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越軌訴訟

第19章 第七章.1

越軌訴訟 高和 17675 2018-03-19
一 汪伯倫開始品嚐也不能寐的滋味,已經凌晨三點,他卻仍然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的妻子有裸睡的習慣,每天睡覺必須脫個身無寸縷才覺舒暢。難以入眠,他便擁住妻子的軀體,享受這肥軟潤滑的感覺,總比睡不著幹挺著強。妻子被他擺弄醒了,以為他有了要求,伸手在他胯間探了一探,失望地嘟囔了一句:“沒勁,像一灘鼻涕還鬧啥。”掙脫他的摟抱,又漸漸發出了鼾聲。汪伯倫羞縮了回去,翻身跟妻子背靠著背地睡著,難道自己真的不行了?他把自己多日來的無能歸罪於女行長那兇殘的一捏,但仔細想想,在那之後還正常過一段時間,不時可以跟妻子或其他的女人戲上一場,只是近日卻又不行了,妻子有時努力一陣,他心裡也極想,卻總是不能如願。看來主要原因並不在於行長的那一捏。

失眠的時候硬在創傷趟這簡直就是上刑,汪伯倫從床上爬起來,來到衛生間坐到馬桶上點燃一支煙吸了起來。汪伯倫不是沒有錢,當著信貸科長,哪一筆貸款放出去他也能撈著萬而八千的,他個人有個小金庫,絕密,連他妻子也不知道。除去揮霍,消費開銷掉的,至少還有十萬,只要真的把這件事做個了斷,他寧可拿出一半,當然,這是最後限數,他不能搞個鍋幹缸見底。一下拿出五萬,他心疼,但轉念想想,只要能保住自己這個肥缺,五萬算什麼?碰上合適的機會一筆就賺回來了。這個血如果不出,叫黑頭真的捅到檢察院去,吃不吃官司先不說,起碼眼前的位子是保不住了,這個位置一失,才是真正讓他心疼無法承受也無法挽回的重大損失。 他的腿蹲麻木了,煙也抽了不少,腦子裡終於靈光一現,想到了大概可以對付過去的主意。如果對方胃口太大,一時難以滿足,他可以像買貨訂合同那樣,先付對方一筆定金,然後對方要多少都可以答應下來,先把東西拿到手,剩下的慢慢說,到那時,給不給錢,給多少,啥時候給,就不是對方說了算的事了。想到這些,又盤算了一番討價還價的細節,汪伯倫覺得心裡有了底,也有了希望,從便桶上站起身,回到臥室鑽進熱烘烘的被窩想趕在天亮前再補上一覺。也許是攪了大半夜腦汁,腦子實在疲累不堪,這一回他終於沉沉睡去。

汪伯倫是被妻子拍醒的,妻子已經裝束齊整就要出門上班:“你晚上不睡瞎折騰,早上不起睡懶覺,看看幾點了,今天還上不上班?” 汪伯倫不耐煩地說:“我今天有事,不去了,你替我打個電話請假。” 妻子說:“我才不管,要打你自己打。”說完轉身出門,把門摔得震天價響。 妻子走後,汪伯倫又用被蒙住頭睡了個回籠覺,爬起來看看表已經是九點多鐘,穿上衣服洗完臉早飯也沒心吃,空著肚子先給黑頭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程鐵石,程鐵石告訴他黑頭到公安局去辦事,得過一會兒才能回來,讓他留下電話號碼,等黑頭回來再給他打過去。汪伯倫放下電話又在心裡捉摸,公安局已經把他放了,黑頭又到公安局辦啥事呢?想來想去捉摸不出名堂,只好倒在床上呆呆看著頂棚等電話。

電話鈴響了,汪伯倫一骨碌爬起來去接,電話不是黑頭打的,是行長。行長問他為什麼不上班,汪伯倫說他感冒發燒,行長再沒說啥,扔下了電話。知道妻子真的沒有按他的吩咐,替他打電話到行里請假,汪伯倫又是一陣氣惱,拿起電話撥通他妻子的單位,等他妻子接了電話,他二話不說捏著鼻子衝話筒罵了一句:“我操你媽!你是個臭婊子。”罵完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就把電話壓了。 電話剛放下,鈴聲就響了,汪伯倫估計是他妻子聽出他的聲音,把電話打過來跟他罵架,就任電話鈴在耳邊震響硬著頭皮不去接。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長著千里眼,能看見汪伯倫就在電話機旁邊,電話鈴聲執拗地響個不停,好像汪伯倫不接就會永遠響下去。汪伯倫終於無法忍受這難耐的折磨,抓起了話筒,準備捱他老婆一頓臭罵。然而,打電話的並不是他老婆,是黑頭。

“你怎麼不接電話?” 汪伯倫急忙解釋:“我以為是我老婆。” 黑頭也不跟他羅嗦,開門見山就問:“錢準備好了嗎?” 汪伯倫說:“我一下子湊不齊那麼多,先給你拿兩個數吧。” 黑頭問:“兩個什麼數?大數小數?” 汪伯倫說:“當然是大數,哪能是小數呢。” 黑頭又問:“那就是二十萬了?” 汪伯倫一下就懵了,他沒想到對方胃口這麼大,便說:“二十萬你整死我我也拿不出來。” 黑頭說:“堂堂信貸科長二十萬算什麼?從你的交待材料上看,程鐵石那筆款你們一下不就得了二十萬麼?” 汪伯倫委屈地說:“那二十萬是行里得了,又不是我個人得了。” 黑頭說:“到底是誰得了以後讓檢察院去查吧。二十萬你一下拿不出來,我也體諒你一下,十萬可是不能少,少一分就免談。”

汪伯倫說“一下拿十萬我確實有困難。” 黑頭說:“有困難就克服麼,實在拿不出來就算了,反正我這幾天的牢不可能白坐,你自己多多保重吧。”說著就壓了電話。 汪伯倫急了,趕緊又把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服務員,汪伯倫求她叫黑頭來接電話,等了足足十分鐘黑頭才來,短短十分鐘,汪伯倫身上已經冒汗了。 “我正要到檢察院去,既然你拿不出錢還有啥可談的?別浪費我的功夫。” “大哥,”汪伯倫的年齡實際上比黑頭大,命運捏在人家手裡,他也不得不充小,“我是說我一下子拿十萬有困難,我先拿五萬,剩下五萬我分月付清行不?” 黑頭沒吭聲,像是在思考,半晌才說:“我想你也可能真有難處,就按你說的辦,我也不能趕盡殺絕是不是?不過剩下的一半,五萬塊,你得給我打欠條。”

