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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訴訟

越軌訴訟

高和

  • 當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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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323168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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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1

越軌訴訟 高和 15787 2018-03-19
一 程鐵石躲在小葉榆樹牆後面,兩眼盯著街對面的大樓。立著巨幅“中國XX銀行海興市分行”牌匾的大樓被落日的餘輝塗抹上了一層金黃,猩紅的花崗岩門柱使不斷開啟的銀行大門像一張血盆大嘴。 一台黑色的“奔馳”緩緩停在銀行的門外,“行長的專車。”程鐵石對黑頭說。果然,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壯碩女人從門裡走了出來,程鐵石似乎嗅到了她身上那一股由紅塔山、法蘭西香水和刷洗乾淨的人肉混合成的怪味兒。血液潮水般湧上程鐵石的頭部,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漲痛。 他掏出香煙,扔一支給旁邊無聊地用手指殺戮螞蟻的黑頭,自己也叼上了一支。 “這個臭娘們就是行長?”黑頭不屑地問道。接著他扒到榆樹牆跟前,死死地盯著“臭娘們”,舉起手中的左輪手槍,將槍口對準女行長膨脹如山的前胸,槍口微微晃動,他又用左手托住槍柄的底部,將準星對準行長的前額,槍口非常穩定,他屏住呼吸,食指逐漸加力,“啪”地一聲,槍口噴出一股火苗,他將槍口轉向自己,用槍口冒出的火苗點燃了嘴上的香煙。

“要是真傢伙,這陣可就熱鬧了。”黑頭說。 程鐵石接過黑頭的手槍式打火機,為自己點燃香煙,說:“是真傢伙我也不會這麼幹,你我都要做奉公守法的良民。” “法律還不是那麼回事,法律不能代表社會公正,法律只是規範社會行為的籬笆。” 黑頭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倒真讓程鐵石對他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問道:“你這話說得很有點水平,過去還真沒有看出來咱們黑頭還挺有思想麼。” 黑頭咧嘴笑笑:“我也覺得這話說得挺有水平,可惜不是我的原版。” “原版出自哪裡?” “博士王。” “博士王是誰?” “博士王就是博士王。” 銀行門外又開來兩輛日產豪華中巴,下班的銀行職員們談笑著鑽進車中。 “奔馳”開走了,拉著行長,中巴開走了,拉著銀行的職員們。戴著頭盔掛著警棍的保安拉下了防盜鐵閘。

“就這幫人嗎?”黑頭問道。 “就是,關鍵的人物是那個娘們行長和那個戴眼鏡的業務科長。剛才那個娘們行長跟那個業務科長你認准了?” 黑頭點了點頭道:“人倒是認准了,認准又有什麼用呢?” “要想有結果,就得先從他們身上下手,我想遲早總的跟他們對上一面。” “你是想要他們一隻耳朵還是一支胳膊?只要你程哥一句話,我保證辦到。” 程鐵石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浮土:“我要那些玩藝兒乾嗎?既不能吃又不能賣。” “那你準備怎麼從他們身上下手?總不會是乾娘們行長一炮吧?” “別瞎說,我還沒想好,先吃飽肚子再說。” 程鐵石和黑頭從藏身的榆樹牆後面走到街上,街燈已亮,街兩旁的店鋪也紛紛打開了五彩斑斕的霓虹燈,街上的行人在震耳欲聾的汽車喇叭聲、音響的吼叫聲中表情木然地擠來湧去。穿出這條令人窒息的鬧市,程鐵石和黑頭來到相對冷清一點的路段,街邊的燈影下不時有三三兩兩濃妝豔抹的女人游來蕩去,狩獵般盯著過往的男人。

“小姐們最有敬業精神,你看,天剛剛擦黑就上班了。”黑頭朝“小姐”們指指划划,一個妖冶女人湊上來嗲聲嗲氣地搭訕:“大哥,吃飯了沒有?” 程鐵石不敢搭理她,黑頭說:“還沒吃。” “我陪大哥吃飯去。” “行,先吃饅頭再吃菜。”黑頭作張作式地伸手朝女人的胸前捏摸過去,女人誇張地尖叫著,笑罵著躲到一邊。 “沒事幹你撩什麼騷,趕快走吧,別惹事。”程鐵石瞪黑頭一眼。 “嘿嘿,沒事,這是雞婆。” “雞婆也是人,活到這個份上夠慘了,你欺負人家幹什麼?” 黑頭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我哪裡欺負她了,我是跟她開個玩笑。”說著朝躲到樹後的“雞婆”招手,“雞婆”豎起中指作了個下流的手勢卻不過來,黑頭摸出一張百元人民幣,朝錢上吐了一口唾液,“叭”地一聲把錢粘在樹幹上:“小妹,哥逗你玩呢,這一大張送你了。”

走了幾步,程鐵石回過頭去一看,“雞婆”正在把從樹上揭下來的票子朝胸衣裡面塞,見程鐵石回頭,便給他送上一個飛吻,程鐵石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您別餓著,您餓著我也得餓著。”路邊小飯館的招子吸引了程鐵石,他指了指“飯是鋼酒館”的牌匾說:“這家飯館的老闆有幽默感,就吃這家。” 程鐵石並不覺著餓,雖然早已經過了吃飯時間,他的胸口依然塞滿棉花團似的漲鼓。就座之後,他只點了冰鎮啤酒和五香花生,其它菜都由黑頭張羅。程鐵石端起斟滿的酒杯,同黑頭碰了一下,一口喝下半杯,清涼的啤酒像一支輕柔的小手一直撫摸到他火熱的胸腔裡面。 “程哥,人也認了,道也踩了,你到底準備怎麼辦?那幫王八蛋坑的你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旺,總不能就這樣拉倒吧?”

