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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生存者遊戲

生存者 白饭如霜 8633 2018-03-12
紐約。 喬瓦尼從窗裡看出去,秋天將到未到。城市的綠色中透出微黃,默默蠶食著夏季的抗爭。 他獨自佔據一個異常廣大的空間。數百平方米的辦公室裡,簡單的黑色辦公桌孤獨地矗立著。他活動了一下肩關節,回頭繼續凝視眼前的一份文件,但仍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這時直線電話響起,秘書提醒他五分鐘後將有一位訪客到達。 喬瓦尼已經很久沒有會見過任何人。 無論是什麼人。 他在名利場上搏殺了三十多年,終於得到少許自由的權力——可以選擇自己想見的人,去見;也可以選擇自己不想見的人,不見。 但這位訪客他沒有拒絕,因為對方要求的方式太過奇特。 那是上個月的某個午夜。 喬瓦尼從一個奇怪的夢中驚醒。夢中他重複著白天的正常生活,但四周似乎一直存在一道視線,好奇地註視他,跟隨他去每一個地方。

他醒過來,佈置得像雪洞一樣清靜的臥室內和煦無聲。自妻子十七年前過世之後,喬瓦尼一直獨寢,不是因為忠誠,而是因為謹慎。有時候你在世界上的地位重要到某個地步,就會覺得周圍一切都包含著危險。 他恢復清醒的第一秒鐘,已經發覺夢境成真,而且更加直截了當。 在床邊的圈手椅上,坐了一個人。 唯一的安慰是,那並不是一個怪物。 準確地說,這幾乎是喬瓦尼一生之中,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他的投資涉足影視、廣告、電視節目製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三大傳媒巨頭中,他的名字長期佔有一席。隨便一個上午,他見到的美人數量之多,已經是普通人一輩子所見的總和。 但眼前的人令他印象深刻,只需要一眼,便永遠忘不了。 無法確定性別,對方整個身體都籠罩在一件輕逸的黑色長袍裡,像流水一樣軟軟貼在圈手椅中,露出的臉孔形狀異常精緻,並非小巧,或被雕琢過那樣的精緻,是分寸感。每一處線條就在上帝青眼所注視的所在,延展或曲折。對方望著喬瓦尼,那雙眼睛,閃動著被神靈詛咒過的光。後者不知不覺完全撐起了身子,被那光芒吸引,動也不能動。

忽然之間,打破靜夜的幽遠,那人緩緩地喚著喬瓦尼的名。 暱名。隨他父母與髮妻的去世,一早在日常的生活裡湮滅的暱名。 “喬尼,我下個月的十三號,將會去見你。不要走開。” 和模樣大異,那人的聲音毫無特色,一聽到就已經被忘記,讓人懷疑是自己腦中的幻覺。當一陣輕煙淡淡掠過,那人消失在視野之中後,就更像是幻覺。 喬瓦尼保留疑惑一個月之久。直到今天,十三號。 他一早便來到辦公室,在椅子上枯坐。看不進任何東西,做不了任何事。 甚至,當早上喝下去的一杯水穿越千腸萬洞,勝利抵達膀胱,令尿意達到最高潮之際,他都沒有辦法順從下半身的意志直奔十五米外的洗手間。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如此期待,如此焦慮,如此魂不守捨地,在等待一個詭異的訪客。

五分鐘,怎麼如此漫長?一百米開外的門終於打開。秘書小姐瑪吉高挑的身形出現在門口,在看到他確認地點頭之後又悄然離去。 喬瓦尼起身,注視著本來在瑪吉身後的人。 這次沒有長袍,是做工精細的上好套裝。最難穿的黑色,極細條紋,復古白色襯衣,意外地配了條閃金色領帶。 能夠印證他記憶的,是那張臉,無論在男在女,都驚華絕豔的臉。 眼睛閃耀著神秘寶石般微芒,向他閒閒看過來,對方微笑,說:“喬尼,你好。” 一步跨進來。不著痕跡地,已到喬瓦尼身後,無聲無息地,在屬於主人的椅子上坐下。 喬瓦尼回頭,看到那人架起了腿,撣撣自己褲腳莫須有的灰。眼角撩起,最細微動作蘊集的風情,可以將一頭大象殺死。 喬瓦尼定定地看著,許久許久,整個人似迷失,終於掙扎出一句:“你是誰?”