汪伯倫忙不迭地答應,到了這種時候,對方同意要他的錢倒好像給了他面子似的。兩人又約定午飯前把錢送到,汪伯倫便急急忙忙穿衣戴帽,從廁所的馬桶後面摸出他藏匿的存摺,急匆匆朝銀行跑。 二 接過電話,黑頭回到房間忍不住得意地嘿嘿嘿直笑,朝博士王幾個人問:“你們猜猜汪伯倫答應給多少錢?” 博士王跟程鐵石沒吭氣,趙雅蘭說:“一萬?” 黑頭得意地說:“後面再加個零。” “十萬?”趙雅蘭驚詫地瞪圓了眼睛,一時竟不知該為這個消息高興還是恐怖,整個人愣在了那裡。 程鐵石跟博士王也驚訝不已,程鐵石反覺有些於心不忍,對黑頭說:“黑頭呀,適可而止吧,這年頭誰弄點錢都不易,你也別把人宰得太狠了。” 黑頭說:“程哥,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吃虧就吃在心眼太軟,總覺得別人跟你一樣是好人,像汪伯倫那種王八蛋,還算是人嗎?你放心,他來錢容易得很。這事兒你千萬別管,我不整得他下輩子都不敢再乾壞事我不姓黑。”

趙雅蘭說:“你本來就不姓黑麼。” 黑頭說:“都是你們,一天到晚黑頭黑頭地叫,把我都叫傻了,還以為我就姓黑呢。今後我當了綠大地商貿公司總經理,別人聽你們黑頭黑頭地叫,還不得把我叫黑總。” “黑總就黑總,反正你這趟買賣是賺了,”博士王說:“雅蘭兜家底帶來十萬塊想買你,結果一分錢沒花反而還掙了十萬,就這麼個掙法,我看再蹲幾次黑屋子,你倆就成百萬富翁了。” 黑頭說:“先別肯定掙十萬,那小子眼下只能拿五萬,欠下的打條子。” 程鐵石又說:“五萬就不少了,欠的就別再追了,得讓人處且讓人,人家也有老婆孩子。” 黑頭說:“又來了,你別管這事行不?這年頭誰見錢不眼紅?就拿公安局說吧,上午要不是我跟雅蘭去釘著屁股追,那五六千塊錢他能主動還給我?裡面還有你的四千五百元呢。”

正說著,有人在外面怯怯地敲門,程鐵石說:“請進!”汪伯倫推開門,擠了進來。程鐵石跟博士王知道黑頭跟他又得討價還價一番,他們在旁邊看著怪不舒服,就出來到服務台的沙發上坐著抽煙,由著他們去計較。 黑頭仍然開門見山:“錢帶來了?” 汪伯倫點點頭:“帶來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大紙包,黑頭接過來打開,一看一疊一萬元,共五疊,封都沒拆,顯然是剛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他又用報紙把錢包好,塞進自己懷裡。 汪伯倫問:“錢已經交給你了,我的東西是不是也該還給我了?” 黑頭說:“還欠五萬呢。” 汪伯倫說:“電話上不是說好了,我給你打欠條嗎?” “那欠條呢?” 汪伯倫說:“我現在就寫。” 黑頭讓趙雅蘭找來一張紙,遞給汪伯倫說:“寫吧!”

汪伯倫趴在桌上寫道:“欠條,今欠黑頭同志五萬元,半年還清。”然後籤上了自己的名字交給黑頭過目。 黑頭說:“黑頭是誰?得寫我的名字,李福軍。六個月時間還清時間太長,最長不超過三個月。還得寫明白是你從我手裡借了五萬塊。再不然誰知道你怎麼會欠我五萬塊。” 汪伯倫只得重新又寫,寫完後黑頭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把欠條交給趙雅蘭:“你收好,到時候提醒我一聲。” 汪伯倫又說:“現在東西該還給我了吧!” 黑頭說:“東西我先收著,三個月內我保證不告你,你安安心心抓緊攢錢,攢夠了咱們兩清,到時候如果見不著錢,我不找你檢察院也會找你。” 汪伯倫有些著急,說:“我拿不著東西,錢不是白花了嗎?不行,你得把東西給我。”

黑頭說:“咱們講好的十萬,你才拿來五萬,東西我哪能交給你。” 汪伯倫說:“差的五萬我不是給你打了欠條嗎?” 黑頭說:“對呀,那欠條上的五萬是換你的親筆供詞的,今天送來的五萬是賠償我坐牢的精神損失費的。你放心,只要把錢拿來,我要你那個供詞有啥用?當擦屁股紙還嫌硬呢。” 汪伯倫氣得兩眼噴火,恨不得一口把黑頭咬死,卻又無可奈何,坐在那兒一口一口喘粗氣,眼鏡後面的眼珠瞪得像牛眼。 黑頭說:“你也不要生氣上火,程鐵石讓你們坑了幾百萬還不是照樣活著?我也不會坑你,說到做到,一手錢一手貨,三個月之內保證你平安無事。”說罷,扭過頭問趙雅蘭:“雅蘭,你餓不?都中午了,我餓了,咱們先吃飯去。”又對汪伯倫說:“要不咱們一塊吃,我請客。” 事情辦到這個程度,汪伯倫哪裡還有心情吃飯,見黑頭穿衣戴帽就要走,只好說:“那就這樣了,我盡快去籌錢,你可不能再坑我。” 黑頭哈哈一笑:“到如今為止,淨是你坑別人了,誰還能坑得了你?放心吧,得人錢財,替人消災。錢么,你也不要太急,三個月以內付清就成了。” 黑頭一面說一面自自然然地把汪伯倫半推半送地弄到了走廊裡,待汪伯倫一下樓,他一個蹦子跑回房裡,哈哈大笑起來。 趙雅蘭說:“我看那小子讓你治得也真怪可憐的。” 黑頭說:“那不叫可憐,叫狼狽。為啥狼狽?自找的。小小一個科長,說拿五萬就五萬,眼皮子都不眨,平日吃了多少黑心錢可想而知。” 程鐵石跟博士王見汪伯倫走了,才回到房裡,博士王問:“辦完了?” 黑頭從懷裡掏出紙包包,打開,給程鐵石跟博士王一人扔了一疊:“咱們四個人,每人一萬,剩下的一萬塊你們說咋辦?咱們這就來個坐地分贓。” 程鐵石跟博士王不約而同地把錢放了回去,程鐵石說:“這錢我不能要,你為我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大的罪,我再從你手裡拿錢,還怎麼給你當程哥?” 博士王也說:“我不缺錢,你們又要結婚,又要開公司,用錢的地方多著呢,以後我需要用錢的時候再找你們要。” 黑頭不高興了,說:“這錢實際上是咱們一塊掙的,算是打官司得的外快,你倆要是玩高尚,把我一個人當小人,看不起我,這錢我馬上順窗戶撒出去,從此以後你們就當沒見過黑頭這個人。” 程鐵石、博士王讓他這麼一激,反而更下不來台,那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博士王強笑著解釋:“黑頭你別誤會……” 趙雅蘭打斷他,給他倆手裡一人塞了一疊錢,說:“啥也別說了,黑頭這傢伙你們也了解,說到做到,真讓他把錢順窗戶扔了我還捨不得呢。