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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元紅 顾坚 6922 2018-03-19
存扣期終考試各科總分進入全班前六。他重新拾起了“尖子生”的自信。這說明轉學之舉是明智的,成功的。一年多來,他靠自己好不容易的努力從失去愛人的災難和被人錯愛的糾纏中走了出來,重新找回了自我,找回了自信。現在回顧起來真是驚心動魄。在成長的道路上,他打贏了最凶險的一場硬仗。他帶著欣慰的心情走進了暑假。 七月中旬,存扣目睹了機工保國的娶親,心裡很是為他快慰。三十九歲才明媒正娶地結上婚,新娘子是幾千里外的貴州山里人,還是個才二十歲的黃花閨女哩,真是把保國睡著了笑醒了。新娘子生得苗條,一雙毛狸眼,忽閃忽閃的,還孩子氣哩。聽說自小在家鄉的雲霧山里放牛,那裡的太陽沒有這裡狠,水色好得不得了,瓜子臉嫩嫩白白的。一些鬧糖鬧煙吃喜酒的漢子看了眼饞,就有人說:“難怪保國等了這麼多年不尋婆娘,他是在等'七仙女'哩!”

保國家的房子早就翻建過了,七架梁,青磚小瓦,箍的大院子。堂屋裡擺四桌酒席,廂房裡兩桌,還有四桌擺在鄰居家裡,一起十桌,正好“十分圓滿”。晚宴上,保國穿一身簇新的“的確良”,領著新娘子各桌兜圈兒敬酒,滿臉喜氣,鼻頭喝得紅彤彤的。有人逗他:“喝醉了就弄逑不動了!”他真的喝多了,胸脯拍得“嘣嘣”響:“逑得動,我勁大哩!”旁邊桌上的大嫂嬸子看鬧出葷來了,就示意新娘子,要她不要保國多喝。新娘子卻聽不大懂興化話,以為是要她替保國喝。她連喝十幾杯,臉上粉朵花色的,笑瞇瞇的,一點兒事沒有。滿屋人驚成一片:“不愧是從出茅台的地方來的,硬是能喝!” “喝水似的!” “乖乖,這女伢子了不得,正好兩個都能喝,這下喝到一起來了。”

有人喊道:“不能叫新娘子喝了,兩個都醉了怎麼弄啊!——只能醉一個。” 一屋人哄然大笑起來,大家都顧了插科打諢,筷子都不大動了。不是大集體那會兒了,上了酒席就光顧吃,一掃光。現在人對吃已不那麼上心了,更多是圖個喜慶熱鬧。新娘子的哥哥終於站起來,輕聲和妹妹說了幾句“蠻話”。妹妹有些羞了,擰著小腰鑽進了洞房。關上門又把頭探出來,朝保國招手。保國馬上朝大家作了一圈揖,“得罪得罪,大家吃好喝好!”踉蹌著撲進房門中去。 “急什事!” “黑天長哩!” “難怪,人家憋了多少年了,別飽漢不知餓漢飢了。” “這下逮住了——今晚不曉得要逑幾夥(次)哩!” 反正仗著女方的哥哥聽不懂,由著性兒胡說。

保國的婆娘是他舅舅李國香帶回來的。顧莊是個大莊子,歷來食風盛,很講究吃的品位檔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至親好友上門,用牛肉最客氣。紅白喜事更是要用牛肉,否則便寒磣。國香殺牛六七年了,賺了不少錢,但近年來本地和周邊的牛越來越不好買了,原因是大集體生產隊留下來的牛越來越少,個人養又不划算,現在用機器的多,只好到外地販。湖南、湖北、貴州都去,調卡車往家運。那邊山區比江蘇這邊落後多了,缺少機械化,養牛的人家多。 國香經常跑貴州,那些山區人都尊稱他叫“李老闆”。李老闆收牛價格公道,人又和氣,在當地人緣呱呱叫,結識了不少朋友。據說還有幾個女子跟他相好哩。一次,在酒桌上有個朋友說:“你們江蘇富,不似我們這山里,窮苦。”他用筷子指著山坡下那些赤腳放牛的女子,“你看這些娃娃,從小就放牛,連個學也上不起。”國香信口說:“嫌苦找幾個合年齡的跟我回江蘇做媳婦,保准吃好穿好。”雖然是酒話,但那朋友當了真,在外面放出風來。還真有女伢子願意的,一下子來了七八個。