仍然坐著,那人輕輕欠身,回答:“川。” 那個字吐出來,彷彿浩瀚海洋上的一點風帆,或沙漠裡獨長了兩百年的一樹胡楊,岑寂。 當一個人有了名字,他的神秘就在瞬間有所緩解。喬瓦尼不愧是老江湖,終於緩過一口氣來,順勢坐到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叫川的奇異人士。 第二個問題是:“你是男是女?” 川垂著眼微笑。 他沒有回答,手指輕輕撫上自己扣得極規矩的襯衣領子。喬瓦尼入神地看那雙手,不長不短,不大不小,優雅靈動,似有音符流落其上,此外最明顯的特徵是極端蒼白,毫無血色。 那雙手解開了襯衣上第一顆釦子。 第二顆。 領帶被拉開,喬瓦尼聽到自己的心跳,在巨大的寂靜之中瘋狂轟鳴。 然後,川猛然拉開了襯衣,整排釦子應聲落地。

喬瓦尼發出無法抑制的一聲驚叫,整個人從桌子邊傾倒,靠在邊緣上,臉色大變。 在那件白色襯衣之下,竟是一片虛無,從衣服前襟直接看到了後背。 他的問題得到了最無意義的答案:“非男,非女。”(諸位同人女是否可以考慮一下放過我新出場的漂亮角色,讓他和喬瓦尼老頭談談正事吧!)重新掩上衣襟。從虛合的縫隙中,那片襯衣的白分外扎眼。川帶著難以察覺的蔑視瞇上眼睛,對人類的大驚小怪,報以有節制的嘲弄。 “喬尼,我們來談一筆生意吧。” 提到生意,喬瓦尼終於些微鎮定下來,不愧是一個真正的生意人。所謂真正的生意人,對錢沒有興趣,對世俗的榮耀沒有興趣,他們感興趣的,就是生意本身。如同沉迷遊戲的瘋狂玩家,過程就是一切。

“什么生意?” 川的手撫過面前的空氣,一陣粼粼的水光驀然出現,其中彷彿有些倒影,而且越來越明顯,最終成為一張一張的圖片,生動地浮現在兩人面前。 一共十三張。十一個男性,兩個女性。年齡面貌神情各異。 “人?”喬瓦尼專注地看。 川顯然很欣賞他注意力集中的特點,微笑應道:“人。” “但,也不純是人,或者說,他們都是人類世界中的異類。”川又補充道。 “異類?什麼意思?” “簡言之,與平常人類,有很大的不同。”川慢慢解釋,“是人的形態——樣貌,思想,習慣,嗜好,統統與其他人類,並無二致。” “但那不過是假象。是連他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假象。在血與靈魂的深處,真正的主宰者在過去的多少年逐步入駐,靈魂早已投降,只有肉體還在沉睡,他們需要一個特別定做的鬧鐘,在適當的時候提醒他們,時間已經來臨。”

喬瓦尼抑制內心的難以置信,直視川幽暗的眼睛:“醒過來的他們,是不是和你一樣?” “也許。”川沒有承認,但也不否認。 “那麼,你要我做什麼?” 川揚起眉毛,激賞地說:“我喜歡你,這樣直截了當。” 手揮過,光影都消失,他慢慢地說:“我要你旗下所有傳媒集中力量,宣傳和製作一個節目。” 演員已經就位,流程一應俱全,創意無須操心,借重的只是他的傳媒資源,強大的製作班底與支持體系,來吸引全世界的眼球。作為傳媒界的大佬,喬瓦尼過去十五年所推出的節目,的確個個都在世界注意力的風口浪尖。 在播出的節目中,川說,將加入非常特別的元素,尋常人根本無從發現,唯有那些不應苟活於這個世上的人才會被深深吸引,之後便如同被神靈召喚的信徒,自動走上川為他們設計的真正的人生軌道。

“當然,”川帶著一絲充滿憧憬的微笑,“一定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同樣可以接收到其中的特別信息。” 他美麗的眼睛轉向窗外,紐約的秋天,像一幅濃烈的油畫,美不勝收。彷彿他所設計的光明前景,飽滿得汁水淋漓。他滿意地點點頭,腦子裡浮現出異靈川在人間高速發展新業務的完美藍圖。 他的野心似與喬瓦尼有所感應,後者的心跳得異常之快,出於一種野獸嗜血的敏感,他迫不及待地一連串發問:“節目什麼形式?你有什麼目的?” “很快你就會知道的。”川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他輕輕站起,姿態優雅地微微鞠了一個躬:“很高興和你合作。” 說完將自己的衣服掩好,被撕開的所有鈕扣從地上輕盈飛起,綴回原位,眼前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人們如何得知華服下的真相,原來竟是一無所有。

