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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滾滾紅塵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702 2018-03-03
光陰到底為何物?如風似煙,觸摸不到,可明明一直如影相隨。每個人,都是背著時間匆匆趕路,看春水秋風,雲來雲往,匆匆幾十載,轉瞬白頭。 經歷太多,日子愈發地單薄清瘦,對世事開始寡淡相看,時常無言以對。一個人靜下來,把所有的過往梳理一遍。才發覺,人生故事翻來覆去地已經演了好幾回,何曾還有什麼角色值得扮演。唯有山川河流,春夏秋冬,是永遠看不倦的文章,活著一日,便伴讀一日。 三毛回到台北,重新過上了伏案寫作的日子。一個人,生下來,該做什麼事,該過什么生活,似乎早已安排好了。自小就與文字結緣的三毛,兜兜轉轉幾十年,還是離不了筆墨紙硯。失去了愛情,她的人生彷彿也隨之晦澀,變得簡單而素白。沒有故事填充的歲月,時光如流水般倉促,三毛知道,日子所剩無多。

轉眼已是一九八九年,這個春天,對三毛來說,卻是奼紫嫣紅的景緻。她來到了四十餘年不曾回歸的大陸。見到《三毛流浪記》的作者、著名老漫畫家張樂平,遊玩了江南美景,還回了故鄉浙江舟山祭祖探親。 一年前,三毛通過湖南的《長沙日報》,給上海的張樂平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寫出她這麼多年來,對他的仰慕之情。三毛這個筆名,以及她半生的流浪,和張樂平筆下《三毛流浪記》有一段難解的淵源。她告訴張樂平,他的書,給了她一個豐富的童年。 年過八十的張樂平,那時在上海一家醫院療養。這封意外的信,給他的暮年帶來了驚喜。他口述回了一封信,並用顫抖的手,為三毛畫了一幅像,作為紀念。後來,三毛乾脆認這位老者為爸爸。緣分,讓這對隔了四十多年熟悉的陌生人,得以相聚。

人間四月,江南桃紅柳綠,春意盎然。三毛登上了去上海虹橋的飛機,下機後,直接去徐家匯五原路,尋找張樂平。年邁的老作家,在風中相迎,雖是初時相見,卻有如久別重逢。 三毛後來說過:“我原來一直有一點困惑,為什麼一個姓陳,一個姓張,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又隔了四十年的滄桑,竟會這樣接近和溝通。現在我明白了。我和爸爸在藝術精神與人生態度、品位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所以才能相知相親,不僅能成父女,還是朋友、知己。有這樣的爸爸,這樣的家庭,我感到幸福。” 可見他們的情緣,有多深刻。在感情方面,三毛一直是個敢愛敢恨,隨性哭笑的人,她質樸單純,善良真實。她在張樂平家裡,住了五天。這五天,他們對坐品茶,談文字,談人生,談世事。儘管他們之間相差了幾十年光陰,卻絲毫沒有距離。

空閒的時候,三毛獨自遊覽上海的名勝古蹟,去了最愛的大觀園,還有周莊古鎮。看慣了大漠風光與異國風情的三毛,被這煙雨如畫的江南春色,撩撥得內心潮濕而柔軟。這些溫情,她一直藏於內心深處,純粹到不染一絲塵埃。所以,世人眼中的三毛,永遠都帶著蒼涼的世味,粗糲滄桑,沒有南國女子的清雅婉約。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聽一場的崑曲,驚覺戲劇裡的人生,竟是那般地蔥蘢美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三毛知道,她還欠下了江南水鄉一段情緣。 與張樂平道別後,三毛乘船去了浙江舟山。一路上,看垂柳畫橋,飛鳥煙波,這些景緻和夢裡的紅樓一樣,溫柔繁華。可她不是元春,以高貴的身份歸家省親。她只是一個飄零多年的行客,在遲暮之齡,返回家鄉,看一看夢過千百回的故里與親人。

