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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2

越軌訴訟 高和 10856 2018-03-19
六 “嘿,牛哥,你猜猜誰在八號包廂?”小許從衛生間回來,興沖衝象發現新大陸似地邊系褲帶邊問牛剛強。 牛剛強說:“你先把車庫門關好,注意點禮貌,你沒見這幾位小姐臉都紅了。” 小許把庫門扣好,斜掃了一眼作陪的小姐,:“這裡的小姐都見過大世面,臉紅是精神煥發,對不對?”小姐們故作嬌羞地嬉笑。 小許扒到牛剛強耳邊小聲而又肯定地說:“何庭長!” 牛剛強不以為然:“那有什麼,我早就知道他是這裡的常客。” “您猜還有誰?” “總不會是院長他老人家也來了吧?”他們的院長是個正經老頭,決然不會到這種聲色場合來,連別人請他吃頓飯他都從來不敢應諾,牛剛強所以故意這麼說。 “是那家銀行的汪科長,汪伯倫,你還記得吧?還有天地律師事務所的老薑,這下你明白怎麼回事了吧?”

牛剛強自然明白,法院的庭長、被告和被告的第一代理人聚到ktv包廂裡能幹什麼,還用研究嗎? “那個案子不是已經移送出去快半年了嗎?他們還湊合在一起搗什麼鬼?難道辦案真辦出感情了?”小許撓撓頭皮,作了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提起這件事牛剛強就憋氣。案子開庭後,因為被告是銀行,院裡很重視,多次聽取合議庭的審理匯報。作為此案的主辦人、審判長,牛剛強在每次議案時都將掌握證據、事實認定和審理過程中的問題原原本本向庭長、院長匯報。合議庭的意見也基本一致,認定銀行應承擔民事責任,賠償原告程鐵石的本金及利息。後來院裡突然對這個案子不感興趣了,合議意見報到庭長那裡如石沉大海,一壓兩個月沒有消息,原告程鐵石天天來催,牛剛強找何庭長問了幾次,何庭長說案子還要再向院長匯報一次,這個案子關係重大,院長事先要點頭,說不定還要上審判委員會。

又過了一段時間,何庭長突然把牛剛強叫去,通知他院裡已經定了,因為這筆款是被騙跑的,所以應該移送給公安局處理。牛剛強當時就渾身上下不舒服,他是該案的主辦人,討論案子居然不讓他參加,而且完全甩開合議庭,由院長和庭長直接拍板把案子推給了公安局。一種被作弄的屈辱感令牛剛強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他質問何庭長:“討論案子不讓承辦人參加,有這麼辦事的嗎?” 何庭長推了推胖臉上的黑框眼鏡,慢條斯理地說:“參加不參加還不是一回事?案情都清清楚楚的,你也別多想,領導咋定咱咋辦,就算你參加會了,領導定了讓移送,你能不送嗎?” 牛剛強知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再說什麼也是白說,只好強嚥下這口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銀行作為被告,事實上已經打贏了這場官司,而且贏得更徹底,原告連上訴的機會都沒有。坐在辦公室裡,看到衣架上掛著頂著國徽的大沿帽和綴著天平標誌的製服,牛剛強覺得自己是一個受人愚弄的大傻瓜。從那以後,每當開庭,頭頂國徽肩扛天平高高在上坐在審判席上的牛剛強,總有一種當演員的虛假感,有時又覺著自己像被無形的線操縱的木偶,他真怕這種感覺會毀了他的事業,乃至人生。作為法官,決不允許象演員那樣做戲,但他又擺脫不了這種感覺、這種沉澱在他心靈深處的陰影。

