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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五章.1

越軌訴訟 高和 16426 2018-03-19
一 開庭時間在銀行方面的一再要求與何庭長的干預下,不得不延期。程鐵石接到這個通知很氣憤,約上王天寶去找牛剛強。 牛剛強一臉無奈,只說早幾天晚幾天對案子本身並不會有啥影響,讓程鐵石再耐心地等幾天。王天寶是本地的律師,資歷又不很深,不敢像博士王那樣直言不諱,在一旁幫不上什麼忙,程鐵石也只能發發牢騷,講一些“法庭對對方太寬容”、“耽擱這麼多天的差旅費怎麼辦”、“銀行可以左右法院”等等一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話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牛剛強心裡同情程鐵石,又生銀行的氣,可面上又不能表現出來,反而還得費口舌替銀行作解釋工作。自己也覺得窩囊透了。 “這樣吧,我給銀行的延期時間是十天,到時候不管他們到不到庭我都開庭。”

牛剛強的話說到這個份上,程鐵石不好再講什麼,再纏下去也沒法改變既成事實,還難免強人所難、逼人太甚之嫌,只好悵然告辭。牛剛強說出了硬話,但事情到時候能不能也辦的像說出來的話那麼硬,他自己心裡都沒底。 從法庭出來一進電梯,就見到馬麗芃從樓上乘電梯下來,滿臉得勝的傲慢。程鐵石瞪了她一眼,她裝作沒看見。 “馬大律師又上樓找誰了?”在法官面前挺不直腰桿的王天寶,卻不會放過對馬麗芃放肆的機會。 “找誰不關你的事,王大律師不也是剛剛找過人了嘛。”馬麗芃的嘴也不饒人。 “又去找你的何大哥了吧?難怪這麼通順,想開庭就開庭,不想開庭就不開,這法院跟你們家的熱炕頭差不多了。” “別給臉不要臉,你對你說的話要負法律責任。”

“我這臉要不要倒沒關係,反正我的臉也沒你的臉好看,我這臉當不了錢花,法官了、庭長了誰也看不上。” 馬麗芃知道他這是有意找茬,再跟他鬥嘴佔不著便宜,弄的周圍的人都來看熱鬧更不值得,說了聲“無聊”便轉過頭去不理睬他。 程鐵石也覺著王天寶這麼跟她鬥嘴有點“無聊”,要見真章還得在法庭上鬥,本想勸阻王天寶,可是又覺得馬麗芃這個女人也太可惡,作為律師維護她的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誰也說不出二話,可是她做的已經大大超出了律師的職業道德規範,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於是程鐵石默不作聲,任由王天寶損她,做個幸災樂禍的看客。 出電梯時,卻見開電梯的女工撇撇嘴,“呸”了一聲,罵道:“騷貨,把電梯都熏臭了。”

馬麗芃裝作沒有聽見,揚長而去,高跟皮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一串脆響。王天寶高聲告訴馬麗芃:“人家罵你你沒聽見?” 程鐵石扯扯王天寶的袖子:“算了,沒多大意思。” 王天寶說:“事情都壞在這個娘們手裡,她把庭長勾上了,倆人打的火熱,整個海興都傳遍了。這不,連開電梯的都知道,就這形勢,咱們的官司還有個打嗎?幹什麼都有個規矩,她做得太出格,越軌了,這一行遲早得清了她。” 程鐵石問:“她是光勾上了庭長,還是連牛剛強、院長、審判委員會成員都勾上了?” 王天寶說:“光一個庭長就夠我們受了,要全都勾上了,咱們乾脆繳械投降算了。” 程鐵石說:“這不就成了?我就不相信一個庭長能遮住天。這個案子本身就順不了,跟銀行打官司有幾個能順順噹噹的?”

王天寶沒有把握地說:“這些事情難說,你跟我誰也不敢保證她就不會把別人也塞到褲襠里當玩意兒,這個世道,無奇不有。唉,法院裡有些事,活活能把你氣死。” “光氣有啥用?還得跟他們鬥,要像博士王那樣用腦子跟他們鬥。別氣了,自己把自己氣死了,馬麗芃剛好可以搶了你的客戶。走,今晚上我請你吃燉菜。” “算了吧,”王天寶招手攔出租車:“博士王告訴我了,你眼下經濟狀況已經非常緊張,等官司結了再好好宰你。”出租車停在王天寶跟前,王天寶鑽進車,又衝程鐵石喊:“我下午還有個案子得開庭,你就自己隨便吃點吧。” 同王天寶分手後,程鐵石在路邊的小店買了兩包方便麵,打算回房間隨便對付點,他自己的肚子問題好解決得多。買了方便麵,卻又不想回旅館,便在街上慢慢溜達。原定後天便可開庭,往後一推十天,加起來還得等將近半個月。法院難道真是銀行開的嗎?想起這件事,程鐵石又想起王天寶給他講過的一件事。在他這樁案子移送到公安局之前,就在海興中級人民法院拖了整整三個多月。其實基本事實用了不到三天就查清了。王天寶問程鐵石:“你知道為啥拖那麼久?”

程鐵石說有意拖,偏袒銀行唄。王天寶說:“不完全是,庭長和院長商量後,讓牛剛強他們請教人民銀行這個案子怎麼判。領導發了話,牛剛強只好照辦,先是請教人民銀行海興市分行,結果一個人一個說法,有的說應該承擔責任,有的說不應該承擔責任,法庭請人行出個書面的材料證明,又不給出。請教了市分行沒有弄明白,就又去省裡請教省分行。省分行跟市分行一個熊樣,也是一人一個說法,弄的牛剛強沒辦法,匯報到院裡院裡還準備讓牛剛強到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去請教,牛剛強不去,才算拉倒。後來院裡才決定把案子推到公安局去。” 程鐵石聽了倒抽一口冷氣,問:“到底是法院依法判案還是由人民銀行判案?我跟銀行打官司,法院卻去請教人民銀行該怎麼判,這不等於兒子跟人家打架,讓當爹的評是非,爹能不偏向自己的兒子嗎?天下居然有這樣的荒唐事,法院還有什麼臉面?”