真是的,別人都是分贓不均才鬧架,哪有像你們這樣,給錢不要鬧架,這不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話了。” 博士王把錢裝進兜里,說:“給錢不要是傻瓜,黑頭你也太急了,我跟你程哥只不過是客氣一下,誰還不知道人民幣是好東西。”說著給程鐵石擠擠眼。 程鐵石會意,也把錢收了起來,說:“俗話說,有啥也別有病,沒啥也別沒錢,我是看這錢是黑頭蹲牢房蹲來的血汗錢,不好意思拿罷了。” 黑頭把剩下的錢捲起來交給趙雅蘭說:“這就對了,這才叫兄弟,有錢大家花,沒錢大家想法掙,掙不來大家一起餓肚子。”見程鐵石不吭聲抿著嘴一個勁笑,黑頭又說:“程哥,我覺著你是我的福星。” 程鐵石楞了,說:“我都倒霉成這個樣子了,還能給誰當福星!” 黑頭說:“你雖然倒霉了,可是你要是不倒霉,我就遇不上雅蘭,也得不著這飛來的橫財,所以我說你是我的福星。” 程鐵石氣得哭笑不得,努力繃住臉說:“照你這個邏輯,我是越倒霉你就越高興是不是?” 趙雅蘭說:“程哥,你別理他,他是胡說八道。走,陪我把錢存上然後去好好吃上一頓,這一頓讓黑頭請客。” 程鐵石說:“算了,別存了,下午把銀行里的錢也取出來,你跟黑頭趕緊回省城吧,生意扔下不做了?” 趙雅蘭看看黑頭,黑頭說:“程哥說得對,明天我們先回去,這兒暫時沒啥事了。” 於是大家相跟著到飯館吃飯,坐下之後,趙雅蘭忽然說:“我想了一下,黑頭說得有道理,程哥真的好像是黑頭的福星,自從遇見他,黑頭還真是人財兩旺了。” 程鐵石聽她忽然又冒出這麼一句,更是哭笑不得,只好說:“行,那我就不走了,在東北安家落戶,一直當你們的福星保佑你們,不過你們可得好好掙錢,我開銷大,怕你們供不起。” 大家哈哈笑了一陣,黑頭若有所思地說:“程哥,王哥,雖然這一回算是把姓汪的小子整住了,可我總覺得你們這場官司打得太窩囊,從汪伯倫的交代材料可以看得出來,人家為了打贏這場官司啥手段都敢用,啥事情都敢干,可你們呢?整天事實呀、證據呀、法律呀,弄來弄去都耽誤了,官司拖了這麼久一點沒進展。再往前看看,庭長都讓人家買通弄順了,這官司還怎麼打?” 黑頭的話勾起了陳鐵石的痛楚,不由長嘆一聲,咕嘟嘟灌下一大杯酒,搖頭嘆息說不出話來。 博士王對黑頭的話聽的很入神,不時點頭。 黑頭又說:“咱們也得想想辦法,不能就這麼傻等乾耗著,實在不行就把那份材料捅出去,管他娘的。” 博士王說:“這件事我也仔細想過,我們最主要的目的是運用法律武器把錢追回來,錢追不回來,就算把銀行的人全槍斃了對我們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那份供詞即便捅出去,其一,獲取供詞的手段是非法的,法庭上完全可以被否定,只要抓不住騙子,銀行方面矢口否認,最終還是會以證據不足的理由不了了之的。其二,對方現在對付我們的辦法就是拖延時間,此時再把這份材料捅出去,等於節外生枝,材料裡雖然說庭長跟女律師不清不楚,我們沒抓住,人家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我們是挾嫌誣衊,還可以抓住材料裡銀行受賄的線索就勢把民事案子推給檢察院當成刑事案調查,查來查去落實不了,勢必要拖很長一段時間,不是正中人家下懷嗎?” 黑頭也憤憤地灌下一大杯酒,說:“這麼說來這份材料一點用處也沒啦?那汪伯倫咋還肯花大價錢往回買?” 博士王說:“他不懂法,起碼不是非常了解司法要素。最主要的還是他做賊心虛,要是我,我才不理你呢,你憑那份材料對我毫無辦法,反過來我還要告你非法綁架,刑訊逼供,狠狠地反咬你一口。”看見黑頭滿臉失望,博士王又說:“這份材料對我們不是沒用,通過這份材料我們掌握了對方的內幕,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了解了對方的手段我們就能找出對付的方法,關鍵是要進一步的抓證據,實實在在的證據。”說到這裡,他怪怪地笑笑說:“我也想了些辦法,只是這些辦法也不太光明正大,要真辦程鐵石絕對不行。” 黑頭說:“程哥太正經,歪的邪的他幹不來,我不怕當小人,只要能打勝官司,我幹。” 博士王說:“你還是明天乖乖陪雅蘭回省城吧,別讓雅蘭半道上把錢丟了,需要你的時候我隨時打電話。回去後趕快把公司營業執照辦下來,註冊資金不夠找我,我在審計師事務所有朋友,沒錢也能把公司註冊下來。” 吃過飯後,三個人又陪著雅蘭從銀行把存款取了出來,博士王說:“我看時間還早,不如你們這就走,早早就到省城了,即便被誰盯上了他也來不及跟你們。路上還要小心,注意身前身後的人。” 程鐵石說:“乾脆我也陪他們回去,明天一大早再返回來,他兩人帶那麼多錢我真的不放心。” 黑頭跟趙雅蘭都說:“沒關係,大天白日我們兩個大活人還能出啥事?程哥就別來回跑路了。” 接二連三遇上的不幸讓程鐵石啥事都往壞處想,他真怕萬一路上出個閃失,說到底人家還是為了他才扯上這麼多麻煩,出了事他心裡的確一輩子也安穩不了,便執意要陪他們回省城,說:“你們不是都說我是黑頭的福星麼?怎麼又不讓我這顆福星保佑你們平平安安回到省城了?” 黑頭和雅蘭見他執意要去,理解他的心情,就說:“那就一起走,只是太辛苦程哥了。” 他們又商量了一下,最後說定,程鐵石跟他們一塊走,但是卻裝作跟他們不相識,在一旁幫他們注意四周的動靜,暗暗保護他們。 說定了,黑頭笑了,說:“想不到今天程哥到給我當上保鏢了。” 程鐵石一本正經地說:“也不是保鏢,我在一旁盯著起碼多一雙眼睛,能隨時提醒你們。” 黑頭說:“那咱們再定幾個暗號,平安無事怎麼說,有危險怎麼說,提高警惕怎麼說,咱們都事先定好,這樣就更像那麼回事了。” 程鐵石說:“那倒沒有必要,要是把暗號記錯了,說反了,更麻煩。” 黑頭是說走就走,回到旅館簡單收拾一下,挽著趙雅蘭就朝車站奔。程鐵石啥也不帶,遠遠跟在他們身後,不知不覺見已經進入角色,牢牢盯著他們的四周,不放過任何一點可疑之處。 三 送走了黑頭三個人,博士王回到旅館,吩咐服務員:“誰來找我,不管是來電話還是來人,都說我們已經退房回省城了。” 