真正要說怎麼辦,程鐵石心裡也沒有明確的打算,就此拉倒當然不可能,自己的目的是明確的,徹底搞清事實,把銀行和騙子勾結起來吞掉自己二百萬的證據拿到手,不怕沒人管這件事。最好能把自己同銀行打官司,追究銀行錯付責任的過程中,銀行收買司法人員的證據也搞到手,這樣才能一了百了。 見程鐵石默默不語,黑頭又說:“事情明擺著,銀行和騙子鉤起來把你給涮了,銀行又買通了法院,要不然這麼明顯的案子怎麼辦來辦去石沉大海了呢?” “你說得對,我也明知道是那麼回事,可總不能像你說的那樣,找把槍,把行長給嘣了,甚至把那個吃黑錢辦黑事的庭長也嘣了,然後我上刑場,給這幫王八蛋陪葬,行嗎?” “有啥不行,好賴出了這口氣,我幹,幹完大不了跑到俄羅斯去。”

不管黑頭是不是真的能這麼做,但憑他說出的這番話就讓程鐵石非常感動。他一口氣喝乾杯種的啤酒,對黑頭說:“黑頭,你這番話說的有豪氣,有義氣,可這件事終究是我的事。你扔下買賣天天陪著我,我已經欠了你許多,人活在世上能怎麼痛快就怎麼幹嗎?十幾年過去了,沒想到你這個脾氣還是一點沒改。” 黑頭給兩人的杯子斟滿啤酒,說:“程哥,你說人活在世上有什麼?就兩條,一口氣,一分情,其它的都是身外之物。十六年前那口氣我出了,雖然坐了八年大牢,可我一點都不後悔,值了。再說情,我誰的情也不欠,就欠你一份情,啥話也不說,就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報答你程哥的機會。”黑頭說到這兒有點激動,端起酒杯,說:“程哥,說實話,那天在車上遇見你,知道你在難中,我就覺得這是老天爺給我的一個機會,當時我就決定了,水里火裡我陪你走一遭,來,乾杯。”

程鐵石乾掉杯中酒,說:“行,我也不多說,只要求你做到一條:不論怎麼幹,幹什麼,都得聽我的,絕對不能憑一口氣犯蠻。” 黑頭點點頭答應。程鐵石知道,黑頭只要答應的事,就一定會照辦,他了解黑頭的性子,脾氣上來能不顧一切拎著大刀片闖到人家裡叫號,不管人家有多少人他都敢玩命。所以雖然獨自一人與銀行法庭內外、上上下下鬥了兩年,受盡了勢單力薄之苦,如今有黑頭作伴,起碼有個伴,自然也在心裡多了一份安慰。可是,多了份安慰也就多了一份擔心。 “兩位大哥還需要點什麼?”見程鐵石跟黑頭吃喝的差不多了,服務員過來含蓄地催賬。 “去、去、去,一邊呆著去,沒叫你別過來。” 黑頭朝半土半洋的服務員耍橫,服務員委屈地漲紅了臉,悄然退下。

“程哥,這半個多月老在銀行外面蹲著,再不就老在街上溜著,在屋裡躺著,這也不是辦法,你要有什麼打算就講出來,咱們好賴有個商量。” “說真話,到底該怎麼辦我也是老虎吃天無處下爪。我的目的倒是明確的,搞清事實,拿到證據,可是就憑我們這點能量,在東北很難啊。” 黑頭說:“你要辦的事,真比我要辦的那些事難得多,我看你領我到銀行蹲了幾天認人,還以為要幹他一傢伙,出口氣呢,要是那樣就簡單的多了,我們在暗處,搞他一下即便他們猜著了,沒有證據也是沒有辦法。可要是真的想把這件事的底子揭開,靠咱們倆不行,得找高人研究研究。” 程鐵石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就憑他和黑頭兩個外地人,想拿到當地銀行的罪證,又沒有合法的手段,比上天還難。

“嗨,我怎麼忘了,咱們找博士王麼!”黑頭猛地一拍桌子,把飯館裡的客人嚇了一跳,服務員小姐更是躲得遠遠地,兩隻烏溜溜的眼睛朝這裡偷覷著,神情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程鐵石抱歉地朝服務員笑笑,說:“埋單吧。”又問黑頭:“我好像聽你提起過博士王,博士王是乾什麼的?” “他是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的博士,省城海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還是什麼中國律師協會的理事,檔次夠了吧?” 程鐵石點點頭:“名頭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實際水平怎麼樣。再說了,如今打官司靠的不是你懂不懂法,靠的主要是關係。不知道他在法院有沒有關係和靠山。” “這我就說不清了,不過他現在好像也不當律師了,也不當什麼主任了,就在家呆著。”

程鐵石問:“就在家呆著,那誰給他發錢?他靠什么生活?” 黑頭說:“他絕就絕在這兒,他從不在錢上著眼,可從來也沒有見他缺錢花,從不好色,可總有女人圍著他轉,從不接官司,可一接就必贏。別的不說,我先跟他聯繫一下,見見面再說。” 經過黑頭的介紹,程鐵石對博士王有了濃厚的興趣,說:“那你就跟他聯繫一下,我跟他認識認識。” 這時候服務員怯怯地過來結賬,黑頭搶著付了錢,程鐵石也沒有跟他硬爭,由著他去付。付過賬,黑頭就去給博士王掛電話,程鐵石坐在飯館裡等他。 二 市區東部的健民小區屬於開發較早的商品住宅區。當時每平方米一千二百元的價格令市民視為天價而瞠目結舌。如今,這片小區已經成為瘋狂擴張的城市的中心地帶,由於鬧中取靜,環境幽雅,交通方便,配套齊全,這片小區的房價不斷攀升,過去一千二百元一平米的房子現今出手就可以賣到三千元一平米,最早入住這片商品住宅的人們,無疑是這座城市裡先富起來而又最有置業眼光的一群。 在健民小區花二十五萬元購買一套三室兩廳和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是博士王迄今為止最得意的創意之一。