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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三部下篇(3)-逃犯姜葆琛的驛路風塵

走向混沌 从维熙 6368 2018-03-19
由於在看病時,與同類姜葆琛邂逅,在勞動之餘,便常常到他那兒閒坐。之所以在眾多的老右中,我對姜葆琛情有獨鍾,不僅僅因為他曾帶我去見過呂熒,那一面之緣的深情使我難忘;更大的誘惑是他一個人獨占一間屋子。當時擴建化工廠廠房在即,他擔任著廠房的畫圖工作,與他談話周圍沒有耳朵,更便於彼此談心。我每次走進他那間屋子時,他都立刻放下畫圖的圓規和紙筆,與我東拉西扯地談起“文革”中的種種問題。他人長得雖然清瘦,卻很健談。他的腦門很大,臉又向裡凹進去不少,由於反差極大之故,他那外凸的前額與他的凹臉,彷彿他的面部既有高山,又有盆地;他那“高山”中,像是藏著無盡的礦藏——我每每到他那兒,似都能受到啟迪。 他已經帶著我結識了王繼昆和英木蘭,在那些接觸中,他扮演的只是旁聽者的角色,我在當時還不知道他的個人經歷。待我職業病中的尋覓得到了滿足之後,有一天他對我說: “你是不是有朝一日,想寫寫這個20世紀的'花木蘭'?”

我告訴他我的文學之夢,早已死了多年。並對他說起《折夢“桃花源”》裡的一個個苦澀故事。他不以為然地搖著頭說:“幹哪行,都有哪行的職業病。比如,我在生理上有'風濕性心髒病',按醫生的要求,就該少畫圖,多休息;可是我過去學的是水利專業,從大的範圍仍然屬理工科的圈子。所以我一走進這間屋子,就像鑽進了一個怪圈一般,不動筆紙心裡就難受。你又何嘗不是這個怪圈裡的動物。你剛才說你的夢早已死了,我並不懷疑它的真實性;可是你也別忘了古詩中的幾句話:'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你不覺得這裡邊藏有人生和社會的哲理嗎?!” 在泥河一樣流著的生活中,我麻木了的神經,在葆琛的屋子裡,第一次受到強烈的刺激。是啊!我為什麼總是想對英木蘭的事情探源呢?我說:“也許你的目光入木三分,但是重新孕夢對我並非是什麼好事。”

“有什麼不好?中國這一段大歷史,自然用不著我們去勾勒;可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小歷史,誰能比你更有條件描述它?”他用畫圖的圓規,漫無目的地在紙上畫來畫去,“比如英木蘭,正因為她不是花木蘭,而是一個知識分子,歷史的內涵量才更大。” 我理解他所謂的“內涵量”是指的什麼東西。他不說破,我也不說穿——因為我們畢竟是初識的朋友。在那種環境中,常常是隔牆有耳,無論是他還是我,我們都知道我們議論的話題,已然切入了政治。所以,只要有人一進他這間畫圖室,我們便立刻變成啞巴不說,我還會起身告辭。這種出於自我保護和彼此愛護的告辭,正好說明我們的親密無間。 他有時也到我和張滬住的農村小屋裡來,張滬見他面黃肌瘦,有時也給他做點兒好吃的——在那個環境中,所謂好吃的不過是烙餅和麵條之類的東西。山西人多愛麵食,幾乎一年到頭也不吃一次米飯;我們這些實質上的賤民,當然更沒有擇食的餘地。無論是多高的廚藝,也只是在麵食的範圍中換來換去而已。我對葆琛的深刻了解,就是從做飯開始的。有一次,他又到我住的小屋裡來。正巧碰上張滬晚上加班,不能回到小屋來吃飯,他就挽起袖子,和起面來了。我知道他身體虛弱,便搶過面盆來——他一把推開我說:

“吃你倆做的飯是挺有味的,就是不經餓。” 我覺得葆琛有點兒可笑,因為他對我講這話時,嚴然是以一個麵食專家的口吻。 “你比我來山西還晚,從哪兒學來做麵食的技術?”在他和麵的時候,我已看出他和出的面比我們和的面要硬——這是一個專門的學問。 於是他便從和麵的話題中,引出了他的痛苦經歷。我真是難以相信,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人,一個風濕性心髒病患者,一個昔日連一小平車蘆葦都拉不動的人,卻有力量去抗衡“文革”。如果說英木蘭,表現的是一種恬淡中的剛毅,而姜葆琛則表現為抗爭中的不屈。他告訴我,他早就來過山西了,吃了不少山西的麵食,喝過不少瓶山西的老陳醋了。 “文革”開始時,在一天的夜晚他拖著帶病之軀,從天堂河農場逃跑了——不是逃往他的老家張家口,而是一路向南,一直逃到了紅土地帶的西雙版納原始森林。五七年的反右派鬥爭,已然使他聯想起秦始皇的焚書坑儒。 “文革”乍起時,反“四舊”反得火葬場屍滿為患,姜葆琛的理智已然崩潰。他無法理解他熱愛的祖國,何以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變成了一個人鬥人、人殺人的場所。他與美學家呂熒是先後被冠以不安定分子,以“強制勞動” 的名義收容進了天堂河農場的。最初他體恤大學者呂熒之苦,為了照顧這位老人,他強使自己逆來順受;後來他發現自己已無法為呂熒解除任何痛苦,便決心逃離這個勞改農場。

