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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時局深憂

白門柳1·夕陽芳草 刘斯奋 6562 2018-03-19
熊明遇眯縫著眼睛笑著,也在打量冒襄。這位年輕士子雖然來訪的次數不多,給他的印象卻很好。冒襄的俊美溫文、謙恭儒雅,他有求於人時所表現出來的羞赧和不安,都令熊明遇感到滿意,對他另眼相看。熊明遇同復社的士子們雖然時有接觸,外間甚至把他說成是複社的後台之一,不過,老頭兒對於這班年輕人那種鋒芒畢露、激烈好名的行為舉止和處事態度,卻頗不以為然。特別是他們肆無忌憚地議論朝政,譏評人物,得罪的人越來越多。熊明遇擔心這樣鬧下去,總難免有一天要闖出禍來。他知道無法勸說他們,所以近一兩年,已經採取了逐漸疏遠的態度。他覺得在這一點上,冒襄與他的社友們不同,這個年輕人端莊穩重,沉得住氣,也比較聽話,正合於自己此時此地的心境。

熊明遇今年六十六歲了。十年前,當他從官宦生涯的高峰跌落下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這一生的好運氣,算是到此為止。他早就看出來,年輕的皇帝是一位獨斷多疑、刻薄寡恩的人。自己這種一團和氣,事事想當老好人的性格,絕不會得到皇上的歡心。崇禎五年,他僅僅因為說錯了幾句話,觸怒了皇帝,就被勒令“解任候勘”,最後落得個削職還鄉。事隔多年,如今又被重新起用,熊明遇心裡明白,無非是朝廷臨時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才讓他出來頂替一下,別說想重新回到昔日的位置上去根本不可能,就是現在這張南京兵部尚書的冷板凳,也說不上能坐多久。好在他樂天知命,抱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宗旨,日子過得倒也蠻愜意。不過,他卻沒有失掉保護自己的本能,同大多數正在地位和權勢的斜坡上向下滑落的老官僚一樣,他對於官場上的同僚們往往懷有一種隔閡和戒備的心理,就像一隻行動遲緩但感覺仍然清醒的老貓,時刻都在提防著同類的鬼臉和算計。儘管有時候他的應酬也很忙,可是內心是孤獨而寂寞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喜歡同一些尚未涉足官場的年輕士子交往,找他們談談,聽聽他們對時局的看法,接受他們對自己的趨奉的敬意,這往往能使他獲得一種快樂和滿足。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卻不想因此惹來橫禍,以致把身家性命都賠上去。他記住了十年前的教訓:更謹慎一點做人沒有壞處。所以,最近他對複社成員的接待,已經變得更有選擇,說話也更加小心。復社的年輕頭兒如陳貞慧、侯方域等人覺察到了這一點,漸漸便不來了。

剛才,冒襄跨進屋子的時候,熊明遇正苦苦思考著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前幾天去牛首山春遊的路上,才在他的腦子裡突然清晰、尖銳起來的。這個念頭一經揭示,竟變得如此狂暴、可怕、無情,以至他幾乎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很想找一個人來商討一下,但是問題的性質非比尋常,必須十分慎重。他打算找一個飽學卓識,具有政治頭腦,而且是可靠的、與自己並無利害衝突的人。冒襄的突然來訪,正合他的心意,這便是他特別高興接待冒襄的原因。 “嗯,賢侄來往各地,最近,可聽說什麼新聞?”熊明遇換了一個話題,問。 “這……也並無特別新聞。老伯想亦知道,各地的災情愈加重了。山東、河南不必說,此二地已成鬼蜮世界,到處以人肉為糧。聽說雖至親好友,亦不敢輕入人室。安分守己之家,老少男女,相讓而食;強梁者,搏人而食;甚至有父殺其子而食……臨清米價漲至二十四兩銀子一石;即如江南各府縣,號稱富庶之蘇杭二州,去歲以來,亦餓死居民無數。每日移葬郊外者,絡繹於道。杭州太守劉公是汴梁人,於是便有好事之徒,改古詩以為諷刺……”

