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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夜舞天

生存者 白饭如霜 8128 2018-03-12
阿落在天色突然黑下來的那個時候,感覺自己身體內有一點變化發生。像春筍在清晨的第一場雨後開始生長,像種子在沉睡的泥土裡聽到驚蟄的雷,像嬰兒初次睜開迷濛的雙眼,眼前有無限的可能。那點變化從他的小腹處開始,微弱而毫不猶豫地蔓延,四肢百骸,到達心臟,不知道為什麼又戛然而止,與此同時,燈光亮起。他的心臟怦怦直跳,簡直像跳出嘴一樣,劇烈而慌亂。阿落大口喘氣,身體不斷顫抖,他的異狀都落在其他三個人的觀察範圍之內,而其他三個人的神情,也落在他眼裡,尤其是小破。 只見小破凝視著窗外,一動不動。平常栗色溫和的眼睛裡,有凜冽的藍影,一道一道地劃過,像宙斯揮舞的鞭影。晴天裡暴烈霹靂也無法比擬,那其中蘊涵的是越來越強烈的恐怖意味。

在豬哥和辟塵那段短暫的對話過後,房間裡的氛圍變得微妙起來,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一動不動。而屋子外面的蚊群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漸漸迫近,堆在門廊上,似有忌憚,不敢進入,來的不知有多少。小破身子忽然一動,豬哥立刻迎上去。他站在小破面前,擋住那兩道漸漸冰冷的視線,把他抱在自己懷裡。他眼裡流露出溫柔的光輝,輕輕說:“乖,我在這裡,一切都很好,我在這裡。” 那聲音裡有愛,也有隱約的悲哀,一次比一次更輕柔、更溫暖。不斷重複十數遍之後,小破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終於抬起頭,臉上出現疲倦的顏色,而瞳仁不再閃爍妖異的星光,說:“我上去睡一下。”轉身走了。 豬哥鬆了口氣,拍拍手,自言自語地說:“還是老子去動手吧。”結果一轉身,天色已經又亮堂了,辟塵正站在門口罵罵咧咧:“他媽的,翅膀是長的吧,怎麼那麼不結實,一吹就掉。”

探頭出去一看,好嘛,外面怎麼跟剛發生了海嘯似的,漫天滿地積聚著大量的水,植物上、草地上、籬笆上,水里還有什麼在扑騰?魚和螃蟹……更多是一對一對巨大的蚊子翅膀,漂浮著。 “辟塵,你幹什麼了?” 他還在不爽,正往外搬運清理工具,聞言沒好氣:“我召了一個小型颶風過來吹蚊子,誰知道這渾蛋颶風過了趟海。” 敢隨便過海的颶風,自然有風之辟塵去收拾。豬哥在他收拾得過於徹底之前,衝出去搶了兩個大螃蟹回來,沾沾自喜地嘀咕著:“晚上可以吃蟹黃燒了。”順手把阿落一拖,拖去了廚房。 進了廚房,阿落立刻就精神了,似乎已把剛才經歷的怪事都丟到腦後。只見他自然而然伸手拿刀,在兩隻螃蟹背上敲敲,翻過來看看,嘴裡念念有詞:“海蟹不肥,不過夠新鮮,做點兒什麼吃呢?”

豬哥倚在一邊,眼神饒有興趣地落在阿落的手腕上。 那雙纖弱無力的手,拿的是廚房裡最重的一把刀,辟塵平時斬切大塊骨頭所用,普通人不要說揮舞起來,連拿都要兩隻手。 就是這把刀,在阿落手裡,似毫無重量,只見他臂由指使,正在給螃蟹去殼,剔肉,剜黃,完整的蟹殼、蟹足,一點點被堆放在操作台上,拼湊成原形,精緻如生。 豬哥悄悄走出去,告訴辟塵兩件事:“第一,他的確是夜舞天,對金屬有失重力和天生的技巧,第二,他在用你的廚房。” 辟塵眼睛一瞪:“什麼?” 擺出弓箭步,這就準備往裡衝,手指間隱約傳來微型風暴的呼嘯聲,豬哥趕緊一伸手把他攔下來:“沒動火,沒煮菜,剝剝螃蟹而已。” 看犀牛臉色緩和,他打蛇隨棍上:“你當一線廚師也夠久了,該享受一下廚務總監的待遇了,喏,現成是個下手,基本功還不錯。”