想起這些事,程鐵石忍不住搖起頭來。旁邊的行人奇怪地看他,有幾個膽小的婦女還遠遠繞開了他,認為他不正常,怕他有精神病。程鐵石見此,自嘲地笑笑,有時候他覺著自己真要被逼成神經病了。 回到旅館,程鐵石泡妥了方便麵,剛要進食,黑頭卻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程鐵石不由目瞪口呆,問;“你咋找到這裡的?” 黑頭“嘻嘻”一笑,看看桌上的方便麵,又露出悲天憫人的樣子:“程哥,你也太對不起自己了,就靠這玩意兒打發日子,遲早還不得垮。走走走,剛好我也沒吃飯,涮一鍋去。” 程鐵石端起碗,說:“就我一個人,隨便吃點就行,人活在世上能保證一輩子不挨餓就是福氣,哪來那麼高的要求。我看你也泡一碗得了,省幾個錢辦喜事用吧。”說著把另一包泡麵扔給黑頭,“我問你,你咋找到我這兒的?”

黑頭說:“你留的電話我一打不就問著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這兒住,前段時間忙著對縫,又有王哥陪你我就沒過來。” 程鐵石見他不動方便麵,就說:“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就全吃了,涮鍋我可不去,要涮你自己去。” 黑頭找出個茶缸子,開始泡麵,放好調料,衝上開水,邊弄邊嘮叨:“程哥你也太會算計了,買方便麵吧,連帶碗的都不買,這成包的比帶碗的能便宜多少?” 程鐵石笑了笑沒理他。他又問:“程哥,你那事兒怎麼樣了?” “開庭又往後推了,沒法,只好等。” “真他媽的混蛋,這法院怎麼也跟三歲娃娃的臉似的,說變就變?” “如今就這個樣,生氣罵街都沒用。這下你知道為啥中國老百姓把上公堂打官司列為人生災難之一了吧?”

“聽雅蘭講王哥的老岳父病危,到底怎麼樣了?” “我打打電話問過兩次,據博士王說他老丈人是老肺心病,這段時間天氣驟冷病情加重,就看能不能挺過來了。” 面泡好了,黑頭呼嚕呼嚕吃,說:“這面味道還可以,就是量太少了,還得補點。” 程鐵石的面已經吃完,原計劃吃兩包,給了黑頭一包,只吃一包也覺著不飽,就說:“那就出去再弄點東西吃。” 兩人說走就走,泡麵的碗和缸子也不洗,套上衣服出了門。 “你最近忙啥?聽說雅蘭那邊幹的挺不錯。”程鐵石邊走邊跟黑頭聊著。 “好著呢,我在海興這邊對了一批螺紋鋼,中介費拿了多少你猜猜。” 程鐵石說:“我猜不出來。” 黑頭伸出巴掌晃了晃:“這個數。”

“五千?” “再加個零。”見程鐵石有些吃驚,黑頭又得意地說:“還不用上稅。” 黑頭賺了錢,程鐵石由衷地為他高興,說:“真不錯,照這樣干法,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當百萬富翁了。” 黑頭不以為然:“這種生意有一檔沒一檔,摟住了能賺點,摟不住還不是乾瞪眼。做生意沒資金確實不行。就像我這次對縫,事先講好了提成百分之一,辦成了對方又耍賴,讓我揪住硬扣了兩天,好賴算是弄來了五萬塊,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程鐵石安慰他:“這一趟你總算沒白跑,折騰二十來天就掙了五萬,該滿足了。現在的世道真比過去強多了,只要你肯幹,就能掙著錢。” “嘿,你不知道,這生意是越來越難做,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正商量,全國人民你給我倒我給你倒,狼多肉少,哪有那麼好掙的錢。我這次也算撞了一回大運,下次還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讓我碰上呢。”

路旁有個買烤肉的攤子,向四周散發著烤肉和作料的濃郁香氣,程鐵石抽了抽鼻子:“這烤肉味道不錯,咱們就來這個吧。” “行,又吃烤肉又烤火。” 倆人坐在烤爐前面的小凳子上,爐火烤得面頰、身上熱烘烘地很舒服。 “來四十串,作料放足。”黑頭大咧咧地吩咐。 來了大生意,烤肉的攤販立即上足了發條一樣忙了起來,“大哥,大哥,”叫得又親切又熱烈。 “要是有酒就好了,”黑頭四處張望,“沒酒這烤肉有點可惜。” “大哥想喝什麼酒?啤酒、白酒我這兒都備了。”烤肉的攤販顯然很有生意頭腦,知道不少人喜歡吃烤肉時飲些酒。 “啤酒吧,多少錢一瓶?” “兩塊二,一分不掙你的,就是提供個方便,希望你下次再來。” 要了兩瓶啤酒,兩人手裡各捏著一大把烤肉串開始享用。程鐵石細細咀嚼著,潤滑的油汁浸滲倒口腔的每一處,香辣的滋味像剛剛喝過淳美的酒,舌尖麻酥酥地愜意。 “這肉烤得不錯,”程鐵石對著酒瓶吹喇叭,清涼的啤酒衝去了口腔裡的熱辣。 “比起新疆的差遠了,”黑頭狼吞虎咽,吃的滿嘴流油,臉上、唇邊都粘上了辣椒面和孜然粒,“你猜我剛從裡面出來一次吃了多少?整整一百五十串。” “不是你能吃,肯定是給的量太少。” “不管咋說,那頓烤羊肉的滋味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願意吃就再來十串怎麼樣?”小攤販不失時機地擴大他的貿易額。 “行,每人再來十串。”黑頭又增加了訂貨。 天冷,烤肉雖然好吃,但到了肚裡同啤酒攪混在一起並不舒服,程鐵石不願再吃,剩下的全讓黑頭消滅了。 “你到海興多長時間了?” “來來回回跑,加起來有二十來天。” “這麼長時間就不來看看我?”程鐵石裝出不滿,實際上他更希望黑頭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他自己的事業中去,程鐵石好賴還算有個單位可以依靠,而黑頭一切全都靠自己。 “我找過你兩次,你都不在,再說有王哥陪著,也沒啥不放心的。” “事情辦完了趕緊回去看看。” “我看你乾脆跟我回省城,在這兒等也是等,回省城等也是等,別守在這兒一個人活受罪。” 程鐵石搖搖頭。案子移回法院,幾乎一日三變,這變來變去的過程讓程鐵石像一會兒浸在冰水里,一會兒曝在烈日下,希望和失望像一對孿生的魔鬼交替折磨著他的精神。回到省城,有黑頭陪伴,離博士王近,心裡充實一些,也更有安全感。可案子在海興的法院裡審,法院又被銀行牽著鼻子轉,隨時發生異動,自己不在當地心就總懸在半空。 “那這樣吧,我先回省城一趟,把款帶回去,過一兩天我就來陪你。順便我到新安鎮看看王哥的岳父。” “好,你先去辦你的事,我的事就這個樣兒,再急也由不得我,脫身就不放心。” 回到旅館,黑頭從包裡摸出一疊錢,扔給程鐵石:“程哥,這錢你留著用,別太艱苦,身子熬壞了是自己的。” 程鐵石把錢往黑頭包裡塞:“錢我還有,夠用,你留著,眼看要結婚了,處處要花錢,你別管我。” “這錢算借給你的,五千塊,你給我寫個借條。” 程鐵石看看黑頭的眼神,只好說:“那我就收下。”從筆記本里撕下一頁紙,寫了個欠條交給黑頭。黑頭看也沒看,把條子塞進了口袋。 “那我就走了,程哥你多保重。”說罷,黑頭背著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程鐵石急忙趕出來送他,卻見黑頭從口袋裡掏出他寫的那張借條,撕的粉碎,張手一揚,紙屑隨風飄灑開來,像潔白的雪花。 二 女行長站在窗前心不在焉地觀看著街景。自從她得知市檢察院技術鑑定處出據了第二份鑑定結果後,她的心情惡劣到看到什麼東西都恨不得扔過去一顆炸彈的地步。這個消息是那天晚上何庭長告訴馬麗芃以後,馬麗芃過了兩天才告訴她的。當時她像受到電擊般渾身震顫,不用任何人給她解說,她也明白這份結論對這起案件審理的關鍵作用。她無心再乾其他事情,立即找來了驚恐不安的汪伯倫。 她對王伯輪並沒有破口詈罵,只是把怒火變成極為陰冷的語氣問他:“你準備怎麼辦?”她快意地覺出這語氣在汪伯倫身上產生的效果。汪伯倫開始渾身顫抖,臉色立即變成黃紙。 她已經反复思考過了,完全靠在何庭長身上不行,雖然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權力對案件的審理進行干預、施加反面影響,但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拖”招,拖過今天拖不過明天,遲早這事還得有個結果,這個結果她是躲不過去的,除非程鐵石突然死了。 “你說咋辦我就咋辦。”汪伯倫做出無可奈何的可憐相。 她把檢察院技術鑑定處第二次鑑定的結果說了一遍,看到汪伯倫的臉在日光燈下面冒出了冷汗。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汪伯倫搖了搖頭,像一隻呆笨的企鵝。 “這叫釜底抽薪,”她惡狠狠地盯著汪伯倫,“我們就要倒大霉了,你還睡得著,你逍遙不了幾天了。” 汪伯倫沮喪地垂下了頭,又偷偷抬起眼皮眼巴巴地瞅著這位令他不寒而栗的女行長,有氣無力地問:“行長,你說吧,你讓我咋辦我就咋辦。”他也知道,行長找他半夜三更到辦公室來,絕不會僅僅是為了罵他一頓出氣。 行長看著面前這個萎萎縮縮的男人,看著他那窩囊樣子真恨不得狠狠給他幾巴掌,她真想不通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提拔這樣一個沒用的東西當科長。她卻忘了,以前汪伯倫給她送上一筆筆額外收入時,她對他的欣賞和滿意。 “姓程的眼下就在海興住著,對案子盯得很緊,你知道他住哪嗎?” 汪伯倫說:“我們找過他,沒找著。” “一幫笨蛋,”行長不屑地撇撇嘴,“人家就住在海東大旅社412房間,你看著辦吧。”這個消息是何庭長告訴她的。 汪伯倫一下來了精神,從椅子上蹦起:“真的?只要知道他在哪兒我就有辦法,行長你可真有本事,我非要把他……” “你要怎麼辦別給我講,我也沒心聽,我只看結果,不管過程。你回去吧,我也得回家了,這件事真把我拖死了。”她及時打斷了汪伯倫的話,三言兩語打發了他。 過了兩天,她又揪著馬麗芃到法院找到牛剛強,看到那份蓋著檢察院技術鑑定處紅印的鑑定書,她強忍著將這份鑑定書斯爛扯碎的衝動,硬著頭皮將鑑定報告逐字逐句地讀了兩遍。 “我們認為這個鑑定報告不具備法律效力,不能作為證據。”按照事先商定的策略,馬麗芃首先發難。 “請講講你們的理由。”牛剛強很冷靜,他是法官,決定權在他手裡,他當然沒有必要表示任何情緒化的東西。 “這份鑑定報告超越了技術鑑定的範圍,他們只能鑑定印鑑真偽,不能鑑定真假印鑑用肉眼是否能夠辨別。” 牛剛強微微一笑,問道:“你們說這兩枚印鑑用肉眼分辨不清真假,原告講用肉眼一看就知這枚印章是假的,你們雙方各執一詞,法庭總得做出判定對不對?你說技術鑑定部門的鑑定沒有法律效力,那你說誰的鑑定有法律效力,我們可以再找你們說的地方做進一步的鑑定。” 馬麗芃語塞,行長插話:“如今社會風氣不好,有錢能使鬼推磨,肯花錢啥事辦不成?這個鑑定說不定是花錢買的。” 牛剛強的臉拉長了,嚴肅地說:“你講話可要負責任,這份鑑定報告是由法庭出面委託檢察院做的,請你說明白,錢給誰了,沒證據亂講可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小許在旁邊也聽不過去,插嘴說:“誰也沒你們銀行有錢,是不是你們花錢僱鬼推磨的事經常乾,就以為別人都跟你們一樣?” 見話不投機,馬麗芃趕忙打圓場:“我們行長不是那個意思,她是說……” 牛剛強打斷了她:“啥意思我也能聽明白,別再解釋了,沒意思。