在喬瓦尼反應過來以前,川已經走到辦公室的門口。他最後來得及喊出一句:“節目叫什麼名字?” 答案被拋在身影的背後,承載的聲音那麼不真實,簡直像是喬瓦尼小睡中的呢喃。 “生存者。” 與川的奇異會見結束後第三天,喬瓦尼回到辦公室,無端端在自己辦公桌上看到一份文件——。 所有的問題都有了解答,以極商業化的方式。這是一份完美的節目策劃案,考慮到了所有的因素與資源。這樣方案的策劃者,應該立刻提拔,加以培養,不日必堪大任,喬瓦尼本能地想。他甚至錯覺這是某個下屬的另類表現方式,世間無鬼,鬼后有人。 但是他也很清楚地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這計劃最不商業的地方就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即使得到最完美的道路,沒有選擇的人生也是有缺陷的。

不過,比起半夜三更給人家一爪子掐死來得稍有價值。更何況,他遇到的是一個非人類,一個脫掉了衣服就是個透明人的非人。 你知道,一個人越覺得自己的生命有價值,他就越怕死,而所遇到的刺激越多,他的生活就越乏味,越需要花樣翻新。 恐懼與誘惑,本來就是最容易驅策人類的兩樣東西。 喬瓦尼的考慮沒有超過一分鐘,他按下電話,通知瑪吉召集所有高層主管開會。 全球的報紙、雜誌、電視台、電台,忽然在一夜之間,被三個字佔據——生存者。 簡單的三個字,動用了頂級的廣告創意專家,表現手法極多元,傳達出的信息極簡約且極富衝擊力。 刻意迴避細節的粗線條,濃墨重彩的宣傳手法,令所有被吸引者發出一連串的疑問。 是選秀,還是真人歷險?是系列劇,還是獨角戲?是嚴肅的,還是娛樂的?沒有人回答。 只有廣告一味鋪天蓋地,密集轟炸。信息以喬瓦尼旗下傳媒集團為中心,向外發散,最後全世界的媒體都或自願或被迫捲入這場華麗的預告之中。 最後會發生什麼,在這個正常的世界上,沒有人會知道。 喬瓦尼也不知道,雖然他必須裝出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應對董事會和幾乎所有工作人員的質疑。 他必須表現出這是一筆能賺錢的好主意,有大魄力,大影響,劃時代力量的製作手筆。 他調集畢生的影響力和信任積累,去推動那荒謬宣傳陣仗的進行。 偶爾他當然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但是川沒有給他想太多的時間。 媒體密集報導的第十天,川再度來訪。 這一次他穿的是便裝,牛仔褲、靴子、灑脫的白色T卹,搭一件藍色背心。 八九點鐘,太陽初升。喬瓦尼這才發現川沒有頭髮,青光閃閃的大好頭顱,圓得端正。 他急不可耐地向川伸出手:“接下來呢?” “接下來?”對方永遠好整以暇,坐下來,看自己的手指。 喬瓦尼很警惕:“你不要告訴我,接下來什麼都沒有。” 他走過去敲桌面:“我會被人們撕成碎片的!” 川微笑,像蒙娜麗莎一樣微笑,高深莫測。他忽然舉起雙手,拍了拍。 “啪啪!” 應聲出現的,是秘書小姐瑪吉。 瑪吉·比利,畢業於劍橋藝術系,第一份工作是有線電視新聞記者,之後轉做秘書工作,一路升遷,至今為喬瓦尼服務超過十年,深得信任。 做秘書,很重要的一個工作原則,就是絕不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對於喬瓦尼來說,現在就是不該她出現的時候。 但顯然他和她兩個,都對此失去控制。 瑪吉以她一貫的得體步態走到川的面前,直立不動。喬瓦尼吞下已到口邊的訓斥,定睛觀察,隱約覺得不對。 川再度拍手,瑪吉緩緩轉身。 在這一個轉身之間,屬於瑪吉的身體與面貌,發生了奇特變化。 喬瓦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人一雙秋水分明的淡綠色瞳仁,隱含抑鬱,栗色頭髮濃密光滑如綢緞,典雅地盤起,雖已經不年輕,處處可見衰敗的痕跡,但那貴婦人雍雅的風韻,仍然呼之欲出。此時淡淡地看著喬瓦尼,彷彿有無窮言語,壓抑在紅唇深處。 這分明不是瑪吉。 是媚妮。 媚妮·喬瓦尼。 