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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十八章-閣樓2(7)

紅瓦 曹文轩 2793 2018-03-19
姚晗清終於也看清醒的時候。他在—次醒酒之後,發現了女兒身體的變化。當他問起時,姚茫毫無慌張地向他坦白了。而當他說“這孩子不能要”時,她拒絕了。姚含清勸說了她許多日子,也沒有能夠使她改變主意,眼看時間一天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只好去了郝明家,請他們幫忙拿主意。郝家的條件是:姚茫乾淨了身子之後,給郝明做媳婦。已經淪落到這步田地的姚含清還剩下什麼呢?不就只剩下一張已沒了光彩的老臉了嗎?如果讓姚茫把孩子生下來,這張老臉不也就沒有了嗎?他答應了郝家的條件,並將這件事交由郝家全權處理。郝家的辦法很簡單: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姚茫硬弄到醫院去。就在他們將要實現這一計劃時,姚茫和傅紹全突然—起失踪了。誰也不知他們兩個去了哪兒。

日後,每當我和馬水清看到那個叫搖搖的小男孩時,我們都會從心底深處油然升起一種崇高的情感。因為,是得到了我們的幫助,這顆幼小而美麗的生命才得以存在於這燦爛的陽光下的。 那個夜晚漆黑—團。我和馬水清從鎮上吃完豬頭肉摸到宿舍門口時,油麻地中學早已沒了一星燈火。我們正要進門,從樹下走出一條黑影來,輕輕叫了—聲:“林冰。” “傅紹全?”我問。 他沒有回答,轉身面對那片樹影,小聲喚著:“茫茫。” —個瘦弱的影子便走了出來,低著頭站在傅紹全的身後。 “我們進屋去說好嗎?”傅紹全問。 我們打開了門。傅紹全讓姚茫和我們先進屋,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外面,最後—個進屋,並隨即將門關上。他沒有同意我們將燈拉亮,只在黑暗裡向我們訴說了一切。

他說:“親戚家,一般的朋友家,都不能躲。只有來找你們。因為誰也不會想到我們會跑到你們這兒來。”他懇求我們能給予幫助。姚茫就在黑暗裡小聲地啜泣著,那聲音像夜裡的秋雨,細細地落在桑葉上。 當晚,他們就先歇息在我們宿舍裡。 白天,我和馬水清說:“讓他們總待在我們宿舍,也不是個辦法,又不是躲一天兩天的。” 馬水清卻已考慮好了,“像那年藏秋一樣,把他們藏到吳莊我家裡去。” 等天完全黑透之後,我和馬水清走小路,將傅紹全和姚茫一直護送到吳莊。爺爺是個善心人,很樂意地將他們接受了,他望著乖巧的姚茫說:“就在這裡住著,哪兒也不去。”姚茫淚水盈盈地說:“謝謝爺爺。”我們反复叮囑了他們出入要特別小心,就又趕回學校。

那天,我在鎮上看到了郝明等幾個人蹲在—幢房子的簷下,鬼鬼祟祟地在小聲商量著什麼,一個個臉色疲倦不堪,—看就知道他們這些天在到處奔跑,在尋找傅紹全與姚茫。那個郝明不停地往地上吐唾沫。 一周之後,郝明領人進了傅紹全家,將他家東西砸了—通。 梅子不動,由他們砸去,然後站在破碗爛盆之中,“噗嗒噗嗒”掉眼淚。 秦啟昌來了,見此種情景,—挽衣袖,大聲說:“真無法無天了!我馬上找人把他們幾個捆起來!” 梅子淡淡地說:“秦幹事,不用你管了。”便獨自上閣樓去了。 傅紹全與姚茫在吳莊塌塌實實地住著。馬水清家有的是房子,平日里,除了舒敏晚上來住宿,是很少有人踏人這幽靜的大院的。他二人出來時,也帶足了錢與糧票,盡量不給爺爺增添負擔,還常幫爺爺做些家務。當時,姚茫身孕已五個多月了。他二人不覺在吳莊—住就是三個月,話說到了第二年春天,再過兩個月,姚茫就要分娩了,他們的口袋卻空了。借了舒敏—些錢,也早花光,白吃白喝爺爺的已有不少日子。他二人—日甚似一日地過意不去,尤其是姚茫,更是不安。她只好對傅紹全說:“我家中床頭上有隻箱子,箱底下有一筆錢,是我媽跟我爸離婚後給我的。你去把它取來吧,只是要十分小心。”