這樣吧,鑑定書你們也看了,你們的意見我們也紀錄在案,這份鑑定書到底有沒有法律效力,我說了不算,得合議庭定。我們還有事,你們也很忙,就這樣吧。” 下了逐客令,行長跟馬麗芃只好訕訕地告辭,臨出門,牛剛強又叫住她們:“你們不是要出差,要求延期開庭嗎?怎麼沒走?” 行長說:“明天就走,等機票呢。” 牛剛強說:“咱們當面定的,延期十天,到時候你們如果不出庭,我們只好依法辦事,缺席審判。” 出得門來,行長滿肚是氣,臉色比這嚴冬的天氣還冷。馬麗芃給她寬心:“別聽牛剛強咋唬,借他個膽他也不敢缺席審判。” 功夫沒少搭,錢沒少花,官司打的越來越被動,是她沒有料到的。她怎麼也想不通,憑她堂堂的財神爺,市長見了也要禮讓三分,在海興這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就鬥不過外地一家小公司。儘管一想起這件事她就心煩意亂,可她還得去想、不想不行。她反复思量,該做的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就算把審判員牛剛強、庭長乃至院長都搞定了,法院瞪著眼判程鐵石敗訴,程鐵石肯定也不會服輸,肯定要上訴。即便再花功夫把省高法也搞定了,難保對方不到北京上告,甚至通過新聞媒介把這件事朝外捅,最終的結局依然很難預料。程鐵石這小子實在太可恨,想到這些,她真恨不得程鐵石死在她面前,而且死的模樣很難看、很慘才能解氣。 三 牛剛強對這個案子也認真思考過了,這個案子正常審理的阻力來自何庭長,他也耳聞何庭長同銀行的訴訟代理人馬麗芃打的火熱,但這些情況只能埋在心裡,不能講出來,講出來不但沒有任何作用,很可能還會招禍。事實也越來越清楚,本案決非銀行工作人員分辨不出真假印鑑而被騙子冒領那麼簡單,惡意串通的可能性極大。但這又是一件只能在心裡想而不能說出來的事,因為他沒有證據。他通過這個案子的審理悟出了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隱藏在人們心裡的事,比說出來的做出來的多得多,而且更接近事情的本來面目。 明知這樁案子何庭長有不干不淨的問題,卻還得請示他,在法律規定的應迴避的範圍之內,不包括何庭長這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非正常關係。這種人人心裡明白,又無法證明無法說出口的事絲毫也損害不了何庭長。在何庭長這種人面前,法紀是弱者。牛剛強輕輕敲了何庭長辦公室的門,他想听聽何庭長對此案審理過程中,取到的新證據有何高見。 “請進。” 聽到何庭長的召喚,牛剛強扭動門把推門進去。過去,他同何庭長的關係很正常,談話也很隨便,自從在程鐵石與銀行這樁案子上發生原則分歧後,牛剛強自己也感到何庭長變成了陌生的上司。跟他談論問題,尤其是研究手頭這樁案子,就像阿慶嫂與刁德一在“智鬥”。 “何庭長,有時間嗎?銀行那樁案子有些新情況,我想給你匯報一下。” 牛剛強站在門口,何庭長坐在辦公桌後,正在閱讀其他人報上來的結案報告,用一支粗大的紅筆在報告上圈圈點點。牛剛強承認何庭長的業務水平很高,文字功夫也很好,經他審批過的結案報告用詞準確,文字簡潔流暢,如果他願做一個公正廉潔的法官,其業務能力在全省法院系統堪稱一流。反過來,像他這種人如果利用手中的權利和腦中的專業知識枉法徇私,能治的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卻還抓不住他半點把柄。 “小牛呀,坐,再沒時間也不能不研究案子,啥事你說。” 待牛剛強坐定,何庭長倒杯水放到他面前,又回到辦公桌後把正審閱的結案報告歸整到一邊,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其實,牛剛強想說什麼他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外乎對第二份技術鑑定報告的司法認定問題。 “銀行那樁案子,原告程鐵石要求對印鑑做進一步的鑑定,主要是鑑定假印章用肉眼常規比對方法能不能分辨。應原告的要求,我們委託市檢察院技術鑑定處做了鑑定,這件事上次我已經給你匯報過了。” “嗯,有啥問題?”何庭長問牛剛強。 “被告對這份報告提出異議,認為這份報告沒有法律效力。” “他們的理由呢?” “他們說技術鑑定只能鑑定印鑑的真偽,不能鑑定用肉眼是否能區別,還說這份鑑定是花錢買的。” 何庭長不以為然地咧嘴笑笑:“胡扯八道,要真是花錢買的讓他們拿出證據來,誰花了錢,誰收了錢,收了多少,都要有證據,沒有證據要追究她的責任。” 牛剛強知道他也就是說說做個姿態而已,也不以為然地笑笑:“這話我已經對他們說過了。現在的問題是,原告有異議,這份鑑定報告作為證據,法庭到底能不能予以認定。” “你們的意見呢?”何庭長把球踢給了牛剛強。 “合議庭研究了一下,認為這份鑑定報告是法庭委託技術鑑定部門做的,其合法性應該是不容置疑的。” 何庭長沉吟片刻,用商量的口氣說:“你看這樣行不行:不管怎麼說,民事訴訟的當事人權力都是對等的,一方對另一方提供的證據有異議,態度又很堅決,我們不要急於下結論,還是慎重一些好。說是用錢買的,肯定是胡攪蠻纏說氣話,無稽之談,我們不要理她。不過說技術鑑定部門鑑定印章用肉眼能不能區分真假超出了技術鑑定的範圍,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這個問題我拿不准。你們有沒有掌握一些明確的法規性的資料?” 牛剛強搖搖頭說:“據我了解,還沒有哪個法律法規明確規定技術鑑定部門哪些技術鑑定能做,哪些技術鑑定不能做,至於像這個技術鑑定到底有沒有法律效力,法律法規更不可能什麼說法。” “拿不出明確的法規,對當事人我們就不好答复,我們更不能擅自下結論。