在逃跑之前,他用手裡僅有的一點錢,偷偷買了一個指南針(這是準備逃到原始森林時指路用的),並買了不少的壓縮餅乾,以減少逃亡時的攜帶負荷。當時紅衛兵正在全國大串聯,鐵路交通完全處於失控狀態。他先冒充串聯的紅衛兵(當時非常方便,胳膊上套一塊紅箍,寫上“紅衛兵”三個字,再找一身沒有領章的綠軍衣穿上,便算有了護身的符咒),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一路上心如揣鉛般地沉重,自不必說;無論哪個真造反派發現他,他這輩子就算交待了。但憑著姜葆琛精密的腦袋,早就把可能出現的漏洞,堵得無一空隙。因而在南下的火車上,他一度還成了頭面人物。他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應付那些毛頭小伙綽綽有餘,因而一路平安。只是火車通過黃河大鐵橋的時候,他險些露了馬腳:他在清華大學是學水利的,而當初報考水利系的初衷,就是懷有治理黃河的宏大抱負的——結果在臨近畢業的五七年,就被劃成了階級敵人,使他的滿腔熱血付之東流。而眼前他成了一個逃犯,正好路過這條母親河。 “餵,你怎麼掉淚了?”有一個同車南下串聯的紅衛兵,質詢他說。

姜葆琛當真不知道自己眼睛濕了,只好隨便胡說,他的母親是河南邊上的蘭考縣人,有一年黃河發大水,母親被大水給淹死了。他所以要拿他母親堵紅衛兵的嘴,因為在一般人的眼裡,沒有人會褻讀母親,這是最具有說服力的理由——當然,他的這些話純屬胡說八道,但是正是這種胡說八道,才使他南行一路平安。姜葆琛對我說:“火車通過黃河大橋時,我是對著黃河流淚了。這一是哭我們的民族,亂到了這個份兒上,那些為毛澤東打天下的勇將,也成了階下之囚;二是哭我自己,在當初為什麼非要報考大學,還學的是水利——知識越多越反動,當一個工人進了工廠,就不會有當右派的事兒了。我的家境很糟,小時候家住在內蒙古準噶爾草原,後來因為家境的變化,母親改嫁到了張家口,生活上十分困難。我不但不能給她幫助,還要她為我擔心。所以,當車過黃河時我的神經失控,不自覺地流出了眼淚……”

“你想逃到哪兒?”我似乎感覺到了,他不是一般的出逃。 “我想去雲南。其實當時的紅衛兵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藉著坐車不要錢的機會,到各個地方去觀光的。與我同車的幾個中學生,就是去雲南大理。我們一路同行,他們把我當成他們的頭兒,竟沒有一個人,懷疑我是個異類。這在某種程度上,增強了我的逃亡信心。到昆明車站,我與他們分手了——我要去的是地臨景洪縣的西雙版納森林,從地圖上顯示,那兒靠近中緬邊境;我當時想的是偷越國界,離開生我養我的祖國。道理就不用說了,好端端的一個中國,突然在幾個月之間,變成了人鬼難分的陰陽界;我雖然有病,可是我寧願死在與自己的命運抗爭之中,也不願意在囚籠裡受罪。” “我不知道你去過雲南沒有,那兒土地的色澤都是紅的——從昆明通往景洪的公共汽車,每一輛都是超載運行。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有意識地爬到車篷頂上,以減少與紅衛兵的接觸。因為快到敏感的邊界地帶了,我必須小心翼翼;不然的話,一路上的艱辛,都將付之東流。命運之神,還算可憐我這個逃亡者,在歷經兩天的行程後,我終於到了西雙版納的邊緣。在景洪小鎮,我買了些防止蚊叮蟲咬的藥品,並塗抹在了身上;然後在一大的晚上,我闖進了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