博紹全—想過些日子姚茫分娩也是要花錢的,就說:“把鑰匙給我吧。你儘管放心地等著我,我去去就回來。” 當晚,傅紹全就偷偷摸摸地往抽麻地潛行。他先是在離姚茫家兩塊地遠的蘆葦叢裡潛伏著,心裡計劃著,等月亮被—片烏雲遮住,就趕緊趁機跑完那兩塊地的距離。終於等得一塊烏雲,天忽地就黑暗下來。他跳出蘆葦叢,就往那幢茅屋跑。他剛跑出一塊地遠,那烏雲就飄去了,一輪月亮亮如白晝地照耀下來。 此時,恰逢郝家一兄弟出門小解。那兄弟遠遠地見田埂上跑著—個細長的黑影,尿沒撒完就塞回褲子裡,叫醒了郝明等另外幾個兄弟,說:“那個人影如果不是傅紹全,我把腦袋砍下來!”手電、繩索之類的東西,是早已準備好了放在手邊的,兄弟幾個拿了它們,直撲那幢茅屋。這裡,傅紹全剛剛趁姚含清酒酣熟睡之際弄開門進屋,就被他們一下子牢牢地堵在了門裡。

傅紹全被郝家兄弟捆綁起來,堵了嘴巴,在夜色之中,被扯到了遠處一座廢棄的糧倉裡。 “她在那兒?”郝明問。 “誰?”傅紹全問。 “茫茫。” “誰是茫茫?” “別廢話!姚茫!” 傅紹全不回答。他們就用一根繩子反著捆了他的手腕,然後將繩子從橫樑上甩過去,像扯一面旗幟一樣,將他掛到了屋樑上。 傅紹全覺得肩頭的筋斷了,疼痛得直咬牙。 “說,你把她藏在哪兒?”郝明脫了上衣,露出個蛤蟆樣的寬胸脯來。 小銅匠傅紹全,好樣的,把嘴緊緊閉著,而翻起眼睛來嘲弄地看著郝明。 郝明學電影上的鬼子、土匪跟國民黨,點了支煙,猛吸幾傅紹全的腳板底。這疼痛貫徹全身,使傅紹全失聲叫喚,然而,他絕不說出姚茫現在何處。事後,他告訴我,在郝家兄弟施刑的空隙間,他竟然很荒唐地想起許多曾使他神魂顛倒的情景來:四周蘆葦高高,與天際相接,綠色盈盈欲滴,幾隻如鴿卵大小的深黃色小鳥,在蘆葦葉上跳躍,啁啾不停;她躺在草上,粉白的身體—派安靜,兩個如梨大小的隆起之上,各有一粒櫻桃大上、暗紅如瑪瑙色的小點兒;一雙無力的手,抵擋著他的胸膛……就是這樣—個女孩兒,她的肚子居然大了,到了後採,竟尖尖地挺了起來,挺得那樣好看,像—只放大了的橢圓形的鴨蛋,他甚至閉起雙眼,想像著那個即將出世的由他與她創造出來的那個孩子。

他覺得她肯定會生出個男孩。他居然在難忍的疼痛中給他想好了—個名字:搖搖。 天亮了。 郝家兄弟怒了,操起能操到的東西,對他進行胡亂的鞭撻。 他懸掛在樑上,不停地轉動著。 “狗日的小銅匠,你說不說?!”郝明操起一根粗棍子問。 冷汗滾滾的傅紹全,吃力地睜開眼睛,盯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你長得像頭豬,她想起你來就噁心!” 棍子在空中橫掃過來。 傅紹全尖利地喊叫了—聲,便暈了過去。 郝家兄弟慌了手腳,急忙將傅紹全放下,解了繩索,趁外面還沒有太多的人走動,趕緊溜了。 傅紹全甦醒過來時,已是紅日滿天。他想站起來,但兩條腿不聽使喚,並且鑽心地疼痛。 “我的腿大概斷了。”他爬出那廢棄的糧倉,在大路上爬著,鮮血染紅了褲管,也染紅了嫩綠的小草。

傅紹全被人發現後,送到了鎮上醫院。檢查的結果是:兩條小腿均已骨折。他死人一樣躺在病床上。梅子日日夜夜,一步不離地伺候在他的床邊。她不說話,只哭。每次他醒來時,總見她痴了一樣地在他的臉,並用手在摸。 街上的人天天議論這些事,說:“沒想到,小銅匠也是條漢子。” 四月,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大平原到處流動著鮮活的綠色。 這天,傅紹全醒來後,梅子在他耳邊說:“她生了。” “男孩女孩?” “男孩。她讓林冰帶了個口信,讓你給孩子想個名字。” “哦。想好了,叫'搖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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