回到房間,他鎖好房門,倒在床上,思索了一會兒,他不能不承認黑頭講的有道理,再這麼傻等、幹耗肯定不會有結果。現在的難點是明明知道那位何庭長是這樁案子不能公正審理的主要障礙,也知道他跟銀行方面沆瀣一氣,貪贓枉法,卻苦於沒有充分的證據可以揭穿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搗亂。證據,博士王的思緒集中在這兩個字上。他睡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在地上轉了一陣,又爬在地上做了一百多個俯臥撑,出了一身透汗,也打定了主意。 他穿好外衣,想了想又戴上了墨鏡,跟銀行的搏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說不准對方還會幹出什麼越軌訴訟的事情來,他不能不防。程鐵石、黑頭他們回去了,他突然感到了孤單,心裡也空落落地,他一個人在房間裡面實在呆不下去。穿戴妥當,出了門,來到街上,他找了個公用電話,先給牛剛強打了個電話,牛剛強不在,接電話的是小許,他問開庭後有什麼動靜,小許說牛剛強沒說,看那樣好像沒啥動靜。 他又給吳科長打了個電話,吳科長在,接了電話後,他約吳科長晚上到鳳鳴酒家見面,吳科長爽快地答應了。 放下電話,他便朝鬧市區走。已近年底,拼命掙錢的,拼命花錢的,掙不上錢也花不出錢的人們都湧上街頭,商家聚集之地人如潮湧,博士王感到自己如同一滴水溶入到江河湖海之中,有了實實在在的安全感。文攻武衛無所不用其極,合法非法各種手段齊上,明槍暗箭防不勝防,這場官司打到如此熱鬧的地步,是博士王始料不及的。 來到海興商業大廈,他隨著人潮湧了進去,來到照相機櫃檯前,買了一台國產傻瓜照相機。這種傻瓜機實用、結實、便宜,鏡頭質量完全可以比得上進口的同類產品。他遺憾地想,不知國人中了什麼邪,非要花更多的錢去買日本鬼子那些質量、效果其實跟國產相機沒有多大差別,僅僅是外觀更花哨、價格更高一些的傻瓜相機。日本人利用中國改革開放之機,從中國掠奪的財富比他們當年侵略中國時掠奪的還要多得多,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讀過的一篇文章,卻想不起這篇文章作者的姓名了。 隨後他又買了兩卷國產彩色膠卷,樂凱牌的。自從他從報上看到樂凱廠家為了維護民族彩卷事業的利益和尊嚴,拒絕了柯達企圖吞併自己的所謂“合資”之後,便決定今後只用樂凱,事實上,他發現以普通攝影者的水平而言,樂凱的色彩飽和度、放大後的成像結構不但看不出跟進口彩色膠卷有多大差別,甚至更好一些,而價格卻僅僅是進口產品的二分之一。於是,他又在愛國心之外,從經濟上、技術上肯定了自己的選擇。 相機、膠卷都買好之後,他就在櫃檯前面裝好電池、膠卷,使相機處於隨時可用的準備狀態,接著又來到了家電櫃檯,買了一台微型錄音機,附帶兩盒錄音磁帶。所需的物品配備齊全,他算了算,總共花了不到五百元錢,而他的計劃是一千元錢。既然如此,他就又到鞋帽櫃檯給自己買了頂真皮禮帽。 出了商店,天已微黑,他看看表,五點三十,便打了台車朝鳳鳴酒家馳去。酒家老闆還認得他,見他到來,笑容可掬地將他迎到雅間坐下,又吩咐服務員小姐給他上茶。他坐著慢慢品茶,告訴酒店老闆等公安局吳科長到了再點菜,老闆應承著退了出去。 等到六點三十分,吳科長才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知道博士王已枯坐等候良久,吳科長先道了聲“不好意思,讓大博士久等了。”然後就座捧起熱茶先喝了兩口。 博士王看著他問:“你說,今天晚上是以吃為主還是以喝為主?” 吳科長做了個隨你便的手勢,說:“你想吃我就陪你吃,你想喝我就陪你喝。” 博士王把菜單推給他,讓他點菜。吳科長邊翻看著菜單邊問:“聽局裡說你的那個哥們給放了,治安處抓錯了人,咋回事?” 博士王說:“你要想知道,趕快點菜,點完了我給你看樣東西。” 吳科長問:“啥東西?” 博士王說:“先點菜。” 吳科長急著要看博士王給他的東西,就隨便點了四樣炒菜,又要了一瓶二鍋頭。 博士王任他點,並不干預,待他點完了,服務員拿著菜單離開,才從包裡掏出汪伯倫和貓頭鷹兩人寫的交待材料複印件,交給了吳科長。 吳科長把兩份材料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喘了口粗氣說:“我的乖乖,真他媽夠黑,這材料咋弄到手的?” 博士王說:“就是被你們公安局抓進去的哥們弄到的。” 吳科長急忙問:“是不是我們局裡也跟那幫人勾上了?” 博士王說:“倒沒有這方面的證據,要是那樣,公安局也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就把我那個哥們放出來。” 吳科長又說:“有了這份材料你們還等啥?趕快找檢察院告狗日的啊。” 博士王說:“你是乾公安的應該知道,憑這份材料定不了他們的罪。我那個哥們取這份材料用了點非正常手段。” 吳科長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說:“逼供拿到的材料上了法庭是站不住腳的,看來我們公安局還是沒抓錯人。” 博士王笑了:“這就是為什麼人沒放之前我不能讓你看這份材料的原因。雖然公安局沒抓錯人,可並不等於說公安局沒有把好人抓進去,把壞人留在了外邊。” 酒、菜上來了,吳科長給自己和博士王斟上酒,又對服務員說:“去忙你的吧,我們自己伺候自己。”待服務員走後,吳科長又問:“那你準備怎麼辦?” 博士王說:“我請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辦好。” 吳科長把杯舉起來:“先乾一杯再說,”兩人把酒干了,吳科長說:“這種天氣,喝二鍋頭最得勁,別的酒一律稍息。” 博士王挾了一筷魚香肉絲放到嘴裡,邊嚼邊盯著吳科長看。 