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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十三章-白麻子2(3)

紅瓦 曹文轩 1883 2018-03-19
施喬紈總要扮出貴人的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很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惟恐有半點落俗。她矜持著,還微帶著幾分貴族的嬌氣。她從不說髒話,見教員們開玩笑有點庸俗時,她就會顯出很厭惡的神情,然後—臉冷漠地走開。她所做的,就是要讓自己與一般人分開,就像農人要把稻子和稗子分開—樣。 她不吃食堂,對人頭碰人頭在—盆子裡用菜,更是反感。她自己用一隻小煤球爐燒飯,用很精緻的鍋碗瓢盆,很精緻的筷子與湯勺,吃很精緻的飯菜。用餐之前,必須洗手,絕不像那些教員滿手粉筆灰就去捉箸。吃起來,很文雅,不發聲響,她曾對—個吃飯愛發出吧唧聲的男教員公開表示不快。她每天洗衣服,洗手帕,洗得十分乾淨。晾曬時,她不會晾在那根供大家晾曬衣服的鐵條上,而是另拉了一根白塑料繩。那些衣服、手帕之類的東西——晾上去之後,還用木夾子——將它們夾住。她不去公共廁所。她有一隻小巧玲瓏猶如工藝品的馬桶。這馬桶是荸薺色的,擦得很亮,有兩隻金黃燦爛的銅箍。每天早上,她提著馬桶,就像提了一籃子花那樣,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去廁所倒馬桶。然後,走一條草徑,到荷塘邊去洗刷。荷塘邊的小樹丫丫上掛了一把刷子。那刷子為一截竹子做成,不知是哪位篾匠的手藝,篾刀劈成的竹絲,十分均勻,細如頭髮,卻又很有韌性。她用這把刷子去刷馬桶,加上池中的清水,“沙沙沙”,給油麻地中學的早晨添上了一種很迷人的妙音。她有許多動作,我至今記億猶新。

比如她去鎮上買鯽魚。她想知道那條魚到底有多大,是否還很有生命力,就不是像一般的鄉下人,—捋袖子將手伸進水中—把捉住那鯽魚,而是像一個小女孩在花叢裡捏蝴蝶那樣,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那鯽魚背上的翅,將它拎出水中。那魚就在陽光下甩打,把水珠甩到她白淨的臉上和烏黑的發上,她就發—聲驚叫,將魚丟回水中。 在油麻地中學,她的位置很特殊。她雖是個會計,但似乎比任何人都高出一等。因為大家都知道她那個叫蘇鵬的丈夫在縣教育局工作。她在人面前,稱蘇鵬為“老蘇”,並且常常將“老蘇”掛在嘴上,彷彿“老蘇”才能足以表明她的身份,這時,她就像在一排平平常常的服裝之中,掛了—件貼了名牌商標的高檔服裝,立即有了傲視四周的理由與資本。他很願意人們提到“老蘇”。因為,老蘇除了在縣教育局任職外、,還長得一表人材,高高大大,發黑,長臉,大鬢角,眼神炯炯,還有—個白色人種的高挺雅緻的鼻樑,談吐不俗,舉止優雅。老蘇又是書香門第,他們家是遠近聞名的高貴人家。施喬紈在女人面前尤其有一種榮耀感。

然而,施喬紈卻與白麻子—起,編織著浪潮般的、爛醉如泥般的、失卻了時間與空間的故事。 有些身份和長相的男人們就含了遺憾地議論:“這個施喬紈,怎麼就看上了白麻子了呢?” 有些身份的女人就很蔑視,“丟人!” 有些長相的女人就想不明白,“天下有那麼多男人嘛!” —般的村婦就採用很刺激的象徵,“中學裡的那個施會計,太濫,是個大山芋簍子。” 白麻子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心裡感到很壓抑。他在城裡捱的一皮帶,不光是疼在肥肥的肉上,也疼在白嫩嫩的心上。 他有強烈的向人們訴說的慾望:我跟施喬紈有一手,確實有一手!想到此,他有一種勝利感。想到此,他的眼前就總有一個“老蘇”。他覺得,他不是在那裡跟施喬紈要死要活地做戲,而是在—下一下地往老蘇臉上扇耳光,一口一口地往老蘇臉上吐唾沫。他想一下,就興奮一下,快活一下。

這—天,他的脖子上騎著羊子,又走上了油麻地鎮的大街。 他的後腦勺在接受羊子的小雞的溫柔的摩擦。那個小東西涼絲絲的,使他心中很愜意。他並不說話,就這麼讓羊子用兩條腿夾住他短而粗的脖子往前走。那時沒有廣告,但這就是廣告,靜默的、移動的廣告。小饅頭大饅頭,小白碗大白碗,小白鴨大白鴨,小肉丸子大肉丸子……這小的老的,是不是一個樣?人們都有眼睛,瞧吧! 這藝術的、傑出的、無與倫比的廣告,移動著,就像是一座移動著的廣告牌。 走到最熱鬧的大橋頭,他被許多人包圍了,“白麻子,羊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白麻子在羊子的褲襠裡吃力地轉動著腦袋。他仰望了一下羊子,重新將臉對著人們,“廢話!長著眼睛,不會看呀?”

“你吹牛X.人家施喬紈能瞧得上你!” 我從許一龍那裡理完發正往學校走。白麻子一把拉住了我,“們們不信?不信問林冰。他親眼看見過的!” 我掙脫了他的手,嘻嘻笑著,倚到橋欄杆上。 白麻子在人群裡有滋有味地講他的故事。 我突然看到了施喬紈的面孔。 施喬納用一排細白的牙齒咬住了嘴唇,一下子出現在白麻子的面前,未等他反應過來,她就猛的一巴掌,“啪”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白麻子一下子愣住了。 羊子“哇哇”大哭。 施喬紈一把將羊子從白麻子的肩上拉下,像拖一條貪戀路邊事物的小狗一樣,將羊—路拖著往油麻地中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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