保險公司作東的業務科長看到氣氛有些沉悶,便吆喝著陪舞的小姐又是點歌、又是斟酒,一心要把情緒調動起來,可是牛剛強的心情卻無論如何也昂揚不起來。 小許推推牛剛強身旁的小姐:“快,陪這位大哥唱個夫妻雙雙把家還。”又對牛剛強說:“牛哥,別那麼喪氣,不就是一樁案子嗎?你我都不是庭長,更不是院長,咱們盡職盡責就行了,問心無愧就行了,該怎麼活著就怎麼活。” 小許的話讓牛剛強心裡更煩,可是又不好太露,掃了大家的興。再者自己終究是陪客,何必因為自己的不快而弄的人家也不高興呢?於是打起精神調整情緒,強裝笑臉,端起面前的酒杯,故作豪爽狀:“對,該怎麼活就怎麼活,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乾杯!”在他的號召下,在座的男男女女紛紛飲乾了杯中的啤酒,這時電視屏幕上恰恰出現了“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曲目,保險公司的業務科長故作興奮地喊:“哈,這是小姐專為牛法官點的,你倆好好合作一番,來,掌聲鼓勵。”

牛剛強說:“你們先唱,我得先去方便一下。” 誰也沒有理由阻止他拉屎撒尿,小許說:“方便完了回來補課。”牛剛強裝作內急,邊點頭答應,邊匆匆跑出了包廂,身後傳來了小許粗啞的歌聲:“樹上的鳥兒……” 牛剛強到衛生間對著小便池狠狠哧了一陣,又來到八號包廂的小窗口朝里面窺視,何庭長正抱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嘴對著女人的耳朵講著什麼,天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薑正和另一位小姐勾肩搭背地唱著一首“愛你愛到骨頭里”。 牛剛強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這些人的興高采烈,無疑是對他的嘲弄和取笑,再在這里呆下去他肯定會做出自己也難以預料的事,便拖著沉重的腳步朝門外走。 七 發現包間窗口有人朝里面窺視的是天地律師事務所的老薑。他正舉著麥克風唱得歡,卻發現電視機上面的窗洞有個黑乎乎的人頭剪影,剛開始他尚不在意,以為誰在找人,後來感覺有些不對,便扔下話筒追到門口,等他出來時,那人已經轉身離去,從背影上他認出那人是牛剛強。

“你幹嗎?神神道道的。”汪伯倫問他。 “牛剛強來了。” “什麼?牛剛強來幹嗎?”何庭長一把推開膩在他身上的白露。 “不知道他來幹嗎,不過剛才他扒在咱們包廂的窗洞上往裡面看了一陣。” 沉默,何庭長、汪伯倫、老薑三人面面相覷,他們分別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不安和疑忌。 “這小子不會是有意跟踪我吧?”何庭長像是問另兩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難說。”老薑沉吟著說。 汪伯倫故作輕鬆地說:“不會,也許他是來玩的,只不過偶然碰見了我們。”見何庭長仍然心神不定,他又說:“就算牛剛強是專門盯你何庭長的,又能怎麼著?八小時以外,朋友間聚聚,犯到哪家法了?” “你不知道,最近市委市政府專門發了廉政建設的八條,其中第二條就是嚴禁公務人員出入娛樂場所,叫三陪小姐更不允許。”何庭長有些發毛。

“牛哥,我們可不是三陪小姐,”白露攬著何庭長的肩膀晃動著撒嬌:“我們只有兩陪,陪你喝酒,陪你唱歌,別的可不陪。” 何庭長嘻嘻嘿嘿地說:“對,你們連兩陪小姐都不是,你們是一陪小姐。” “啥叫一陪小姐?”白露好奇地問。 “一陪到底麼。”雖然何庭長心裡象扎了根刺,卻還忘不了跟白露調笑。 “牛剛強會不會拿這件事抓你辮子?”汪伯倫眨巴著眼睛問。 何庭長說:“單單跟小姐跳跳舞,唱唱歌,也算不了什麼辮子。關鍵是跟什麼人在一起,如果今天晚上是別人,啥事沒有,跟你們倆,就有點毛病了。”語氣裡露出了不愉。 “哎,早知道這樣,今晚上真不該來。”老薑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也有些後悔。 “來了又怎麼了?何庭長處事公道,我們就是感激他,就是陪他玩玩,問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汪伯倫外強中乾,說的硬,底氣卻不足。 ”