“真也怪了,我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病號,竟然有那麼大的勇氣,敢於走進這原始森林中來。為了逃亡,我事先查閱了一些有關這個地方的書,其中最使我害怕的是一種名叫'見血封喉'的毒樹。只要被這種樹葉碰破了皮膚,是任何藥品也解救不了的。在茫茫黑夜之中,到處都是樹,在穿行之中,又不能打開電筒對每一棵樹,都細細察看——因而,我只有撞大運了,碰上這種毒樹算我命短。壓縮餅乾很快就吃完了,好在西雙版納的野林中,有叫不出名字來的漿果充飢,短時間內,還沒有餓死的危險。最可怕的是那些四條腿的動物,在白天穿越森林時,我常常見到它們的身影,因而當夜幕降臨時,是我最為害怕的時候—— 為了躲避可能發生的襲擊,我不得不像長臂猿那樣睡在古藤織成的'樹床'上。”

“無論怎麼說,那幾天的時間內,我生活在一種希望之中,希望是戰勝恐懼的力量,我是在恐懼與希望的並存中活著的。森林中有許多倒木和葛藤,我的衣服被樹枝刮得襤褸不堪,但是指南針在告訴我,我一直在向著南方行進——這麼走下去,總是會走出莽林抵達中緬邊界的。問題出在一次夜宿於樹藤之上,第二天早上,我伸手去掏我的指南針時,嚇出了一身冷汗,為我引路的指南針,不知道丟在了什麼地方。我在樹下找來找去,不見它的踪影,這就是說,我把它丟在了原路上的什麼地方——這裡說的'原路',根本不是路,除了我之外,大概只有野豬、野牛走過,沒有任何道路的痕跡——這叫我到哪兒去找?” “指南針的遺失,對我的一生太重要了。應該怎麼對你說呢,它等於斷送了我的所有希望。莽莽林海,白天都難以看見太陽,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綠色,我如何去尋覓我的去路呢!退又退不出去。向前走又沒了方向——我坐在一棵倒木上,幾乎要急瘋了。說來說去,人是一個精神動物,自從丟了指南針,我覺得我全身的病都來了,心髒病的胸悶伴隨著的心顫,使我一下子像個癱子一般,再沒了向前走下去的勇氣。但是停在這兒是等待死亡,我只好咬緊牙關,開始了向自認為是'南'的方向,東倒西歪地踉蹌。古代的民諺中有'黃鼠狼專咬病鴨子'一說,那天我爬行餓了,便像往常一樣採摘林間的漿果充飢,竟誤食了毒果——我倒下了,在迷迷糊糊中,我認為我的生命已然走到了盡頭。待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傣族姑娘的竹樓裡——我如同返祖般的原始人的生活,到此結束。當然,我苦心為自己設計的逃跑計劃,也徹底流產……”

英木蘭與姜葆琛——這兩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知識分子,從不同的兩個角度,在苦難年代裡,演繹了各自不同的苦澀故事……不過,在姜葆琛的苦澀中,還留下了使他終生難以忘卻的竹樓情韻。他住進的那個竹樓,是一個離邊塞村寨有幾里路遠、看守橡樹林的小樓;而救他一命的姑娘,是橡樹林的看守員。她不僅把他背到了小樓上,還為他更衣擦傷,把他視若一個漢族的大哥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西雙版納有一種名叫風流草的植物,還懂得聞風而舞呢!在那隻有一個男性與一個女性的世界中,一個逃跑的囚徒與一個傣族少女,很快就從相知到相愛。當然,即使是姜葆琛激動到了忘我的程度,也是不會把他到西雙版納來的目的,告知她的——在那個年代,他如果吐露真情會把這個小姑娘嚇死。他謊稱是大學裡的紅衛兵,特意借大串聯的時機,來考察林子中稀有植物的——他又有著一張知識分子的臉和文明的談吐,因而很快獲得了姑娘的信任。