三毛去了陳家祠堂,鄭重地施以祭禮。又去了祖父陳宗緒的墓地,點香跪拜,泣不成聲。她甚至取了墳前的一抔鄉土,藏於木盒中。又從祖屋的古井裡,舀了一瓢泉水,裝在瓶內。她要將這些帶回台灣,這是故土最珍貴的禮物。等到哪一天,思念故鄉的時候,就拿出來,喝上幾口,聊慰心懷。 這次回歸故鄉,三毛所做的種種,她的情感、禮節,宛若舊時中國的傳統婦女。也許很多人不明白,這位離經叛道,放縱不羈的女子,這位遊歷各國,在西學熏陶中成長的女子,如何會對中國傳統習俗,有著這般的敬畏與尊重。其實,在三毛的骨子深處,一直痴迷中國文化,眷戀故土。雖然她一生天涯,但她的心,從未在這片土地上消失過。 從大陸返台的三毛,選擇離開父母的家,搬進了自己的公寓。她給父母留下一封信,什麼都沒有帶走,包括她一生珍藏的心愛寶貝,以及荷西的照片,一樣都沒有動。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放下了。家人說,她從大陸回來有著明顯的轉變,她的魂魄好似留在了那。

後來便有了三毛的第一個中文劇本,也是她唯一的電影劇本——《滾滾紅塵》。彷彿她以這種方式,來詮釋今生那些沒有講完的故事。曹雪芹寫,讓世人在書本中,戲劇裡,探尋和猜測他華貴與悲絕的一生。而三毛以《滾滾紅塵》作為此生的絕筆,給後人留下永久的傳奇,設下永遠的謎題。 一九九零年,三毛在香港導演嚴浩的多次請求下,寫了《滾滾紅塵》。三毛說過:“沒有嚴浩導演,就沒有這個劇本的誕生。”她還說過:“這的確是一部好戲。古人說,曲高和寡。我們希望這部戲,有個飛躍:曲高和眾,既叫好又叫座。” 人間萬事皆有前因,這個一生愛好電影的作家,卻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走進這個圈子裡。她總認為,在萬丈光芒,繁花似錦的背後,會有擋不住的寂寞和冷落。所以她甘願放逐自我,在撒哈拉沙漠拾荒,於西大洋海岸垂釣。

走遍萬水千山,終究要有停歇腳步的時候。起先嚴浩邀請三毛寫劇本,她都以各種理由推掉。後來嚴浩約了當時紅角秦漢和林青霞,把三毛請到餐館。幾人一起勸說三毛,希望能夠與她合作。三毛只推說可能要去遠行,沒有正面承諾。當天,三毛喝醉了酒,回家不小心失腳,摔下了樓。這一摔,不僅住進了醫院,也跌入了滾滾紅塵。 病床上的三毛,開始費盡心血創作她的劇本——《滾滾紅塵》。 “痛切心肺,一路寫來疼痛難休,脫稿後只能到大陸浪漫放逐,一年半載都不能做別的事。”幾月後,當她將厚厚一疊稿紙,送至嚴浩、秦漢和林青霞面前時。讀完劇本,三人深受感動。當年,《滾滾紅塵》投入拍攝。 作為編劇的三毛,將自己投入在這場紅塵煙火中,傾注所有的心性柔情。那麼多個日夜的辛勤勞作,最後《滾滾紅塵》獲得了台灣電影金馬獎十二項提名。從來不喜競爭,不慕虛名的三毛,因了這部電影,被莫名地捲入了金馬獎的激烈角逐中。

然而,香港首映期間,這部影片因政治因素受到攻擊。政治風波,總會將人陷入難以脫身的險境。 毫無辦法,她只好拿人生作注,壓上所有籌碼,等待最終的輸贏。一九九零年十二月十五日,三毛盛裝出席第二十七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金馬獎評委宣布:電影《滾滾紅塵》獲得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等八個獎項。三毛角逐最佳編劇,她未獲獎。 戲劇落幕,寡淡收場。人生幻滅,榮枯有定。她拂袖而去,這紅塵,到底不是想像的模樣。不曾想,走過一生風霜,百轉千迴後,依舊只是獨自轉身。落寞,悲傷。 星移物轉,滄海桑田。江湖還是昔日的江湖,三毛還是當年的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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