光是這兩套房子,他就已經擁有八十萬的資產。想當初,他把家裡的所有積蓄拿出來,又東挪西借湊足二十五萬元買這兩套房時,妻子氣得差點跟他離婚,同事們視他為不可理喻的怪物。如今,兩房一廳的房子自己住著,三室兩廳的房子租出去每年有五萬元的固定收入。當初哭天抹淚的妻子如今喜上眉梢,當初乾等著公家分房的同事們說他干法律是走錯了道,他應該去搞房地產。他也覺得自己要是經商,也可能會更發,儘管他討厭商人,可是他仍然辭去了省司法廳調研室副主任的職務,轉讓了他的海天律師事務所,買了台傳真機,自己給自己當起了老闆。當律師,幫別人打官司,則成了他的副業。其實,他作生意經商也不過就是那麼一說,他不是不想發財,而是怕發財的過程太累,也不想為自己發財而去坑別人。他認定一條定理: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發了大財的人絕對都乾過虧心事。所以,他測算了自己的財產之後,把通貨膨脹、物價上漲等種種因素考慮進去,他擁有的財富湊合著能保證他們一家三口在正常消費水平上生活一輩子,便不再為掙錢而花費心思,只是興之所至地干自己喜歡幹的事情。 接到黑頭電話的時候,他正在推敲一篇論文的標題。寫文章也是他喜歡幹的事情之一。他寫文章通常都是全篇寫完之後再定標題,畫龍點睛,寫文章是畫龍,定標題是點睛,所以他總是要待文章寫完之後再定標題。這篇文章的標題他已經有了腹稿,《事實認定的非法律因素》,對這個標題他還不太滿意,正在斟酌是對其修改還是附一個副題,電話響了。 “餵,王哥嗎?” 只有黑頭把他叫王哥,他問:“黑頭嗎?你在哪?” “我就在市裡。” “在市裡你打什麼電話?” “嘻嘻,”黑頭笑笑,“你真神,我在海興呢。我有個大哥,幾十年的交情了,想介紹給你認識一下,先打個電話看看你接見不。” 博士王知道黑頭準是有事,不然絕對不會這樣登門之前鄭重其事地先打個電話預約,這不是他的風格。對黑頭他是不會拒絕的,儘管黑頭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路人,可是他喜歡黑頭。 “那你們就來吧,你知道我什麼時候在家。” “那就明天上午。” 電話掛了,博士王離開書桌,趴在地上開始作俯臥撑,他每天保持作俯臥撑兩百下,這是他從大學時代開始堅持了十幾年的必修課。 作完俯臥撑,看看表,已經夜裡十點多鐘,他穿好衣服,拿上頭盔,鎖好門,騎上摩托車朝郊外駛去。 他的坐騎是一台美國野狼二五零,比一台轎車的價格便宜不了多少。夜深人靜,他加大油門,車速保持在九十公里,享受著發動機勻稱的顫動和撲面而來的疾風造成的動感。他感到自己和車子融為一體,車燈像一柄巨劍,刺開前方的黑暗,為他闢出一條銀白色的通道,他順著這條光亮的通道飛奔著。 一個小時後,他來到新安鎮,在鎮東的居民樓下,他停下車卻不熄火,不斷轉動著油門,發動機空轉的轟鳴震撼著夜空。三樓的一扇窗戶打開了,探出一個女人的頭:“你鬧死呀?深更半夜的找罵。” 他笑了,熄了火,靜靜地等。 片刻,女人梳理著蓬亂的頭髮從樓道裡匆匆向外走,走到跟前一邊摘下掛在車後面的頭盔,一邊在他腰眼狠狠捅了一杵:“快走,別在這兒吵得五鄰六捨不得安寧,招人罵。” 待女人坐好,博士王發動摩托車,掛檔加油然後猛然鬆開手剎和排檔,車子如同離弦的箭簇朝前竄出,女人身子朝後一閃,趕緊用雙手樓緊了他的腰,他卻又點了點剎車,車子頓了一頓,女人的身體緊緊貼到他的背上,他感到軟軟的兩團肉在他的背部揉擠,便偷偷一笑,女人感到了他的惡作劇,嘴貼到他的耳朵邊罵道:“壞東西,都老夫老妻了還胡鬧啥?沒個正經。” “小別胜新婚,你懂不懂?” “……”妻子的嘴裡咕嚕了一句什麼,話還沒有出口就被風噎了回去。 博士王的女兒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妻子在娘家照顧半癱的岳父,基本上在娘家常住,博士王隔三叉五到岳父家看看,過一段時間把妻子接回家住上一夜半天,妻子便利用這個時間料理家務,清掃衛生,為他準備食品。他覺得這樣更好,比兩個人整天守在一起還好,既保持了夫妻的情分,又給各自留下了足夠的自由空間。 回到家,博士王脫掉衣服去沖澡,妻子匆匆到廚房給他準備夜霄。沖完澡,博士王四仰扒叉地躺坐在沙發上,看著端來幾片麵包兩個煎蛋的妻子,不由有些奇怪,她為什麼就不顯老?難道女人真的比男人經折騰? “這幾天你在幹什麼?” “剛弄完一篇稿子。” “還是那篇談論審判事實認定中非法律條件的稿子?” 博士王邊吞嚥著雞蛋、麵包,邊點頭。 “這篇稿子作為論據的事實材料不夠充足,論證方式也不漂亮。” “莫談公事。”博士王知道,妻子只要插手他的事務,便會成為細緻的外科醫生兼嚴厲的法官。對此他多次明確表示不滿和反感,可她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論證方式的基本要素是邏輯推理得出的自圓其說的結論,只有對與錯,沒有漂亮不漂亮,又不是女人買衣服要講究個漂亮。他在心裡反駁著妻子,卻沒有說出來,他知道只要說出來,妻子就會跟他辯論一個晚上。 妻子是他下鄉插隊時的戀人,他考上了人民大學,她也考上了東北工學院。畢業結婚後,他忙著幹事業求發展,春風得意步步高升時,她卻開始懷孕、生孩子、帶孩子這樣一個做女人的完整課程。