“噢?怎麼說?” “這——也無非是些輕薄無根之語,徒逞口舌之快,安知不是有誣長上。” “但說來聽聽不妨。” “是!聞得是改的南宋林昇'山外青山樓外樓'一詩,道是:'山不青山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暖風熏得死人臭,還把杭州送汴州!'” 熊明遇聽了,點著頭沒有作聲。這兩年,江南各府災情嚴重是事實。但他認為,主要原因還是天時不正造成的,況且各衙門正在設法賑濟,然而,立即就出現這種意圖煽惑的歌謠,把矛頭指向了府尊,足見民心之可慮。這樣一想,熊明遇的憂慮心情又增加了幾分。 “還有,聽說松山已經失陷了。”冒襄見熊明遇不表示態度,猜想是他對那首詩感到不悅,便換了話題。

“松山尚未失守。”熊明遇搖搖頭,口氣很肯定。他的消息自然是準確的。不過,雖則如此,熊明遇也並不認為松山能守得住。甚至毋寧說,近日來困擾著他的那個可怕的問題,多少正與松山的戰局有關。他看了看冒襄,解釋似的說:“洪經略尚在死守孤城,建虜以傾國之師,圍攻數月,至今未能得逞。不過,”他皺起眉頭,“倘使諸鎮的援兵繼續徘徊不進,松山的陷落,只怕也是遲早而已。” 冒襄對主人已經不再存有猜懼之心。聽說松山並未陷落,他精神不禁為之一振。但主人接下去的話,又使他頗為洩氣。有片刻,他很想說:“對於此等貪生畏死、誤國誤民之輩,朝廷就當嚴加懲處,以儆效尤!”可是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不錯,要是在一年以前,他或許可以問心無愧地這樣大聲疾呼。可是如今,他替父親奔走求告,請求調離剿“賊”的前線襄陽,在別人眼中,又何嘗不是貪生怕死的行為呢!

“以往建虜數度入寇,蹂躪京師,而終於不敢久留,全仗山海關遏制其後。而鬆山、錦州乃是山海關之屏障,二城一旦不守,虜騎便可直逼關前,倘有不測,京師岌岌可危了!”熊明遇繼續說。 “難道馳援諸鎮當中,竟無一忠義敢死之人,肯奮然而前,直攖犬羊之鋒,以解松山之危乎?”冒襄終於還是忍不住,憂形於色地問了一句。 熊明遇望了冒襄一眼,又沒有作聲。因為目前的事實就是如此,令他無從解說。此外,他還不完全同意冒襄的說法,似乎松山陷落之最終不可挽回,責任就在馳援諸鎮。熊明遇明白,造成這場慘敗的原因和背景要復雜得多。譬如說,當初如果不是皇上密詔洪承疇速戰前進,以解錦州之圍,兵部也不一再催戰,而是堅持洪承疇最初採取的步步為營、以守為戰的方略,形勢可能就會大不相同。現在到了主力精兵全軍覆沒以後,再讓馳援諸鎮以羸弱之師,去進擊建虜乘勝之眾,正不啻驅群羊入於虎口,除了徒然送死之外,其實無濟於事。不過,這已經關涉軍事機密,而且直接觸及皇上的個人威信,熊明遇覺得不便,也不敢同這位年輕士子深談下去。所以,他只是含糊地搖搖頭,就把話題從松山的戰事移開了。