“算了,不提他了,喝酒,喝酒,唱歌。”何庭長故作無所謂之態,其實是心裡已經鑽進了毛刺,他認定牛剛強今晚就是專門跟踪監視他的,因為過去他從未聽說牛剛強泡過歌廳。仔細想想,就算他牛剛強抓他小辮子,說他跟當事人一塊泡歌廳,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把他的庭長撤了不成?共產黨的王法還沒嚴到這個程度。況且,你牛剛強是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孫猴子,你再想找毛病,也還得在我手下乾事。何庭長想到這裡,不由為自己的高明而自慰,當初牛剛強跟自己鬧彆扭,要調走,多少人勸他放牛剛強走,他堅決不放,他明白,牛剛強這種人抓在手裡比放出去要安全的多。放在手裡,攥緊攥松全憑自己的需要和興致,放出去,調到別的部門,等於失去了控制,威脅更大。

見何庭長的臉在陰暗的燈光下更加陰沉,汪伯倫忐忑不安。到目前為止,錢花了不少,該吃的也吃了,該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怕回去無法向行長交待,便硬著頭皮說:“何庭長,今天太不巧了,本來我說改個日子,可是我們行長硬是不干,她好像聽到風聲,說程鐵石那邊鬧得很兇,怕萬一頂不住事情有變化,非讓我早早跟你通通氣,結果沒想到讓牛剛強那小子跟上了。” “人家牛剛強也不一定是跟踪咱們,大不了是偶然碰上了,你別說的那麼肯定,象真的似地。”何庭長不願被別人看成讓下級跟踪的被動無能腳色,嘴上否認,心裡卻更加認定。 “至於你們那樁案子,我們完全是依法辦事,拿到哪裡都說的清,站得住,你們再別在這事上瞎操心,還是好好反省一下,該怎麼抓抓內部管理,怎麼提高人員素質,說實話,我有錢也不往你們那個破銀行里放。”

老薑見話不投機,急忙接過話頭:“你老人家為政清廉,也不會有多少錢,要有錢還真得往他們的銀行放,別人咱不說,你老人家的錢放他們那兒,不但保險,還肯定能賺。” “算了吧,我也不想靠你們發大財,那個事已經告一段落,今後咱們兩清。朋友一場,我勸你們一句,今後把精力多往公安局那邊使,只要他們不使壞,不把案子往回推,就算萬事大吉。” “多謝何庭長指點,一言賽千金,有您關照,我們還怕啥?只憑你這一句話,我們也得跟您碰一杯。”老薑聽懂了何庭長的點撥,捅了捅愣怔怔的汪伯倫,汪伯倫急忙也端起了酒杯:“來來來,你們三個,黃、白、藍,一塊敬牛大哥一杯。” 趙雅蘭此時已有些困倦,可是也不得不端起酒杯。她看得出,這三個人碰到了很不順心的事,現在是硬著頭皮撐著,她倒希望他們早點散伙,反正今晚已經賺了個盆滿鍋滿。剛才黑牛興致高的時候,硬逼著他們三個喝酒,喝一杯一大張,不喝要讓他們親,她們便拼命的喝酒,看著汪科長一張張鈔票往小姐懷裡揣的那個刀子剜心,有苦難言的倒霉樣兒,她心裡樂得直發顫。

酒灌了下去,情緒卻再也提不起來,屏幕上已經出現了“請點歌”的字樣,誰也無心點歌,黑牛心不在焉地在白露身上揉摸,黃馬跟藍平頭低頭竊竊私語,趙雅蘭猜想可能是黃馬想帶藍平走,藍平不干,兩人正在扯皮。汪科長似乎已經坐立不安,一趟趟往衛生間跑。聲色大賽的亢奮已經退化成清淡的白水,就像一幕無聊的鬧劇接近了尾聲,百無聊賴中,大家都在等黑牛發話,他不說走,誰也不敢走。 汪科長不知第幾次從廁所跑回來後,黑牛終於說:“看來汪科長的腎炎犯了。” 汪伯倫奇怪:“我哪有腎炎?” “那你這一會兒功夫跑了幾趟廁所?小便池可能都被你衝出洞了。”何庭長取笑他。 “小便池不用他衝也有洞,沒洞尿往哪流。”趙雅蘭插嘴,引起了一陣嘻嘻嘿嘿地笑。 “今天就到這兒吧,”黑牛看看手錶,“再晚回去老婆不讓上床了。” 如同得到大赦,黃馬伸個懶腰,汪伯倫嚷嚷著埋單。趙雅蘭急忙抓過案几上的結算單,說:“汪大哥您坐著別動,這種小事小妹替你跑一趟就成了。”