博士王了解妻子的智商、學識並不比自己差,她吃虧就在她是女人,是一個肯老老實實盡女人本分的女人,她完成了女人的業務才開始乾事,步子比他整整慢了一拍,起點比他也低了許多。 “你這人的毛病就是不虛心,自以為是。”妻子又開始批評他。 “你這人的毛病就是愛挑別人的毛病。” “挑你的毛病是為了你好,別人請我挑毛病還得付費呢。” “得,得,得,咱們別談我的論文行不?我是搞法律的,你是搞下水道的,風馬牛不相及,你別評論我的論文,我也不評論你的圖紙,這樣總公平了吧?”博士王急著上床睡覺,想主動休戰,誰成想卻讓妻子更火了。 “誰是搞下水道的?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搞法律怎麼著,比別人高尚是不是?什麼法律,你是搞法律的怎麼扔著律師事務所不干了?就靠你寫兩篇破文章就能把中國的法律搞好?你聽聽老百姓怎麼說,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就這麼個執法條件,還搞什麼法律,純粹是欺騙良心,我倒佩服你那份耐心。從法院到律師事務所,從公安局到檢察院,談論法律的都是自欺欺人,你也一樣。” 妻子的宏篇大論總算給博士王留了一個可以插話的空隙,他趕緊投降:“我錯了,我錯了,您是堂堂市政府規劃局給排水高級工程師,跟下水道根本不沾邊。我的論文是胡說八道,明天就放到廁所里當手紙,可惜當手紙硬了點,稿費咱也不騙了,我呢,老老實實當男家屬。”說著就把妻子往床上按,妻子張嘴還想說什麼,博士王用沾著蛋黃和麵包屑的嘴封住了她的口,他知道,不能再給她留說話的的時間,再說下去她沒個完。 “嘿嘿……”博士王邊動作邊笑出了聲。 妻子蠕動著身軀,奇怪地問:“笑什麼?有病。” 博士王壞壞地說:“我才發現,我自己原來才是搞下水道的。” 妻子狠狠地擰了他一把,喘吁籲地說:“過去是個小流氓,現在成了大流氓了。” 黑暗中,妻子輕柔地撫摸著博士王的脊梁,幽幽地說:“大老遠把我接回來就為了這?除了這事就再沒有話了?” 博士王像一頭陽光下的懶貓,伸展著身子說:“睡吧,明天一大早還得送你。” “不用送,我自己打車走,你多睡會兒。” “不送我也不能多睡,明天一大早黑頭要來,約好了的,也不知道他有啥事。” 妻子嘆了一口氣:“你現在比上班時還要忙,也不知道你忙些啥。” 博士王卻已經傳出了沉睡的鼾聲。 三 自從受理了程鐵石與中國xx銀行海興市分行的案子後,牛剛強的運氣便越來越糟,一樁樁不如意的事接踵而來,搞得他心神不寧,鬱鬱寡歡。受理案件數量、結案率均名列第一,審結案件改判率為零,年終評比時卻連個先進個人都沒有評上。評不上先進個人牛剛強並不十分在意,讓他真正在意的是評比結果背後的因素。年終評比的事情過去了,牛剛強委屈了一陣,彆扭了一陣,情緒便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恢復了正常。可是,他隨即發現,分到他手裡的案件盡是一些瑣碎、繁難、工作量大、結案率低的案子。按規矩,庭審、取證結束後,在寫結案報告前,要由主管庭長聽取合議庭的意見。然而,凡是他主辦的案件,在主管庭長那兒就很難過關。何庭長,那個禿頭小眼睛的大胖子,特別善於東挑西剔找毛病。一般情況下,他的案子不上兩三次會別想動手寫結案報告。結案報告寫出來了,還要主管庭長簽字批准,牛剛強的結案報告送到何庭長那裡,不是三番五次地打回來修改,就是一壓兩三個月沒有結果。如此一來,牛剛強的辦案週期大大拖長,結案率大大降低。他知道何庭長在用鈍刀子修理他,可是他又沒辦法,只能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咽,有苦難言。有時他也想,這麼耗下去沒什麼意思,影響工作,人的精神也受壓抑,不如換換工作,哪怕是調到基層法院當個普通辦事員也比窩在何庭長的手裡悶死強。於是他找到院領導談了兩次,領導問他要求調走的理由,他又不好直接挑明他跟何庭長的關係,只能隨口編幾條連自己聽了也覺得難以讓人信服的理由,其結果是不但工作沒有調成,何庭長反而對他更加反感,甚至在走廊裡、樓梯上兩人迎面相遇,牛剛強主動跟他打招呼,他也待搭不理的,鼻腔裡“哼”一聲算是給了牛剛強天大的面子。 每逢庭裡開會,何庭長便不點名不道姓地敲打他,什麼“無組織無紀律”、“不安心本職工作”、“辦案效率低、工作缺乏責任心”……牛剛強已被他半疼半癢敲打得遍體鱗傷卻又無可奈何。牛剛強心裡明白,他沒有按庭長的多次暗示,在銀行跟程鐵石的經濟糾紛案的審理中實現何庭長的意圖,偏袒銀行,何庭長已經把他打入了另冊。 平心而論,他並不是有意跟庭長作對。過去他跟何庭長的關係也不錯,他也不是有意要跟銀行為難,可是,這個案子他確實不能按庭長的意思辦。不管銀行找出多少條理由,可是這樣一個基本事是誰也推翻不了:二百萬元資金是程鐵石的公司從廈門特區帶過來的,而且預留了法人代表程鐵石的名章。錢被騙子偽造印章冒領,作為銀行,錯付責任絕對逃不掉。這個案子如果他昧著良心,越軌訴訟硬判銀行勝訴,在全世界都是笑話,他牛剛強將成為這場滑稽劇裡的主角。他自己如果真的無視法律和事實,判銀行勝訴,一旦出了問題,庭長絕對不會承擔任何責任,一切都將歸罪到他的頭上。最終拍板的不負責任,負責任的又不能拍板,這就是我們審判制度裡最不合理的部分。 正因為如此,那天銀行的訴訟代理人馬麗芃將一萬元現金塞到他的手裡時,他確實嚇了一跳。他本能地斷然拒絕了。