國香說:“我先帶兩三個回去,人多了車上難蹲。人家不說我販牛,說我販人了。”就先選了三個,其中一個臨走時又捨不得她的寡婦媽媽。她媽媽抹著淚求她跟著李老闆走,說嫁到江蘇就等於脫了苦胎了。女伢子就是難捨難分。村里有個人說:“得了,李老闆,你行行好,把她媽也捎上吧,看那邊有沒得相合的人家。如果不行,你下次來貴州再帶她回來,好歹陪她女兒幾日。”國香允了。四個人帶到顧莊後,哪曉得都不夠分,恨不得動搶。那個寡婦媽媽被一個看網的老光棍領走了,據說非常恩愛。老光棍什麼好的都省把女人吃,沒幾天女人就挑著魚簍上街賣魚了,人養得比來時俊了不少哩。 國香跟每戶人家收一千元彩禮錢帶到貴州給人家父母。第二次又帶了四個,沒回來時,國香就瞅准了一個叫小芳的俊俏姑娘,跟她家長說要介經給自己的外甥,說他外甥雖然歲數大些,但絕對一表人才,家里高堂大屋,在外打水斫田,在家碾米打粉,是個賺錢手,嫁過去一世享福。小芳父母說:“人大些不打緊,果真人好有手藝,家裡殷實,我們同意。但口說無憑,這千山萬水的我們去不得,讓他哥哥陪他去看下子我們好放心。”帶回來一看,他哥哥屋里屋外一打量,滿面笑容,說比他山里不知要好到哪去了。保國里外一簇新,梳個分頭,人精神了不少,看樣子也就三十四五的樣子。可能是多讀了些大書,好衣裳一裝扮竟有點斯文氣象。那小芳紅著臉就點了頭。保國第二天立馬帶小芳上吳窯買衣裳,上下一套籠,買了好幾身;也給舅老爺買了衣裳,香煙,還塞了零花錢,讓他自己買些可心的東西。

這個暑假,存扣更真切地體會到改革開放的神奇魅力,不僅讓農民的衣食住行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改變了農村的婚姻結構。以前尋人嫁女,大多在十里二十里的圈子裡,伢子要上外婆家,甩開腳丫子就跑;親家往來,行船也頂多小半天工夫。婚姻像一張網,把周遭的村莊都聯繫起來,真是“骨頭連著筋”。如果掰著手指頭彎彎繞繞算過去,哪村哪莊都有自家的親戚。可現在不同了,因為農村子女可以考大學,不少分到外縣外省,有的就和當地人聯了姻。現在富民政策好,鄉下人已越來越不滿足在幾畝田裡刨食了,膽大的紛紛往外走,特別是年輕人更是敢闖,出去打工做生意找活錢,有些靈通的丫頭就嫁給了可心的外地人,出息的小子也把外地姑娘往家帶。國香帶回的兩批貴州女子,使顧莊的外地“蠻媳婦”更多了。聽到這些水靈的“蠻媳婦”蠻聲侉氣地說笑,看到她們從很遠地方的家里人趕過來走親戚,顧莊人就很自豪,認為他們莊子畢竟是風水寶地,梧桐樹上落滿了天南海北的金鳳凰,對這些外地媳婦和遠方客人相當的客氣,充分顯示了大莊子人的寬厚風範。存扣同樣有這種心理,顧莊的外地媳婦多,他也歡喜。

現在莊上有個奇怪的現象,每年春節一過,等不及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就有一撥一撥的年輕人挎著包背著行李出去了,逢年過節才又一撥撥地回來,穿著外面的時新衣裳,像海外僑胞衣錦還鄉,神氣活現的。不消說,再走的時候,他們屁股後面保管又跟上一兩個丫頭小子,下一次回來的時候便有了同樣的神氣。東連七月裡把他的淮陰小對象帶回來了,那姑娘樸實又大方,身體發育得很成熟,穿著短袖T卹,兩個大奶子飽實實地鼓得老高,有促狹的傢伙戲稱“人沒到奶子就到了”,也有人說準是東連天天拿手去摸,摸大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姑娘叫小琴。東連帶小琴到存扣這裡玩,小琴見到存扣卻有點不好意思,偷著問東連“他真是你的同學啊”。存扣見了小琴也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咋的。東連在外面刻章刻得好,據說一個月弄過上千的,他戲謔地對存扣說:“存扣呀,你這是要上學的,要不憑你這樣子到外面準是賺大錢的人,什麼好丫頭弄不到?你看,我小琴一看到你就不作主了。”小琴聽了馬上用手狠狠擰了他一把,臉上嫣紅一片。

