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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十二章-湯莊(3)

紅瓦 曹文轩 2455 2018-03-19
餘大耳朵們並沒有恪守諾言,而把杜長明與奚萌之關係的大字報照樣貼到了大街上一處最顯眼的地方,—共二十一張。但,他們保護了奚萌,把責任全都推到了“—貫玩弄女性”的杜長明身上。奚萌居然仍被留在了大院里當秘書。不過時間不長。因為湯文甫的老婆立即有了疑心。這疑心很了不得。她把自己的廣闊而豐富的想像—律當成了鐵的事實,硬說湯文甫與奚萌睡覺了,並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監視湯文甫。如果湯文甫瞅了空子得以脫身,她就去盯奚萌,用了女人銳利而仇恨的目光去盯。湯文甫覺得這樣下去,在這樣—個充滿崇高而神聖的情調的時候,太損害他的形象了,就只好將奚萌打發到最偏僻的—個小學校,依然讓她去做小學教員。 杜長明不再神氣了。 “背時的鳳凰不如雞”,這諺語真是妙,它把人得勢與失勢的前後狀態,最恰切地概括出來了。它與“—切皆流”之類的大哲們的格言相比,具有同等水平,一樣的萬古不朽。杜長明被人押著遊鄉,被押到街頭新搭起的台子上示眾,那目光是呆滯的、涼恐的。那眼前原是他的天下呀!他很有點惶惑的樣子。他不能再回家了。我幾次看見杜高陽給杜長明送飯菜來。杜高陽也不再神氣了,蔫蔫的,總是順著路邊與牆根“吱吱”地溜。杜長明被關押了一些日子之後,就讓他拿了一面破鑼,在鎮子南面的莊稼地轟麻雀。那時,正是深秋,晚稻熟了,麻雀們正在冬季來臨之前不失時機地偷吃稻子,落下來,稻子上顫顫抖抖的一片黑。而它們一受驚嚇,飛起來“呼啦啦”地響,像刮了股小旋風。杜長明戴了一頂破草帽。這是湯文甫讓余大耳朵們給他戴上的。湯文甫下狠心要再毀一毀杜長明從前那副風度翩翩的形象。杜長明得不停地在田埂上走,不停地敲鑼。那鑼中間被敲掉—塊了,發出的聲音也好像豁了—個口。他—下子—下子地敲,把人種的樣子敲得精光。湯文甫在遠處看了—會兒,嘴角上就蕩漾起笑來。

可是有一天,杜長明突然不見了。他是被“保皇派”弄走的,藏在什麼地方了。保皇派們雖處低潮,但並不認為天下就歸湯文甫了。 “狗日的湯文甫,四隻眼,跳梁小丑而已!”他們一個個誰也沒有閒著。這些務實的人實際上是永遠也打不敗的,他們的手段遠勝湯文甫—籌。他們“密謀於暗室”,在等待著時機收拾湯文甫。他們的第一步是先把“杜大帥”保護起來。但,湯文甫他們很快就知道了杜長明的下落:在鎮上的梁宏家。梁宏是杜長明當年一手提拔起來的糧管所所長。這邊就要捉回杜長明。 那邊的人知道了,就聚集起好幾百人來,拿來棍棒之類的東西準備對付湯文甫們。這樣,油麻地鎮的歷史上,就有了一場棍棒交加的械鬥。 械鬥之前,空氣很緊張,只見油麻地鎮委會大院與油麻地中學亂哄哄的一片。學生們毀掉了許多課桌,桌面一鋸兩半,背面釘了一個彎把,就成了盾牌,桌腿操在手中,就成了打擊的武器。一個個心裡都有點恐昨,但又都感到很刺激。耍弄時,還有點童年時遊戲的感覺。保皇派們有許多是鎮上的普通居民和從鎮子外面各個村莊來的農民。他們拿在手中的,有許多是勞動工具:扁擔、鐵鍬、划船的木槳……許多人只肯當觀眾,像等著看一台大戲—樣,爬到房頂、院牆頭等高處,伸長脖子等開打。有人說:“打不起來。”許多人就很失望。