馬麗芃並不認為他是真心拒絕,以為他只不過是做作,或者他是賊心大賊膽小的那種人物,便勸導他:“你放心,這筆錢一點問題沒有,只有你知我知,又是現金,絕對出不了問題。” 就在他膽戰心驚地跟馬麗芃推來推去的時候,馬麗芃挎在肩上的小包掉到了地上,包裡滑落出一台微型錄音機,馬麗芃慌亂地將錄音機塞進包裡,朝他解釋:“這是我學英語用的。”而牛剛強卻明明看到錄音機的磁帶在轉動,指示燈也亮著。 他慶幸自己拒絕接受這位女律師的賄賂,更憎恨這位女律師以及她背後當事人用心的詭詐和險惡。如果他當時稍動貪念,便可能永遠成為對方手中的工具,遲早也會成為檢察院的獵物。 “你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就拿著錢去告你,依法追究你的行賄罪。”他震怒了,如果馬麗芃再糾纏下去,他真的會去告她,如果那樣,馬麗芃最輕也得被吊銷律師資格,甚至會以行賄罪受到法律制裁。他並不願意斬盡殺絕,他明白馬麗芃作為律師這樣做雖然已經到了十分惡劣的地步,卻也是受了當事人之託,況且她又是個女人,他不願意跟女人太過不去。 馬麗芃狼狽不堪地走了。他心裡卻湧上了一股寒意,他想,銀行的代理人能拿著一萬塊錢收買他牛剛強,難道不會同樣用錢去收買其他有權干預此案的人物嗎?他拒絕了賄賂,別人也會拒絕嗎?他躲過了被人掌握受賄證據的陷阱,別人也會像他這麼幸運嗎?根據何庭長對這件案子的態度,他估計八成馬麗芃在他那裡得手了。 案子不明不白地打入冷宮已經一年多,牛剛強卻還未能從審理這個案子的陰影中掙脫出來。 “牛哥,晚上有飯局,飯後還有節目,去不去?”同辦公室的小許問他。 “誰請?” “保險公司。” 一個銀行,一個保險公司,官司最多,對法院也格外巴結,欠別人的要靠法院抵擋,別人欠他們的要靠法院追討。 “去,不吃白不吃,白吃誰不吃。” 小許急急忙忙把攤在桌上的案卷、材料歸攏起來,往鐵皮櫃裡一塞,說:“牛哥,你這樣就對了,你沒聽人說,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這身製服往身上一穿,你再清白無辜,人家也覺得你是貪官污吏。隨大流,人家咋樣咱也咋樣,活的才不會太累。” 牛剛強說:“你讓不讓我去了?說那麼多沒用的話幹啥。” 小許說:“你給面子我高興,別嫌我話多。” 牛剛強鎖好抽屜,等小許換衣服。小許換好便裝,見牛剛強仍然穿著一身製服,笑了起來:“牛哥,這不是開庭,還是穿上便裝吧,別讓人看見又說我們吃了原告吃被告。” 牛剛強自己也笑了,邊換衣服邊說:“吃飯還有這麼多道道,我還真不清楚。小許,你看我這個人是不是太傻了?” 小許說:“你要是傻,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聰明人了。不過,要看怎麼說,論辦案,你一流,可論處關係,你有時候還真的不到位。就說何庭長吧,你怎麼就把他得罪了呢?縣官不如現管,只有不對的下級,哪有不對的上級?你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頂頭上司啊。” 牛剛強苦笑著搖搖頭:“有些事一言難盡,誰不想跟上級搞好關係?可是有時候由不得你,這也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情。” 小許邊鎖櫃子邊說:“你也別為這事犯愁,過一兩天我安排個飯局,你跟何庭長都來,有啥彆扭摻到酒裡喝下去,撒一兩泡尿就啥事都沒了。” 牛剛強沒有吭聲,心裡說恐怕未必。小許以為他不吱聲就是默許,熱情高漲,說:“乾脆,明天晚上讓房地產公司出血。” 小許本質上是個好人,就是吃吃喝喝上不拘小節。有時候跟當事人拉拉扯扯,由於都是別人求他,養成了一點小小的特權思想,可是太出格的事情絕對不辦。有時候頭天晚上還跟當事人一個桌上吃飯,一個麥克風卡拉ok,第二天就下判決書,照樣讓頭天晚上象吧兒狗一樣圍前圍後伺奉他的人輸官司。牛剛強有時候說他:“你明明知道人家要輸,你還吃人家喝人家,真損。” 他卻也有他的道理:“活該,也讓他知道知道我姓許的沒那麼賤,就值一頓飯錢,一頓飯就拉我下水,沒那麼容易。” 知道小許是誠心誠意為他好,人又是個直筒子,牛剛強不忍掃他的面子,只好說:“那你安排吧。”他也確實不願意因為銀行一個案子跟庭長徹底翻臉,讓何庭長揉搓橡皮泥一樣的拿捏。既然沒有別的方法化解,只好做認輸服軟的姿態,他終究還有老婆孩子,終究還要在法院幹下去,一家老少終究還要在海興這塊地面上過日子。 下樓,保險公司業務科長已帶車恭候,坐進黑色的奧迪,牛剛強的心隨著車身的顫動也顫動起來,不知為什麼,他竟然逐漸產生出一種就此開始破罐破摔的痛快感覺。參加這種飯局他還是第一次,晚飯後餘興節目的荒唐靡爛他多次聽別人描述過,但他從未親身經歷過,他有幾分悵惘,又有幾分莫名的激動和期待。 四 趙雅蘭今年二十五歲,跟許多幹這一行的女孩一樣,“黃麗”是她為自己安的假名,真名她誰也不講,起個假名的目的有兩個,即可以應付那些跟她跳過一兩次舞就想帶她“出台”的騷爺們,也防止她幹的差事傳到大伯家的人耳中。終究大伯在省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她大伯知道她每晚出來“上夜大”實際上是當陪舞小姐,她不死也得脫層皮,而且肯定要被發配回朝陽農村老家。 在她周圍坐了四五十個陪舞小姐,這個房間是歌舞廳專門留給她們侯召的。她們一個個濃妝豔抹,耐心等待應召出台。趙雅蘭的生意還算不錯,每晚都有出台的機會,迄今為止還沒有晾過台。