存扣被他說得不自在,但心裡有個地方也不由一動。他嗔了東連一句:“瞧你瞎說的,一張嘴越來越貧了!” 存扣心想,這世界真奇妙,許多不如自己的人走出去了居然都混得有聲有色的,一個個很有奔頭,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原來想都不敢想的東西。這真是得益於這個時代。只要你敢想,敢干,勇於投入外面的世界,連不健全的人都能找到理想的支點,揚眉吐氣地活著。原來十七隊的癱子巧三,跟他一般大,打小就在地上爬來爬去,像個泥狗子,稍微大些撐著一張獨凳兒“走路”,小學讀到三年級就不上了,閒在家裡看雞吆狗,等於一個廢人。哪曉得他還敢跟著人下江南,在無錫、鎮江、常州邊流浪邊刻章。十個殘疾九個巧,雖說沒上幾年學,但漢字就那幾個筆劃,只要人家把名字寫出來,不管認得認不得,他都能刻得很漂亮,加上人家可憐他是個癱子,很多人都照顧他的生意,他就在外面弄得發了財。去年春節前,存扣在北大圩遇到他和一撥人下了輪船回家,巧三撐著鋥亮的高級鋁合金雙拐走在當中,上身穿件嶄新的夾克衫,下面是筆挺的西褲,腳上是三接頭的黑皮鞋。夾克衫敞開,胸前飄著一根鮮紅的領帶,頭髮還燙成“爆炸式”。他臉上沒有一點兒殘疾人慣有的猥瑣神色,相反非常的自信,目光堅定。巧三給了存扣一種強烈的震撼。他想,一個癱子都能拼得如此有尊嚴,何況我這四肢健全的人?一種豪情從他心裡升起,他迎著撲面的寒風心裡發誓:一定要珍惜自己,努力成為莊上最優秀的人。

暑假間,關於莊上人出外打工的趣事存扣聽了很多。他哥哥講了本隊的朱學華在江南一家窯廠上挑磚的事。朱學華生下來渾身就是白的,皮膚白,頭髮白,眉毛白,眼珠子是藍色的,像個白色人種。這種人在月紅嫂嫂的娘家李莊也有一例,本地人稱之為“沙公子”。朱學華皮膚不禁曬,夏天不能赤膊,否則會起泡蛻皮。存扣小時候老和他玩,捉迷藏時他總是先找到躲藏的人。都說他的藍眼睛是貓眼睛,晚上東西看得真。其實不是這麼回事,而是他聰明。他小學成績很好,上了初中因為老受人歧視,沒人肯跟他同桌,給他添了“美國鬼子”、“妖怪”等諢名兒,他就氣得不上了,回家務農。幾年下來人生得高高大大的,身板強健,就跟人上江南找工做,在窯廠上挑磚。白天辛苦一天,晚上民工們有時也結伴出去找樂子,到城裡逛逛。學華買了一套廉價的西服穿在身上,居然常有人把他看成“老外”,他有時就順水推舟跟人家揮手喊“哈囉”,喊得像極了,喊得興高采烈。哥哥講到這裡的時候可把存扣樂壞了。他就想,出外打工賣力雖然苦,但苦中也有樂——這是多麼實在的生活、可愛的生活啊!

