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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半吊子雨5

天瓢 曹文轩 3727 2018-03-19
早晨起來,朱荻窪又來報告:“杜書記,葉家渡的那幫婦女,又來我們桑田裡偷桑葉了。 ” 杜元潮頭不抬地說道:“不就是幾片桑葉嗎?讓她們偷去就是了,何必那麼小氣?” “已經偷了好幾天了。” “這我知道。” 朱荻窪路過桑田時,就見葉家渡的那些婦女正肆無忌憚地偷桑葉。前兩天,她們見有人過來,還知道往桑田深處跑或是進入附近的蘆葦叢裡躲一躲呢!膽竟越偷越大了。他想跳進桑田去追趕她們,但想到杜元潮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裡說:我憑什麼著急呢! 葉家渡的婦女,將臉藏在桑葉的後面,瞧著朱荻窪走路的模樣,咯咯咯地偷著樂。 朱荻窪都聽到了,小聲地罵了一句:“一群騷娘們,欠日!” 葉家渡沒有油坊,也沒有磚窯,但葉家渡差不多家家養蠶。養蠶歸養蠶,卻懶得種桑。

到了蠶晝夜吃桑、整個葉家渡都能聽見沙沙之聲時,葉家渡的桑就不夠用了。但葉家渡的人不慌:葉家渡沒桑,周圍的村子有桑,偷桑便是了。偷得的桑也是桑。每逢到了這個季節,葉家渡的女人們就變得鬼鬼祟祟的,目光很不老實,手腳很不干淨。她們或是單獨行事,或是三五成群地到鄰近葉家渡的地方去察看去偷桑葉。不僅偷公家桑田裡的,還偷私人家桑樹上的。膽小一點兒的,等夜深人靜時藉著月色去偷,或者乾脆摸黑去偷。因為伸手不見五指,採摘完全是憑感覺,這樣的偷,很糟蹋桑樹和桑葉,倒更加讓人怨恨。膽大一點兒的,就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時,有分工,有作挖野菜狀站崗放哨的,有偷的。碰到有人在走動,那桑葉好得又特別撩人時,就派出一兩個人去纏住那人拉呱胡聊,其餘的人就呼呼啦啦地風捲殘雲般將那些大好的桑葉一片不剩地摘了去。但惟一可以原諒的是,她們不採摘還未能採摘的嫩桑。這算作是葉家渡采桑女的采桑道德也行,算作是為了下一次有桑可偷也行。她們有許多逃避人檢查的辦法,最慣用的方法就是將挖野菜與偷桑葉結合起來。見有人時,就挖野菜,見無人時就偷桑葉。往回走時,將桑葉放在大籃子的下面,上面敷衍了些野菜。而其中一兩個人的大籃子裡也許都是野菜。有人起了疑心過來盤問時,她們就都一口咬定是挖野菜的。如果這個人固執著一定要弄一個水落石出,那個籃中裝滿野菜的人,就將籃子捧到這個人面前:“你翻!你翻!”這個人一翻,全是野菜,就頓時蒙了,而此時,所有的婦女就一擁而上,指著這個人的鼻子說他誣陷了她們這些清白的葉家渡婦女。這個人只好賠禮,趕緊逃之夭夭。

每逢這個季節,葉家渡周邊地方上的人,見到葉家渡的婦女挎著籃子到處走動時,就會不出聲地站在一處用眼睛盯著她們。 往常,葉家渡的婦女一般情況下,是不到油麻地偷桑葉的,因為她們都知道杜元潮對油麻地一草一木的吝嗇,一旦發現他人順了去或偷了去,那是絕不會輕饒的。今年,只是來試一試,未曾想到,油麻地的人,並沒有表現出特別警惕和特別在意的樣子。油麻地有大片的好桑田,那桑葉才叫桑葉,又嫩又大地招人喜歡。葉家渡的采桑女見到這樣的桑葉,眼中滿是喜悅的光芒,採摘時手都有點兒發抖。一連幾天過去了,她們也沒有看到油麻地緊張起來,彷彿那桑田不是油麻地的,而本就是葉家渡的。葉家渡的婦女很高興,甚至大大方方蹲下來在桑田脫褲子撒尿,甚至一邊用那好看的手形採摘桑葉一邊低聲哼唱小調兒,一派田家樂的風情。