“建虜固然可慮,但本朝心腹之患,只怕實在流寇。”他慢吞吞地說,胖圓的臉上現出深深的憂慮神色。像當時相當一部分官僚士紳的看法那樣,在熊明遇的心底里,其實覺得關外的清兵雖然可怕,至少還可以通過議和輸款,求得一個時期的苟安。但是,面對變得越來越強大的農民起義軍,他們卻感到束手無策。不管是用“剿”還是用“撫”的辦法,都已經越來越不奏效。農民軍就像一股剛猛無情、飄忽不定的旋風,衝決一切,掃蕩一切,正在從王朝大廈賴以矗立的最底一層,也是最根本的一層的基礎上,不折不撓地破壞著、轟擊著,使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也已經很分明地感到大地的劇烈震動,聽到殿基塌陷、樑柱摧折的可怕聲響,以致心驚肉跳,再也無法安枕。事實上,自上一年以來,位於河南的重鎮開封,就一直受到以李自成為首的農民軍的猛烈進攻,幾乎失陷。現在李自成雖然暫時解圍而去,但隨時隨地都可能捲土重來。至於以張獻忠為首的另一支農民軍,則同革裡眼、左金王等部聯合起來,正在鳳陽府境內橫衝直撞,摧州陷縣,殺死守官。最近一次,竟攻下了離南京不遠的盱眙。他們的圖謀已經很清楚,就是準備打過江南來。現在熊明遇雖然一面全力防備,但另一面卻不知道明早一覺醒來,周圍的世界是否還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正是這樣一種焦慮,近日來把熊明遇弄得不寒而栗,苦惱不堪。他猶疑了一下,終於壓低聲音問:

“賢侄,依你之見,大明中興,尚有希望否?” “哦,老伯是說——” “嗯,嗯!”熊明遇不等冒襄說完,就急急忙忙地點著頭,還做了一個手勢,彷彿害怕他說出那個可怕的字眼似的。 冒襄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老伯所慮,小侄亦曾想來。只是淺陋之見,恐怕……” “哎,賢侄只管直抒所見。” “是!”冒襄應諾著。他低下頭去,沉默了片刻,這才開口:“小侄冒昧胡言,請老伯指教。時至今日,此事只怕已在兩可之數!”他頓了頓,似乎要增加這句判斷的分量,“其間大患,自然在於建虜與流寇。建虜自天啟元年以來,以瀋陽為巢穴,內修制度,外行侵伐,十餘年間,已駸駸然雄有遼東以北廣袤之地;且東降朝鮮,西收蒙古,羽翼之勢已成。彼對我朝佯示就撫之意,實則鷹揚虎視,無日不圖南進。天啟七年至於今,已三度入寇,京畿以及燕、趙、齊、魯之地,悉遭蹂躪,殺掠極慘。如今更舉傾國之師,專攻松、錦,其意在奪取山海關甚明。山海關為京師門戶,虎狼之心,意欲何為,實已昭然若揭!至於流寇,崇禎元年,賊眾不過萬數,地不出陝西一境,而且各股不相隸屬;七年之後,已經居然擁眾二三十萬,擾地遍及秦、晉、川、楚,然官軍尚能製之。爾後兇歲連年,饑民大起,兼之朝廷剿撫之策不定,遂致賊勢蹶而復振,日漸坐大,竟成今日難以製御之局面。且闖、獻二賊,尤為悍猾而強,狂悖之志,曾不下於建虜,令人可驚可慮。況且——”冒襄說到這裡,微微嘆了一口氣,“自古以來,未有國亂於內而能攘夷狄於外者。時至今日,國勢之危殆,實為歷代所罕見。朝廷倘不急圖良策,中興之業,只恐終難有望!”

冒襄說完了。他謙恭地垂下頭,等待主人的指教。但是熊明遇卻呆呆地坐著,老半天不作聲。不錯,這一番話的內容,他也曾經零零碎碎地想到過,可是此刻從這位年輕士子的口中,用如此清晰尖銳的語言說出來,仍然使他的內心受到很大震動。有片刻工夫,他的眼前彷彿出現一幅國破家亡的可怖圖景:京師的城門紛紛失守,紫禁城里外燃起沖天大火,禁衛軍和內侍作鳥獸散。皇上橫刀殉國,百官或死或走或降。而他,熊明遇,自然也要一死以報國恩,這似乎是無可選擇的。可是他還有一大群妻妾兒女,到時他也許不忍心讓他們全都跟著自己去死,那麼就會有人活下來,結果命運卻極為悲慘……啊,他們將會怎樣呢?被殺戮、拘系、蹂躪、凌辱,最後淪落街頭,成了賤民、妓女、乞丐!這種可怕的懸想把熊明遇壓得透不過氣來,他動彈了一下,想擺脫這種重壓,結果只是把身子縮作一團,瞪著驚恐的眼睛,喃喃地問:“那麼,那麼賢侄有何救時良策?”