存扣有時候就有些心急火燎的,他覺得自己都十八歲了,還整天圈在學校圍牆裡,真是沒意思,還不如馬鎖、進財、東連、巧三、學華他們痛快呢。他恨不得今天就考上大學,明天就大學畢業,後天就投入真正精彩的生活。 開學後,存扣進了文科班。潘國華、李秋生也上了文科。李金祥、劉桂海上了理科。 高三的氣氛陡地緊張起來。從九月份開學到次年五月預考,實質上只有八個多月時間,要上新課,又要復習,時間相當緊。課程教得快,作業量大,背的東西太多,三天兩頭考試測驗,真讓人受不了,喘不過氣來。歷史、地理等於是兩門新課,十大本,教得尤其快,一堂課老師能“嘩啦啦”推掉十幾二十幾頁,課後的消化記憶好生艱鉅。有人都後悔當時選擇上文科是不是昏了頭,上理科只是跟著高二的課程走,順水推舟多好呢。存扣有些不理解,像他這樣語文水平高又有史地基礎的人居然在文科班並不佔太多的優勢,經常考不過對這兩門功課幾乎沒有常識的人。比如李秋生。他背起書來十分亢奮,簡直達到物我兩忘的狀態,一句話能重三倒四反复讀幾十上百次,兩個嘴角都蓄起了白沫。看來學習這史地並不需要太高的智力和技巧,只要你肯背,下死工夫,就可以考出蠻好的分數。

