟元年主試浙江,被人告發納賄舞弊,以及前幾年本鄉奸民張漢儒上京誣告自己那兩樁事比較起來,畢竟幸運得多。那兩次都被弄得鋃鐺入獄,幾乎性命不保;這一次大不了复官不成,白賠幾千兩銀子,外加被人指責非議一陣子,如此而已。 “哎,'唾面自乾,韜晦待時',古人尚且難免,又何況我錢謙益!”這樣暗暗說了一句之後,他似乎終於找到一條自我解脫的退路,不再像原先那樣煩惱。本來,他還打算廣派人員,四出打探士林當中對於這件事的反應,如今也覺得派不派都無所謂了……

第二天早上,錢謙益在我聞室裡一直睡到辰時。 在外面的起居室裡,柳如是踮著腳走來走去,顯得心神不定。她早就起來了,梳洗之後,到毗鄰供奉觀音大士的龕堂裡上過香,又袖著手兒瞧了一會紅情、綠意兩個丫環澆花。她本想等錢謙益起來一起用早點,後來等不及,只得先用了。用完早點,錢謙益仍舊酣睡不醒,她便研墨展紙,臨了幾行宋徽宗的《女史帖》,終於覺得全無興致,又丟下了。 “莫非這件事就這樣完了?”她想,“這麼快,這麼容易!……老頭兒其實也太膽小了,被人一嚇唬就慌了神!本來應該破釜沉舟試一試的,他卻不敢。結果功敗垂成,多少心思全白費了……今後怎麼辦?莫非當真要老娘陪他這樣過一輩子不成?莫非這一輩子再沒有出頭露臉之日了?哼,不行,當初老娘嫁他可不是為的這個!……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有什麼辦法?有什麼——哎,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死老兒怎麼還不爬起來?”

柳如是轉過身,猶豫了一下,正要朝寢室走去。這時,紅情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來: “啊,老夫人來了!婢子給老夫人請安!給少爺請安!老夫人請屋裡坐,老爺這會兒還睡著未醒呢!” 柳如是怔了一下,站住了。只見門簾掀起,錢謙益的元配夫人陳氏,在一群丫環僕婦的簇擁下,走進起居室來。 陳氏是一位面目慈和的老婦人,頭髮已經微微見白,圓圓的、平扁的臉上,嵌著一對杏核眼,眼皮像是老睡不醒似的耷拉著,再加上扁扁的小鼻子和兩片厚嘴唇,使人覺得這張臉即使在年輕的時候也不漂亮。但出身名門,自幼深受詩書禮教的熏陶卻使她的眼神舉止之間,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雍容氣派。這一點,恰恰無論是朱姨娘還是柳如是都無法仿效的。她今天穿了一身茶褐色繡藍花繭綢女衣,梳著一個老式的圓髻,髻上插著幾支珠翠。由於滿臉細碎的皺紋已無法掩蓋,她乾脆只薄薄地塗了一層脂粉。陳夫人高大肥胖,與柳如是的矮小靈活恰好是鮮明的對照。

同陳夫人一道進來的,還有少爺錢孫愛、大丫環月容和兩個有身份的老媽子。 “姐姐來啦,姐姐請坐!”當柳如是看見已經躲不開時,她只好迎上前去,行著禮說。本來,按照規矩,當姨太太的應當每天早上到上房去給太太請安。可是柳如是嫁進來時,是坐的八人抬的花轎,舉行過大吹大擂的婚娶典禮,加上錢謙益又吩咐家人稱她作柳夫人。論身份地位,她都不能算姨太太。算什麼,誰也說不清。不過以柳如是的性子,她就認為,第一,按年歲大小,稱陳夫人一聲“姐姐”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像其他姬妾婢僕那樣,稱之為“老夫人”;第二,那些每日請安、逢節磕頭之類的玩意兒,自己就更加無須沾邊。為了這個緣故,不少親友以至婢僕私下里都為陳夫人憤憤不平。倒是陳夫人逆來順受,安之若素,從未提出過抗議。所以大半年來,彼此還能相安無事。