“啊,只怕說出來更不足污老伯清聽了!”冒襄抬起頭,看著主人,謙遜著說。他早已等著有此一問,以便把自己的政見向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陳說出來。冒襄同熊明遇畢竟不一樣,雖然他清楚地看到國勢的危殆,敏銳地嗅到了亡國氣息的臨近。但是在他的年輕、強健的心裡,卻未始不覺得這也是一種機會,正好藉以試一試自己的本領和力量,畢竟他還從未加以試驗過!何況許久以來,冒襄就認為,國事之所以弄到這個糜爛的局面,主要還是由於主持朝廷大計的,大多是一些庸懦之材的緣故。所以,雖然多少覺察到主人的神氣不對,但當他開始回答詢問時,仍然情不自禁地用了一種幾乎是興奮的,而且多少有點賣弄的語氣: “以小侄愚見,當今之世,風俗陵夷,廉恥道喪,積弊之多,多於牛毛。若就其中一枝一節而改革,徒然虛費時日,而難見效用。實不若以天雄、大黃之猛劑,治其根本。根本一清,枝節便不難改治。所謂根本,無非是正風俗,嚴紀綱。風俗正,則積弊消;紀綱嚴,則君信立。積弊消,君信立,則民不易為亂。雖有少數不逞之徒,亦無所施其煽惑之技。如此,則國內可定。國內定,朝廷便可專力而東向,建虜雖強,不足慮也!雖然,此理說來極尋常容易,唯真正施行,又極不容易。其中用人一事,實為一切之關鍵。用不得其人,雖有良法美意,亦終因重重扞格,寸步難行。故朝廷倘欲求治圖強,須得痛下決心,進君子,斥小人。知其為小人者,雖處廟堂之高,亦必斥而去之;知其為君子者,雖居江湖之遠,亦必求而進之。務使舉國上下,正氣伸張,人才得用。如此,中興可指日而待矣!”

