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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章-白麻子(4)

紅瓦 曹文轩 2401 2018-03-19
當時全縣的學校都在做一件事情:精簡人員。 白麻子害怕起來了,一下子變得對我很親熱。只要一見到我,就笑嘻嘻的。那天中午,我在棚子下吃飯,白麻子走過來,“林冰,你來一下。”見我把飯盒擺在桌上,又補充了一句,“把飯盒帶上。” 我拿著飯盒跟他走進食堂。 他揭開盆蓋,然後用長柄鐵勺舀了一灼紅燒肉倒進我的飯盒。 白麻子燒的紅燒肉是很地道的。即使今天,我的記憶裡還飄散著那種味道。我扣上盒蓋,趕緊走出了食堂。 從此以後,我總能不斷地從白麻子那裡弄到好吃的。 一開始,我還有點“硬骨頭”的樣子,脖子梗梗的。但白麻子不管,執意要向我表示親熱。加之那些美味擋不住的誘惑,我便不卑不亢地接受了他的親熱。我們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種默契,進行著—種無聲的交易。但雙方在給予和接受時,又都故意忘卻了它的背景,而竭力做出很自然的樣子,似乎想使對方感覺到,這一切皆是沒有什麼原因的。我們把“交易”幾乎抹得—絲不剩,我甚至常到食堂來與他聊天。我好像真的忘記了一切,我什麼也沒看見。

馬水清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腮幫子,“白麻子想把女柳嫁給你。” 我踢了馬水清一腳,但沒踢著。 施喬紈對我也好起來。她扮演的是—個母親的形象,—個聖潔的、溫柔而又慈愛的母親。她總叫我“小林冰”。這“小” 字,一下子把她與我的位置都標了出來:她是給予愛撫的,而我是接受愛撫的。她或是用疼愛而又嗔怪的樣子說:“膝蓋都磨破了,還去打籃球!”或是板著臉卻在目光裡透出一絲溫暖,'你這孩子太不講衛生,把蘿蔔在袖子上擦擦就吃下去了,就不怕肚裡生蟲子? “有一回,她甚至用手撫摩了一下我的腦袋。這—撫摩,就永遠把我固定在了”小孩“的位置上。 夏天到了,我們都脫去了長褲和長袖衫,身體自由多了,總想蹦踺。白天長了,又總有許多時間玩耍。然而油麻地中學除了樹蔭下幾張水泥乒乓球桌(已缺角),就那麼一塊籃球場。那時節,我們總喜愛那些肉體相觸相撞扭打在—起的活動,喜愛弄得滿身泥灰,喜愛將對方撓破或被對方撓破,喜愛被人絆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直哼哼,喜愛集體性的爭鬥,喜愛—夥人與另—夥人打得頭破血流。因此,我們絕大多數人都喜歡打籃球。我、馬水清、劉漢林總喜歡分在一邊。

我從小就很機靈(有人說我是“靈雀子”),身體極輕巧靈便,善於突破、躲避和隱藏(有人叫我“猴子”)。我最得意的—招,是我能在急速的奔跑中突然剎住腳步。我深知自己這一能力的妙處,因此經常去捉弄些個頭高大、身體笨重的同學。我去撩逗他們,直把他們撩逗急了,要抓住我揍一頓。我奔跑開去,他們就在後面窮追。我並不把他們落下很遠。我不停地躲閃,只是讓他們的手稍微碰到我一下,卻總逮不住我。等折騰了幾個來回,我筆直地跑去,並越跑越快。我要把他們的奔跑慣性拉到最大的限度。這時,我直朝一棵大樹跑去。當我離樹只有一尺遠時,我突然—閃,改變了奔跑方向,而迫我的人卻一頭撞在樹上,跌坐在地上。要不,我直朝一條小渠跑去。當我到達渠邊時,突然—閃,改變奔跑方向,沿著渠邊跑開了,而追我的人卻撲通跌進了水渠裡。這一招,我在籃球場上經常使用,並且總是連連得手。

馬水清打球的樣子極難看,張牙舞爪,運球走動時,像頭跛腳牛一顛一顛的,但他的倒手勾球卻使人防不勝防。劉漢林的“端大便桶”自然是—絕。我們三個非常善於打小配合,因此,我們是油麻地中學籃球場上的一景。我們幾個便越發地喜愛打籃球。逮到機會,就抱—只癟癟的藍球往球場跑。如果沒有課,能玩到天黑見不著人影,光憑球過來的“嗖嗖”聲去判斷球的位置,去槍球、運球、投球。我不止一次判斷失誤,被球砸中腦門,滿眼金星地摔在地上,手—摸,鼻子底下濕乎乎的——流血了。 這天中午,我、馬水清和劉漢林,加上另外兩個同學,與初三的幾個同學約好,下午兩節課後要與他們比賽。由於渴望那時刻的到來,下午聽課我就沒有聽進去—句,我們幾個都眼巴巴地等下課。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我抱了籃球第一個衝出教室。

但球場上已有人:初一(二)班在加上體肓課。體育老師不在,他們自己就把體育課變成了打籃球。 我們只好站在球場外面,不時地進行一些小小的搗亂。比如球滾來了,我就一腳將它踢到了遠處的麥地裡。 在等待期間,我不時用眼睛瞟—下球場上的杜高陽。 杜高陽是鎮長杜長明的兒子。我很討厭他那一副高人—等、盛氣凌人的樣子。馬水清說我是吃醋。因為同學間早有傳聞,說陶卉大了,是要嫁給鎮長家做兒媳的,兩家的大人是都已說好了的。那天晚上在鎮上熟食鋪吃豬頭肉,馬水清又鬧我,鄰桌就有—個喝酒的說:“陶矮子(陶卉的父親)到底要把閨女給誰呀? 不是說了給杜鎮長家的嗎? “但我心裡並不承認我僅僅是因為這—傳聞才討厭杜高陽的。

場上的這幫賤骨頭,拿到球總是討好地扔給杜高陽。他就越發地高傲和瀟灑起來,幾次到籃下,高高地躍起,手這麼輕輕—磕,就把球很準確也很漂亮地投進字籃筐里。 我瞧見,球場邊上,陶卉和夏蓮香正互相摟著肩在看著。 我對馬水清說:“我們還打不打籃球了?” 籃球正巧滾過來,馬水清把它抱起來,“我們要比賽!” 杜高陽過來了,“這我們不管。我們在上體育課。要等下課鈴向,才能把球場讓給你們!” 他們的—個人像個賊,從馬水清身後突然衝上來,—下子把馬水清手中的球奪了去。 我坐在我們的籃球上等了一會兒,把球給了劉漢林,說:“我要讓這鬼體育課早點結束!”說完,我—聲不響地跑向食堂。 那鐘懸吊在一棵楊樹上。

劉漢林抱著球跟過來了,問:“你要幹什麼?” “沒到下課時間,白麻子是不會讓你敲的。” “他不敢!我想敲就能敲!”我解開繩子,“噹噹當”把鐘敲響了。 白麻子聞聲從食堂跑出來,“林冰,你幹什麼?” 我不理他,只管敲,直到我認為敲得已經足夠了,才扔掉繩子。 白麻子說:“林冰你真胡來!” 我拉了劉漢林就跑。 那邊,馬水清等人趁杜高陽他們聽到鐘聲直發楞的時候,呼啦—起跑進了球場,“已經下體育課了,你們滾吧!” 我和劉漢林跑到球場時,正是杜高陽要去責問白麻子的時候。 杜高陽再也沒有返回球場。白麻子說鐘是他敲的,他把時間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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