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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四章.3

越軌訴訟 高和 15447 2018-03-19
“這屋裡還真熱。”行長倒沒在意何庭長的狀態,站起身脫去外衣,被粉紅色薄羊絨衫包裹著的兩座丰乳頓時突現在何庭長眼前,女行長有意無意地扭動身軀,何庭長的心也跟著丰乳的顫動而顫動起來。 行長就座,端起酒杯,笑瞇瞇地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咱們啥也不說,就四個字:吃、喝、玩、樂,來,我陪何庭長干了這杯。” 見她將滿滿一杯酒干掉,何庭長擔心地問:“你這麼喝行嗎?” 行長面色緋紅,有幾分得意地說:“我這人喝酒有後勁,再說,剛才我不是講了嗎?酒逢知己千杯少,只要何庭長行,我奉陪到底,你放心好了。”說著,細嫩的胖手有意無意地在何庭長手上拍了兩拍。何庭長的眼睛在行長長著誘人肉窩的胖手上流連片刻,心裡明白,今晚上碰上了對手。酒桌上最怕四種人:花裙子,大鬍子,瘦猴子和大肚子。這四種人只要在酒桌上敢應戰,肯定潛力無限。眼前這個敢叫陣的花裙子不由讓何庭長有些怯陣。無奈,對方已經先喝了,正瞇著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等他,何庭長只好“咕嘟”一聲也乾掉了杯中的酒。

“其實,咱們喝酒的方法不對,”女行長說,“洋酒不能像喝老白乾那麼往下吞,喝洋酒要喝出情趣來。”說著轉身吩咐服務員:“拿冰塊來。” 服務員奉命拿來了冰塊,女行長給何庭長和自己的酒杯中加了半杯酒,又分別放入冰塊,然後朝服務員擺擺手:“去吧,這兒沒你的事了,有事我招呼你。”服務員知趣地退了下去。 “你看,”女行長把酒杯託在手裡,“酒杯這麼拿著,輕輕晃動,讓掌心的溫度漫漫融化冰塊,”接著她輕輕啜了一口酒,“喝的時候,從舌尖先舔,然後讓酒從舌頭兩旁慢慢流下去,這樣才能品出這洋酒的妙處來。” 何庭長依言試了試,感覺果然跟大口大口乾杯大不一樣,不由點頭稱是:“是有滋味。” “喝這酒不能急,來,何庭長,我們跳個舞再接著喝。”

說著,女行長起身拉著何庭長的手,走到了房間的中央,這時候何庭長才明白,這間房之所以留出這麼大的空間,就是為酒足飯飽的客人跳舞而準備的。 兩人摟抱著隨音樂翩翩起舞。行長跳得很開放,身子貼在何庭長身上,兩隻豐滿的胸乳在何庭長胸前隨著舞步揉搓著。何庭長的手也加重了壓力,品味著薄羊毛衫下女人豐潤後背起伏的線條。女行長著了淡妝,燈光下豐滿的面頰和紅潤的嘴唇把中年女人的風韻發揮得淋漓盡致。 何庭長心神已亂,只有一個念頭在腦子裡翻騰著:這個娘們、這個娘們、這個……他不由自主地貼住了女行長的臉,脂粉的香氣催動了他的血液,他感到心臟開始激跳起來。女行長的順從鼓勵了他,他咬住女行長的唇吸吮起來,女行長沒有拒絕,卻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呼吸也開始粗重起來。

他覺著自己受到了鼓勵,把手按在了她的胸上,又撩起她的衣服,將手毫不客氣地插了進去,直接抓住那團顫動柔軟的肉像廚師揉麵一樣揉搓起來。 “你這是乾什麼?”女行長突然翻臉,推開何庭長。 何庭長被當頭擊了一棒,僵在那裡,像一根報廢了的電線桿。行長卻嘻嘻一笑,在他漲成醬紫色的臉上擰了一把:“你們這些男人沒有好東西,動不動就想上。你把馬麗芃搞到手還不夠嗎?可惜,我不能跟你那個樣,我的年齡和身份都不能讓你隨隨便便上我。”說著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呸,真臭!” 何庭長總算從尷尬、驚嚇中恢復過來,訕訕地說:“你還挺迷人的,不過你可別亂說,我跟小馬沒事。” 女行長撇嘴一笑:“沒有證據的事我從來不說,我說出來的事情就肯定能經得起檢驗。”

女行長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令何庭長再一次有了溺水窒息的感覺。 “你要是這麼說,我可得讓你拿出你所謂的證據來,否則,別怪我不吃素。”何庭長嘴上硬,心卻在別別地跳。 “好啊,”行長臉色一冷,“既然你自己非要看看自己的臭模樣,我就讓你看看,省得你覺著我胡說八道。” 何庭長悚然一驚,抓住她的肩膀追問:“看什麼?難道你敢黑我?” 女行長笑嘻嘻地撥拉開他的手:“你跟我來。” 說著隨手一拉,何庭長這才發現房間的牆壁實際是一道暗門,暗門後又是一間佈置的像臥室似的小房間。他心情緊張起來,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腿軟氣促地跟在行長身後,進到小套間裡面,行長從床頭櫃的抽屜裡面掏出一個塑料袋,扔給何庭長:“這裡有一盤錄像帶和一盤錄音帶,這裡錄像機、電視機,錄音機都有……想听想看隨你,我沒興趣陪你了,我已經看過了,真噁心。”