冒襄越說越興奮。他的聲音高起來,雙頰現出激動的紅暈,眼睛也在炯炯發光,同剛才進來的時候相比,彷彿換了一個人。 熊明遇仍舊蜷曲著身子,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情顯得愁苦而呆滯,先前臉上那種樂天知命的神態,已經看不見了。他默默地聽著冒襄的熱烈陳說,高談闊論,並未能夠排除他心頭的重壓。誠然,這位年輕士子的見解不失為堂堂正理,但國家的局面已經到了這一步,要加以實行簡直是不可能的。就拿用人一事來說,長期沿襲、繼承下來的習慣,以及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恰似一棵百年老樹,盤根錯節,早已形成了異常頑固死硬的格局。要改變它,真是談何容易!弄不好,改革者就會反招其禍。倘若用強力加以改變,只會加速這株老樹的傾倒死亡。為今之計,唯有盡量不要觸動它,至多也是剪除一些實在無法保留的枝丫,對於其餘則盡可能維持、包容,以求得在狂風暴雨中能同命共濟。這樣,或許還能苟延殘喘……不過,熊明遇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正在過去的人,思想、精力和記性都在一天天衰退。他對於自己的看法也沒有那種自信了。 “也許,我確實老邁無能了,這些年輕人才氣縱橫,說不定真有辦法把國家從絕路中解救出來?瞧,他們一個個都很有一套,而且信心十足……”這樣一想,他似乎產生了一線希望,於是打起精神,專注地側著耳朵,期待冒襄說出更加具體的、切實可行的辦法來。 可是,冒襄已經說完了。 “嗯,就是這些?” “是的,小侄冒昧胡言,敬請老伯指教!” “哦……賢侄所言,自是堂堂正理。不過——”熊明遇沉吟了一下,“老夫尚欲更有請教。譬如,目前饑民盈野,軍餉不繼,富室囤積居奇,奸人乘機煽惑,這些都適足資亂,未知計將安出?” 這幾點,正是目前江南地區的突出問題,也是日夜困擾著熊明遇,使他大感頭痛的問題。所以,他特意點出來,滿懷期望地盯著冒襄,等待他回答。 “這……也並非沒有辦法。”這一次冒襄顯然沒有準備,他變得有點猶疑,臉也開始微微漲紅起來。不過,只一瞬間他就恢復了自信,依然用堅定的口吻說:“不過,當今積弊,又何止此數端!小侄愚見,仍以為與其一枝一節求治,實不若治其根本。本正源清之後,旁枝末流之積淤污濁,便可一併蕩滌而去。否則今日除之,明日復生,終難有效!” 熊明遇不作聲了。他垂著眼睛,感到失望,“到底只是個書生,徒有空論!”他想。室中寂然半晌,熊明遇終於苦笑了一下,開口說道:“賢侄所言,不無道理,只是知易行難,古今如此,賢侄想亦深知。我是老朽無用了,今後祖宗二百七十年的基業,就寄託在爾等一輩的肩上。望爾等少年英俊,各展高才,同心戮力,匡扶社稷,克成中興大業,上報君父之恩,下安黎民之望。如此,則天下幸甚,老夫幸甚了!” 冒襄連忙站起來,拱手當胸,恭恭敬敬地說:“老伯訓誨,小侄謹志不忘!” “嗯,坐、坐。”熊明遇隨便做了一個手勢。冒襄重新坐下之後,熊明遇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說:“有一件事,差點兒忘記告訴賢侄——數日前,京里週閣老有信來,說是賢侄上呈朝廷的救父萬言書,他已經知道了。令尊調離襄陽一事,已無干礙,邸報不日可下。” 冒襄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一剎那間,他疑心自己聽錯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結結巴巴地問:“老伯是說,是說……” “我給賢侄道喜吶!令尊調離襄陽,只是日內之事了。” 冒襄“啊”的一聲站起來,激動地向前跨了兩步,忽然又自覺失態似的站住了。他慚愧地微笑著,不勝感激地望著熊明遇,臉上現出興奮、狂喜的神情。忽然,他跪倒地上,向主人叩下頭去。 “哎,賢侄,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可是冒襄仍舊叩了一個頭,又一個頭,直到自己認為叩夠了,這才躬身站起。 熊明遇無可奈何地搖著腦袋,等到冒襄爬起來的時候,他也就跟著站了起來。 “有了消息,賢侄便該早點回家報個信,免得令堂倚閭掛望。”他信口提示著,接連打了兩個呵欠,神情頓時變得委頓下來。雖然冒襄還在不斷說著感激的話,可是熊明遇彷彿聽見,又彷佛沒有聽見。他“嗯、嗯”地答應著,竭力地睜大眼睛。直到冒襄終於告辭出門,沿著花樹掩映的迴廊,走得看不見了,熊明遇還怔怔地站在階前。 “……嗯,應當叮囑他,絕不能把這次談話張揚出去,否則只怕彼此都不便……”他模模糊糊地想。 驀地,熊明遇清醒過來。他定了定神,有片刻工夫,拿不准主意:該不該派人把冒襄追回來?可是隨後就拋開了這個念頭。因為先前壓迫著他的心頭的感覺,又重新出現了。在這種越來越巨大而且沉重的壓力面前,其餘的顧慮似乎都微不足道,無關緊要,甚至是沒有意義的了。 “唉,怎麼好,怎麼好?”他喃喃自語,絕望地仰起臉,久久注視著不遠的屋脊上,那一隻突出在夕陽之中的、變得血一般鮮紅的鴟吻。一會兒,太陽落下去了,鴟吻也恢復了原來灰暗的顏色。熊明遇頹然垂下白髮稀疏的腦袋,慢騰騰步下台階,開始繞著庭院漫無目的地徘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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