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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十四章-莊園(2)

紅瓦 曹文轩 990 2018-03-19
這年剛入秋,王儒安的坐骨神經痛又犯了。他總是歪扭著身子走在路上,走幾步,就扶住路邊—棵樹,歇上—會兒。他不在小草房裡歇著,不是走,就是跪在地上弄那些樹木花草。他把疼痛的呻吟轉變成地方劇的唱腔。這地方劇裡,有一種曲調,叫“悲調”。這悲調又分“大悲調”和“小悲調”兩種。王儒安或用小悲調哼,或用大悲調哼。這悲調哀婉萬分,痛苦萬分,哼到高潮處,讓人覺得天昏地暗,頓生悲憫情懷。王儒安見有人,就小聲地哼。使人覺得這是—種節制住了的痛苦。無人時,他就—聲低—聲高地哼,讓人覺得這聲音一忽兒跌落於萬丈淵底,一忽兒又飛揚起來,越過高高的山梁,更使人直感到那哼唱的人正在痛苦中,正用了—顆堅韌而善良的心在忍受煎熬。每當夜晚降臨,整個油麻地中學都能聽到從那小草房里傳來的痛苦呻吟。這呻吟銳利地劃破了夜晚的平和與寧靜,把人抓到了不堪忍受的痛苦之中。這種呻吟,是我過去從未聽到過的,彷彿是王儒安最後的呻吟了。

這呻吟像荒野之端—尊老鴉的哀鳴,使汪奇涵手中的毛筆忽然變得毫無靈氣,半天不能落在紙上。他將門窗全都關上,如同在一隻漂泊的漏船中堵住水流進來一樣。 深秋,王儒安像這枯葉漂零的季節一樣蒼老起來。他常瞇著眼,站到河邊上,去望那輪落日。他有了一種步人荒涼老境、已然窮途末日的心態。但那眼中又分明透出一股要作最後—擊的強烈意念。他快六十了,留給他顛覆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病痛隨著節氣漸深而日甚一日,那夜晚的呻吟,變得更加銳利感人。它把我們帶進痛苦,也把我們帶進仇恨。對於汪奇涵,我還有著我個人的恩怨。高中錄取時最初我榜上無名,就是因為在敲定名單時他說了一句很陰的話。那次陶卉遭到父親陶國志的訓斥,也是因為陶國志領著醫生來給學生打預防針時,他不陰不陽地向陶國志開了個關於我和陶卉的玩笑。他還在邵其平鼓吹我的作文時把我的作文要過去,看後卻一言不發地還給了邵其平。

我不明白汪奇涵為什麼那樣不喜歡我。 這天深夜,王儒安的呻吟將我從睡夢中喚醒。我躺在床上,聽著這消消漲漲的呻吟,如同聽一支荒原的號角。第二天一早,我對馬水清說:“一定要找到那對母女!” 馬水清把照著鏡子的臉扭過來,“我早想到了這—點。”他打開抽屜,從—個牛皮紙大信封中取出一張發黃的大照片,“這是壓在邵其平辦公桌玻璃台板底下的一張畢業照。當時,老師與校工都參加了。你看這邊上兩個女的,就是那女倆。聽邵其平說,她倆當時不肯參加,是學生們硬拉她們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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