女行長進了隔壁的浴室,接著“嘩啦嘩啦”的水聲傳了出來。何庭長的全身也像是被浸泡到了冰水中,寒冷一直刺進他的心臟,他不但失去了行動的能力,連思考的能力也沒有了。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扔在床上的塑料袋,那裡面裝著他他跟馬麗芃亂搞的證據,有聲音,有圖像,他沒有勇氣觸碰那些東西。他下意識地掏出一支香煙燃著吸了起來。 怒火突然竄上他的心頭,他恨透了馬麗芃和浴室裡那個陰毒的老娘們,宰了她們的心思都有,可是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勇氣和狠勁。他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全面地分析度量著面臨的困境。女行長手裡攥著他致命的把柄,目的就是要挾他乖乖為她所用,如果他不按她的要求去做,按她那個瘋狂勁頭,很可能把他的醜聞捅出去,幹出那種損人不利己的蠢事來。按她的要求去做,他又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讓她滿意。腦子一轉,何庭長忽然想到,乾脆不理她的茬,她如果真的要掀他的尾巴,她的結局也好不了,我姓何的是受賄玩女人,可是她行賄貪污的罪名也跑不掉,如果給她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她的所謂證據就會一錢不值。

女行長穿著內衣從浴室出來,裸露在外面的肩臂腿腳豐潤白嫩,可是何庭長已經沒有了任何慾望。行長見何庭長坐在沙發上抽煙,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裝著錄音帶和錄像帶的塑料袋原封未動地扔在床上,釋然地咧嘴一笑,不穿衣服卻鑽到床上用被單蓋住了自己,然後點著一支煙面帶微笑地看著何庭長:“怎麼沒看呢?是不是嫌自己的事兒看起來沒味道?” “你打算怎麼樣?”何庭長壓抑著怒火問道,聲音諳啞。 “別這樣好不好?這點事值得發那麼大火嗎?這些帶子是原版,我保證沒有復製過,你既然不願意在這兒看,乾脆拿回去看吧。” “什麼?你這麼做是什麼目的?”何庭長真的讓這個女人鬧糊塗了,他不敢相信她說的是真話,捉摸不透她的心裡又再打什麼鬼主意。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其實當初我的確是想靠這些玩意兒拿你一把,也就是求你盡心盡力幫我度過這個難關,絕對沒有別的目的。你不知道我的情況,我那個男人,當了一輩子大頭工人,老實的連屁都放不出個帶響的。家裡家外全靠我一個女人撐著,能熬到今天這個份上我容易嗎?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知道。要是這場官司敗了,我這一輩子也就完了,我的那個家也就完了。”說到這兒,行長流下了淚水,她用被單抹了一把眼淚,“可是我後來又想,肯幫我這個忙,我感謝你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干小姘我都願意,幫不了忙我也不能害你,我害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更是罪加一等。自己倒了黴何必還要拉上一個墊背的呢?所以今晚上我才專門把帶子交給你,剛才只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也別恨我了,願意幫忙,你就幫,幫不了我也不怨你,東西你拿走吧。”

儘管仍然難以肯定行長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何庭長總算被她一番軟話說的也軟了下來,他在煙缸裡掐滅煙頭,說:“唉,你們那檔子事現在難度越來越大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而為,要是有什麼辦法我再跟你們聯繫。” “你總不能眼看著我往火坑里掉吧?你無論如何要幫我,”行長忽然掀掉了身上的被單,“剛才你不是想要我嗎?我現在就給你,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 何庭長這時候哪裡還有那份心情,他搖搖頭:“算了,我給你說句實話,那樁案子要是硬判你們贏,人家肯定不會罷休,肯定還要上訴,再說這個案子現在上上下下都盯著,很難活動手腳。” “那怎麼辦?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們往死路上走?不行,你得給我們想想辦法。”

“這些事我不是沒想,即便他們贏,也別想贏的太順當,你放心,我會盡量讓他們難受的。” “你準備咋辦?” “我拖死他們。” 行長失望地嘆了口氣:“拖得過一時,總不能拖得過一世呀!” 何庭長說:“那有什麼辦法?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說不准拖來拖去出個啥事,就把你們解脫了。” “要是姓程的傢伙死了就好了!”行長氣狠狠地說。 何庭長忽然想起來時路上碰到程鐵石跟博士王,就說:“我剛才來的時候在路上看見姓程的跟他新聘的律師了。” 行長聞聽一骨碌翻起身:“他們在哪裡?” 何庭長深深盯了她一眼:“他們就住在海東大旅社,412房間。” “你沒看錯人?” “沒有,我還專門讓司機去查對了一下。”