吳科長說:“你別看我,也別說跟我商量的話,你心裡早有主意了,讓我幹啥就直說,只要不違法亂紀,我全力以赴。” 博士王說:“你也別那麼說,我真的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說完,他斟滿自己跟吳科長的酒杯:“別老乾杯了,咱倆隨意喝,邊喝邊聊多好,省得你讓我我讓你的浪費能量。” 吳科長說:“行,你說咋喝就咋喝。我還忘了問你,程鐵石呢?” 博士王說:“他回省城了,噢,這是你的手機,他被綁架的時候讓那幫小痞子拿去了,前兩天才追回來,他讓我謝謝你。”說著,他把吳科長的手機還給了他。 吳科長把手機掛在腰上,說:“程鐵石這人也真夠可憐的,在咱們這塊地面上,啥事都碰上了。他那案子也真夠複雜,從材料上看,何庭長真跟對方掛上了,這官司真不好辦。” 博士王說:“的確是這樣,我現在難就難在手裡有證據,心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可就是手裡的證據不能見官。要是有辦法把這證據由非法變成合法就好了。” 吳科長問:“你是不是想讓我把這個取證身份頂下來?” 博士王說:“那倒不是,我不能那麼做,萬一穿幫漏底就把你坑了。我是律師,我的目的就是打贏官司,盡我的一切力量維護我當事人合法權利不受侵害。那些小痞子我不想再當回事地去辦,他們已經受到教訓了,被整的夠慘,我們已經賺了。但銀行那方面我不能罷手,非得讓他把這顆雷子頂下來。打官司他們靠的是何庭長,礙我們事的也是何庭長,我得把何庭長辦下來,也算是替人民法院清除一匹害群之馬。” 吳科長問:“你想咋辦?” 博士王說:“全力以赴抓證據,我不相信狐狸永遠不露尾巴。” 吳科長又問一遍:“你想咋辦?” 博士王說:“你說咋辦?” 吳科長說:“何庭長這人確實太壞,要想抓住他的尾巴就得先給他安上尾巴才行。” “盯梢?”博士王問。 吳科長點點頭:“他最近跟那個娘們貼得很緊,風聲很大,這種事穿上褲子不認賬誰也沒辦法。要揭開他的底子,只能從這方面著手,至於行賄受賄,看不見摸不著的事,除非檢察院抓人,否則很難搞。” 博士王說:“盯梢就盯梢,可是我手頭沒人,我也不能自個兒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 吳科長說:“人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兩個,可是人家不能白乾。” 博士王說:“我也不可能讓人家白乾。” 吳科長又遲遲疑疑地說:“不過,幹這種事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 博士王說:“有點下道了是不?對何庭長那種損人惡人就得用損辦法治理,逼到這份上了還顧忌手段?我要的是結果,你要是願意幫忙,就給我介紹兩個能辦事又可靠的人,如果不願意幫這個忙,就當我啥也沒說,咱們接著喝酒。” 吳科長又抿了一口酒,思摸了半會兒,說:“人我可以介紹給你,可別的事……” “別的事也得看啥性質,我找你報警,你管不管?” “那你還不如直接找110呢。” 博士王知道他顧及面子,又怕攪這潭混水腿腳洗不干淨,也就不再難為他,舉起杯說:“別的事我也不會麻煩你,你給我介紹兩個確實能辦事又可靠的人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來,先乾這杯算我謝你。” 吳科長仰脖子喝乾杯中酒,關心地叮囑博士王:“你一個人在海興,要多個心眼兒,那頭對眼下的形勢也不會麻木不仁,說不上還會出啥損招,一定要當心。” 博士王又斟好酒,端起杯對吳科長誠心誠意地說:“就沖你這番話,你就是我的好兄弟,這杯就算我敬你的。就算這場官司輸了,能在海興認識你,也值。”說著一口將酒喝乾了。 吳科長也喝乾酒,又斟上一滿杯,卻不喝,擺在面前的桌上,對博士王說:“閒話少說,酒喝得也差不多了,肚子也飽了,咱們辦正事,我這就打電話找人。” 博士王說:“急也不在這一會兒,把這酒喝完了再說。” 吳科長說:“該辦的事說辦就得辦。”說著就打電話。博士王知道他是急性子,只要是能辦而他又答應辦的事,一刻也等不得,便隨他打電話,自己邊撿了菜慢慢吃,邊等他的消息。 吳科長跟對方也不多說,就說他有急事在鳳鳴酒家等著,讓對方快來。刮掉電話告訴博士王人一會兒就到。博士王問他是不是再添兩個菜等人到了一塊兒喝兩杯,吳科長說不用,咱們先吃飯,等他們到了咱們也吃完了,開弓立馬就談事。博士王便叫了兩碗飯,兩人一人吃了一碗,就讓服務員收拾桌子上茶水。 桌子收拾乾淨,茶水泡好,人也到了。兩個人一起來的,都是三十歲上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吳科長指著高、瘦、黑的給博士王介紹:“丁尚。”又指著矮、胖、白的介紹:“王珂。”然後又指著博士王介紹:“王博士,我們都叫他博士王,你們也這麼叫就行。” 丁尚和王珂一一跟博士王握握手,依吳科長的安排坐在桌邊。坐下後,吳科長說:“這倆人算我的小兄弟,自小在一塊滾大的,單位不景氣,上不全班,在家蹲著。”又對丁尚跟王珂說:“這位博士王是我的哥們,省城聞名的大律師,在咱們這兒辦案子,有點事讓你們幫著跑跑腿,這事可絕對保密,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子,能做到這一點,你們就把事情接下來,做不到,就乘早拉倒。” 丁尚說:“殺人劫道我們可干不了。” 王珂也湊熱鬧,說:“成立反革命組織或者黑社會小集團我們也不參加。” 吳科長說:“別瞎扯,我跟你們說正經的呢。我是乾啥的?還能知法犯法再把朋友也搭進去?” 丁尚說:“只要不是乾進局子掉腦袋的事,你就放心讓我們跑,又不是第一回了,還羅嗦那麼多幹嗎?” 王珂說:“剛才你那一本正經的架勢倒真像要組織啥秘密團體似的。” 吳科長翻了翻眼珠,想說啥又沒說,博士王急忙給兩人遞上煙,接過話頭說:“兩位朋友,吳科長說得沒錯,我請你們幫忙辦的事雖然不是違法犯案的事,可也確實要極端保密才行,因為這件事關係重大,要是萬一泄漏出去,不但事情辦不成,我還得倒大霉,後半輩子的飯碗說不准就砸到你們手裡了,所以吳科長才特意叮嚀你們,你們不要誤會。” 