法院麼,就是要依法辦事,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的事,最好慎重一些。” 牛剛強問:“那您的意見怎麼辦?” 何庭長為難地抓抓禿頂,沉吟片刻,說:“這樣吧,給省高院打個報告,請示一下,省高院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牛剛強說:“這件事我專門打電話向省高院請示過,他們說他們也沒遇見過這種情況,讓我們自己定。” 何庭長又撓撓頭,嘆了口氣:“那就難辦了,省高院都不敢定的事我們就更不敢定了。看來這事還不簡單,不行就打報告,通過省高院向最高人民法院請示。” “再過幾天就要開庭了,如果請示最高人民法院,恐怕到了審理期限也批不回來。” 何庭長態度變的嚴肅起來,他從靠背椅上坐直,雙手擺弄著粗大的紅筆,兩眼透過鏡片盯著牛剛強:“這樁案子標底雖然不大,但牽涉到銀行,案子的性質同一般的經濟糾紛不同。市裡、省裡有關領導對這個案子都很重視,我們必須慎之又慎。我也是為你們好,如果這個案子判的不准,咱們都不好交待。我的意見就是上報,報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最高人民法院沒有批示,案子先放下。” 牛剛強到這時候才徹底明白,何庭長的伏兵在這裡。這樣做,案子很可能無限期拖下去,他很不願意看到這個局面。所謂的請示只是前一次移送的翻版,目的都是為了拖而不判,最終達到不判而勝的目的。 見牛剛強沉默不語,臉上卻明顯露出了不滿與抵觸,何庭長又放緩了語氣:“這是我個人意見,你要是不同意,咱們還可以上庭務會麼,庭務會定不下來還可以請示院長麼。我也是為了慎重一些,把案子判得更準一些,我想你也不願意在自己手上發生錯判吧?說到底用心都是好的,目標也是一致的。你回去再考慮考慮我的意見。” 牛剛強怏怏地告別何庭長,胸口像堵了一團爛棉花,吐不出,吞不下,憋悶的難受。法庭委託司法機關技術鑑定部門做的鑑定結論,僅僅因為被告有異議,竟然還得向最高人民法院請示其合法性,說出去真是天下的大笑話。如果堅持自己跟合議庭的意見,肯定要上庭務會討論,何庭長如果阻撓,可能要上審判委員會……案子還未審,僅僅因為一件證據的認定就要折騰一圈,這哪裡還叫審案子,純粹是拿當事人開玩笑,拿法律當兒戲。他決心去找院長,他再次接受本案的時候就同院長有言在先,院長要支持他秉公執法。 見了院長,院長照例又做出和藹長者的樣子,親熱地讓他坐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而不是冰冷的沙發上。牛剛強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院長倒的熱茶,潤了潤燥澀的咽喉,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給院長講述了一遍。院長默默地聽著,牛剛強講完了,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輕輕扣著桌面。半晌,他才問了一句:“你們庭長對這份鑑定報告沒有表示明確的反對吧?” 牛剛強答:“那倒沒有。” 院長說:“他的態度是說應該慎重一些,請示過上級法院之後再定,這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對麼。” 牛剛強無言以對,表面上看,這麼做是沒有什麼不對,但實際上卻將案子再一次拖了下去,使案子無法及時、依法、公正的判決。 “這樣吧,我再跟你們庭長碰一下,如果不影響審期能請上級法院表個態當然更好,如果時間來不及,我們耐心地等等也不要緊,早判晚判,都比錯判好,你說呢?” 牛剛強只好點點頭。 牛剛強沮喪到了極點,回到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前,點上一支煙狠狠吸著,藉此來平復自己滾動翻騰的心情。這到底算怎麼回事?法院這架機器到底出了啥毛病?如果說何庭長因為跟銀行有不明不白的關係,因而採取種種手段來干擾阻撓案子的正常審理,牛剛強還有辦法避開他設置的一塊塊絆腳石,雖然艱難卻終究會走到勝利的終點。可是院長也是這種態度,他牛剛強確實從心裡到四肢都產生了一種難言難忍的疲憊感。他相信院長絕不是那種可以被銀行收買的人,他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可是,院長這種稍有爭議便上推下擋,不願承擔任何責任的好好主義卻成了何庭長那種人的好幫手。 難怪老百姓罵法院:法院大樓高又高,裡面全是大草包。有了這樣的草包院長,還不得帶出一窩草包。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就是海興中級人民法院的真實寫照。 小許開完庭,抱著案卷推門進來,見牛吳強苦著臉一個人坐著抽煙,就問;“昨晚是不是嫂子又沒讓你上床?” 牛吳強正心煩,沒搭理他。 小許見他真的煩惱,就勸他:“牛哥,不是我說你,有些事別太認真,太鑽牛角尖,太認死理。你是誰?不就是個小小的審判員嗎?你還能讓太陽從西邊出來?算了,別人能混咱也能混,別人能過咱也能過,別人能活得瀟灑咱也能想法活的瀟灑就行了。案子該咋判,上面說了算,為這些事生氣勞神不值。” 牛吳強說:“不是我愛生氣勞神,有些事確實讓人沒法平靜。銀行那樁案子,就因為被告是銀行,翻來覆去折騰,這不,又要折騰到最高人民法院去。”