行長眼光閃爍不定,臉上陰沉沉地,何庭長從她身上感到了森森寒意。他想,這個案子也許會自然終結,這個念頭讓他突然打了個冷戰。 行長的臉上忽然又露出了燦爛,柔聲問:“今晚上你住不住這兒?我陪你,真的。” 何庭長趕緊說:“我還是回去吧,來的時候沒給家裡打招呼,這就已經太晚了。” 女行長不屑地撇撇嘴:“你倒還真是個活寶,算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何庭長如遇大赦,忙不迭地就往外走,行長又喊住了他:“東西你拿回去,省得心裡老是七上八下的。”說著把錄音帶和錄像帶扔到了他的懷裡。 何庭長來到外面坐進車裡的那一霎那,打定了主意,今後儘量不跟她來往,這個女人確實太可怕了。 七 海興市政法大樓是一座十二層的龐大建築,黨政機關的辦公大樓裡,這座樓最高最大,因而塞進去的機關也就最多,中級法院、檢察院、司法局、律師事務所……除了公安局,凡是跟法字沾邊的機構都集中在這座大樓裡。這座大樓還有一個特點,不論找哪個機關單位辦事,都可以隨便出入,絕對不會有人欄你擋你盤問你。博士王最欣賞這一點,說過幾次,海興市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牌子上的人民兩個字是真的,因為人民可是隨便出入。不像有的地方,掛著“人民政府”、“人民代表大會”、“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等等冠以“人民”兩個字的牌子,卻不允許人民進去,那種地方牌子上的“人民”兩個字是假的。 一年多來,程鐵石進出這座大樓已經不知多少次,每次心情都非常壓抑,法律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女孩、任人揉搓的廢紙嗎?這是他常常向自己提出的問題。今天一大早,他由博士王陪著,又一次來到這幢大樓門前,按他們商定的方案,只要事情沒定下來,就天天來找、來催、來問。政法大樓門外的停車場,車輛停的滿滿地,兩個戴著紅袖標的老頭指揮著進出的車輛,收著停車費,不時因停車人不願交費而引發爭吵。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婦人,向四周圍觀的人哭訴她兒子的冤情。周圍的人麻木冷漠地聽著看著。還有兩伙人分別擠在大門的兩側,鬼鬼祟祟地商量議論著什麼。 “這兩伙人準是等開庭的。”博士王判斷,“你發現沒有,紅袖標這玩意兒的生命力真頑強,歷經幾代人,仍然發揮作用,從赤衛隊到紅衛兵,又從紅衛兵到各式各樣的糾察隊、協理員、執法隊等等等等,前幾天在通省城的公路上,還出現兩伙查車罰款的,袖標上啥字沒印,兩天的功夫硬是掙了幾千塊。紅袖標在中國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權威性,套上它可以造反奪權,也可以輕鬆掙錢,什麼時候中國的紅袖標絕跡了,中國的法制化也算是走上正軌了,這是我的論斷。” 博士王盯著看車老頭的紅袖標又發了這麼一通議論,程鐵石怕他話多惹事,就扯著他進門辦正事。等電梯的功夫,博士王又問:“唉,你說要是咱倆也弄個紅袖標,站到馬路上查車罰款,能不能搞到錢?” 程鐵石搖搖頭:“你能不能我不敢說,我可沒那個本事。” 電梯來了,程鐵石跟在博士王的後邊往電梯裡擠,正是上班時間,乘電梯的人多,開電梯的女工滿臉仇恨地瞪著每一個不認識的人,又滿臉堆笑地跟每一個相識的人打招呼,仇恨與親熱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在她臉上不斷更換,中間幾乎沒有絲毫的過渡,程鐵石對這位電梯女工變換錶情的功夫佩服倒了極點。 法院在這幢樓裡佔據了九到十二層共四層,也許是當初主持分樓層的人充分考慮了法律的尊嚴與崇高,有意讓法院居高臨下。經濟庭在十二層,最高,切合經濟工作是一切工作的中心這個時代特徵。出了電梯,程鐵石問博士王:“剛才開電梯的那個女的真有功夫,那表情變幻的又快又準又恰當,而且中間沒有一點空當,你注意到沒有?” 博士王說:“注意到了,那隻不過是人的本能在她身上格外突出罷了,仔細想想,誰又不是見什麼人有什麼表情,到什麼場合有什麼表情呢?只不過有的人含蓄,有的人外露而已。咱們自己也一樣,只不過習慣了,自己覺不出來。” 程鐵石想想也對,自己跟黑頭講話,語氣表情肯定跟同博士王講話時不同,而跟法官、庭長講話時,語氣表情肯定跟同博士王講話時又不同。想到這兒,已經來到了何庭長的門前。 博士王敲敲門,見門虛掩著,便不等裡面應聲推門而入,程鐵石也隨即跟進。 “又是你們倆,請坐,請坐,等我手頭這點事處理完再談你們的事。”何庭長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對他最煩的客人也熱情接待。 程鐵石跟博士王坐到門旁的沙發上,博士王抽出煙遞給程鐵石一支,兩人抽著煙默默等何庭長忙公務。 “喝水不?要喝自己倒,罐裡有茶葉。”何庭長埋頭在幾份卷宗上鉤鉤划划,抽空還抬頭用嘴招呼程鐵石和博士王。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何庭長打電話喚來文書,將手中的案卷交給他,又羅羅嗦嗦地交待了一陣處理意見,才算了事。 “你們來不就是問你們那樁案子嗎?” 程鐵石跟博士王連忙點頭稱是。 “已經確定了,還是由原來的承辦人牛剛強辦,我已經把捲批給他了,你們直接找他談吧。” 短短的一句話,卻讓他們倆等了一個半小時,程鐵石跟博士王生氣卻又無奈,只得告辭再去找牛剛強。 