業已逝世十七年的,喬瓦尼的結髮妻子。 他站直身體,手伸出了一半,不敢再動,甚至不敢再呼吸。 閱歷無窮塵事,因而變得世故,對任何事其實都失去激情的老人,忽然眼有淚光。 就算是半夜驚魂,面觀異事,他的表現都算鎮定,不似這一刻失態。 川悄然退在稍遠處,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場景。 媚妮,出身名門,十八歲時放棄無數高貴者的追求,毅然下嫁無名小卒喬瓦尼的媚妮,十七年前某個夜晚在自己臥室自殺,那一天正好是她和喬瓦尼結婚二十週年紀念日。樓下盛大的派對進行得正如火如荼,她風流成性的丈夫穿梭在受邀而來的超級模特與明星之間,正被醇酒美人陶醉得忘乎所以。 從她的屍體被發現的那一刻起,喬瓦尼的下半生軌跡像受到一道霹靂的猛烈打擊,瞬間轉向。 不,他並沒有變成一個正人君子,從此背負著深深的負罪感守身如玉。 掌中腰細,枕畔暗香,笙歌夜夜,如舊。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燈紅酒綠中他突然失去了一種能力。狂喜,熱愛,悲傷,沉溺,世人通常嫌其太多,以至於影響正確判斷的,激發出強烈情緒的能力。 不能感受和投入,算不算損失?既然不能感受和投入,怎麼知道那是不是損失。 喬瓦尼定在那裡。 終於發出輕輕呼喚:“媚妮,媚妮……” 媚妮靜靜佇立,不言不笑,不應答。 一如她在世時候,對他的冷漠和放縱,都默然無聲。在暗處淡淡凝視,毫無表情。 彷彿他們沒有過相濡以沫的時日,愛情在最暗的時分,仍然明亮到可以照耀整個人生。 這樣的決絕,未始就不是暴戾。 是一刀兩斷的否定,抹殺全部復原的可能。 寧願死亡,也不挽回。 拍手聲再度響起。 媚妮輕盈地轉動身體,從另一邊出現的,已經又是瑪吉的形態。 喬瓦尼發出絕望的低嗥,幾近垂死。他喃喃嘀咕了一句什麼,然後整個人癱軟下來,好像被抽掉了筋骨,打斷了脊梁。 瑪吉步出辦公室。她會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定神一秒之後繼續開始做自己的工作,處理龐雜事務。她的人生中有十分鐘的空白,上帝沒有記錄。 而室內,川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毫無同情心能令任何一副嘴臉看起來都像惡魔。 但是他為什麼要“像”呢,他本人就是惡魔。 在倒地的喬瓦尼身邊同樣倒下來,他冰冷的手指輕輕撫摸過後者不再年輕的面頰。 空曠到極點的大辦公室裡隱約刮起風來,很冷。 川輕輕地問:“你剛才是不是想說,請她原諒你?” ——你是不是想說,親愛的,我愛你? ——我一直是這樣的愛你。 ——從來沒有改變,從來沒有衰減,從來沒有動搖。 ——我愛你。請你也愛我。不要躲避,隱退,不要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也不要死去。 ——請留在這裡,攜我的手,親吻我。說你永遠在這裡。無論是什麼,都不能讓我們分開。 “這就是隱藏在你心裡的那個封印,對嗎?當媚妮死去,封印生效。一切感情,就此沉入無窮深的黑暗谷底。你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地獄。” 喬瓦尼猛然睜開了眼睛,他很想憤怒,但其實是非常軟弱地對川說:“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川聳了聳肩膀,他站起來,手指輕輕一挑,喬瓦尼也身不由己地站起來,跌坐在椅子上。 川轉身,優雅而冷酷地轉身,他說:“我只是讓你看一下,當一個人最深的秘密被揭發出來的時候,會有怎麼樣的衝擊效果出現。” 他的微笑極邪惡,因此魅力無窮,簡直使空氣都要沸騰或沉淪:“你不過是渺小的人類,親愛的喬尼。但是那些將要在生存者遊戲中出現的人,當他們秘密的一面被引誘,生髮,你會看到非常特別的奇景。” 又重複了一句:“非常特別。” 然後他神秘消失,一份文件莫名出現在辦公桌上。 生存者選拔賽的內容。 遊戲即將上演。 阿姆斯特丹。