在等候的過程中,其她小姐或嘀嘀咕咕地竊竊私語,或不斷對粉刷一新的面容進行小修小補,但不管幹什麼,她們始終留著一隻銳利的眼睛,絕不放過一次可能出台的機會。市場疲軟,經濟蕭條,小姐也出現了過剩。過去每到入夜,“夢巴黎”的霓虹燈一亮,男人們就像蒼蠅鑽糞坑一樣一群群朝里面湧,小姐供不應求。如今,生意人掙錢越來越難,越來越不捨得把錢往小姐身上扔。上面又不斷抓掃黃打非、廉政建設,綜合治理小組動不動到各個娛樂場所掃蕩一番,抄車牌,查身份,弄的大大小小的干部們沒有百分之百的安全輕易不敢下舞廳泡小姐,小姐們的生意清淡,相互之間的競爭越演越烈,相互間的嫉妒和敵意也越來越濃。 趙雅蘭的生意好,有她的招數。第一,她絕不化濃妝,臉部盡量給人一種清亮、純淨的視覺感受。第二,穿衣盡量性感,但卻不過分暴露,讓自己的身材既有足夠的媚惑,又有令人神往的神秘。第三,有客人來“挑瓜”時,(她們私下里把客人來挑小姐戲稱為“挑瓜”,因為她們覺得自己象瓜攤上的西瓜,任客人挑挑揀揀。)她絕不像其她小姐那樣蜂擁而上,急於推銷自己,而是站在人叢後面的冷清處,做出鶴立雞群的姿態,讓客人主動來招呼自己。實踐證明,她的戰術非常有效,而且副作用很小,雖然她生意很好,讓其她小姐嫉妒,但又說不出她的不是。 今晚,她更不用著急,下午,銀行的汪科長已經給她打過傳呼,約她晚上陪人,如今她要作的就是怎樣想法從汪科長的錢包裡多掏出一些服務費來。 “黃麗,看樣你今晚有回頭客?”問她的是白露,當然,這個名字也是假的,專給客人用的。 趙雅蘭不置可否,遞給白露一顆口香糖。 “是不是又是銀行的什麼科長?”白露的特點就是不識趣,這種刨根問底打聽別人客戶的做法違反了小姐的行規,是最招人煩的。白露原是工廠的工人,跟丈夫離了婚,工廠的效益不好又被裁了下來,幹別的不是嫌累就是嫌髒,索性全心全意的當起陪舞小姐。她的年齡至少三十五,她卻永遠說她只有二十六,歌舞廳裡燈光黑暗,客人根本也看不清楚她的年齡,一塊的小姐誰也不會揭穿她自討沒趣。見她不斷追問,趙雅蘭想堵住她的嘴,便說:“白大姐,你知不知道幹咱們這行的最忌諱什麼?” “忌諱什麼?”白露停止咀嚼口香糖,好奇地問。 “不關自己的事不打聽。” 白露有些尷尬,笑了笑說:“你看你說的,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想提醒你一句。” “提醒什麼?” “那個姓汪的可不是好鳥,我看他是瞄上你了,你可別吃了他的虧,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可是貴如千金的黃花閨女,該敲就狠狠地敲他,可是也要多留一萬個心眼,防著他使壞。” 趙雅蘭知道她是誠心誠意的關心自己,對她笑了笑,卻不跟她多說什麼。她知道,象白露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給她個臉她就會上鼻樑。再說,在這群小姐裡她也絕不想交任何一個朋友。至於汪科長,她心裡有數。 陸陸續續有不少小姐已經被客人帶走,剩下來的人心裡越來越焦急,精神上卻越來越懈怠,懶洋洋地像三伏天大太陽曬蔫了的瓜秧子。 汪科長終於出現了,他的出現讓廳裡的小姐們精神一振,有幾位正欲上前搭訕,汪科長卻推推架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朝趙雅蘭招手。趙雅蘭迎上去,綻出一臉的燦爛,矯柔做作地說:“你怎麼才來,等的人家急死了,剛才好幾個客人叫我都讓我推了。”後面一句話是趙雅蘭臨時編的。 汪科長涎皮涎臉地說:“我能不來嗎?不來見見你我今天晚上怎麼睡得著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是我今晚真的來不了,我也得找個人把坐檯費給黃小姐送過來。”後面這句話也是臨時瞎說的。 趙雅蘭正要跟他往包廂裡走,汪科長又說:“今天我還請了兩個朋友,你再幫我叫兩個小姐。” 趙雅蘭說:“還是你自己叫吧,你看誰好就叫誰,我叫的你不滿意我還得落埋怨。” 汪科長說:“反正是給別人叫的,愛誰是誰,只要你陪我就行。” 想到白露連著晾了兩個晚上,趙雅蘭就把白露叫了過來,又把一個農村出來的生瓜蛋子招了過來。 汪科長伸手摟住趙雅蘭的腰,朝ktv包廂走去,趙雅蘭由他摟,不動聲色。早已等在包廂裡的兩位客人見汪科長領了三位小姐進來,急忙站起,與三位小姐一一握手,互相介紹。又黑又胖戴著一副黑邊方框眼鏡的說自己姓牛,趙雅蘭心裡就把他叫黑牛。又黃又瘦沒戴眼鏡的說自己姓馬,趙雅蘭就暗暗把他叫黃馬。汪科長說:“你們二位一個姓牛,一個姓馬,那我就姓羊吧,不是白楊樹的楊,是老山羊的羊。”趙雅蘭明白那兩個客人肯定是吃公家飯的,怕暴露身份,姓都是胡編出來的。 汪科長又給兩位客人介紹小姐:“這位……”趙雅蘭趕緊接過來:“這位是白露白小姐,”又自我介紹“我姓黃,黃麗。” 黑牛先生接過來說:“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藍,藍小姐。” 農村來的生瓜蛋子還要更正,剛說一句:“我不……”黃麗在她后腰上捅了一指頭,朝黑牛說:“牛大哥猜得真準,她真的姓藍,叫藍平。” “算了算了,這屋裡除了牛、馬、羊。就是黃、白、藍,好記就行。快入座吧。”汪科長把白露推給了黑牛,把藍平推給了黃馬,自己牽著趙雅蘭的手坐到了橫擺的雙人沙發上。 “第一件事,喝酒,第二件事,點歌。”