她拿著單子到賬台,伸手作了個用刀砍的架勢,“加多少?”管賬的問。 “加五百,公家報銷。” “你這妞比我還黑,能行?”管賬的問道。 “你別管了,放心開。” 額外多加的這五百,趙雅蘭可以拿百分之五十的提成。又是二百五十塊,算算,今天一晚就掙了九百,趙雅蘭想,明天不來了,回省城老老實實休兩天。 八 程鐵石睡醒一覺,抬腕看看,兩點鐘,黑頭卻還沒有回來,不由為他擔心。眼下雖說是太平盛世,可還遠遠沒有到陽光雨露普撒眾生的地步,雞鳴狗盜之徒,行凶搶劫之事,賣淫濫賭之人,仍然不少,而且好像還越來越多。黑頭跟以上這些事倒不沾邊,別看他有時候故意顯得流裡流氣,但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這些下三濫的壞事他絕對深惡痛絕。程鐵石擔心的是他那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且往往一助就把自己變成故事主角的勁頭。他的肌體中如果能稍稍增加一些中國人本性中的“看客”因子,他也絕對不會被判十二年徒刑。 黑頭單位有位女工,丈夫在部隊,她單身帶著個孩子。當地有個外號叫海怪的混混,不知怎麼瞄上了她,三天兩頭來糾纏。這位女工被騷擾的連夜班都不敢上,這事讓黑頭知道了,便要去找海怪理論理論。別人都勸他不要去,要去也得會幾個人,不然要吃虧。海怪坐過三年牢,長的膀大腰圓,是當地出名的一霸。黑頭不聽別人的勸說,孤身一人赤手空拳就把海怪堵到了廠門前的大道上。他比海怪至少矮半個頭,海怪也確實沒把他放在眼裡,講來罵去的雙方動上了手,海怪沒想到黑頭還挺難對付,幾拳過去都擊了個空,自己鼻子反倒先見了紅,一怒之下便動了刀子,抽出匕首朝黑頭胸膛扎去,四周圍觀的看客都忍不住驚叫起來。黑頭沒等對方的刀子捅到自己身上,卻主動倒在地上,在倒地的同時手裡早已撈上了一塊事先瞄好的磚頭,海怪還沒明白過來,黑頭手裡的磚頭已經飛了出去,實實在在的拍在海怪的臉上。這下沉重的打擊,把海怪揍懵了,刀子掉在地上,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嚎叫起來,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 黑頭如果就此住手,全身而退,則不會有後來的牢獄之災和一系列由此而引發的悲歡離合。可是黑頭此刻已經打紅了眼,想到那位女工自己一口一個大姐地叫,卻受眼前這個傢伙的欺辱,自己出面找他談談,他還不給面子耍橫,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被他捅死了,更是怒火中燒。當下拎著手裡的磚頭接二連三的朝海怪的頭上、身上狠狠地砸,直到眾人喊:“打死了,打死了,再打就死了。”而他自己身上的力氣和胸中的怒火也都洩盡,方才住手。 海怪趟在地上淒慘地抽搐,黑頭卻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教訓人家:“你個王八蛋,勞改釋放犯,社會主義國家能容你欺男霸女?你欺負別人我不說,欺負人家軍屬,打死你也沒人管。你爹媽管不了你今天你黑頭爺爺來管你。” 圍觀的人聽說被打的是海怪,又是因為這種事挨打,嘴上不說心裡都覺著解氣。當黑頭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時,眾人主動給他讓開一條路,沒有一個人阻攔這個把人打得半死的兇手。黑頭揚長而去,警察聞訊趕來,調查是誰把海怪打成這副模樣,圍觀的居然一哄而散,沒有人給警察提供線索。 當天夜裡,黑頭還在和幾個哥們在宿舍裡摔撲克,得到了海怪被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氣絕身亡的噩耗,那個朋友告訴他,這會兒海怪已經被送進太平間了。