上午十一點,陽光普照。 菲利浦公司銷售部門的咖啡間里三三兩兩站著人,聊不咸不淡的天。 角落裡一架小液晶電視,正放著上午重播的肥皂劇,每二十分鐘插播一次廣告。 史蒂夫就站在一邊,懶洋洋打著哈欠。 他很高,永遠駝著背,金色頭髮藍色眼睛,表情很少,像一個人偶,永遠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就算知道人事部門裁員表上自己的名字一早在列,也覺得無所謂。 最多回家去領救濟金,荷蘭政府一向慷慨,將保證懶蟲們的生命安全視為重要的公眾責任。 他又打了個呵欠。 忽然有人輕聲嘀咕:“為什麼最近都在放這個'生存者'的廣告?” 他跟著過去看,凝視許久,轉過頭來問同事:“你不覺得這個廣告有點兒怪嗎?” 沒有應和,所有人都只是聳聳肩,放下喝空的咖啡杯,舒展著筋骨回辦公室去了。 人生周而復始,隨意又是一天,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關注,或者紀念。 但是對史蒂夫來說,那生存者廣告中有點什麼東西,與眾不同。 他仔細凝視屏幕。 影像光怪陸離、閃爍變幻,令人目不暇接,卻也像浮在沸騰水面的泡沫,無非虛張聲勢,潛伏於水面下的,是越來越清晰的幾個字。 拉斯維加斯,本月十三號,星期五。 中國台灣,高雄,深夜。 枯坐客廳的家庭主婦莊雅婷捏著電話聽筒,心神不定地聽著信號不通的盲音。她應該還很年輕,神色卻很衰頹,嘴角和眉毛一起耷拉著,活生生地證明著“苦命相”的存在。 時針指向凌晨三點,失控的喧鬧聲劃破寂靜,昭示酒醉的男人終於回來。莊雅婷急急忙忙開了門,臉被酒精燒得通紅的丈夫一頭栽進來,傻笑兩聲,蜷縮在地板上,沉沉睡著了。睡了兩分鐘,一個翻身,張嘴吐得滿地狼藉,屋子裡臭氣熏天,中人欲嘔。 雅婷俯身試圖拖動丈夫,但她實在太過瘦弱,自己反而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她撫著跌痛的腿腳淚長流,這樣日復一日上演的相同戲碼,已經將她逼到了一個絕望的極限。 客廳裡開著一盞微微的燈,寂寞的空氣裡只有醉鬼的鼾聲,以及電視里永恆的歡快音樂,演示著一幕幕她的現實裡從未出現過的完美生活。 雅婷淚眼矇目龍地去關電視。節目正在插播廣告,一個新的什麼節目很快要推出,她隨意瞟了一眼,伸出的手忽然定住。 在鋪天蓋地的節目預告畫面中,她清晰地看到一行字從屏幕深處浮現,每一個字都像一隻鉤子,鉤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拉斯維加斯,本月十三號,星期五。 維納斯高級酒店公寓的頂層套房,川所住的地方,除了貴一點兒外,均平常之極。 和所有人一樣,回到自己的隱私空間之後,他喜歡把衣服脫掉,洗乾淨臉,然後在最舒服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如果他有手機,此刻就會關上。 這個時候倘有人誤闖進來,會發現偌大的房間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闖入者可能會因好奇而四處看看,然後就會聽到有人在一邊無可奈何地說:“餵,你踩到我腳了,挪一下可以嗎?” 或者會看到一件粉紅色塔夫綢的睡衣,樣子很懶散的,在客廳和書房之間晃過來晃過去……睡衣里當然裹著川。 沒有實際的身體,並不影響他喜歡穿衣服,喜歡穿各種各樣的衣服,他甚至還養成了一個嗜好——收藏睡衣。真絲棉綢呢絨織錦繡花蕾絲透明吊帶兩件頭……他很好奇人類對於無用但有趣的東西,那探索興致可以達到哪一個地步。 此刻,這件“睡衣”在幹正經事——翻看一個很大的文件夾。裡面是一份一份單獨裝訂好的資料。關於一些人的。 然後睡衣袖子移到書桌上的電話旁,開始撥號。 “您好。我可以和史蒂夫說話嗎?” “他不在,是嗎?可否告知他的行踪,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拉斯維加斯?住百樂宮酒店對嗎?謝謝你。” ……“莊先生?