汪科長擺出主人大喇喇的姿態:“黃小姐,你倒酒,每個杯子都倒滿。藍小姐,你點歌,愛唱什麼點什麼,會唱什麼點什麼。” 那邊的單人沙發上,白露已經被黑牛攬到懷裡脫不開身。 趙雅蘭給六隻酒杯裡都斟滿了啤酒,汪科長舉起酒杯說:“何庭長……不對,是牛大哥,先讓老弟敬你一杯,感謝你老人家賞臉,祝你老人家萬事如意。” 黑牛“嘿嘿”笑了一聲,一手撫摸著懷裡的白露,一手端起了酒杯,“你牛大哥沒得說,就看這幾位小姐賞不賞臉。” 黃馬也端起了杯子,說:“只要你何……牛大哥高興,誰敢不賞臉?”扭頭對黃、白、藍三個小姐說:“我和這位羊大哥就看你們三個誰能讓牛大哥高興,只要牛大哥高興了,每人多加一大張,要是牛大哥不高興了,你們誰也別想拿錢。” 黃、白、藍三人裝模作樣地歡呼一聲,白露更是在黑牛的身上扭了幾扭,矯聲嗲氣地說:“牛大哥,你說麼,你咋樣才高興?” 黑牛說:“讓我高興容易,第一,先把杯中酒干了,第二……”說到這兒,把嘴對著白露的耳朵嘀咕了幾句,白露故作嬌羞地說:“牛大哥你好壞……”黑牛“嘿嘿”笑著,一口喝乾了杯裡的酒,然後把酒杯朝其他人照照,說:“看你們的。” 在他的眼睛和酒杯照射下,誰也不敢走私,都乖乖地喝乾了杯中的酒。 趙雅蘭已經搞清楚,這位銀行的汪科長和黃馬肯定有求於黑牛,他們兩次說走了嘴,把黑牛稱為“何庭長”,看來他們要求黑牛辦的不是小事,不然不會這麼哈巴狗似的奉承、伺候黑牛。 看明白了關係,趙雅蘭便有了辦法,不怕汪科長不出血。她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又給白露、黑牛的杯中也斟滿,作出嬌嗲的賤樣,把酒杯端到黑牛的嘴邊,說:“牛大哥,小妹再敬你一杯,你別動手,小妹給你餵。”黑牛的手正在白露的身上忙,樂得趙雅蘭給他餵酒,喝乾了之後,高興的哈哈大笑,對汪科長說:“這兩個小姐真乖,就看老弟你的了。” 汪科長忙從皮夾裡抽出兩張百元票,給黃、白二人每人發了一張。陪黃馬的藍平一看,也趕忙給黑牛的酒杯裡倒酒。黑牛看了她一眼,說:“這是個小丫蛋子,出來混倒也不易,你給一張。” 汪科長又給藍平抽了一張百元的票子。趙雅蘭想,這才剛開頭,今晚肯定中彩。 五 “破釜沉舟,”“破釜沉舟”……程鐵石躺在鋪上無意識地反复念叨這幾個字。他雖然已經被逼到了絕境,也確實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但他同時也悲哀地發現,他自己並沒有破釜沉舟的本錢。黑頭已經約好明天一早在博士王家中見面,但程鐵石對這次會見並不抱又太大的希望,他知道這個案子絕對不是一個律師所能解決得了的,不管這個律師是不是博士。 朦朧入睡的黑頭突然從床上翻身坐起:“程哥,你說什麼?” 程實醒悟自己把“破釜沉舟”四個字念出了聲,咧嘴苦笑:“我沒說啥,可能是電視機把你吵著了,你睡吧,我把電視關了。” 黑頭沒有再睡,下地穿上拖鞋,到廁所撒了泡尿,回來又抽煙、喝茶。 程鐵石仰躺在鋪上,思緒就彷佛雷雨來臨前的烏雲在大腦裡翻騰滾動,牽連著胸口也發悶、發脹。這次離家已經快一年了,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剛才妻子來電話,問他能不能回家過節,他說要看看事情的進展,不敢肯定回不回。其實他心裡清楚,自己肯定回不去。女兒娟娟要跟他講話,剛剛說了一句:“爸爸我想你,你啥時候回來……”就哭了起來。程鐵石也心酸的無法再講,強忍著眼淚跟女兒說了幾句好好學習,聽媽媽的話之類的話,便扔下了話筒。 從起訴開始,他就做好了敗訴的思想準備。對方是銀行,一頭用金錢堆積起來的巨獸,又是在當地的法院打官司,儘管事實清楚,法律也有明確的規定,但銀行在當地的實力和當地官僚機構的地方保護主義傾向完全有可能使法律的天平失衡,這並不是沒有先例。敗訴並不可怕,他還可以上訴,上訴不成他還可以到最高人民法院申訴,到檢察院申請抗訴……只要他有毅力、決心,他相信終有勝利的時候。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法院在拖了將近半年之後,突然通知他將此案“移送”給了公安局。這實際上是讓銀行不判而勝。這一著比直接判他敗訴更毒,讓他連上訴的機會都沒有。他在這個城市奔波了一年之久,申辯、告狀、上訪……迄今為止,這一切努力都在這座城市的冷漠面前成了毫無結果的徒勞,就如同肥皂泡碰撞在岩石上,不留任何痕跡。 怎麼辦?難道就這樣活活憋死在這塊冰冷的土地上?或者乾脆象黑頭說的那樣,給他來個玉石俱焚?一股邪火此時從他的心頭直衝顱頂,太陽穴也一跳一跳地漲痛。想想那位陰險歹毒的行長,狼狽為奸為虎作倀的科長,法院裡那些貪贓枉法的當權者,還有為了謀財而不惜毀掉別人一生的騙子,再想想有家難歸前途渺茫的自己跟在家中苦苦等待自己的妻子、女兒,程鐵石心裡像是有一團烈火在熬煎,他真想把那些人一刀一刀地零剮碎割。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理解了那些明知殺人要償命卻還要去殺人的人,不能否認,有時殺人也確實是被逼出來的,殺人在某些情況下,不過是擺脫困境的一種極端方式而已。程鐵石自己沒有覺察到,內心的激烈反應令他滿面漲紅,青筋繃起,拳頭也攥出了汗水。 “程哥,別胡思亂想了,睡不著出去轉轉,這樣非得悶出病來。”黑頭見程鐵石呆呆地對著電視機視而不見,面目陰晴不定,喘息也忽促忽緩,知道他內心又在承受煎熬,便勸他出去散散心。 