“首先是我感情失控的,但是有了一次,就難以再勒住馬僵了。”姜說,“這姑娘相貌平常,但是心地特別善良。比如,我提出我不能見到生人,每次護林小樓來人,或割膠的傣族鄉親來閒坐時,她都會把我藏起來。她在深夜裡對我發誓,永遠不讓村寨的人知道我的存在。按情理而言,我在那兒有性愛,又有溫暖,在那兒安身立命也就行了;但是我是為抗拒“文革”的暴政,而逃到這裡來的,總是像作賊的一般東躲西藏,也不是個長久之計。當時中緬邊界地區的盤查很嚴,時不時有越界逃跑的人被擊斃或被生俘的消息傳來,我再想越界,已然喪失了機會。該怎麼活下去?這是我體力恢復了以後盤旋在我心扉中的問題。終於有一天,我作出了另一種選擇——那是因為紅衛兵串聯到了她們的村寨,一種惶惶不安的心緒,使我產生了決心要離開這兒意念。可是無論從哪方面講,我都該把我的想法告訴她,但是又怕她不讓我走。幾經考慮,我還是覺得不辭而別是個上策。當然這種行為,是十分不道德的。也正是因為有失道德,使我一直都覺得有愧于她——將來你有一天如果寫回憶錄之類的書,不要寬恕我,要寫下我這筆良心債。一天早晨,她還在睡夢中時,我不辭而別地溜走了。南逃的願望已然破滅,我的路線是北返家鄉……” 之後,姜葆琛歷經了種種困難,終於回到了北京,為了逃避追捕,他只在朋友家中過了一夜,就奔向了生養他的準葛爾草原。在逃亡的路途中,他聽來自草原的流浪客說,那兒“文革”的手段,比北京還要殘忍;便在途中改變了計劃,更名換姓地混進了雁北呂梁山下的一支打井隊。那兒人煙稀少,水源尤其匱乏,找水打井就成了當地的大問題。每天與打井工人見面的,就是長城上的古烽火台。他在清華大學是學水利的,按說可以發揮其專長;怎奈當地不僅是山巒疊起,而且地下水位極低,找水打井是個難上加難的活兒。但無論怎麼說,他在工人隊伍裡,是羊群裡的駱駝。在沒有文化的築路工人中間,很快成了工人中間的技術力量。比如:在雪地裡他看見哪兒的雪融化得最快,就知道那兒下面藏有水源——在那兒開鑽打井(當地老鄉叫做打“鍋錐”),比盲目亂找水源工效要快得多。所以,儘管姜葆琛不想出頭露面以便於藏身,他還是很快成了打井隊中引人注目的人物(他的擀麵和麵的技術,就是在那兒練就的)。俗話說:樹大招風。在一群沒有文化的工人當中,有人開始懷疑他的身份。在一天夜裡的大清查中,他被身穿警服的武警,戴上手銬帶走了——姜到了此時,認知了再以假亂真,會給他帶來更大的麻煩,便向武警言明了自己的身份是個“強勞” 分子——當然,他沒有言及到出逃西雙版納的問題,那將涉及到叛國,在當時“文革”的高潮中,是要掉腦袋的。 武警當夜將他馱在摩托車的後座上,並將他的手銬用鐵環套在摩托車的車座上,以防止他逃跑。當天晚上,姜被帶到一個四面環水,中間是一座監獄的水上囚牢。監管人員,先讓他面對著牢牆蹲了幾個小時(中間不許起立);到了殘陽西下的時候,才把他帶進一排牢房中的一間。就是在那一間牢房裡過夜時,他才知道這個遠離皇城的監獄,竟然原始到如幾百年前的宋朝。姜葆琛十分感傷地對我說:“說起來,你這個在大牆中度過了近20年的人。都不一定相信,那裡牢房裡的犯人,每夜還要互相叫號。那排牢房之間,上邊都有一個方洞相通,一號牢房中值班的犯人,過了一定的時間後,就要高喊:'太平無事喲——'二號牢房值班的犯人,馬上要接著唱合:'太平無事喲——'接下去是三號牢房,四號牢房,五號牢房……依此類推,一直到那排牢房,一間接一間地全部唱完為止。過上一個時辰,這叫號聲又周而復始。我躺在牢房裡的大炕上,靜聽著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叫號,當真地掉淚了— —這不是為我個人的命運而流下的眼淚,是為中國獄法的返祖而流下的淚水。我讀的書雖然不多,但我記得遠在宋代,獄吏們為了讓犯人自監以防止逃跑,在史書中留下犯人們互相唱合的記載——多少個世紀過去了?多少革命的志士賢達,為了反封建主義,拋頭顱灑熱血,爭取中國的民主自由?但在那塊封閉的土地上,還停留在遠古時代——作為一個20世紀的知識分子,能不為之涕零嗎?!” 我沉默地聽著姜葆琛的自白,心中也不禁升騰起一片苦澀。當然,那是一個監獄中最為原始的角落,但僅此一家也足以值得我們深思的了。不是嗎? !姜葆琛君後邊的經歷,就沒有什麼曲線了——他被押送回天堂河。不久,大隊人馬開往茶淀,他便到了那兒的老殘隊— —他是一個有風濕性心髒病的人,又經過了這麼一場天南地北的折騰,當然只有進老殘隊的份兒(雖然當時他只有34歲)。不久,他們又從茶淀調到山西大辛莊農場——我和他便有了在老殘隊見面之後的又一次的見面。 一個有著嚴重疾病的人,在那個非人的年代,能夠置自身病軀於不顧,像繭蛹變成飛蛾那般,勇敢地突破絲網欲飛(儘管它沒能成功)——這裡不能不忠實地記錄下中國知識分子中的另一種類型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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