接著,便把何庭長跟院長要把鑑定報告報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的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小許聽罷晃著腦袋說:“官大嘴就大,咋說咋有理,他們不怕丟臉你怕啥?我要是最高人民法院,批复就這麼寫:連這樣的事都定不了,院長下崗,法院解散。” 牛吳強說:“這個案子爛到我手上算我倒霉,要是你你咋辦?” 小許說:“要是我,我根本不辦,讓庭長直接辦。”說罷又笑了:“我這也不過是吹牛說大話,真要是我,上面說咋辦我就咋辦,我可不會像你那樣惹領導不高興。” “那你說就這樣報上去?” 小許見牛剛強問的鄭重,也收起嬉笑說:“我覺著還是上一次庭務會好,到底咋辦按會上定的弄。你這樣報上去,萬一有啥毛病都是你的責任。會上定的,讓報咱就報,不讓報咱就不報,出啥問題也有庭裡頂著。”小許詭秘地笑笑,又說了一句:“再說了,上面就是希望我們多多請示,請示越多他們越有油水,聽說上面一個批复庭的副庭長,乾了兩年就辭職不干了,你說怎麼回事?他已經掙夠了,急流勇退。” 牛剛強說:“過去沒看出來,你小子道道還挺多麼。” 小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幹咱們這行的尤其是這樣。到點了,吃飯去吧。” 牛剛強邊收拾桌上的資料邊問:“今天你沒飯局了?太陽倒真從西邊出來了。” 小許收拾好抽屜,鎖好資料櫃,邊穿大衣邊說:“牛哥,說真心話,一提飯局我都怕,你別以為我好吃好喝,那也是被逼無奈。當事人請你,你不去他就覺著你偏向對方,非得死乞白咧地把你拉到他那張飯桌上,他才心安,就好像官司打贏了似的。坐在那兒也難受,一個勁講案子,離了案子沒話說,上班是案子,下班還是案子,聽的人頭皮發麻,哪有心吃。今天也有飯局,我說我老婆有病硬給推了,你沒見那個老伙計的失望勁,我真不忍心,差點就跟他去了。” 牛剛強逗他:“還是你人緣好,咋就沒人請我?” 小許說:“牛哥,就這一點我佩服你,你說沒人請你我不信,你不去是真的。” “所以說麼,還是你願意去,你真不去誰還敢綁架你!” “那倒是,就怪我心慈面軟。” “行了吧,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說的就是你。” 小許委屈地說:“你自己說說,如今誰缺那一口?還不是被逼無奈,咱們中國人就這毛病,連如來佛都敢賄賂,別說咱這小小的審判員了。不過,沒有定盤星,哪敢上集市,我可不是那種人,吃了你的就得給你辦事?沒門,該咋地就咋地,決不出賣靈魂,想用一頓飯就收買我,那我也就太不值錢了。要是那樣,我早栽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哪能繼續在人民法官的隊伍裡面混。” 兩人嘮著出了政法大樓,牛剛強騎著自行車回家,路上他還在捉摸小許的話。在報請的問題上,他作為審判長,要堅持合議庭的意見,即便最後確定真要報請,也得以庭務會議的名義報,他決不做那種違心又違例的傻事。庭務會要是定不下來,只好上審判委員會,不出法院的大門,這一圈轉下來至少得一個月的時間。看來,開庭的日子只好無限期推遲了,想到程鐵石,他的心裡不由湧上一層歉疚與無奈。 “嗨,你這人騎車往哪走?眼瞎了?” 他一門想這個案子,走了神,自行車騎到了路邊的地攤上,攤主憤怒地罵了起來。牛剛強怕對方纏住不放,說了聲:“對不起”匆匆狼狽逃竄。 四 黑頭的雜貨店位置很好,處在一片居民區通往大街的幾條支線道路的交匯處。凡是住在這片居民區的人,上街都要從店前面的路上過。 “綠大地”的招牌比店的門面還大,高高掛在屋頂,遠遠就能望見,惹眼醒目。區工商局的人曾因這塊招牌找麻煩,說他們沒交廣告登記費,要取締罰款。趙雅蘭請他們吃了頓火鍋,又每人塞了兩盒假紅塔山,工商管理便服服帖帖,不但沒有罰款取締,還給她出主意怎麼做既合理合法又用不著掏錢。 黑頭回到省城,第一個去處當然就是這個雜貨店,到了這裡他沒有急著露面,先在不遠處蹲在路邊上吸了支煙。他控制住自己急於見到趙雅蘭的衝動,躲在一旁觀賞趙雅蘭怎樣當小老闆,享受著會面前由期待和激動化合成的愉悅。 他不能不承認,分別不到一個月,這個店已經今非昔比,遠不是他經營時的雜貨店了。門面重新粉刷過了,淡綠與純白構成的大方塊圖案讓牆壁顯得清新富有立體感,門框和窗框鑲著棕色木文的貼面,令人聯想起安徒生童話描繪的場景。屋簷下橫匾上是醒目的口號:“您的滿意就是我的目的。”旁邊是電話號碼和傳呼機號碼,以便顧客電話購貨。商店兩側則是服裝攤位,色彩斑斕,款式多樣的衣服吸引不少顧客翻翻揀揀。讓黑頭大惑不解的是,並沒有人看攤,衣服被人偷了怎麼辦?想到這裡,黑頭不由擔心,目光鎖定在服裝攤上,本能地充當起了看攤的角色。 一位中年婦女選中了一條長尼裙,四處張望沒見攤主,便衝商店喊:“誰賣貨?” 趙雅蘭在店內清脆地答應一聲,便現身出來。只見她薄施脂粉,身著一套雪青色的厚尼套裙,腳蹬一雙錐跟高腰皮靴,面帶微笑地對中年婦女說:“大姐看好這條裙子了?” 中年婦女點頭:“這條裙子多少錢?” 趙雅蘭沒有正面回答,卻把中年婦女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才說:“大姐您真有眼光,品位高,這條裙子款式、顏色都絕對適合您。” 中年婦女被她捧得舒服,卻並沒有忘記討價還價:“這標籤上是一百八,太貴了。” 趙雅蘭說:“您要真喜歡,進貨價一百二十給您,我也不掙您的錢了,只要您今后買油鹽醬醋能記著照顧我這個店就行。” 中年婦女說:“再便宜點,一百二也太高。” 