程鐵石說:“太晚了,還是老老實實在房間里呆著吧。” 黑頭玩弄著槍式打火機,心裡也非常鬱悶。程鐵石所處的困境、他在困境中所遭受的痛苦,黑頭都能了解。但是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即便他想全力以赴地幫助程鐵石,卻也是老虎吃天無處下嘴。看著程鐵石受苦受難自己卻一點沒有辦法,比他自己受苦還難受。反而,程鐵石身上散發的那種鬱悶、愁苦的氛圍令他也越來越感到心情煩躁、壓抑,有一種呼吸不暢的窒息感。他覺得這間十多平方米的房間像一座墳墓,墳墓裡面埋著他們兩個活人。 “不行,我得出去走走,透透氣。”黑頭說罷,穿上衣服,臨出門又對程鐵石說:“回來我給你帶點吃的吧?” 程鐵石搖搖頭,黑頭便拉上了房門,跟旅館的門衛打了個招呼,晃晃悠悠地來到街上。 更深夜靜,街上的行人依然絡繹不絕,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在夜空裡拋著勾魂的媚眼,不時有尋歡作樂的跑調的歌聲跟刺耳的笑聲穿過歌廳、舞廳的門窗污染著空間。黑頭點燃一支煙,朝最熱鬧的地方走。路邊人行道上的小攤販點著一盞盞電石燈,可憐巴巴地盯著路人,企盼有人光顧他們的攤子。 黑頭逛著夜市,心裡卻還惦記著程鐵石。程鐵石在他的生命中佔據的份量不輕,他不能不惦記他。 程鐵石比黑頭大八歲,過去兩家是鄰居,從小黑頭就把程鐵石叫程哥。黑頭五歲那年,母親患腦溢血突然去世,父親白天上班,黑頭沒人照顧,就成了程鐵石家的編外成員,每天中午程鐵石的母親要給黑頭供一頓飯。程鐵石比黑頭大的多,玩不到一塊兒,黑頭常常像個小尾巴綴在程鐵石的後邊,程鐵石嫌他礙手礙腳,總想甩開他,在黑頭的印象裡,童年的他同程鐵石的關係,就是在這種跟於甩的鬥爭中度過的。至今在他的記憶裡,仍然清晰的是那一次程鐵石跟同學約好放學後到三里外的河裡游泳,黑頭死纏活賴要跟著去,程鐵石就是不願意帶他,攆又攆不走,趕又趕不動,程鐵石氣得要揍他,手剛舉起來,他大嘴一咧哭了起來,程鐵石只好用袖口給他抹眼淚擦鼻涕,哄得他不哭了,程鐵石說:“你轉過頭,閉上眼,我喊三個數你能抓住我我就帶你去。” 他乖乖地轉過身閉上眼,等著程鐵石數數。左等右等不見動靜,他又不敢睜眼,怕程鐵石說他玩賴,更不帶他下河游泳。直到他的腿站酸了,眼閉困了,實在熬不住睜開眼睛四處看看,程鐵石跟他的同學們早已經不知去向。他又惱又恨,跑回去就把程鐵石放學到河裡游泳的事告訴了程鐵石的媽媽。他知道,小孩到河裡游泳是家長絕對禁止的。因為那條河每年都要淹死人,傳說被淹死的人就變成了水鬼,要拖人下水給自己當替身才能託生。程鐵石的媽媽一聽到黑頭說程鐵石跑到河裡面游泳去了,扔下正準備下鍋的麵條,立即飛奔而去,很快就揪著程鐵石的耳朵勝利凱旋。結果,程鐵石實實在在地飽嚐了一頓皮帶炒肉,並被罰洗碗刷鍋三天。事後,程鐵石說他是“小甫志高”,他不懂得“甫志高”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從那以後程鐵石更不愛搭理他,他只好去找跟他年齡相差不多的孩子玩耍。 黑頭從小就是個脾氣倔強的孩子,程鐵石不帶他到河裡游泳,他就偏偏要去,那一天下午放學後他沒有回家,直接到了河邊,遠處有一夥孩子在河水里扑騰,他三下兩下扒光衣裳就一腦袋鑽進了河裡。北方的氣候,溫差極大,岸上烈日炎炎,水中卻冰涼刺骨,他一跳進河里馬上開始抽筋,河水也像那些高年級的壞小子一樣欺負他,拼命的往他的嘴裡、鼻孔裡灌,剛開始他還手舞足蹈地掙扎,很快便失去了意識。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俯臥在程鐵石的膝蓋上,非常狼狽地嘔吐著混濁腥臭的河水,別人告訴他,多虧程鐵石拼了命的救他,不然這會兒他就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了。對程鐵石救他一命的事情黑頭並不特別感激,對他來說,程鐵石救他本身就是應當應分的事情,哪有當弟弟的遇到危險當哥的袖手旁觀呢?真正讓他對程鐵石感激又敬佩的是,這件事情程鐵石回去後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就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似的。如果當時程鐵石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黑頭的爸爸,一頓疼痛難忍的皮帶炒肉黑頭是必然要品嚐的。 再後來,程鐵石結婚成家,黑頭到工廠當了工人,不久又出了那件事入獄服刑,其間程鐵石還到監獄來看過他幾次,等到黑頭服滿八年徒刑從監獄出來的時候,程鐵石一家三口卻早已遷到了東南沿海的開放城市,黑頭就跟他失去了聯繫。半年前,黑頭在海興辦了點貨,等公共汽車的時候,看到等車的人中有個人像極了程鐵石,剛開始他還不敢認,試探著向程鐵石借火點煙,程鐵石倒認出了他,喊了他一聲“黑頭”,兩個人才重逢了。知道了程鐵石的遭遇之後,黑頭就開始陪伴他的左右。雖然幫不上大忙,起碼可以保證他的安全,閒暇時間也有人陪著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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