“那麼,老爺還沒起來麼?”陳夫人由月容扶著,在起居室正當中的一張椅子坐下之後,抬起眼睛,安詳地望著柳如是,問。 “哦,還沒哩!”柳如是細瞇著眼睛,迎著對方的目光,用同樣不慌不忙的口吻回答。以往,她同陳夫人相對時,不知為什麼,總是不由自主地有點緊張和慌亂,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這使她事後回想起來,十分氣惱。現在她決心改變這種狀況。 “哎,你也坐啊!”陳夫人溫和地說,又朝站在身旁的錢孫愛點點頭,“孫愛,你也坐下。” 錢孫愛很快就坐下了。他還是那樣蒼白、瘦弱。從一進門起,他就目不轉睛地瞅著柳如是,眼裡閃出狂喜的光,時時露出要同她說話的樣子。 柳如是卻沒有坐。按照錢府的家規,在正室夫人面前,姨太太只能坐凳子,而不能坐椅子。凳子比椅子要矮一截,這無非是維護上下尊卑傳統之意。如今柳如是自然用不著去坐凳子,但是陳夫人招呼她坐下時,只是以“你”相稱,卻撩起了柳如是心中的憤慨。她早就發現,儘管自己口口聲聲稱陳夫人作“姐姐”,對方也不曾就此提出過異議,可是這個老太婆卻始終不肯回稱自己一聲“妹妹”。這常常使柳如是尖銳地、屈辱地想到:對方實際上仍然不肯承認彼此的平等地位,哪怕她嘴巴上並不這樣說……

“咦,怎麼不坐?坐啊!”陳夫人催促說,她對於柳如是的躊躇顯然有點奇怪。 “是呀!柳太太,太太讓你坐哩!”錢孫愛也熱心地幫腔。 “哼,再不坐,她就會當我不敢呢!”柳如是想,只好憋著一口氣,在陳夫人右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這之後,為著保持一種起碼的家庭氣氛,她們開始談起天氣、柳如是這次隨錢謙益到蘇州去的見聞、車舟的勞頓,以及家中的一些瑣事等等。陳夫人的臉上始終掛著藹然的微笑,她耐心地聽著,從不打斷柳如是的述說。柳如是則顯得過分的興奮和快活,她用苛刻的、批評的口吻談到她所見到的一切,不斷地在談話中引進各種各樣深奧的典故和古人的名言,她還常常無緣無故地發笑,隨後就突然停下來。 “昨天晚上老爺很晚才睡麼?”陳夫人不動聲色地問,回頭瞧了瞧寢室的門。

柳如是斜了陳夫人一眼。 “她為什麼總是擺出這副樣子?好像這府第裡唯有她才是名正言順的主子似的!”柳如是憤憤地想。為了表示對這種可恨的“尊嚴”的鄙視,她故意歇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回答:“昨天麼,老爺一回府就睡下了。嗯,他呀,就是這麼個怪脾氣,要么不睡,要么一睡就睡個沒完!我勸過他多少回,這樣不好,會傷身子的喲!當時,他還真聽了。可過得十天半月,又忘啦!”她頓了頓,瞟著陳夫人,“老爺這脾氣,姐姐還能不知道?” “是這樣的麼?我當真還不知道哩!”陳夫人老實地回答。 “啊喲,姐姐這話可是在罵我了!”柳如是大驚小怪地嚷起來,“姐姐怎會不知道?若是姐姐說不知道,就是罵我隨口噴蛆了!” 陳夫人怔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怎麼會?這些年,都是你們服侍老爺。他的脾性兒怎樣,自然該是你們比我知道多些。”

柳如是不作聲了。她眨眨眼睛,感到有點失望:“哦,她為什麼不生氣?我明明在挖苦她,難道她聽不出來?不,她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對啦,她是大家小姐,我不過是下賤的娼婦。她想必覺著,連同我生氣也有失她的金貴身份!”這樣一想,柳如是彷彿給人兜頭澆了一瓢冷水似的,呆住了。她茫然若失地瞅著陳夫人,漸漸現出一種絕望的、怨毒的神情。 “老爺暫且不醒也好,有一樁事,我原要先與你商量的。”陳夫人說,彷彿沒有留意柳如是的神情。 “……” “是這麼回事,三姨太她有過錯,得罪了你,我已經教訓過她了。聞得老爺也很生氣,要將她趕出去,讓她到城東老屋去住。這原也應該。只是乃念她服侍老爺十幾年,又有生養孫愛這份功勞。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想向你討個情,饒恕了她這一次,下次再犯,加倍責罰,我也決不維護於她。你瞧,這樣成不成?”