出得門來,博士王狠狠地罵了句:“老王八蛋,存心拿我們開涮。” 程鐵石說:“案子有了著落就好。”也顧不上再生氣,拉了博士王急急朝牛剛強辦公室走。 牛剛強他們辦公室的習慣是只要有人在,門就永遠開著。所以程鐵石和博士王見牛剛強在屋裡,也就省了敲門這道工序,直接進門打招呼。 這一次牛剛強有了笑臉,說:“你們消息也真靈通,昨天上午案卷才批到我手裡,今天你們就來催了。” 博士王說:“來這兒之前我們還不知道案子批給你辦了,剛才去找庭長,庭長打發我們來找你。” 程鐵石說:“案子早就開過庭了,也早就過了審理期限,希望您抓緊結案。天氣越來越冷,再耗下去我可真熬不住了。” 牛剛強說:“這麼長時間都等過來了,還在乎這幾天?你們也別催的太緊了。”見他倆仍然站在地中間,牛剛強說:“你們一進門就談案子,再急也得坐下談,不然又該說我們機關作風不好,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了。” 程鐵石說:“那倒不會,我來過多少次,你們態度還是蠻好的。” 博士王跟牛剛強熟,說話也隨便些,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說:“態度倒是挺好,事情辦的不咋樣。” 牛剛強尷尬地咧咧嘴,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 博士王說:“你牛法官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一洗了之就行了。”小許正好從門外進來,接著博士王的話茬插了一句,想起治痔瘡的廣告詞,大家都笑了,室內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博士王給每人散了支煙,接著說:“我們對你沒意見,誰都有為難的時候。過去的事情不說了,就說今天,你牛法官給我個准信,還得多長時間才能有個結果?這個案子已經大大超過了民事法規定的審理期限。” “移送回來,等於重新立案,怎麼能說過了審理期限呢?”牛剛強雖然對當初移送公安局這件事有意見,但這個案子是他辦的,說辦案過了審限他不願聽,所以辯解。 “你說的不對,”博士王的口氣也不客氣,“移送不是結案,是中止審理,如今又移送回來,是恢復審理,民訴法絕對沒講移送出去就是結案,移送回來要重新立案。審理期限的計算去除移送期間的時間還說得過去,要是重新立案,從頭計算立案審限不合理。” 程鐵石見他講話口氣太硬,怕牛剛強下不了台,更怕鬧崩,一個勁給他使眼色,博士王就是不理睬。 博士王在省司法界有名氣,也給牛剛強講過課,牛剛強不好正面跟他衝突,也知道憑嘴講講不過他,只好實話實說:“你講的也有道理,可我們院裡就是這麼規定的,你我能改變院裡的規矩嗎?庭長批案時還專門提到這件事,你說我是按照院裡的規定何庭長的批示辦,還是按你博士大王的指示辦?” 他在博士王三個字中間夾了個“大”字,使他的話中既有諷刺的意味,又有調侃的意思。 博士王有些不悅:“博士王也不知道是誰安到我頭上的,本身就已經壓的我喘不上氣來了,你如今又來個博士大王,是不是想逼我自殺?”接過程鐵石遞過來的煙,博士王接著說:“雖然這個規矩是你們院裡定的,可是你們院裡定的不見得就是對的、合法的。不信咱們就在媒體上公開討論討論。” 牛剛強趕緊說:“您老饒了我吧,我還想安安份份過日子呢。” 小許張羅著給博士王和程鐵石倒水,接過話頭安慰他倆:“你們當事人的心情我們當審判員的也理解,尤其是原告,都認為自己有理才打官司,自然總希望盡快得個結果出來。你們也別在審限的時間上計較了,牛哥牛法官肯定會抓緊辦的。” 牛剛強也說:“就是,我也希望早點了結,案子壓在我手裡你覺著我好受嗎?再急也得按程序辦呀。”說著翻了翻日曆,又掰著指頭算了算,“我把手頭的事安排一下,爭取下週開庭。” “怎麼還要開庭?不是早就開過庭了嗎?”博士王和程鐵石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呼起來。 “剛才不是告訴你了麼?根據院裡規定和領導批示,這樁案子重新立案,既然是重新立案,自然就要重新開庭,按法律程序走,有什麼不對?” “行了,”博士王滿臉不快,“快別提法律程序了,程序一年以前就亂套了。你是判案的,我是辯護的,只能你說了算。” 牛剛強笑笑,故意氣他:“我也知道你水平比我高,法律知識比我豐厚,辦事能力比我強,誰讓你不去當法官?當律師掙錢多,你還是兩頭顧一頭就行了,別又想掙大錢又想當法官。沒辦法,既然我是法官當然得聽我的,總不能讓辯護律師說了算吧?” 小許開始敲邊鼓:“博士大王啊博士大王,你的面子夠大了,敢訓我們法官,換個人我們牛哥早就以防害公務拘留他了,哪有耐心跟你們求情似地商量來商量去的。” 博士王說:“你問他有沒有那個膽子?” “有心沒膽。”牛剛強半開玩笑地說。 博士王開玩笑說:“現在是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你們欺壓百姓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中華民族站起來了。” 牛剛強說:“我可不是欺壓百姓的人,別人欺壓我還差不多,就像你博士往現在不正在欺壓我嗎?