黑頭頓時傻了,心臟也似乎停止了跳動,他知道,禍闖大了。那幾個哥們鼓動他趕緊連夜潛逃,避避風頭再說,黑頭出了門卻向公安局走去,他投案自首了。 黑頭被逮捕後,全車間幾百號人聯名寫信給司法機關保他,說他是為民除害,請求司法機關從寬處理。可是不管怎麼說,他終究打死了人,最終,他以防衛過當過失殺人的罪名判刑十二年。黑頭在監獄裡只蹲了八年,由於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先後兩次共獲得減刑四年。關進去時,黑頭是二十歲的精壯小伙子,出來時已經二十八歲了。 已經凌晨兩點多了,黑頭仍然不見回來,想到黑頭那改不了的路件不平拔刀相助的火爆脾氣,程鐵石急的火燒火燎,有心出去找他,可是這麼大個海興,深更半夜的到哪裡去找?為了按奈心中的焦慮,程鐵石只好一支接一支的吸煙,大腦象飛旋的陀螺,轉來轉去轉不出個主意。想到如果黑頭真的出了什麼亂子,等於是自己害了他,心裡更是猶如油煎。忽然想到黑頭出去時也許會告訴門房他的行踪,讓門房給他留門,就彈簧似的跳起,正要去找門房問個究竟,黑頭卻回來了。見到黑頭,程鐵石忍不住就要抱怨幾句,忽見黑頭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不由大驚失色。 九 趙雅蘭總算鬆了一口氣。剛才送走了那伙人,她收拾收拾,又跟賬房清完賬,領了自己應得的抽頭三百五十元,滿心歡喜的走出“夢巴黎”的大門。她正要招呼的士,卻被人從背後蒙上了眼睛,她嚇的鬼叫起來,那人的一隻手又向她身上探來,她掙脫對方,回頭一看,原來是汪科長。汪伯倫正笑嘻嘻地瞅她。 “你幹啥?嚇人一跳,真討厭。”趙雅蘭真的動了氣。 “別生氣,”汪伯倫的嘴裡噴出的酒氣隔兩三尺遠趙雅蘭就聞到了。 “今晚上我心裡怎麼也撂不下你,我專門在這等了你半個多點,來,我送你回家,我有車。” 趙雅蘭知道他沒安好心,只要上了他的車,就由不得自己,她可不想成為臭男人嘴裡的肉,更不想讓這個壞傢伙佔自己的便宜。 “算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吧,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比在外面亂混好。”趙雅蘭邊說邊挪動位置,隨時準備拔腿逃跑。 她退一步,汪伯倫跟一步,說:“你今晚要不跟我走,今後就別想再上我的台。咱們到天河賓館,我們在那有包間,我請你吃夜宵。” 趙雅蘭招的出租車停在了路邊,趙雅蘭急忙鑽了進去,對汪伯倫揮揮手:“汪哥,我得回去給我老爸煎藥,我老爸得了癌症,明天我一定好好陪陪你,讓你開心高興。” 出租司機啟動了車,滿懷同情的對趙雅蘭說:“小姐你也真不容易,你父親得的什麼癌?” “乳腺癌。”趙雅蘭說完自己也笑了。 “你這個小姐真逗。”司機也笑了。 趙雅蘭跟兩個打工妹合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房子在離街面很深的巷子裡,下了車還得走十來分鐘,不方便,但房價便宜。每晚夜歸,她最發怵的就是這段巷道。巷道口有一盞昏黃的街燈,越往裡走越黑,自己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篤篤”聲,聽得自己心裡發瘆,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下了車,趙雅蘭剛走兩步,身後的街口又停了一部車,車上下來的人緊隨她的身後,腳步急促。趙雅蘭心頭鹿撞,卻不敢回頭看個究竟,只有加快腳步疾行。身後的人也加快了腳步,趙雅蘭拔腿要跑,可腳下軟軟地像踩在棉花團上,跑也跑不動。那人幾步追趕上來,一把揪住了趙雅蘭的胳膊。 “媽呀!”趙雅蘭正要喊“救命!”背後的人卻說:“別怕,是我。”趙雅蘭扭頭一看,又驚又氣,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來人是汪伯倫。 “你幹嗎?你追踪我,你到底要幹嗎?”趙雅蘭氣得要死,終究不敢破口罵他,又不敢大聲呼喊,怕把四周的鄰人驚起,如果那樣,她今後就別想在這兒住下去了。 “我想找你聊聊。”汪伯倫握住她的胳膊不放。 “已經聊了一整晚上了,還沒聊夠?明天我再陪你聊,我還得給我爹熬藥呢。”說著,甩了兩下胳膊,可沒甩開。 “你別蒙人了,你熬個屁藥,你老爹不知在哪個山溝溝裡趕牛屁股呢,你們這種人我還不知道?”汪伯倫掰過她的身子,臉對臉地說:“今晚上你從我這兒至少撈了七八百,就憑你唱唱歌、喝幾杯酒?天河大酒店的小姐陪我睡一晚不過才三百塊錢,你不覺著這錢來得太容易了嗎?你她媽別想把我當大頭。” “我一沒偷你,二沒騙你,給錢是你自覺自願的,”想到兩人站在這深巷子里拉來扯去太危險,房間更不能回,趙雅蘭說:“咱們到那邊說,你先放手。”她朝巷口的街面走,她覺著街面上路燈亮,又有行人,比這黑巷子里安全得多。 汪伯倫放了手,跟在她身後。沒想到一來到街面,汪伯倫扭住她就往停靠在路邊的車裡推。趙雅蘭這才感到自己處於真正的危險境地,渾身扭動著拼命掙扎,到了這會兒,再也顧不了許多,放聲喊叫起來:“救命啊……”,可是剛喊一聲,嘴就被汪伯倫的手摀住,汪伯倫衝司機說:“你她媽下來幫一把,今晚上我非得把這個小妞給點了不可。” 司機下車,打開後門,同汪伯倫一起把趙雅蘭朝車裡推,趙雅蘭手腳並用,抵住車門拼命掙扎。司機掰她的手指,趙雅蘭疼得哭了起來。 “幹嗎?幹嗎?這麼晚了你們還演什麼戲?”街上終於來了人,“怎麼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人?真她媽有本事。”來人不冷不熱地說,口氣挺不客氣。 “沒你的事,她是我老婆。”汪伯倫鬆了勁,但一直手還緊緊捏著趙雅蘭的手臂不放。 “大哥別信他,這倆人是流氓。”趙雅蘭急忙向那人求救。 “她是你老婆?那把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拿出來我檢查檢查。”來人看出來這件事裡有文章,就這麼說。 “你找茬是不是?誰沒事幹逛街還帶戶口本、結婚證?我老婆半夜不回家出來找野漢子,我接她回家你管得著嗎?” “這是他老婆,我證明。”司機也插上了嘴。 “她是誰老婆我不管,只要她不願意跟你們走你們就不能硬逼,你先把手撒開。” 汪伯倫這時已經看清,對方個頭不高,體格也不強壯,又是一個人,膽子便壯了起來:“哥們,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別找不自在。” 趙雅蘭趁汪伯倫放手,便想拔腿一跑了之,可是又不知道該往哪跑,便本能地躲到了來人的身後,氣咻咻的不斷重複:“我不是他老婆,我不是他老婆,我……”她就怕來人對汪伯倫的話信以為真,撒手不管,那她就慘了。 來人交叉雙臂站在趙雅蘭跟汪伯倫之間,說:“這件事我管定了,就算她是你老婆,今晚也得跟我走,送你一頂綠帽子多夠味?哈哈,這件事挺有意思,好玩。” “去你媽的……”汪伯倫說打就打,一拳朝想給他一頂綠帽子的小子直直捅了過去。他的拳頭還沒打到人家,人家的拳頭卻先一步實實在在招呼到他的臉上,金絲邊眼鏡飛了出去,鮮紅的血水從鼻孔裡流了出來。好在汪伯倫的眼睛並不近視,他戴眼鏡一是為了遮擋他的老鼠眼,二是為了顯得自己有學問,跟銀行業務科長的身份相匹配。當下他也不管眼鏡的去向,揮舞著雙手又向來人撲去,他想把對方抱住,然後讓司機夾擊。他得手了,他緊緊抱住了對方,同時司機也舉起汽車搖把朝對方的後腦勺狠狠砸去…… “完了!”這是趙雅蘭瞬間的念頭。 而被抱住的人腦後像是長著眼睛,右腿朝後一尥,腳後跟狠狠蹬在司機的襠部,司機悶哼一聲,扔下搖把,捂著褲襠倒在地上打滾,身子蜷縮成一隻龍蝦。與此同時,對方堅硬的膝蓋也猛烈地頂在了汪伯倫的襠部,汪伯倫同樣悶哼一聲倒地,翻來滾去的呻吟不止。 