陳夫人垂下眼睛,緩緩地說著。以她的身份,用這樣的口吻向柳如是說話,在旁人看來實在是低聲下氣得過分。站在旁邊的大丫環月容和兩個老媽子驚異地瞧著她,又望望柳如是,臉上都現出憤憤不平的神色。 柳如是自然不會看不見這一點。本來,這件事她已經答應錢謙益暫且作罷,不過怕朱姨太知道後,愈加神氣起來,才一直故意拖著,不給她說清楚。至於陳夫人,她從娘家回來時,錢謙益同柳如是已經上了蘇州,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她顯然是聽了朱姨太的投訴,出面來說情的。不過,老太婆的這種態度和口氣,卻使柳如是十分惱火。 “哼,你這是故意讓我難堪、出醜、下不來台!我可不是傻瓜!”她想。於是冷笑一聲,說:“姐姐這話,我可是萬萬不敢承當!我是什麼人?怎敢如此大膽,起意要把三姨太攆出府去?縱然這大半年,我在老爺身邊的時候多些,但老爺的事情,我是一星半點也不敢過問。三姨太罵我、咒我,背地裡陰損我,我心裡不痛快,辯駁幾句也是有的。可是大婆小婆拌嘴鬥氣的事,哪戶人家少得了?吵過就算了,我可沒往心裡去。我也不知老爺要把三姨太趕出府去是何用意,眼見老爺火氣大了,嚇得想問也沒敢問。如今姐姐不知受了哪些個黑心瞎眼的丫頭媽子攛掇,突然來向我討情,真叫我吃驚不小!瞧這樣子,我豈非成了那輕賤狂妄、沒教沒養的人了?姐姐你心裡有氣,罵我、打我都行,可千萬別提這討情的事!”