言歸正傳,這個案子無論如何我會盡量抓緊辦,中間空了這麼長時間再開庭還是必要的,看看雙方當事人還有沒有新的證據或新的意見,對案子正確審理也不是沒有好處。我還是那句話:這麼長時間都等了,還在乎這麼幾天嗎?你們回去準備一下,有什麼新的證據、新的意見、新的主張都可以提供給法庭。回頭我就讓書記員通知被告準備應訴。” 他這麼一說,程鐵石和博士王不好再半真半假地跟他糾纏,點頭稱是。 牛剛強又說:“你們把住地和電話留下來,具體時間定了我們好隨時通知你們。” 程鐵石正要說,博士王搶先告訴牛剛強:“在海興我們還沒住穩,給你留個我的手機號,13940448880。也可能我們回省城等,你就把電話打到我家裡,或者打我手機也行,號碼你不是都有嗎?” 牛剛強深深盯了博士王一眼,會意地說:“那也好,我就記準13940441418,這個號不錯,好記,死也要死發,要錢不要命的號碼。” 博士王是個乾練人,話說完,就對程鐵石說:“那咱們就走吧,等牛法官的消息,做好開庭的準備。” 小許說:“快中午了,吃過飯再走,我埋單。” 博士王說:“哪有法官請當事人吃飯的道理,要吃可以,我埋單,咱們還是按規矩辦事好。” 牛剛強趕緊說:“算了,這是啥時候,還敢聚在一起吃飯,不管誰請誰,到時候都說不清楚。” 博士王說:“還是牛法官懂道理,這樣吧,今天咱們誰也別客氣,各吃各的,以後到了省城,你們別繞開我的門就行,算我欠你們一頓活魚火鍋。” 於是兩人跟牛剛強小許告別。出的門來,已到中午時分,不能請別人,也不會有別人請他們,兩個人找了個飯館自己請自己,一人吃了一碗燴麵片,又喝了碗麵湯,覺得肚裡熱乎乎地很舒服。程鐵石感到太簡陋,過意不去,博士王反而說他在這兒增加了程鐵石的負擔,要不兩個人採取AA制,程鐵石趕緊否決,說:“你要這麼講我就更不好意思了,你給我辦事,不收分文,反過來再貼錢,就讓我太沒臉面了,世界上沒有這個道理。況且我的經濟狀況雖然不很好,就目前的消費水平頂上一陣子還沒問題。” 回到海東大旅社,服務員告訴博士王,省城有人打電話過來找他,讓他回來馬上去電話。程鐵石忙問來電話的是男是女,服務員說是個女的。博士王說:“不用猜,肯定是我老婆,省城只有她跟黑頭知道我們的住址和電話。” 程鐵石說:“那你趕快去個電話,肯定有急事,不然她不會讓你回電話。” 博士王去打電話,程鐵石怕人家夫妻之間有什麼避人的話,便沒有跟去,獨自回了房間。人雖回了房,心卻還留在博士王那邊,不知博士王家裡有什麼事情,以至於他妻子的電話追到了這裡。他為自己和博士王泡好茶水,便半躺在床上等博士王的消息。 等了半個多小時,博士王才回來。程鐵石一看他的臉,就知道有壞消息。 “家裡有事?”程鐵石從床上坐起,關切地詢問。一邊觀察著博士王的神色,一邊把泡好的茶水送到他的面前,“要是有急事,你就先回去,趕開庭前能回來更好,實在不行就別管這邊的事了。” 博士王做出個難看的笑臉,啜了一口茶呼嚕呼嚕在嘴裡涮了一陣口“咕嘟”一聲嚥下去才說:“太平盛世,居家過日子,只要沒病沒災,還會有啥事?”說罷,爬到床上,拉開毯子閉上了眼睛。 程鐵石見他要睡午覺,就不再打擾他,估計他家裡有事,只不過他不願講而已。 八 趙雅蘭開始按自己的想法經營雜貨店。她正式給雜貨店起了個名字,叫“綠大地”商店。她認為綠色代表希望和生機,大地像徵收穫,只要努力,就有希望,就有生機,只要付出,就會有收穫。本來她想直接就叫“希望”商店,黑頭提醒她“希望”同“死亡”發音相近,不吉不利還怕別人故意把“希望”商店叫成“死亡”商店,於是趙雅蘭改成了“綠大地”,她自己滿意,黑頭也覺著可以。 牌子豎了起來,趙雅蘭便著手對商店的經營進行變革。她動用積蓄,安裝了電話,將電話號和個人傳呼號標明在招牌下面,又到郵局辦理了公用電話營業執照,以機養機。公開了電話和傳呼號,她就正式開辦了送貨上門服務,附近居民需要油鹽醬醋、針頭線腦,來個電話都可以免費送貨上門。還開辦了代理採購,居民所需物資,店裡沒有,打個電話,趙雅蘭代購,價格仍然按零售價不額外收費。她開辦這項業務後,幾天營業額就超過了過去一個月的營業額。她自己並不忙,跑腿的事全交給黑頭的兩個半大不小的外甥,每個月每人給兩百塊錢零花,兩個半大小子樂得屁顛屁顛的,積極性格外高,對這為未來的舅媽也是敬愛有加。 擴大業務範圍,改進服務質量的同時,她又擴大了經營範圍,凡是黑頭聯繫上的代銷商品她一律照收不誤,服裝、鞋襪、書刊、電器、化妝用品……屋裡擺不下就在屋外搭了個防雨棚,用她的話說:代銷是不花本錢的生意,賣多賣少都有收穫。一個小雜貨店讓趙雅蘭折騰得頓時火了起來,銷售額節節上升,數著一張張人民幣,趙雅蘭撥起了小算盤:照目前的經營狀況,刨去房租水電稅收人工這些開支,到一年為期,攢個四五萬滿有希望,再加上她的六萬多私房錢,最多一年半她和黑頭就可以齊齊備備、風風光光地結婚成家過上幸福美滿的小日子。原本一直是她心病的城市戶口問題,如今竟成了無所謂的小事,有時連她自己都好笑,當初竟會把戶口看的那麼重,真有為了戶口破釜沉舟不顧一切的勁頭,甚至差點連自己都搭進去。 電話鈴聲把她從溫暖陽光照射下的美夢中喚醒,她急忙把零零碎碎的一堆鈔票收進鐵匣子,又加了鎖才去接電話。 電話是黑頭來的。 “你現在在哪兒?” “在海興,你怎麼樣?還好吧?” “放心,除了有點想你,一切都好。你怎麼樣?是不是跟程哥他們在一起?” “我也好著呢,談了幾樁生意,都是對縫的,不太落實,前兩天作了一筆鋼材對縫生意還比較實在,我負責供貨,抽成百分之一。” “才百分之一呀?