下午兩點,—桿紅旗引路,上千名的人,在湯文甫帶領下朝鎮子中央過來了,口號震得油麻地鎮雞飛狗跳:“杜長明有罪! 罪該萬死! “”誰不交出杜長明,就砸爛誰的狗頭! “後來,就真的打起來,並打出了特色,這比當時城裡的武鬥更讓人難以忘懷。雙方的人都擠在幾條小巷裡(最經典的”巷戰“),就听見棍棒敲得—片亂響,其間夾雜著罵聲和叫喚聲。一些小販原以為打不起來,未及時撤去攤子,都被擠翻了。有人就搬地上的西瓜往對方頭上砸。還有雞蛋、西紅柿、茄子之類的東西在空中飛。 也有被砸中的,或淌了一臉蛋黃,或被西紅柿的汁水嗆了眼睛。 後面的人被堵住,上不了前線,就大聲喊口號,或問從“前線” 退回來的人:“前面怎麼樣了?”

高二班有—個學生的腦袋被砸破了,頭流著血,被人扶著下來了。他—邊哭,—邊罵:“狗日的保皇派,下手真狠。我認識他是誰!楊家堡的,殺豬的。狗日的,我明天就去燒了他們家的房子!嗚嗚嗚……”我心裡就有了點怕,手也微微發抖,但還是和馬水清他們朝前擁。 打了一陣之後,隊伍忽然很快朝前推進了。湯文甫—邊年輕人居多,許多人不怕死,人數又多了對方好幾倍。對方被打怕了,就往後撤了。這邊就越瘋,不依不饒,一路追下去。杜長明被—群人保護著,隨著人群往鎮南的大河邊上撤。湯文甫的人就—直把保皇派們擠到大河邊上的一片灘地上。 這雙方的隊伍中,有許多是—家人,就听見那邊的—個老子朝這邊的—個兒子喊:“二X養的,你趕快給我回去!人家杜鎮長還救濟過我們家—丈五尺布票呢!”“二X養的”不聽,繼續拿了“盾牌”和桌腿往上沖。老子就要用鍬劈“二X養的”,但—看這邊那麼多人衝過來,就把鍬放下,拖著跑開了。

喬桉打得特別狠,不管前面是誰,雙手抓住棍子—頭,閉著眼,轉動著身子往前旋轉而去,就听見一個被掃中了的哀叫:“沒命了,腰,腰啊!”喬按充耳不聞,咬著牙,繼續旋轉下去。 馬水清居然與—夥人衝到對方人群裡了,並且挨近了杜長明的身邊,但不—會兒,他就捂著胳膊撤了下來,見了我,疼得光咧嘴。我就扶著他回學校。路上,他告訴我:“杜長明的屁股上被我戳了一刀。”他把那把削水果的刀子從腰里拔出來給我看,那上面還有血跡。 傍晚時,械鬥結束。而杜長明早被停在水邊的船接走了。 大約過了—個星期,我和喬桉被湯文甫派到離鎮子最遠的小劉莊送信,通知一個小頭頭來鎮上開會。路上,我的肚子就一直不舒服。將到時,實在憋不住了,就從筆記本上撕下兩張紙衝到一座大橋下拉屎。大橋下,停了一隻草船。正拉得很舒服時,忽然聽見船裡有人笑。我一聽,肛門就—緊——杜長明!屎也拉不出了,胡亂地擦了擦屁股,趕緊爬上岸。

喬桉說:“你怎麼啦?臉色不對頭!” 我回望了一眼河中的草船。 喬陵問:“船上?……” “杜長明在船上。” 喬桉走到水邊,朝草船望著。 草船又沒有聲響了。 “我們走吧。”我說。 路上,我對喬桉說:“我們什麼也沒有看見。” 喬桉不吭聲。 當天夜間,杜長明就被湯文甫派人捉了回來。從草船上還搜出了奚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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