您好,我可以和您的夫人說幾句話嗎?” “這個臭婆娘拿了家裡的錢飛去了拉斯維加斯?” “哦,那實在好極了……不不,對不起,祝您週末愉快!” ……“達達里也在家嗎?” “不在?能告訴我他去了哪裡嗎?” “他剃光了村子裡所有羊的毛,換錢去了拉斯維加斯?真遺憾,您趕快去照顧那些沒衣服穿的羊吧!” 類似的對話要重複許多次,真令人厭倦。 在撥第十三個號碼的時候,川有一點後悔,真應該帶一兩個人在身邊,那些雜七雜八的事,交給他們做就好了。 但最近是旺季,所有工作人員都搏殺在前線,疲於奔命。客戶始終都是第一位的,老闆自己偶爾打打雜,也是為了實現利潤最大化。 人手不夠,人手強烈不夠。生意無限廣闊,真金白銀,整個人界與非人界的財富唾手可得,可恨的是,他偏偏沒有那隻手。 本來可以高速擴張的業務,卻被執行力資源不足這塊短板活生生地限制住。瓶頸啊,困惑啊!非人界最普遍奉行的,始終是獨善其身主義,即使擁有強大力量的戰士,往往也只把戰鬥作為一種興趣——以往的選拔賽,就湧現出不少這樣的傢伙。大前年的吸血怪場場連勝,卻偏偏不受川的招攬,找了個山溝去種番茄;前年木乃伊王子獲勝了,可人家根本不在乎這點兒獎金,直接就滿場撒鈔票然後跟著光行四處旅游去了;再說去年,石頭怪兄弟倆分別拿了第一第二,明明是窮人家的孩子,可他們拿了獎金就回家去當農民,真是一點兒出息都沒有。 被逼無奈的川,唯有把眼光轉向人界——人界有全宇宙最集中的貪婪心、虛榮心、功利心、狂熱心。它們驅使他們不擇手段獲取利益,其中有一些,能力超卓,出類拔萃,雖然天賦中沒有特別出色的才能,但經過修煉之後,單純的戰鬥力和頭腦,仍然可以和非人戰士一較高下。他花費了許多年的時間,慢慢在人間尋找,一個又一個,資料漸漸匯集,不少候選者進入眼簾。而更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他捕捉到了一個極佳的機會,邪羽羅的封印持續弱化,竟然影響了生物基因的變異,出現了更多擁有非凡特質的人類,人與非人兩界能量的平衡,正被有預謀地打破。 不,川不擔心邪羽羅的捲土重來。破魂已經沉寂衰落許多年,這世界最重要的不再是戰爭,而是生意。當生意規模足夠大的時候,川相信一切都可以被收買。包括最強悍,最不願意談判的種族。 而且,他實在是缺人了。上次派出妖瞳侍衛,本以為能找一兩個強悍人類出來,結果卻被刺傷了眼睛,連隻兔子都沒抓回。因此,他一心要做的,就是在人與非人兩界集中選擇合格者,成為異靈川急速擴張的新生力量,以最大限度地擴展異靈川的影響力。 生存者廣告中蘊含的時間地點訊息,使用的是特殊靈力發射波長,只有身體結構特殊,又被邪羽羅甦醒能量深深影響到的人才能看見。 他們,就是川的希望所在。 想到這個問題解決後的無限美好前景,川又打起一點精神,去撥完手裡的號碼。 話筒裡等候接通的聲音悠長地響著。他無聊地環顧四周,機械地等待對方“餵”一聲。 有人接電話,但是沒有出聲。短短的沉默流動在電話線之間,川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可以……”他發現滴水不漏的自己,竟突然忘記了稱呼對方,這莫名的驚悚緊張來得好不奇怪,“您好,我可以和朱小破說幾句話嗎?” 對方仍然沒有出聲。 資料顯示,朱小破,十六歲,格鬥力極強,智商中等,性格溫和,非人血統不明,被人類收養,無暴力犯罪前科。 他是最後進入候選名單的兩人之一,是組織中負責情報收集的高級成員自暗黑三界資料共享系統的自荐一欄中發現的。 他再度嘗試與對方溝通。 打破頭——如果他有頭可以破的話——川也想不到自己會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回答:“川,別來無恙?” 人生無處不存在surprise,有時候是驚嚇,有時候是驚喜。同情你遇到前者,恭喜你遇到後者。 “白棄?怎麼是你?!” “還可以聽得出我來嗎?”對方淡淡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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