那能有多大意思!” “一百塊錢抽一塊,七百萬的生意,你算算能掙多少?除掉日用開銷,掙五、六萬沒問題。咱一沒資金,二沒用戶,就靠朋友關係能拿上貨,倒倒手就是五、六萬,難道還不發瘋嗎?” “程哥他們怎麼樣?” “我沒跟他們見面,打了兩次電話,說是等著開庭了,眼下沒什麼事,等我把這邊的事情搞定了就去找他們。” “你別光顧了做生意掙錢把啥都忘了,最好和他們多聯繫,有個啥事也好互相關照,你一定要小心,寧可錢不掙,也不能出啥事。” “你就放心吧,我心裡有譜,也有安排,你自己多注意,別太勞累,經常回家看看,別讓老人替你擔心,還以為我把你拐跑了呢。” “我知道,你現在怎麼也羅里羅唆像個老娘們了。”嘴上這麼說,趙雅蘭心裡卻很甜蜜,黑頭羅嗦,是操心她、關愛她。 “那幾個小地痞再來過沒有?” 黑頭問的是那幾個住在附近的無業小青年。趙雅蘭主持店務以後,那幾個小子不時涎皮涎臉地來胡混,買不買東西一泡就是半天。時不時地還對趙雅蘭說些“小姐盤子真靚”,“哥請你吃飯跳舞”之類的瘋話。趙雅蘭對他們煩透了,可是不好對他們太冷淡,也不敢來硬的怕惹惱了他們找麻煩。再說他們畢竟是顧客,除了嘴皮子油滑,還真沒有能抓得住的把柄。對他們的態度又不能太好,怕他們給了鼻樑上臉。這幾個傢伙確實太粘太膩,鬧得趙雅蘭深不得淺不得,一見到他們就頭痛。 她又不敢把這件事當成事告訴黑頭,擔心他做出過激的反應,捅亂子闖大禍。黑頭是從他的兩個外甥嘴裡知道這個情況的。聽說這件事情后,他是又生氣又好笑,生氣的是那幾個傢伙居然敢在他眼前耍把戲,好笑得是趙雅蘭挺有心計的人竟然也讓這幾個青皮混混攪鬧得束手無措。那天他專門在店裡守候,手裡把玩著一把刀背為鋸齒狀的蘭博匕首,趙雅蘭嚇了個半死,軟硬兼施地趕他走,他向趙雅蘭保證:“我玩玩他們,讓他們再不敢來搗亂就是了,你放心,決不會出任何事情,你在一旁等著看戲就行了。” 那幾個小青皮混混來了之後,黑頭把玩的匕首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黑頭看都不看他們,管自和趙雅蘭聊天:“媳婦,你聞聞這刀上有啥味兒?” 趙雅蘭無奈地聞聞他的刀,搖搖頭說:“沒啥味啊!” “看看,你的鼻子不行了吧!我這刀上有腥味,是血腥味兒,我用它捅過兩個人,一人身上兩刀,那刀口翻開就像小孩的嘴巴,血流得像決了口子的洪水。” 趙雅蘭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儘管這樣還是讓他說的心裡作嘔,忍住笑跟他配合:“啊,你說的就是在舞廳裡跟我跳舞的那兩個小子呀,當時可真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鬧出人命了,這下子啥都完了,過後沒想到啥事都沒有。” “那倆小子住了一個多月院,我當時就沒打算要他們倆的命,就是給他們放放血。他們家裡還想告我,我告訴他們家里人,我沒事,他們也就沒事,我要是進了局子,他們就得進閻王殿。嘿嘿,最後連醫藥費都沒敢跟我要。” “你那會兒真愣,眼珠子都紅了,二話不說上去就捅刀子,說起來人家也沒幹啥,不就是跟我跳了兩場舞嘛。” “跳舞也不行,我家的東西哪能隨便讓別人動……” 話還沒說完,黑頭哈哈大笑起來,趙雅蘭回頭看看,那幾個小子早已經跑出很遠了。趙雅蘭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過後,那幾個小子倒也來買東西,態度卻恭敬了許多,稱呼趙雅蘭也由“小姐”改成了“大姐”,規規矩矩買了東西就走,再不敢歪纏。此時黑頭在電話裡打聽這事兒,趙雅蘭有心逗逗他,又怕他在外面不安心,甚至於當真跑回來惹事,就如實告訴他:“怕捱你的刀,再不敢來了,偶爾來了也是買了東西就走,乖著呢。” 黑頭在電話裡得意地笑笑:“這還差不多,算他們識相。” 提起這事兒,趙雅蘭又叮嚀黑頭:“千萬小心,別受騙上當”,“遇事千萬別動氣,更別跟別人打架”,叮囑的話一時半會說不完,直到黑頭提醒她這是長途電話,又說你是我姐姐,她才勉強打住。 放下電話,趙雅蘭很高興,如果黑頭講的那筆生意做成,她的計劃又可以提前半年實現。半年時間對一般人來說,只不過是六個月一百八十天而已,對她來說,卻是可以讓她和黑頭結束寄人籬下漂泊不定的生活,提前一百八十天實現成家立業的目標。 她哼起歌來,最近她特別喜歡唱尤其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一句,最讓她感動,有時自己把自己唱得都心尖發顫直想哭。 電話又響了,她抓起電話,一听就是程鐵石的聲音,不由高興地叫了起來:“你是程哥?你咋知道我的電話?才裝上不長時間,號碼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 “你不告訴我別人不會告訴我嗎?是黑頭打電話聊天的時候告訴我的。最近生意好不好?我聽黑頭說你對雜貨店進行整頓,效益大增啊。” “別聽他瞎吹,他就在海興,沒去找你嗎?” “他在海興我知道,也來過兩次電話,可就是不知道他為啥不露面。” 聽著好像程鐵石口氣裡有一絲不滿,趙雅蘭趕緊替黑頭解釋:“他忙著談兩筆生意,剛才還來電話說忙過這幾天就去找你,你找他有事嗎?” “有點事兒,博士王接到家裡的電話,心神不定的,我問他他又不說,黑頭如果在省城,我想讓他去博士王家看看,他不在就算了。” “黑頭不在也不要緊,我去看看,有什麼情況我告訴你。