績效評估效果來得剛好,辟塵歪著頭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很可以接受,反問一句:“基本功真的不錯?” 對方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蟹粉小籠包這會都該蒸上了吧。” 揭過廚房風波不提,辟塵埋頭清理門廊上沾的蚊子翅膀,悶悶問一句:“小破怎麼樣?” 豬哥嘆口氣:“不大好。” 他向後看看屋子內,確認沒有其他人在場,接著說:“暗黑三界的來訪頻率一年比一年高,他就越來越容易被驚動,雖說咱們教化有功,不過你都知道啦,後天教育和先天本能的影響力,壓根就不是一個檔次。” 苦起一張臉的他搭住辟塵的肩膀:“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們就算搬家到北極,那裡還有冰鬼魚候著不是?” 辟塵沒他那麼容易憂鬱,一根筋繃到底,勇敢地說:“沒事,我用重塵包……”

一頭很冷靜的犀牛咬牙切齒的時候,狀況還是相當可怕的,尤其是他在發出相當致命的威脅:“誰來騷擾咱們,我就把誰包成五月五的粽子。” 一把搡開豬哥進去了,後者聳聳肩:“我支持你,不過這粽子我可不吃。” 小破只睡了一個小時就起身,到樓下的時候,茶几上放了一碟非常精巧的蟹粉小籠包,其他三個人圍著這籠包子,辟塵差不多要拿出一把放大鏡來,每個包子的皺褶好像都要細細看上一遍。小破挨著他坐下,隨手拿了一個丟進嘴裡:“嗯。” 眉毛一挑,批評說:“辟塵,你手藝退步了。” 要不是忍了忍,眼看就要把包子吐出來:“餡粗了,有渣,有渣。” 豬哥一副忍笑的模樣,很顯然是假作同情地關心:“粗了?有多粗?” 小破給出一個很精準的答案:“百分之三左右。再粗我就不吃了。”

辟塵紋絲不動,眉毛一挑,露出極不易察覺的得意表情,又引來豬哥苦口婆心:“辟塵啊,這樣不好啊,以後小破出門去,他能吃什麼,粗百分之三他都要挑剔,那還不得天天飛回家來吃飯啊,將來會有空中管制的!” 聽到這里阿落要插話了:“小破會飛?” 辟塵對這番話不以為然,仍然保持他那微妙的欣然之色,因為心情好,倒答了阿落一聲:“有什麼奇怪,你也會飛。” 六雙眼睛都盯在阿落身上,很期待他會突然翩翩起舞,狀似蝴蝶。阿落卻悶著,屁股與沙發之間零距離,半點兒沒有要生離死別的跡象。 他對其他人的注視有點兒不習慣,小心翼翼地張望一下,說:“什麼?” 豬哥懶得跟他廢話,走進廚房,又走出來,請示說:“辟塵,能不能用一下你最大的那口鍋。”

最大的那口鍋,直徑一百三十厘米,以家用來說,的確相當之大,得到肯定的答復後,豬哥把鍋平端過來,一隻手把阿落一提,輕輕放在了鍋的中間,說:“抓住鍋耳。” 阿落深感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而行,之後就見豬哥把手一鬆。 咚——傳來一聲巨響。 犀牛慘叫一聲:“我的鍋……” 撲上去從地上拎起那口鍋,左看右看,還好該鍋質量過關,沒有四分五裂,倒是阿落嚇得不輕,臉色慘白,眼睛一眨一眨的,一時沒順過氣來。 豬哥詫異地“啊”了一聲:“判斷失誤?” 他向小破比畫:“理論上,夜舞天可以通過身體接觸讓這口鍋失重,然後把它載起來,跟飛毯一樣。飛毯你見過吧?什麼,你只見過掃把?哦,那個原理不一樣。” 小破搖搖頭:“老爹,你為什麼一定要裝作很懂得科學呢?”