那人從車上拔下車鑰匙用力扔了出去,車鑰匙在路燈的照射下閃出一道星光,飛向遠處。那人又從地上拾起搖把,用力朝車的擋風玻璃砸去,“嘩啦”一聲脆響,車子的擋風玻璃碎成一堆沙粒。 “真他媽的過癮,”那人扔下搖把,對趙雅蘭說:“你還不走,等著幹嗎?”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趙雅蘭看呆了,她愛看武打片,片中的英雄豪傑對待仇敵總要噼劈啪啪折騰半晌才能了事,而眼前這人,不過幾個動作,一分鐘不到,就把兩個強壯的漢子放翻在地,變成兩條斷了脊樑的狗,要不是親眼所見,她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那人走出十來米,她才回過神來,拔腿朝那人追去,邊追邊叫:“大哥,你等等。” “你還不走等著我送你嗎?”那人站下,回頭冷言冷語地說。 “我沒法回了,宿舍裡的人早睡了,再說他們也知道了我住的地方,過後還不得把氣撒在我身上。” “那我就沒辦法了,總不能半夜三更把你領到我家住去吧?” 趙雅蘭無話可說,那人轉身離去,走了十來米,回頭見她還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路燈下,只好又返了回來:“你真的再沒有能去的地方了?” 趙雅蘭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你要是不怕我是壞人,就到我那湊合一宿,明天再說。” 趙雅蘭趕緊點點頭:“我咋能怕你呢,大哥你一看就是好人。” 那人說:“好人?這麼晚在大街上晃悠的哪有好人?你敢說你自己是好人嗎?” 趙雅蘭沉默了,乖乖跟在那人身後走,她自己算不算好人?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是好人,起碼不是壞人。眼前這人是不是好人?肯定是好人,儘管才剛剛認識,趙雅蘭卻認定他是好人,跟他走她心裡踏實得很。 “大哥,請問你叫啥?” “別人都叫我黑頭,你也叫我黑頭就行。” “這是真名還是外號?” “管他真名還是外號,我知道你是在叫我不就行了。”稍停,那人反問:“你叫啥?” “我叫黃麗。” “是真叫黃麗還是編出來唬人的?” “假名,真名以後再告訴你。”趙雅蘭說得很坦白,那人也就沒有再問。 “哼,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小姐。” 他說的“小姐”含義很明確,趙雅蘭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卻沒有分辨,她認為,即便她就是他所說的那種“小姐”,又能怎麼樣?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只要不坑蒙拐騙偷,能掙來錢是自己的本事。 十 程鐵石憋了一肚子氣,本想臭罵黑頭一頓,聽黑頭和趙雅蘭講了事情的原委,沒發火,只冷笑著說黑頭:“沒想到咱黑頭出去還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人的好戲,還行,這次沒有把自己也搭進去。”轉頭又問趙雅蘭:“你叫啥?幹什麼工作?有沒有身份證?” “她說她叫黃麗。”黑頭插了一嘴。 趙雅蘭說:“我在歌廳,有身份證。”說著,乖乖地從皮包裡找出身份證,遞給程鐵石。程鐵石看看,懷疑地問:“這是趙雅蘭的身份證啊?” 趙雅蘭說:“我就是趙雅蘭。” “那你咋說你叫黃麗?”程鐵石跟黑頭幾乎同時問。 “黃麗是我坐檯時的藝名。” “好麼,你還有藝名,”程鐵石把趙雅蘭的身份證裝進自己的兜里,“明天,不,今天天亮你走時再還給你。今晚上也沒辦法再給你登記房間了,你要困了,就在那張床上睡,黑頭跟我擠。” 黑頭此刻早已倒在程鐵石的床上四仰八叉地發出了鼾聲,程鐵石將他朝牆裡推了推,他弓成一個大蝦,程鐵石嘆了口氣,倚在他的背後躺了下來。