丁、王二人跟博士王不熟,不好耍笑,見博士王說的鄭重,丁尚也很認真地對博士王說:“您別介意,我們跟他不是一年兩年的交情了,也沒少給他跑腿幫忙,什麼布眼線、設耳目、搞聯絡那一套他沒少指使我們。” 王珂也說:“我們對這些活不是頭一遭幹,他不是不知道,不然也不會找到我們頭上。您放心吧,活干不好他也饒不了我們。” 他們這麼一說,博士王知道他們跟吳科長的關係非同一般,看來還不僅僅是私交,而且對盯梢、佈線、蹲坑這類事情並不生疏,放下了心。 “你們吃飯沒有?”知道了他們跟吳科長的關係博士王就不能再用單純僱用的態度對待他們,所以很客氣地問,他覺著約人家到餐館來談事,桌上一碟菜都沒有,很是過意不去。 “我們都吃過了。” “那就點兩個菜,要幾瓶啤酒,咱們邊喝邊聊。” 丁尚說:“不了,您安排的事辦妥了,這位吳大科長滿意了,咱們再好好聚一次。” 吳科長說:“這倆小子不能見酒,一見酒就不醉不休,還是等任務完成了一總喝個夠,那時候醉三天也不耽誤事兒。” 這回丁、王二人沒有再用話擠兌他,只是朝博士王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博士王發現王珂長了一嘴細碎的黑牙,顯然是小時候服用過多的氯黴素造成的,奇怪的是這一嘴黑色的小牙齒,長在他嘴裡並不難看,一笑反而更有一種詼諧、滑稽的可愛勁兒。 “也好,那咱們就開始說正事。”博士王便開始給他們交待任務,“我請你們辦的事就是幫我盯一個人,這個人不是一般的人,是法院的庭長。” 兩個人頓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博士王接著說:“正因為這人不一般,所以吳科長才一再叮囑千萬要保密。至於為什麼盯他,我也不瞞你們,讓你們幹活干得明白。”說著博士王把汪伯倫的交待材料複印件遞給了丁尚,王珂也急忙把圓圓的腦袋湊過去看。 看罷材料,丁尚將材料還給博士王,平平淡淡地說:“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如今已經不稀罕,可是這個姓何的也太黑心過份了。” 王珂說:“戴上大蓋帽,白吃白喝沒人告,吳大科長也不例外,剛才這頓飯我敢肯定是這位博士大哥掏的錢。” 吳科長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倆關係不一樣,誰掏錢都沒關係。再說,我是掙工資的人,每個月就那麼兩個錢,還要養活老婆孩子,讓我掏我也掏不起。” 王珂還要說什麼,博士王怕他把話題扯偏了浪費時間,就插進去說:“我倆是周瑜打黃蓋,一家願打一家願挨。咱們還是說正事,你們看這事能不能辦?” 丁尚、王珂異口同聲地說:“能辦,咋不能辦?沒問題。” “連狗日的上廁所蹲多長時間我都給他做好紀錄。”王珂又補了一句。丁尚還是那種平平淡淡的語調:“這種事情我還就特別喜歡幹。” 王珂給博士王解釋:“他爸爸是老革命,老黨員,埋在烈士山上,別看他如今工資都領不上,對黨還是忠心耿耿,他最恨的就是那些端著共產黨的飯碗還給共產黨臉上抹臭屎的官員。我們都替他可惜,中紀委書記為啥就不讓他當。” “我恨那些人不錯,誰不恨?” 博士王說:“你們肯幹這事就定了,明天我領著你們去認人,然後就全天候盯住,他的每個行動都盡量掌握清楚,要是他跟銀行那邊有什麼特殊、不正常的交往,馬上通知我。” 丁尚跟王珂點點頭。 博士王從皮包裡取出六百塊錢,放在二人面前,“這是一點小意思,你們二人先收下,事後還有六百。” 王珂抬了抬手,見丁尚沒動,他也不好意思動。 丁尚看看吳科長,遲疑地說:“這位博士王不是你的朋友嗎?這樣不太好吧?這……這……”吳科長走過來抓起錢分頭塞到他們手裡,說:“咱們都是朋友,就別來這套虛的,你倆幾個月沒開工資,拿啥養家?朋友歸朋友,酬勞歸酬勞,啥也別說了。他不缺這幾個錢,你們缺錢,拿著,也別說謝謝。” 丁、王二人紅著臉把錢收下,儘管吳科長說了不讓他們說謝謝,王珂還是說了聲謝謝。 吳科長嘆口氣,對博士王說:“這兩個哥們,都是十八歲進工廠當學徒,一個是爆破工,一個是測量工,論專業技術那是沒說的,可工廠不景氣,停產下崗,他們再有技術也沒用。在工廠裡熬了半輩子,除了乾活別的不會,一下子離開了工廠,真有點像魚離開了水,唉,沒法說,你博士王也別見笑。” 博士王連忙說:“這是他們應得的,我見笑什麼?倒是我不好意思,這件事是個苦差事,錢少了點,你們別見笑才是。” 丁、王二人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吳科長打個哈哈說:“好了,誰也別客氣誰,該掏工資的掏工資,該干活的把活干好,再沒啥事咱們就回去捂被窩吧。” 事情說定了,博士王給二人留了手機號碼,四個人便起身邊嘮邊往外走,鳳鳴酒家的老闆見吳科長、博士王他們出來,急忙迎上前,又一直送出大門。 臨分手時,博士王見街邊有家食雜店還在營業,就對丁尚、王珂他們招呼:“你們等等,我去買包煙。” 吳科長三人在路燈下邊聊邊等。博士王進了食雜店,買了三條“三五”,出來給吳科長三人每人塞了一條,吳科長大大咧咧接了就往棉大衣口袋裡一插,丁、王二人還要推辭,吳科長說:“接著吧,這會兒別裝文明了,忘了沒煙抽恨不得撿煙頭的時候了?我不抽煙都拿了,這就叫不拿白不拿,白拿誰不拿。” 丁王二人也不再假客氣,接了煙不約而同地說了聲“謝謝”。 臨到分手的時候,吳科長忽然說:“時間太晚了,丁尚你們倆要是沒啥事兒,送送博士王,也好認認地方,有啥事好聯繫。” 博士王一想也有道理,就沒有推辭。吳科長一個人騎上破自行車走了,博士王攔了輛出租車,上了車聽見王珂在後邊嘻嘻笑,就問:“笑啥?” 丁尚回答:“他把你給老吳的煙摸回來了。” 王珂說:“他不會抽煙,給他是浪費。” 博士王說:“他肯定知道是你們給摸走了。” 王珂說:“不會,他肯定以為騎車掉半道上了,說不定還要沿路回來找呢。” 