這一番話帶槍夾棒,既尖酸又決絕,聽得陳夫人面上紅一陣、白一陣,怔在那裡,沒有了主意。就連站在她身後的兩個老媽子也面面相覷,倒抽一口涼氣。最後,還是大丫環月容乖覺些,她悄悄扯了扯孫愛的衣袖,又努努嘴,意思是要他出面去說。 錢孫愛自從見了柳如是,就時時想同她說話,只是插不上嘴。被月容提醒,他就忙不迭地跳起來,走到柳如是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說:“孩兒給柳太太請安。許久不見柳太太,柳太太可好?” 柳如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嗯,少爺有什麼事嗎?” 錢孫愛興沖沖地說:“哦,沒……沒什麼,孩兒只是許久不見柳太太,心中想念得很。前些日子聽說柳太太身子欠安,孩兒一直擔心著,如今見柳太太好好兒的,孩兒就放心了!” 錢孫愛這話說來謙卑有禮,一片真誠,倒使柳如是有點意外。她凝視著他,忽然微微一笑:“嗯,你口口聲聲喊我做太太,就不怕你三娘打爛你的小屁股?” “怕什麼!”孫愛臉紅了一下,隨即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爹吩咐的,你是太太,我自然該這樣叫,沒錯!” 柳如是點點頭,笑得更加柔和:“你不是再不進我這門了麼?怎麼今天又來啦?” “不,那是三娘不許我來,其實孩兒很想來的。今天是太太帶我來,她、她就攔不住啦!” “嗯,要是沒人帶,你就不敢來了?” 錢孫愛猶豫了一下,他顯然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當看見柳如是微瞇的眼睛現出輕蔑的神情時,他就情急起來:“不,我敢,誰說不敢?只要我喜歡,哼,誰也管不著我!” “這樣說,你是喜歡我囉?” “是……孩兒、孩兒,喜歡……”興奮得滿臉通紅的錢孫愛結結巴巴地說。 “那麼,”柳如是歪著頭,高高地挺起胸脯,並且風騷地搖擺著腰肢,“你說說,喜歡我哪兒?唔?” “這個……孩兒,不,不知道……孩兒只是覺得……喜歡……”錢孫愛羞澀地瞧了柳如是一眼,低下頭去。可是,他立刻又抬起頭來,狂熱地盯著柳如是看。 在同孫愛說話的當兒,柳如是一直暗暗注視著陳夫人的反應。當她發現這位自命高貴、循規蹈矩的可惡的老太婆,被自己的行為嚇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時,她嚐到了一種報復的、惡意的快感。 “那麼,好吧。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回頭要好好打賞你!”柳如是終於結束道。她已經把陳夫人狠狠地捉弄了一番,並且親眼看見了對方的恐怖和慌亂,也就不想再理會錢孫愛了。 錢孫愛卻不明白這一點,而且他又一次受到月容的催促。 “娘,不要,孩兒不……什麼打賞,不要!孩兒只要你……一件事,答應我。”他語無倫次地說。 “哎,什麼事?” “孩兒……呃,你若是真疼孩兒的話,求你向爹說,別把三娘趕出去。” 柳如是怔了一下,頓時沉下了臉:“你這孩子真不懂事,剛才我不是說了嗎,這不關我的事!” “哦,關的,關的,我知道關的!我要你答應我!”錢孫愛一把揪住柳如是的衣袖,扭著身子,撒起嬌來。 柳如是有點惱火了。她心想:“虧你這涎臉的孱頭剛才嘴巴子比糖還甜,老娘還當你真的向著我。原來你們都串通好了,來做戲給我看。哼,老娘豈是受人耍的角色。你便求到塌天,也休想我鬆口!”拿定主意,她就用力把袖子一掙,說:“你歪纏什麼!看把衣裳弄皺了,快快鬆手!” “不嘛,我要你答應我!”錢孫愛一邊說,一邊把袖子攥得更緊。 柳如是當真生氣了,她瞪起眼睛,喝道:“混賬東西,你鬆手不鬆手?” 錢孫愛猶疑了一下,但是柳如是先前的親暱態度顯然給他造成了錯覺。他不但不鬆手,反而大膽地把柳如是的胳膊抱住。 “我不嘛,我……” 然而,怒不可遏的柳如是不等他說下去,便揚起右手,“啪”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這一下,錢孫愛立即鬆了手。他後退兩步,呆呆地望著柳如是,臉上現出茫然、驚詫的神情,漸漸這神情變成恐怖。驀地,他尖叫一聲,轉過身去,發瘋似的推開趕過來保護他的月容以及另外兩個老媽子,飛奔出了門。兩個老媽子連聲叫喚著,也慌裡慌張地奔了出去。 這當兒,陳夫人早已站了起來。她氣得渾身直打哆嗦,指著柳如是,一迭聲地說:“你、你、你你……”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柳如是也滿臉通紅,她悻悻地理著衣袖,激怒地叫:“你們自己沒臉面,卻使出這等下作的詭計,支派個孩子來上陣,讓他挨打。這可是你們自招,怨不得誰!” 陳夫人顯然完全不會對付這種無法無天的侍妾。她不知怎麼辦才好,半晌,才喘著氣說:“好,我、我找相公去!” “不用找了。我都聽見了!”一個低沉的嗓音說。大家驀然回過頭去。不知什麼時候,錢謙益已經披著一件長袍,臉色陰沉地站在寢室的門口。 “古語說,'國必自伐,然後人伐之。'家亦如此,必先自敗,然後人敗之!”他怒聲說,走出起居室來,“同是一個家中的人,尚且不能和睦相處,偏要爭鬥不休。你們說,這樣怎能抵擋外人的侵侮和欺凌,怎能應付非常之變?你們縱然不用為這種事操心,可是我要!你們還讓不讓我有片刻的安寧?啊!”他發火地吼叫起來,嚴厲地瞪著陳夫人。直到後者滿心委屈地低下頭去,掩著面孔倒在椅子裡,他才轉眼看看柳如是,發現她咬著唇兒,還在皺眉瞪眼地生氣,就放緩和了聲調,說:“現在,可不是爭閒氣、洩小忿的時候,須得和衷共濟,以渡難關——今天這事,我看就算了。朱姨娘嘛,還讓她留在府裡,可不准她再鬧!至於孫愛,年紀不小了,該懂點事了。連他也跟著混鬧,成什麼話!嗯,回頭叫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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