臨睡前,程鐵石想,黑頭這人幹事就是顧頭不顧腚,半夜三更領回來這麼個坐檯小姐,男女雜處一室,萬一碰上警察查夜,一千張嘴也說不清。過一會兒又想到第二天一早還要退房趕車到省城去會見博士王,他今晚又來了這麼一出,真是節外生枝,誤了事怎麼是好?思來想去,也是無可奈何,只好順其自然,有事別怕事,沒事別惹事,黑頭的特點就是沒事愛惹事,想著想著,漸漸沉睡過去。 趙雅蘭躺到黑頭的床上,一股男人的汗氣直沖她的鼻子,她盡量屏住呼吸,漸漸適應之後,那股氣息不但不覺著難聞,反而有一種異常的魅惑引誘她越來越深地嗅著那雄性的味道。逐漸,她感到身上燥熱,呼吸也越來越促,一種渴望被擁抱、被愛撫的慾望攫住了她,她裹緊被子,緊閉雙眼,聽著對面床上兩個男人交錯不息的鼾聲,企圖分辨出哪個鼾聲是黑頭的,卻又分辨不清,臨入睡前,她想:黑頭雖然救了她一把,卻也砸了她的飯碗,當陪舞小姐這個行當看來在海興是不能再乾了,明天回到省城,到大伯家裡混幾天再說。 兩男一女三個人是被旅館服務員打掃衛生的敲門聲驚醒的。程鐵石看看表,已經九點多鐘,朝門外喊:“我們一會兒退房。”服務員離去,程鐵石看看睡眼惺忪的黑頭和趙雅蘭,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好在三人昨晚都是和衣而睡,此刻從床上爬起來倒還不至於太尷尬。 梳洗完畢,黑頭問趙雅蘭:“我們要到省城辦事,你該回去了,反正天亮了,大白天總不會再碰上劫道的吧?” 趙雅蘭說:“昨晚那兩人不是劫道的,是我的客人,坐完台他非拉我跟他走,我又不是乾那種生意的,不跟他去他就強逼我。” 程鐵石說:“還是你有毛病,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世上活人的路多了,你為啥非當舞廳小姐?你要是不干那個,他敢對你那麼放肆?” 趙雅蘭心說你這人也真夠愚的,干那個錢來的多,來的快,這世道錢不就是爺爺麼?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如今好了,想幹也乾不成了,昨晚那個傢伙是銀行的什麼科長,在地面上勢頭不小,吃那麼大虧,他饒不了我。” “那你打算怎麼辦?”程鐵石問她。 “跟你們一塊回省城,這地方我呆不成了。” “嘿,我說昨晚我揍的那個小子怎麼那麼眼熟,不就是xx銀行那個坑你的什麼科長嗎?”黑頭忽然說,“剛才她說起銀行的什麼科長我才想起來。對,沒錯,就是他,早想到是他,我真應該讓他嚐嚐更辣的。” “你是說昨晚上打的是汪伯倫,汪科長?”程鐵石問道。 黑頭肯定的說:“就是他,沒錯。” 趙雅蘭也說:“就是那個xx銀行的科長,姓汪的。大哥,你們認識?” 程鐵石含糊答道:“有過一面之交,”想了想又對趙雅蘭說:“我們到省城還有事要辦,可能沒有時間照顧你。” 趙雅蘭明白他的意思,說:“我大伯在省城,我先到他家住幾天,我也就是跟你們路上搭個伴,熱鬧點。” 於是程鐵石跟黑頭匆匆收拾行裝,退房結賬,又陪趙雅蘭回到宿舍收拾了東西,三個人到了長途汽車站。班車很多,三十分鐘發一趟車,從海興到省城有高速公路,不過兩個小時的路程,所以三人也不很急,找了家小飯館,吃飽喝足,才坐上車向省城奔去。 路上,趙雅蘭坐在程鐵石跟黑頭的前面,不時扭過頭來和黑頭說話。程鐵石心裡有事,沉默寡言。黑頭昨夜發了一場威,無意中揍了汪伯倫一頓,算是為程鐵石稍稍出了一口氣,情緒極佳,跟趙雅蘭神聊了一路。下車後,臨分手時,趙雅蘭交給黑頭一張紙,上邊寫著她伯父家的電話號碼和她的手機號,再三叮囑,如果打電話找她,一定要說找趙雅蘭,千萬別說找黃麗。黑頭答應著把紙條折好,隨手夾進隨身帶的小記事本里,然後跟她告別,領著程鐵石朝博士王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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