趙雅蘭笑笑,親暱地說:“好大姐,這攤上的衣服是朋友放到我這兒代銷的,我又不花本錢,他給的底價就是這個數,我也不想靠這條裙子掙您多少錢。要不這樣,從這條路出去不到一百米就是中興商廈,這種長裙賣到三百二還不還價,您去看看,我說的不對這條裙子我一分錢不要您白拿走。” 中年婦女站在那兒猶豫,趙雅蘭很自然地轉身去跟另外一個中年男子談牛仔褲,有意讓中年婦女自己去思量。 賣了牛仔褲,中年婦女也想好了:“這樣你看行不行,你再讓我二十,一百元我要了。” 趙雅蘭笑著說:“您這位大姐不相信我,我告訴你我不掙錢,一百二給你,是真話,我是見您確實喜歡這條裙子,這條裙子也確實配你,再讓二十,您忍心讓我做賠本買賣呀?” 中年婦女下了決心,掏出錢付款,趙雅蘭把裙子抖平折好,又拿個塑料袋裝上,遞給中年婦女:“大姐謝謝您了,就這條裙子,同樣款式同樣面料,您再發現哪家商店比我的便宜,儘管來找我退貨。” 中年婦女心滿意足地走了。趙雅蘭點著錢美滋滋地回到店裡。黑頭暗笑,明明八十元一條的裙子,讓她花言巧語一百二賣了出去,還說的冠冕堂皇,宰人還讓你說舒服。 黑頭扔掉煙蒂,背著包,晃晃蕩盪走到衣服攤子前面,衝屋裡吆喝一聲:“有人嗎?買衣服。” 趙雅蘭在店裡答應一聲,匆匆出來一見是黑頭,呆了一呆,隨即撲上來又捶又打:“你這個傢伙,回來也不吭一聲,你看我忙的還不夠,裝模作樣地遛我……” 黑頭抓住她的拳頭,呲一口白牙嘻嘻笑著說:“我家娘子生意做得不錯麼,恭喜發財。” 兩人一鬧,惹得路人注目而視,正在挑選衣服的顧客也停下來頗有興趣地觀看他們兩人的表演。趙雅蘭臉色緋紅,不知是興奮還是羞澀,甩開黑頭的手:“行了,有話進屋說。”扭身回到商店。黑頭朝四周傻看他們的人露了個嘻皮笑臉,跟在趙雅蘭後面回到店裡。 店內也是窗明幾淨,貨物擺放整齊,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趙雅蘭問:“剛到?” 黑頭點點頭,趙雅蘭倒了杯熱水端給他,又問他洗臉不。 黑頭四下里不住地打量,嘖嘖有聲地說:“不錯,先不說錢掙上沒有,光這店經你這麼一收拾,還真的像模像樣,看來你幹這個是比我強。” 多日不見,黑頭乍一回來,趙雅蘭喜不自勝,沒見面時積攢了許多話要說,一見面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千頭萬緒湧到嘴邊,一時反倒沒了話頭。便兌了一盆熱水,又拿了毛巾塞給他:“才下車,看你灰頭土腦的,洗洗吧。” 黑頭順從地拿過毛巾,把毛巾和臉一塊浸到水里,呼嚕呼嚕地洗了個痛快。洗罷臉,舒舒服服點了一支煙,又喝了幾口熱水,從裡到外地舒坦。趙雅蘭倒掉水,又給他找出一瓶面霜,讓他擦。黑頭說:“我從來不抹那玩意兒,抹臉上膩歪歪地難受。”趙雅蘭把麵霜擠到手上,說:“難受別人咋都抹?還是對皮膚有好處,來,我給你抹。”說著便用柔嫩的手給黑頭臉上抹面霜,黑頭閉上眼睛享受這輕軟的摩挲。面霜的芳香跟趙雅蘭身上的馨香刺激著他,他伸手攬住了趙雅蘭的腰,把她拉坐到自己懷裡,輕輕吻她的面頰、秀發。 趙雅蘭只給了他片刻的溫存,趕緊起身整好衣裙:“一會兒來人碰上怪不好意思。” 黑頭裝出失落地樣子說:“分別這麼多天,就這麼冷淡?唉,讓人寒心啊。” 趙雅蘭不理他,拿出賬本說:“老闆回來了,該打工妹報賬了。” 黑頭湊過來問:“賺了還是賠了?” 趙雅蘭把賬本推給他:“賺了還是賠了,你不會自己看。” 黑頭把賬本推過去:“我最怕看這玩意兒,賺了還是賠了反正肉都爛在鍋裡,只要別把你賠進去就行。” 趙雅蘭嘻嘻一笑,貝齒閃閃發亮:“你也太小看人了吧?告訴你,不到一個月賺了這些。”說著朝黑頭豎起五根指頭。 “五百?” “再加一個零。” 黑頭真的有些驚訝:“我的天,你是咋整的,就這麼個破店你一月賺五千?肯定算錯了,你算的是總收入吧?” “這麼點賬要是算不清,我還不真的把自個賠進去?告訴你,要不是搞裝修花了兩千多塊錢,賺的還要多。” 黑頭知道,冬天對店家而言,是淡季,淡季生意能做到這個份上真是奇才幹出的奇蹟。過去他管店時,最好的月份也不過能賺兩千來塊錢。 “錢我都存銀行了,給,這是存摺。”趙雅蘭把一本紅色的活期存摺遞給黑頭。 “顯派是不是?”黑頭把存摺扔回去,“別以為光你能掙錢我就不會掙。”說著拉開背包,掏出五疊百元鈔票堆到趙雅蘭面前:“五萬!” 趙雅蘭驚詫道:“你不是說生意做不成了麼?是不是做不成生意你改行搶銀行了?” “我那是為了給你個驚喜,怎麼樣?吃驚了吧!” 趙雅蘭擺弄著面前成疊的鈔票,眼珠咕嚕嚕轉了一陣,問黑頭:“這錢咋辦?” “啥咋辦?先存了。” “當然存了,我是問幹啥用,總不能存在銀行乾吃那幾個利息。” “再存點,夠了數,買房,辦事,結婚生孩子唄。” 趙雅蘭笑罵:“滾你的。”把錢收進小鐵盒裡。 這時候電話鈴響了,趙雅蘭邊接電話邊在小本上記,記完了說:“請稍等,馬上給您送過去。”放下電話,她揀了一條煙,一瓶酒,兩瓶醬油,兩袋鹽,還有幾代洗衣粉,裝進一個印著“綠大地”字樣的塑料袋。又寫了一個字條,交給黑頭:“去,按上面的地址把貨送過去。” 黑頭想偷懶:“我是老闆咋讓我送?呼小剛讓他送。”小剛是他的小外甥。 “小剛還沒放學。” “那就等他放學了再送。” “好,你不送我去。”趙雅蘭提著袋子就要走,黑頭急忙搶過袋子:“行了,行了,我去送。” 趙雅蘭說:“開商店是守株待兔,送貨上門才是主動出擊。告訴你,咱們這個店送貨上門的營業額比在店裡賣貨的營業額高一倍。” 黑頭信服地一個勁點頭,她又說:“快去快回,態度好點,話說得近點,顧客才能抓得牢點。” 黑頭說:“好了,我保證讓你的顧客百分之百的滿意。”說罷便匆匆跑了出去。 按地址找到要貨的人家,黑頭敲了半會兒門,才有人踢踢踏踏地走到門內問:“誰呀?” 