他過去把阿落扶起來,阿落的身體極冷,胸口卻傳來非常非常劇烈的心臟跳動聲。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阿落死死抓住他,口角翕動,極難受一般,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好像不大對,叫我爸爸來接我吧。” 安接到電話之前,正在城南的一處豪宅修剪草坪。 這所房子空置了很多年,最近才被人買下來,進行了徹底的翻修和內部裝飾之後,請了安來做花園的設計打理。他的第一步工作,就是清理雜草叢生的地面。 廢棄經年的土地裡,昆蟲繁盛是自然而然的事,許多蟋蟀、螞蟻、瓢蟲、螳螂、蚱蜢,忙忙碌碌,來來往往,當割草機呼嘯的齒鋒掠過,他甚至能夠聽到另一個世界裡驚慌的喧囂,但他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大對勁兒。比如說,東北角上那個螞蟻窩,兩三分鐘內好像變大了一點。

或者不止是一點,是很多。 或者不止是很多,乾脆是很多倍。 那個灰黑色的螞蟻窩在神奇地膨脹,內部傳來沉悶的開裂聲,許多螞蟻在表面上爬動,每多爬一圈,它們的外形就在安的眼裡清晰了許多。當終於有一隻螞蟻驃勇地擋住了割草機的去路,並且在被碾成兩段以前,成功咬破了機器的輪胎時,安才不得不相信,這些螞蟻的體積,已經大到了對人類生命安全造成絕對威脅的程度。 他跳下割草機,立刻有一群螞蟻,按照平時和蒼蠅、蚊子、屎殼郎打架的陣勢,成群結隊擁上來,黑黝黝的,個頭看上去好不驚人。更驚人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它們都還在不歇氣地膨脹,這些平時只會叼叼饅頭渣,肉都很少有機會碰到的朋友們那沒有五官的頭部,竟然顯現出一種奇異的邪惡暴戾。