想像著吳科長在黑夜裡低著頭沿路找煙的情景,博士王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四 牛剛強終於跟何庭長發生了正面衝突,儘管這種衝突是牛剛強長期以來竭力避免,最不願發生的事情。發生衝突的起因還是程鐵石這樁案子。 一般的案件,都是合議庭討論後,根據統一意見寫出結案報告,交由庭長審批後,行文下判決即可。程鐵石這樁案子,由於被告是當地的銀行,再加上折騰的時間太長,影響很大,因而備受關注。合議庭議完後,還不能寫結案報告,還得上庭務會,庭務會意見統一了,還要報院長審批,院長則還要視具體情況決定是否還需要經過審判委員會。與此同時,審理情況院長還要向市委常委匯報,因為這個案子受到市委主要領導的關注和重視,既有替銀行批條子的,也有用電話口頭打招呼的。表面上看,這些領導不論是批條子還是口頭打招呼,話都講得很原則,很有分寸,不外乎“請院長閱”、“請慎重處理”、“要依法辦事”等等,但透過這些原則話,官話,空話,干預的力度確實足以讓法院的砝碼傾向領導傾向的一方。至於領導傾向誰,則要看領導批的是誰的條子,比如分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就在銀行訴冤的報告上批了四個字:“請院長閱”,就足以讓院長明白他的意思了。 牛剛強也知道這個案子的分量,所以格外慎重,開庭後並沒有急著寫結案報告,而是先搞了個合議庭的討論記錄,拿著合議庭的討論記錄找到何庭長,把合議庭的審判意見先原原本本向何庭長匯報了一遍。 何庭長不置可否,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排到庭務會上議議再說吧。” 庭務會是定時的,每週三上午,就在何庭長辦公室開,輪到議誰的案子誰到會,議完誰的案子誰退席,再輪下一個。所謂的庭務會,也就是在合議庭外在加上庭長、副庭長,實際上等於合議庭組成人員集體向庭長、副庭長匯報。這種辦法的長處是對合議庭的審判行為多了一重監督。短處是把行政管理的手段照搬到司法審判的過程中,庭長、副庭長雖然沒有具體審理案子,但長官意志卻往往可以左右案件的審判結果。而且,如果發生錯判,他們還可以不承擔任何責任,因為在判決書上簽名的是本案的審判長、審判員,而不是庭長。 牛剛強對所謂的庭務會的實際意義並不是不了解,所以他事先要跟庭長通通氣,避免到了會上合議庭跟庭長的意見背道而馳,弄的雙方下不了台,把帶著分歧的案子報到審判委員會上去亮相。可是,何庭長對案子卻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就是要把案子直截了當地往庭務會上拉。牛剛強對何庭長的這種態度不以為然,心想不願溝通就不溝通,反正溝不溝通還不是都得到庭務會上過一遍。 輪到牛剛強上會的那天,他特意把兩位陪審員也請來與會,加強合議庭的論辯力量,減弱自己獨自一人匯報時的主觀獨立印象。他們合議庭幾個人一進到何庭長辦公室,何庭長眉頭就蹙了起來,拉長那張黑胖臉嘟囔了一句:“來這麼多人幹嗎!”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空氣頓時有些澀滯,一位陪審員小聲問牛剛強:“你說說就行了,我們就不參加了吧!” 牛剛強也被弄得十分尷尬。審判員、陪審員、書記員都是合議庭的組成人員,參加討論本合議庭審理案件的庭務會無可厚非,只不過往常為了省事,討論案子的庭務會一般只有審判員來匯報一下即可,但也並不是沒有陪審員參加會議的先例。此外,案子是不是必須經過庭務會討論,參加庭務會必須是哪些人等等,法律上並無明確規定,各地法院的做法也不盡相同。再說的嚴格一點,就連庭務會討論案子這個做法本身是不是合法,也並無法律依據可循。因而,如果說我們的法制建設還處在初級階段,還非常粗糙,最集中體現初級階段特徵的不是立法,而是執法。這種粗糙為司法審判中的長官意志、程序混亂、執法機關不守法、乃至徇私枉法、貪贓枉法提供了可以任意揮灑的舞台和可以躲避法律紀律制裁的條件。 行政長官,例如院長、庭長,說行就行,說不行就不行,不服不行的事例比比皆是。比如何庭長,此時眉頭一皺、臉一拉長,就先讓牛剛強背上了過失,雖然他並無過失,但在場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了這種感覺,似乎庭務會讓陪審員來參加,確實有些不妥。另一位陪審員當即也要退出。 牛剛強為難到了極點,對陪審員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明明知道何庭長無事生非,無理取鬧,卻不能當著眾人跟他頂撞。 副庭長姓王,年齡跟牛剛強差不多,西南政法學院畢業,因為是科班出身,為人又比較忠厚公正,天生一副沒棱沒角的當官性格,雖然資歷比牛剛強淺了許多,卻早早就當了副庭長。王副庭長見狀趕緊出面打圓場:“別走,別走,誰也別走,擠擠都能坐下。” 邊說他還邊拉拉扯扯地給每個人安排了個坐處,好像剛才何庭長是怕座位不夠似的。經過他這一番張羅,才使幾乎凝固的氣氛又活絡了些。他又對何庭長說:“牛剛強他們這個案子份量比較重,合議庭都來可以說得更透一些,意見也可以表達得更廣泛一些,我看就這樣吧。” 何庭長不置可否,實際上默認,他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太唐突,沒有必要得罪那些來充數的陪審員。他並沒有認識到剛才他的唐突是對牛剛強審案中公正做法的抵觸情緒的自然流露。 “那就開始吧。”何庭長雙手十指交叉,擺在桌面上,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牛剛強開始匯報,實際上這個案子的事實並不復雜,早已不知匯報過多少次了,所以他把匯報的重點放到對檢察院技術鑑定除第二份技術鑑定結果的司法認定上,因為這可以算是重新開庭後得到的新證據。 “被告對這份技術鑑定持有異議,他們認為技術鑑定只能鑑別印章的真偽,不能鑑定真假印章憑肉眼是否能分辨出來。法庭認為,這份技術鑑定是法庭委託司法部門進行的,具有不可質疑的法律效力,所以作為本案的重要證據應該予以承認。” 何庭長插話:“做這種技術鑑定的要求是原告提出來的嗎?” 牛剛強點點頭:“是,他們向法庭提出,由法庭委託檢察院技術鑑定處進行的技術鑑定。” “那麼,被告所說的,這種鑑定結果缺乏科學性的理由你們又是怎麼解釋呢?” “我們認為這種鑑定應該可以做,而且結果也跟法庭的認識一致。對這兩枚印章,我們合議庭幾個人都用肉眼辨認過,我們都能分辨出真假,因為不能以我們的主觀看法來判定這個問題,所以我們也認為有必要請權威技術部門做出結論。” 一個陪審員此時也插話:“法庭其實等於裁判,現在被告說真章子假章子他們分不出來,原告說能看出來,各執一詞,法庭總得有個說法吧?法庭自己不能說,也不能在大街上隨便找個人來說,就只能讓權威部門說,權威部門說能分清就是能分清,權威部門說分不清就是分不清,我看我們沒做錯,本身就得這麼辦。”因為是陪審員,不指望庭長給升級長工資發獎金,說話也就直率、無忌。 何庭長乜斜了他一眼,故意不搭理他,盯著牛剛強問:“這種類型的技術鑑定書有沒有先例?” 牛剛強實實在在地回答:“我經手的案子中還沒有過,其他的案子是不是有過我不清楚。” 何庭長又問王副庭長:“你知不知道有這種技術鑑定的先例?” 王副庭長也搖搖頭:“我還真不了解這方面的情況。” 何庭長立即像抓住理似的拍板:“既然沒有先例,就更應該慎重,這個案子一定要請示。” 牛剛強說:“法庭調查時,我們已經對這份鑑定報告確認了。” 何庭長做出很生氣的樣子,用非常嚴肅的口氣對牛剛強說:“你們怎麼能這麼輕率?瞎胡鬧,我就不明白你牛剛強辦這樁案子為什麼非要處處維護原告?” 何庭長最後那句話的弦外之音令牛剛強再也無法忍耐,他將手中的資料“啪”地摔到面前的茶几上:“你是庭長,領導,說這種話我沒法接受,你要是認為我在這個案子的審理中執法不公,可以換人麼。如果認為我有問題,可以讓紀委、檢察院來查麼。” 王副庭長又趕緊出來打圓場:“有不同意見咱們慢慢說嘛,剛強你別多心,庭長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是啥意思?”牛剛強被何庭長話裡話外的影射傷得很重,他當然明白何庭長在暗示什麼,他當然不能容忍何庭長當著陪審員的面給自己身上潑污水,尤其讓他氣惱得是,這種污水潑到身上,雖然傷不了他的肉體,可是卻很難擦去粘上的污漬,對他的名譽、精神的傷害是無法醫治的。因此,對何庭長剛才的那幾句話,他認定絕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否則,就是自己對自己不負責任,就是任人家拿他的人格、尊嚴當抹布。 “我要求何庭長明明白白指出來,我在審理這個案子中到底什麼地方維護、偏袒原告了,這件事情不搞清楚,這個案子沒法繼續審下去。” 一位陪審員說:“我認為牛法官在審這個案子時,是客觀、公正的,也是嚴格按法律辦事的,我對這個案子的看法跟他一樣。” 另一位陪審員站起身,穿上外套,戴好大狗皮帽子,說了聲:“我還得回家給老伴熬藥去呢。”說完也不等其他人有什麼反應,拉開門揚長而去。 這會兒輪到何庭長下不來台了,軟話他不好說,硬話又不能說,渾身僵硬地坐在辦公桌後面,臉板得像一塊黑鐵皮。 王副庭長見案子討論不下去,試探地問:“今天先議到這兒好不好?下去後冷靜冷靜再說吧。” 何庭長只好就坡下驢,說:“既然分歧這麼大,就不議了,上審判委員會吧。” 見他這麼講,牛剛強知道再跟他說也說不出個道理,再纏也纏不出個結果來,把茶几上散落的材料歸整好,出了何庭長辦公室的門,轉身就去找院長。 院長的辦公室裡有幾個看不出身份的客人,牛剛強一進去,院長就看出他神色不對,知道出了事,就讓牛剛強先坐一會兒。牛剛強見他正在會客,要出去等,院長留住了他,給幾位客人介紹:“這是經濟庭的審判員牛剛強,”又給牛剛強介紹那幾位客人:“這幾位是省電視台的,要給我們院拍專題片。” 牛剛強衝那幾位電視台的點點頭,坐在屋角的折疊椅上,聽院長對那幾位客人說:“剛才談的事我跟院裡其他幾位領導碰碰頭,商量一下再定,這不,牛法官找我還有要事研究,真不好意思。” 那幾位客人聽出了院長話裡委婉透出送客的意思,就紛紛站起身來,一一跟院長握手告別,牛剛強心裡窩著火,可是也得擠出笑臉起身跟他們握了一番手。 院長送客人出門時,問:“我派輛車送送各位吧。” 客人連忙說:“不用了,我們有車,謝謝了。” 電視台的人哪能沒車呢?院長顯然在禮節性地賣空頭人情,做虛假的熱情姿態。不過,他這虛與委蛇的做法實在不夠高明,太露,連牛剛強都有點替他難為情。院長把客人送到樓梯口就轉了回來,搖頭嘆息:“現在可真成了商品社會了,連電視台也公開伸著手要贊助。你要拍新聞還是搞專題,那是你新聞單位自己的事情,說是要給我們搞專題片,卻又要我們出六萬塊錢,這不成了做廣告嗎?多虧你來了,你要不來我還找不到由子打發他們,整整纏了我一上午。” 院長邊嘮叨邊收拾招待客人的殘茶剩水,把空出來的茶杯放到洗臉盆裡涮洗,牛剛強發現院長這種不衛生的做法,暗暗打定主意今後永遠不喝院長沏的茶水。院長從涮洗過的杯子中拿出一個,用掛在臉盆架上的洗臉毛巾擦拭乾淨,果真給牛剛強沏了一杯茶,牛剛強急忙站起來接過茶杯放到茶几上,沒敢喝。 “你是沒事不找我,說吧,又怎麼了?”院長忙完,坐回辦公桌後面的皮椅上開談。 牛剛強簡短捷說,把剛才開庭務會的情況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道:“這個案子轉回來以後,我當時為啥不接?就是因為我知道要想依法公正地判決,麻煩會很大。別人還沒咋樣,何庭長是我的頂頭上司,說那種話我接受不了,也承擔不起。我請求您還是乘早另安排人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