黑頭說:“我是綠大地商店來送貨的。” 裡面說:“嗯,這麼快就來了。”說著打開屋門,開門的是一位老人,背有些駝白髮白眉白鬍子。 “大爺,這是您要的東西,你點點看對不對。” 老人連說:“不用點,不用點,你們那個商店常給我送貨,從來沒有差過。” 黑頭說:“東西放哪?我給您老拎進去。” 老人連連點頭:“你們這個店這項便民措施真好,最受益的就是我們這些年歲大,腿腳不方便,上下樓有困難的老年人,真要謝謝你們了。” 幫老者放好東西,黑頭問:“大爺,怎麼就您一個人?” 老人說:“老伴去世了,兒子女兒都單過,有時間就過來看看我,唉,人老了,用處不大了,自己管自己都管不過來。” 黑頭心上湧起同情,誠心誠意地說:“大爺,您要是有什麼活,或者有什麼急事,儘管來電話,我們幫您辦,您放心,不收錢。” 老人連連稱謝,一直把黑頭送到樓道才回去。 回到店裡,黑頭說:“送貨上門、電話預約,這些辦法真好,不光擴大了營業額,也確實幫助這片住戶解決了不少問題。” 趙雅蘭撇嘴說:“你怎麼變成我大伯了,官腔官調的。我也會說官話,這就叫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兩手抓。” 這時候外面服裝攤子上又有人叫著買衣服,趙雅蘭急忙出去應付。等她回來,黑頭說:“這個店就你一個人太忙,也太操心,外面的衣服攤子也沒人看,被誰撈走一件兩件衣服就賠了。我看還是僱上一兩個人吧。” 趙雅蘭說:“不用,目前我一個人還行,再說還有大姐和大剛小剛幫忙,再僱人又多了一份開支。外面的衣服大白天不會有人偷,人來人往誰也弄不清底細,不會傻乎乎偷衣服。” 看看到時間了,趙雅蘭說:“今天早點關門,我給你接風洗塵。” 黑頭巴不得早點關門,跟趙雅蘭獨處,便立即動手幫她收衣服攤、鎖門。 出了門,黑頭問:“去哪兒?” 趙雅蘭說:“老地方。” 黑頭知道她說的是那家西餐廳,便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後,兩人坐在後面,黑頭攬住她的腰,她便軟軟地倚到黑頭的肩上。黑頭對著她的耳朵悄悄問:“想我不?” 趙雅蘭深深地點點頭,黑頭要吻她,她掐了黑頭一把,下巴朝司機前面的倒車鏡一揚,黑頭只好作罷。 “嗯,我想起來了,王哥岳父病得很重,聽說快不行了,咱們得抽空去看看。” 趙雅蘭說:“別抽空了,今晚吃過飯就去,明天一忙又忘了。” 黑頭知道她不願白天搭功夫,便點頭應允。 趙雅蘭又問:“剛才我問你掙了錢準備幹啥,你還沒回答我呢。” “我不是說了嗎?結婚生孩子。” 趙雅蘭用身子槓了他一下:“又沒正經。你知道咱倆現在有多少錢?” 黑頭說:“我可沒有算過賬,再說了,你有多少錢我也不知道。” 趙雅蘭說:“我攢了有六萬塊錢,再加上這段時間你掙的,合起來有十二萬。” “這麼多?”黑頭吃驚了。 “我想用這筆錢註冊個貿易公司,像模像樣做點生意。” “好容易掙點錢,全註冊公司了,婚還結不結?房還買不買?” “傻瓜,註冊公司錢又不是花掉了,只是證明我們有這麼多錢,可以辦公司,註冊了,公司成立了,錢還是我們的。” “那倒好,像我這次對縫,原來說好了提成能拿十來萬,就因為沒執照、沒賬號,差點讓人給涮了,拼了命才追上五萬塊錢。” “我想了,公司就叫綠大地貿易公司,你當總經理,地點就在商店裡。商店後面的庫房打通,隔間辦公室,你跑業務,我坐鎮,幹得好,兩年就能起來。” “噢,我這個總經理東跑西顛,你在家坐陣指揮,讓我當傀儡呀!” “就讓你當傀儡。”趙雅蘭撒嬌,黑頭說:“行,傀儡就傀儡,再咋說你也是傀儡的老婆。” 趙雅蘭說:“我還真想不出,你當了總經理會是啥樣?” 黑頭說:“還不是那樣:一身是名牌,兜里沒有十塊錢,腰跨pp機,到處吹牛B,手拎大哥大,滿街找電話。” 黑頭說得連司機都笑了起來,趙雅蘭說:“你還說的真形象,這種總經理真的滿大街都是。” 吃過飯,黑頭和趙雅蘭又買了些水果、補品之類的東西,匆匆搭車朝新安鎮奔,去看望博士王病重的老岳父。 五 博士王回到新安鎮,直奔醫院。住院部守門的老太婆穿一身臟兮兮的白大褂,面孔也板得像一件白大褂,伸手攔住博士王:“幹啥?” “看病人。” “陪員證。” 博士王裝出低三下四的樣兒,乞求道:“我老岳父病危,我從外地才趕回來,讓我先進去,再補辦陪員證行嗎?” 老太婆擺出不屑同她羅嗦的架勢,回身坐到門口的椅子上,不再吭聲。 “大嬸,你就讓我進去吧,我岳父病危通知書都下了,晚了恐怕連面都見不上了。” 老太婆鼻腔裡“哼”了一聲,“比你會說的人有的是,我只認陪員證。” 博士王無奈,急得團團轉。一個年齡與博士王相仿的人問他:“你是不是也探視病號?” 博士王點點頭:“我沒陪員證不讓進。” 那人笑了:“什麼陪員證,你看我怎麼進。” 只見那人走到老太婆面前,掏出十元錢,“大嬸我看病人忘了買東西,時間又來不及了,麻煩你幫我買點東西,學雷鋒做好事麼。” 老太婆也不問人家買啥,收起錢便開鎖拉門,把那人放了進去。那人回頭衝博士王做了個鬼臉,用手點點地,又指指天,轉身走了。 博士王無法,只好如法炮製,給了老太婆十元錢,還給她搭了個學雷鋒的名義,才獲准進入病房。 找到岳父的病房,從門上的窗口看進去,岳父靜靜地躺著,鼻孔裡插著氧氣瓶,身旁立著輸液架,陶敏坐在小登上,趴在床邊,似乎睡著了。看到這個情景,博士王有些心酸,又有幾分歉疚。他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陶敏立即驚醒,抬頭一看是他,沒說出話,眼圈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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