安就手抽出放在割草機方向盤下的大剪刀,毫不猶豫邁步向大門外走去,那裡有他的車,一堵由螞蟻肚子組成的銅牆鐵壁迎面而來,安輕靈地躍起來,剪刀在空中揮舞出一道簡潔的弧線,兩個巨大的螞蟻頭顱滾落在地,其它的螞蟻向後退了一退,但顯然它們沒在字典裡找到畏縮或恐懼的詞條,依舊逼了上來。 安稍讓了一下,解開工作服的一顆釦子,忽然覺得豪情萬丈——這感覺真奇怪,在過去的十六年裡,他甚至沒有和街上的小流氓打過架,就算後者把啤酒瓶砸到他腦門上。有了阿落以後,他生命的存在,便有了另一種託付和價值,絕不會被任何無關緊要的小麻煩影響。 他盯住眼前的螞蟻——茁壯啊,已經比他還要高大。但體積不代表什麼,不代表力量,更不代表速度。 五分鐘後,安撂下一地的螞蟻屍體,抓起自己的外套,迅速沖出花園,在他發動車子的時候,接到了小破的電話,隨之方向盤一轉,開往朱家。他不會發現在湛藍顏色的高空,有一道奇異的光圈一直明滅,有個聲音在高處喃喃:“這麼強悍的人類,大人一定會喜歡……” 而在他身後,一小時之內,跟隨螞蟻成長起來的,還有無數理應蝸居於草坪之下、土地之中的昆蟲,它們虎視眈眈逡巡周圍,然後以它們一貫的散漫作風,亂紛紛爬出了花園,踏上人類的街道。 安一頭衝進朱家,首先看到阿落興高采烈地在和小破打遊戲,毫髮無損,也沒有奄奄一息,心頭落下一塊大石。肩膀忽然給人一拍,他本能將身體一側,心頭閃電般計算了一下過來的那隻手的來勢、力量、角度,估計可以在令人無法察覺的範圍內躲過對方的接觸,但是肩膀終於還是被拍到,而且來者還有點詫異地“唔”了一聲,分明察覺了他的化解之意。 他轉過頭,看到一張笑嘻嘻的臉,友好到無以復加,對他搖搖手:“阿落的爸爸?你好你好,我是小破的爹。嘿嘿。” 為什麼要傻笑兩聲,原因不明。他把安扯到一邊,悄悄問:“阿落是不是你親生的?” 安注視了他足足一分鐘,決定信任他:“不是,是我收養的。” 豬哥對收養兩個字很敏感:“被迫的還是自願的。” 安很肯定地回答:“自願的。” 豬哥湊近他的耳朵,很羨慕地低聲說:“我兒子也是收養的,不過我是被迫的。” 他聲音已經如此之低,要不是安耳力驚人,根本不曉得他說的是什麼。但就在最後一個字出口的瞬間,非常驚人的“咣當”一聲在豬哥的後腦勺響起,地上跌落一隻煎蛋平底鍋,正是凌空砸腦之凶器。豬哥給打了一個鞠躬九十度,同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胡說八道是要遭天譴的。” 豬哥哎呀哎呀地摸著自己的頭,吼了一聲作為辯白:“我又沒說我不快活。” 快活也好,不快活也罷。安跑到這裡來,可不是為了參加養父母同心聯誼會的。他走去探視阿落,撫摩兒子的額角,輕聲問:“有什麼不舒服嗎?” 阿落慘叫一聲,這是被小破在電視遊戲裡PK了,放下操縱桿望向父親:“爸爸,我剛才心很痛。但是現在又沒事了。” 一絲相當明顯的驚慌失措掠過,盡落在一旁的豬哥眼裡。他慢慢地問:“阿落的心臟不大好嗎?” 安直起腰來,手還放在兒子的頭髮上,溫柔地撫弄著,他沉吟一下,示意豬哥和他一起走到旁邊去。 “說起來你可能覺得難以置信。我也不敢希望你會真的接受。” 豬哥嘴角一牽,露出神秘的微笑,居然用英文說:“WE'LL SEE。” 拍拍安的肩膀:“儘管說吧,我的神經很堅強,什麼都頂得住。” 秉承一貫的謹慎,安還是向廚房裡張望了一下,豬哥立刻安慰他:“那個更堅強,不但頂得住,簡直可以直接彈開。” 安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深呼吸了一下,然後說:“阿落,本來是沒有心的。” 十六年前,從育嬰房走出來,那柔弱的嬰兒依靠在他手臂上,沁出一點點的暖,生命如此奇妙,懸在天堂和地獄之間,蘊涵著無限的可能。 安——那時候他的名字是愷撒,在帶著嬰兒逃亡到安全地之後,偶然的機會他發現,這個不大哭,不大鬧,根本就很少出聲的孩子,居然沒有心跳。 只有死人的心才不會跳,但這個孩子好端端地活著,雖然有不少怪習慣,比如說不喜歡黑暗,在沒有光的地方會表現得很躁動,比如說偏愛金屬的玩具,對其他質地的東西都嗤之以鼻,比如什麼都吃,但是吃得很少,卻沒有任何不健康的症狀。 無論如何他都是活的。於是,安決定探詢一下究竟。 在阿落長到足夠承受一個開胸手術的年紀之後,有一天安潛入當地一家最好的醫院,私自使用了醫院裡的手術室。 手術刀切開的,是一個空蕩蕩的胸膛。 在心臟應該存在的地方,是徹底的虛無,而其他內臟,卻突兀而強健地運動著,彷彿沒有心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愣了數分鐘之後,安下了一個決定,這決定是對還是錯,在之後的十數年裡,一直都在困擾著他。 