你也別著急,我估計他家也不會有啥大事,要真有重要事兒,王哥也不會不回來照料的。你放心,你把他家的電話號碼留給我。” 程鐵石猶豫了一下,把電話號碼報了過來。 “再還有什麼事兒嗎?” “沒有了,我就是有點替博士王擔心,又不好硬問,只好麻煩你了。” 放下電話,趙雅蘭忽然對程鐵石產生了深深的憐憫,他自己深陷困境,苦苦掙扎,卻還要替別人操心勞神,他身上到底能有多大的能量?就算博士王家裡真有啥事,他一個外地人,一沒錢,二沒勢,又能幫多大的忙?想到這些,趙雅蘭又有些埋怨博士王,不論有啥事,也別瞞著同吃同住的朋友,要瞞就得瞞的徹底點,乾脆讓程鐵石一點都不知道,現在倒好,半藏半露地反而讓程鐵石替他擔心。 趙雅蘭想早點關門到博士王家跑一趟,又捨不得關店,晚飯前後這一陣是賣貨的好時間。可是不去跑一趟,心裡又靜不下來,也耐不下心來做生意。店里店外轉了幾個圈圈,打發了幾樁買煙買酒買醬醋的小買賣,心不在焉惹的兩個老主顧不高興地瞪她。忽然想起黑頭的姐姐,便打了個電話,先甜甜地叫了聲“姐”,才說她有急事去辦,讓她過來幫忙看店。黑頭姐姐一聽是未來的弟媳婦召喚,二話不說連跑帶顛氣喘吁籲地過來頂崗。順便還給趙雅蘭帶來幾個韭菜餄子,趙雅蘭顧不上說聲謝,抓了兩個韭菜餄子往飢腸轆轆的肚子裡填,簡單地交待了幾句,匆匆忙忙騎上自行車就跑。騎出去一百多米,才想起應該給博士王家打個電話,如果家裡沒人去了也是白跑。於是又騎車回到店裡。黑頭姐姐見她又回來,以為她忘了什麼東西,她說打電話,黑頭姐姐又趕忙把電話機擺到她的面前。 電話撥通了,果然沒有人接。又撥了幾回,仍然沒人接。 見她放下電話,又摘下圍巾,脫下外套,黑頭姐姐問:“怎麼又不去了?” 趙雅蘭說:“我去的那家沒人。” 黑頭的姐姐問:“那還用不用我在這兒?” 趙雅蘭從貨架上拿一聽可樂打開遞給黑頭姐姐,她知道如果不打開,黑頭的姐姐絕對捨不得喝。然後才說:“姐,你家裡要是沒啥事,就在這兒坐著陪我說會兒話。” 黑頭的姐姐當了一輩子工人,如今退休了廠裡不景氣,退休費也領不全,大兒子結婚後,兩口子都是工人,日子過的也很緊,幫不上她什麼忙。兩個小兒子都上高中,處處要用錢,只好擺個小攤子,一天掙個十塊八塊地補貼家用。 “姐,那個攤子乾脆別擺了,你就來看店,我還能騰出手來干點別的。你來這兒再咋著也比擺那個小地攤強,起碼不在露天地裡日曬雨淋受那份罪。” 黑頭姐姐愁苦衰老的臉上綻出笑紋:“你有這份心姐就知足了,小地攤我也弄慣了,還真捨不得丟下。再說了,你這個店名堂太多,我還真弄不了。”小小地啜了一口飲料,她接著說:“你只要和黑頭能早一天成家我就放心了。黑頭從小就受苦,我雖然只有這一個弟弟,可是自個家裡一攤子事兒拖累的照顧不上他,你是不知道,黑頭是啥罪都受過,啥苦都吃過。你們準備啥時候辦事?黑頭可是三十好幾的人了。” 趙雅蘭說:“我和黑頭商量過了,我們要趁年輕多掙點錢,等錢攢夠了就辦事。” “錢那東西多少是個夠?”黑頭姐姐把易拉罐放到櫃檯上,站起身做走的準備:“我跟你姐夫結婚那會兒,一間房,一張床,親戚朋友抽支煙吃塊糖就算結婚了,不也照樣生兒育女平平安安過來了。你們能辦還是早點辦了好,成了家再慢慢置家業麼。” 正要走,忽然想了起來,黑頭姐姐又說:“是不是因為沒房子?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把房子騰出來你們先辦事,我們可以先搬到你姐夫單位的門房去,把房子騰出來你們先結婚,等以後有了房子再說。” 趙雅蘭知道黑頭父母原來給黑頭留下一套房子,黑頭的大外甥結婚,黑頭就把房給了大外甥,而且這房黑頭也是決不會往回收的。看來黑頭姐姐對這事心裡有歉意,為了讓他們能結婚,居然要把自己現住的房子讓出來。趙雅蘭很尊重黑頭的姐姐,這位姐姐老實、本分、善良,老姐比母,這位姐姐為黑頭付出的辛勞甚至遠遠超過了一般的母親。當年黑頭在內蒙勞改,從東北到內蒙,往來路途兩千多公里,這位姐姐每年都要千里跋涉從東北到內蒙去探望唯一的弟弟。為了節約開銷,一路上扒火車、搭便車、睡候車室。每次出發前,她除了給黑頭帶的東西外,總要蒸一旅行包窩窩頭,這一旅行包窩窩頭就是她往返東北與內蒙的口糧。 “姐,你別多想了,我和黑頭的事有我們的計劃,絕不是因為房子。你要是和姐夫把房子讓出來去睡門房,你想我們能過的安穩嗎?這絕對不行,黑頭也絕對不會答應。” 為了消除這位姐姐的心病,她又趕忙補了一句:“我和黑頭已經準備買房子了,就是還沒找到滿意的地方,房子的事兒你就別操心了。” 黑頭姐姐邊往外走,邊說:“我們黑頭前半輩子盡吃苦頭了,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氣,不抓緊把事兒辦了,夜長夢多,再出個枝枝叉叉可咋辦。” 趙雅蘭聽她這麼說,不由心裡暗笑,原來這位姐姐怕她半道上把黑頭給甩了,就說:“姐呀,你放心,真有緣份棒打不散,沒有緣份鋼絲繩也栓不住。等過幾天黑頭回來我們先把結婚證領了,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黑頭姐姐說:“這就好,這就好。我那個攤子擺不擺關係不大,也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幹。你這兒要忙,明天我就把攤停了,過來給你幫忙。” 趙雅蘭高興地答應了。姐姐又說:“話可說在前頭,幫忙行,僱我可不干,姐姐再怎麼著也不能掙錢掙到自己親弟弟頭上。