存扣在五十四個同學的文科班上成績還是穩定的,期終考試排在第八。照此下去,參照田中這兩年文科班高考錄取十三四人的形勢來看,存扣是有希望的。 離預考越來越迫近的時候,有些同學反而有些鬆弛下來。自己這把糧食自己有數,學習比較一般的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考不上參加複讀的事宜。跟不上老師的授課,就按照自個的節奏走,不慌不忙。今年考不上,上“高四”卻從容了。作為一個應屆生,就是拼死忘命再努力也不見得就能考多高的分數,說不定岌岌危乎正好達線。那麼與其勉強上個一般學校還不如多讀一年考個好的。這樣的情況太多了,不少在班上調皮搗蛋的、老師頭疼同學討厭的學生“回爐”年把兩年,就有的考上了很好的學校。遲上一兩年天塌不下來,又不等那幾個工資用。你前腳進大學門檻,我後腳跟上,一前一後而已。這種情況確實讓那些當年勉強考取的同學仰天長嘆。雖然學校和老師一再強調不准有這樣的念頭和行動,可這有什麼辦法,他說學不下去了。牛下了河你拽尾巴有什麼用?沒用。 所以,這些同學更加熱衷於彼此寫留言;一起出去到野外散步,交心,甚至偷著上飯館喝酒;拍照片,送照片。兩個字:善後。提到拍照片就不能不提下子穿西裝。一九八五年時,小縣城上已有不少人趕時髦穿西裝了,農村里也有,都是膽大的,國家戶口吃公家飯的,見過外面世面的人。愛美的同學就紛紛去老街上的“光榮” 照相館拍西裝照,沾沾洋氣,留個瀟灑的模樣。照相館裡的西裝、領帶和皮鞋現成的,但只有一套,身材正好差不多的穿上去自然是氣宇軒昂;瘦矮的穿起來咣裡咣當,如同電影裡舊上海的癟三或特務;胖的呢勉強繃在身上,倒像馬戲團的小丑,同樣是滑稽。但各人自我感覺都良好,孤芳自賞,拍出來熱烈地交換。 拍照熱當然也感染了那些學習好的學生。同窗數載總要留個念想,更道是“有眼看不見前頭路”,誰能保證哪個以後就不能發達?多個同學多條路嘛。所以他們不僅也在同學的留言本上寫上諸如“苟富貴,毋相忘”之類的話,也紛紛到照相館拍照。單個拍,或合影,輪著穿西裝,然後眼巴巴地等照片出來,揀中意的加洗,很大方地分。當然女生更是要拍的。女生更重感情。她們不穿西裝,她們有的是好衣裳——她們換著穿。 存扣也去拍了。可以想見穿上西裝的存扣帥成什麼樣子。只知道當時在一旁的所有女生眼睛都定了珠似的。是的,太漂亮了。好馬配好鞍,存扣理應是配西裝的。這張西裝單人照片是存扣有生以來加洗得最多的:上來三十張,以後又追加了三十張,還不夠分,隔壁理科班的也來討要。女生三三兩兩結伴來討,這個時候她們已不要了矜持——她們的小影集裡怎麼能沒有存扣的照片呢? 女生也把自己的照片送給存扣。有的是羞答答地當面給他,沒有勇氣的就趁人不注意放到他的文具盒裡,抽屜裡,書包裡,或夾在他課本里。單個或小組行動,做賊似的。偷送了照片的女生這天就不停地望他,當看到存扣對她會心一笑時,就靦腆地抿嘴低頭,很幸福的樣子。 深夜裡,校園的林陰道上和操場邊上還有畢業班的學生在躑躅。口琴吹著幽幽的顫音,隨著夜風絲絲縷縷地飄飛。有人在唱歌,唱張行的、《遲到》,唱周峰的《夜色闌珊》,唱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唱程琳的《風雨兼程》,唱《萬里長城永不倒》和《酒干倘賣無》。無論是明快的、深情的、激昂的歌曲,此時全部都帶著怨艾傷感的嘆息的味道。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還有幾天他們就要像夏收的糧食一樣倒進預考這面鐵篩子裡,有的人就要被篩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張試卷定終身,以後的榮華貴賤不日就要開始昭顯出來……這些青澀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成人般的離情別緒,欲罷不能,無從排遣。 正如往年一樣,這個時候學校事情多。 ——畢業班中的情書、小紙條出現了。傳說有男女生晚上爬牆頭下野地幽會。 ——某某同學的珍貴複習資料被人偷走扔進了廁所後面的大糞坑。 ——某某老師的窗玻璃深夜被飛來的磚疙瘩砸了。 ——學校剛在學生宿舍前打的小洋井中被人屙進了屎橛子,早上先打水洗漱的人打上一臉盆“橘(橛)子水”。 預考存扣順利通過。在家裡等消息的六七天裡,存扣每天到大田裡走走。五月裡,農村景色是很美麗的。青綠的麥子開始一天天轉黃了,麥芒炸開來像太陽的光線,存扣喜歡用手按在上面,手心觸處乾爽麻癢,淨是可愛的感覺。或取一段新鮮飽滿的麥稈做支短短的麥笛,含在嘴裡“嗚嗚”地吹。油菜都成熟了,菜花蔫了掉落下來,果莢飽鼓鼓的,像青色的牛角。意外地遇見班上的女生程霞,原來她在顧莊有親戚。不知怎麼,現在男女生遇到了不像以前那般拘謹了。存扣和她下田玩,兩人順著麥田和菜籽田的壟埂消消停停地走,說話,看風景。程霞穿著件鐵鏽紅顏色的襯衫,顯得很快樂,臉上一片紅霞。存扣發覺程霞還是挺好看的,以前在學校時倒沒覺得。出了學校,好多女伢子都會變得活潑且漂亮,學校太緊張了,拘住了人的性情。程霞是成績很好的女生,數學尤其突出,她自信地說預考肯定能通過,“不然我哪有心思到我姨娘家來玩。”她問存扣考得咋樣,肯定很好吧。存扣笑笑說:“感覺還不錯。” 兩個人預考都通過了。預考不比高考容易,通過了幾乎就等於一隻腳伸進了大學的門檻,如果不出意外,高考再把另一隻腳拎進去。 五十四個人的文科班剔剩下三十個。教室裡顯得空落許多,有時存扣回身望望撤在教室後面的空課桌,心裡總是唏噓不已,那些課桌的主人有的一世都難見到了。 李秋生和潘國華同村,他告訴存扣,接到學校通知的那天,潘國華父子一起來他家打聽。他話還沒說完,潘國華的耳朵就被他爸爸揪住了,破口大罵。潘國華掙開手一溜煙跑掉了,一夜沒回家,躲在人家草堆洞裡睡了一夜。他現在被他爸罰,上了鄉里輪窯做小工了,推板車。 “不過下半年肯定還是要復讀的。” 還聽說有同學回去兩三天就上江南找工做了。 幾天之前大家還坐在同一個教室裡的呀,考上與沒考上的就兩種風景了。生活是多麼現實又是多麼殘酷! 存扣憑空有了一種緊張感。如果不把握這最後兩個月,高考考不上還不是與那些同學一樣惶?腳前腳後而已。 他看看面前的所有同學,兩個月後又剔掉哪些人呢?唉,高考,總是有人笑有人哭,幾家歡樂幾家愁。 存扣對自己一向自信的,但現在他已不敢掉以輕心。這次他的史地成績在班上並不上數,數學也意外地考得不太理想,只是語文和英語考得高了,語文95分,全年級第一。說實在的,要想高考順利得中,至少是現在,他準備得還不夠充分。 他曉得,真正衝刺的時刻到了。他要鉚足全力,超越,再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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