他幫阿落移植了心臟。 以他自第比斯修煉得來的精湛醫術,以他殺手生涯中對人體的無上洞悉,以他非凡無畏乃至凶狠的勇氣。 填補了阿落天生而來的空白。 這是不是違背了上帝的意旨,無人可以解答。 直到今日。 豬哥聽完他的敘述,波瀾不驚,之後問:“移植心臟之後,阿落有沒有什麼特別?” 安想了想:“不明顯。那時候他還很小。” 再想想,補充一句:“應該脾氣變好了。以前都很暴躁,比如把他一個人放在黑暗中,就大叫大動,會弄壞很多東西。” 他愛憐的眼光透露著濃厚的感情,不斷望向坐在那邊大呼小叫一直酣戰的阿落:“現在很乖,長大後身體差了很多,不時會暈倒,簡直不敢讓他獨處。”搖搖頭:“他住校,必須住單間,說實話,我比孩子要去打仗的父母還揪心。” 這樣,是好還是壞?大多數時候大多數的父母,對孩子的希望,不過是要他健康平安,NO NEWS IS GOOD NEWS,正正常常。給那著名的海倫的媽媽選,她是要那身殘志堅,天下無人不識君的女兒呢,還是要上帝賜予奇蹟,得到正常視力,一輩子默默無聞的女兒?同樣的問題給安選,他一定選後者。 兩個男人默默注視著兩個男孩,似乎都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 兩個孩子為了一個回合的勝負在遊戲里大打出手,伴隨著劇烈的身體扭動以及人工配音的大呼小叫……“阿落很活潑。”豬哥慢慢地說。 安露出迷惑的神情,良久搖搖頭:“我很少見他這樣。”接著糾正自己:“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在得到一顆正常的心臟之後,他文弱、安靜、膽小,是完美的被欺負對象,常常微笑,卻很少說話。 “你確定我們是在描述同一個孩子嗎?”豬哥說,“他文弱、安靜、膽小、容易被欺負,可是他卻敢撲到小破身上,兩個人扭成一團,一邊大叫'不公平,你偷襲我,不公平……'” 安聳聳肩:“大概,因為他們是朋友吧。” 做朋友的,無論誰強誰弱,都該有足夠的底氣,互相給一拳的吧。哪怕不小心打腫了臉,對方也只是笑一笑吧。 因為那一拳打在你身上,所代表的並不是力量,而是心與心之間的距離,你給我這樣近的位置,可以毫不費力就接觸到你,不擔心誤會和衝突。 豬哥點點頭:“這個想法很好。” 他四處看了看:“但是不要給老狐狸或者辟塵聽到,否則我會被打成一個粽子還不能上訴。” 這樣贊同過後,他卻沉默下來,不錯眼地看著那兩個玩得興致勃勃的孩子。阿落看起來很精神,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眼睛炯炯有神,偶爾瞥一眼過來,精光四射,病態毫無。而更引起豬哥注意的是,他本來極瘦弱,簡直弱不禁風的身體,似乎在變得結實,皮膚下無聲無息發生著一場革命,每一滴無用的脂肪,都在自我重組成強悍的肌肉,蘊涵著巨大的力量。 安走過去叫兒子:“我們該回家了。” 他腦子裡浮現那窩巨大的螞蟻,感覺非常不安:“今天天氣很不好,我們該早點兒回去。” 他已經得知了學校格鬥甄選的消息,因此並不准備送阿落回去上學:“學校那邊我會幫你請假的,來吧,阿落。” 在等待兒子穿外套的時候,他問豬哥:“你們小破準備參加格鬥甄選嗎?” 豬哥搖搖頭:“他也不會參加。” 兩個人異口同聲:“安全起見。” 為了所有人的,安全起見。 走過朱家的小草坪,安無意識地停下來,俯身看了看,草地上散落著許多小魚和海草,還散發著新鮮海水的腥味。這現象讓他迷惑不解,在迷惘了一陣過後,他覺得應該和自己新交的朋友共享一點信息,因此告訴送他們出來的豬哥:“我剛才發現很多巨大的螞蟻,你們草地上不知道有沒有,出門小心一點兒。” 發動車子離去,他沒有發現身後的人臉色大變。 “螞蟻?是來找我的嗎?”小破收拾好了遊戲機,跟了出來。 豬哥抱住他肩膀,下巴放在他頭髮上輕輕一碰,微笑著:“我想不是。螞蟻找你幹嗎?你又不是米飯。” 眯縫眼看著遠去的那輛舊福特,他壓抑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卻仍然被天生敏銳的小破捕捉住:“爹,你不舒服嗎?” 十六歲孩子,穿著校服,像永遠要在身邊待下去。度過青春期,開始叛逆、成長、成熟、結婚、生子、煩惱、平庸、生病,讓你不斷擔心,爭奪遺產,在你死去的時候痛哭,每年清明為你上墳。 這是可以想像的最完美的生活。而豬哥清楚地知道突如其來的結局就在時間荒野的某個轉角等著。他無能為力。 因此他必須保持微笑,享受這一刻小破關切的神情,刻意忽略點滴不祥的藍光,持續閃耀過他和氣的眼睛。 “我沒事,就是餓了,說了叫你請女同學回來做客的。現在好了,請個半大小子,吃掉我的糯米卷,天哪……” 聽他坐在那裡對糯米卷的失踪發表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的國民通告講話之後,小破終於不耐煩地徑自走開。他的腳步聲剛在樓梯上消失,辟塵就進來,不聲不響地放了一碟新鮮出爐的糯米卷在桌上,陰鬱地說:“許多不屬於非人類的生物在莫名變異,好像什麼東西出了點兒岔子。” 他說得一點兒都沒錯,這個城市開始變得活像一個遊戲的背景。如果從高空俯瞰,可以悉數獲取細節。無數平素謹慎生活在各自地界的生物,從地底或叢林中紛紛湧出,由於某種奇異力量的眷顧,它們的爪子,堅硬的下顎和翅膀,都以成千上百倍的程度變大。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向來不理人間世事,只對糞球情有獨鍾的屎殼郎,也變得富有攻擊性,四處瘋狂地報復人類社會——到底它覺得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產生的屎,是太多呢還是不夠多呢? 巨大昆蟲攻擊人類的新聞很快成為所有媒體以及口耳相傳的主要內容,可怕程度不斷升級。傳說很多人在遭遇攻擊後暈迷,醫生髮現他們的脈搏、心跳、呼吸,一切生命指徵都很正常,但就是無法醒來,驗血結果表明,他們的血液成分在緩慢地發生變化,到底會呈現出什麼樣的結果,還沒有辦法斷言。 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且不合常理。 “獵人聯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豬哥關掉電視,也關掉和獵人聯盟單線聯繫的通訊器。一屁股坐倒在沙發上,還出溜下去兩寸,掰手指:“蚊子、螳螂、天牛、臭蟲……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抬起頭來對廚房裡喊一嗓:“辟塵,暗黑三界,有知了嗎?” 不等辟塵回答,就開始搖頭嘆氣:“連知了都咬人,這什麼世道!” 兩道黑黑的眉毛打成一個老大的結,陽光明媚的一個小伙子愁成這樣,看起來真是慘不忍睹,辟塵絲毫不給予同情,出來在他頭上就是一巴掌:“你,要不自己出去搞定這碼事,要不叫人出去搞定這碼事。” 犀牛不怒則已,一怒眼睛就很大,豬哥看得心裡好寒:“找誰?別說你要去,你這幾年,連買菜都上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道的以為我非法拘禁你……” 辟塵翻翻白眼:“你倒試試看,我一龍捲風吹松你的皮。我不樂意出去行不行?” 豬哥笑嘻嘻:“行啦行啦,知道你們家里人逮你回去當領導,避避風頭再說吧。” 起身去穿鞋子,一邊哼著歌兒,大意是我王老五,奮起神威,這就要重出江湖。鞋子換到一半,肩膀上神不知鬼不覺,忽然多了一隻老鼠。 他還是繼續換,一邊和老鼠聊天:“小米,你老婆恢復得還好吧。坐月子很重要的,千萬別放她去洗澡啊。什麼,有潔癖!有潔癖也不行,看她以後得產後風。” 那隻老鼠聽他口羅唆一大堆,眼睛都發直,晃晃頭清醒過來,兩隻小爪子拉住豬哥耳朵,一陣亂搖,後者哎喲哎喲呼痛:“小米你幹嗎?” 辟塵過來觀察了一下,顯然比豬哥智力水平高,很快就充當了翻譯的角色:“小米的意思是,你乖乖坐著,它出去走一趟。” 人家奮勇出手,幫他分憂,豬哥不但沒有感激涕零,還露出警惕之色:“小米,給我幾折?在江湖上,你的情報售價可貴死人。” 小米理都不理他,小身子一躍,像幻影一樣消失在空氣中。 非人世界裡最負盛名的老鼠天師,只要它願意,一切情報都在空氣中開放透明,包月任看,無限更新。 既然它出動了,辟塵就覺得比較放心。事實上,他毫不關心這個城市要淪陷在什麼前途裡,最大的麻煩無非是搬家。但他有自己要守護、珍視,以及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要去挽留的東西。豬哥走過去摟住他肩膀,安慰:“放心,沒小破什麼事。” 他難得嚴肅:“只要我們在,小破就沒什麼事。” 想想又補充一句:“最多就是轉校嘛,反正咱們去哪裡都沒關係,咱搬去新幾內亞上高中。” 空氣中迴盪著他意氣風發的嗥叫聲:“酋長們,把私房錢都拿出來投身教育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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