要是提錢的事我可不來。” 趙雅蘭想,效益好了,錢上自然不能虧待這位當大姐的,效益不好,想給也沒有,於是痛痛快快地說:“行,不花錢的勞動力誰不願意要,你就過來給我幫忙吧。” 兩人邊嘮邊走,趙雅蘭一直把她送到街口才分手。回到店裡,趙雅蘭想起程鐵石託付給她的事,又給博士王家打了兩次電話,仍然沒有人接。 九 開庭的日子總算定了,博士王抓緊時間,到法院調出案卷認真研究了一天。又會同程鐵石在海興市第一律師事務所聘請的律師王天寶對案子的審理及對方的情況作了認真分析研究。王天寶代理這個案子辦了個不明不白,幾乎半途而廢,自己也感到窩囊又憋氣,如今又要重新審理,又有博士王參戰,精神大振。 “銀行那邊在法庭上的戰術就是一個字:賴!”提起被告銀行,王天寶就生氣,“你博士王不是外行,就這事實,你說你如果給銀行當辯護人你能咋辦?” 博士王沒吭聲,作為負責任的訴訟代理人,如果銀行找他代理,他會實事求是地告訴銀行,他們有過錯,只能在事實和法律的基礎上爭取跟對方達成協議,如果銀行堅持要打這個官司,他也只能明講,自己沒有能力讓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戰胜對方。他絕不會為了幾個代理費給當事人充當無賴,尤其在法庭上。不說職業道德,單單是為了自己的人格尊嚴,他也不會為犯有明顯錯誤的當事人在法庭上信口雌黃靠詭辯和耍賴讓法官們在心裡嘲笑自己。這也正是他不願繼續幹律師的又一原因。這種話他不能對王天寶講,王天寶也是律師,當律師不靠關係、不靠詭辯、耍賴甚至賄賂要想替人打贏官司,尤其是民事、經濟官司,實在很難。他如果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做法說出口,在王天寶面前無異於守著和尚罵禿子。再說,律師們都是這個樣兒,為了客戶、為了飯碗,為了金錢。 見博士王不吭聲,王天寶又說:“案子你已經很了解了,開庭時只能視對方的動態隨機應變,也不用過多地研究,研究也沒用。再說,你過去也沒少開庭,庭上只不過看個效果,庭上效果好不見得結果好,大量工作都在庭下、庭外做了。你想想,銀行庭外工作的力度和能量我們能比嗎?銀行庭外工作要事做得不好,這個案子咋會移到公安局去?你們要是不做庭外工作,上面不干預,案子哪會又移送回來?” 程鐵石說:“王律師,你講的不對,庭外工作和庭外工作性質不同。銀行那邊是用邪門歪道,我們是通過正常渠道向上級反映問題,一沒請客,二沒送禮。” 王天寶說:“不管你們的性質同不同,從執法角度看,只能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是非曲直只能由法庭根據證據和法律做出判決,任何形式的庭外活動都是法律排斥的。” 博士王說:“你講的理論上是對的,可是任何一種理論也不可能涵蓋複雜紛繁的人類具體行為。算了,咱不討論這些,與本案無關。”他給程鐵石和王天寶每人讓了一支煙,自己也點著一支。程鐵石見三根煙囪排出來的煙把小小的房間弄得烏煙瘴氣,便打開了窗戶,一陣冷風撲了進來,三個人的精神為之一爽。 “我想到一件事,”博士王說:“銀行一口咬定真假印章他們辨別不出來,因而不能承擔民事責任,這也是他們反駁我們訴求的重要論點之一,這個問題表面上看法律沒有具體規定,實際上《合同法》、《民法通則》關於這個問題有所體現。預留印章在存款人跟銀行之間而言,是一種無前提絕對約定:銀行只能按預留印鑑支付存款,銀行承擔的義務就是有能力保證分辨印鑑真偽而避免錯付,如果銀行沒有能力區別真假印章,卻又讓存款人留印鑑,就是一種欺詐行為。所以,銀行講辨別不出印章真偽就不承擔民事責任完全是詭辯。” “你說得對,”王天寶點頭承認,“可惜你不是本案審判員,不是庭長,不是院長,所以你說了也沒有用。” “你說的也對,這就是我們做律師的悲哀。”博士王苦笑道;“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法庭審判水平夠,對這一點的看法與我們一致。但法院內部個別領導卻利用法律沒有具體明確規定的漏洞,支持銀行的說法。我詳細看了卷宗,又先後找了法庭內外的朋友做了點調查工作,在幾次討論會上,合議庭跟主管此案的何庭長分歧很大,合議庭由於庭長持有異議,也無法下判決。” 博士王說到這兒,看看程鐵石,程鐵石正全神貫注地聽他講,又看了看王天寶,王天寶用手揪鬍子,揪一下,臉抽搐一下,然後把手指對在眼前仔細看看自己的勞動是否有收穫,如果有收穫就把收穫蹭到褲子上再揪。 “王律師,根據這個情況你看看我們該怎麼辦?” 王天寶暫時放棄了腮邊一根幾次沒有揪下來的胡茬,看博士王和程鐵石都盯著他看,自我解嘲地說:“我這鬍子不知咋搞的,亂長,該長的地方不長,不該長的地方往外竄,連臉蛋上也長鬍子。剛才你說那事,我注意聽著呢,剛才你說的那個情況,我看到了庭上只能正面駁斥他們,我們能佔住理。難辦的是何庭長,用錢買都買不通了。” “怎麼回事?”聽出王天寶話裡有話,博士王跟程鐵石異口同聲地問。 王天寶神秘地說:“論錢,你們能比銀行錢多嗎?論人,我跟博士王都是大老爺們,哪比得上人家銀行的代理人頭髮長,臉蛋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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