本來不敢到油麻地偷桑的,聽說油麻地今年對桑田管得非常的鬆懈,也都轉向了油麻地。 她們一邊採摘一邊納悶:油麻地是怎麼了? 其中一個詭秘地說:“杜元潮的心思只在程采芹身上。” 聽到的人忙回頭張望著四周有沒有人。 “別瞎說。” “不是瞎說。天底下,能有什麼事瞞住人呢。” 最後,這些娘們在竊竊私語中歸到一個結論上:杜元潮日那小寡婦日昏頭了! 日昏頭了好。她們一個個都希望杜元潮能夠日昏了頭。 杜元潮彷彿聽到了她們的聲音,暗地裡笑笑。 這天,與往常也沒有什麼不一樣,還是那片天空,還是那輪太陽,空氣一如既往的清新,草木一如既往地生長,油麻地的桑田也一如既往的安靜,讓葉家渡的偷桑女一如既往地感到心情寬鬆。她們就像出入於自家菜園裡一般,心安理得地採摘著生長於油麻地的土地上、靠油麻地人心血與汗水灌溉與滋潤而生長的桑葉。那才是真正的桑葉,綠而嫩,太陽光下一照,似乎能看見汁水在細細的葉脈中流淌。葉家渡的蠶,日夜不歇地吃著油麻地的桑葉,在一天一天地長大,也讓葉家渡的人一天一天地看到收穫的希望。

她們穿得乾乾淨淨的,像走親戚一般,滿臉的喜悅。 她們根本就沒有覺察出今天的異常。 從昨天夜間開始,油麻地就開始計劃了。杜元潮將幾個最靠得住的隊長以及民兵的頭目叫到家中,說:“這桑葉讓葉家渡的女人們偷了這麼多天了,也該有個說法了!”眾人都認為是該有個說法了。他們喝著杜元潮親自為他們泡的茶,抽著杜元潮扔過來的煙,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在杜元潮的引導之下,一個抓捕方案拂曉之前就形成了。天一亮,這些人根據夜間商量確定下的名單,不以廣播通知的方式,而是以口頭通知的方式,將四五十名民兵召集到鎮委會的大院裡。這些民兵一律為年輕男性,身強力壯,血氣方剛,如狼似虎。人到齊之後,鎮委會的大門就關上了。這時,杜元潮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他將近來葉家渡婦女肆無忌憚、目中無人、猖狂至極地偷採油麻地的桑葉的情況作了一個回顧,然後慢慢地將話題引領到這一點上:葉家渡的女人也太不將油麻地的人放在眼裡了!於是群情激奮。接下來,杜元潮讓民兵營長公佈了抓捕計劃。這個計劃十分詳盡,有多少個可以逃竄的路口,有多少座可以跨越的橋樑,都由誰去把守,怎麼突然包圍桑田,又由哪些人撲入桑田擒拿,都一一落實到了人頭。

想一想捉住一個會得十個工分,想一想馬上面對的是一些年輕媳婦和一些十七八歲的花姑娘,這一院子的男人,兩眼發亮,心抖抖的。他們恨不能立即就衝出大門,沖向田野。但杜元潮看了一下手錶,很沉著地說:“還不到時候。”說罷,轉身進辦公室看報去了。 這些人猶如困獸,在院子裡到處走動。一些不走動的,或坐在廊下,或倚在牆上,微閉雙眼,想像著即將發生的事情:小媳婦或大姑娘跑了,追!撲倒!壓上去!死死地壓上去!就這麼 壓住!壓住!壓她一輩子!……直想得渾身發熱,像打擺子一般渾身哆嗦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杜元潮再次從辦公室裡走出,將一個煙蒂扔在地上,然後用鞋後跟捻了捻,說:“可以出發了。” 大門打開,人便放了出去。

這些人分幾路,神兵天將般突然出現在了田野上。當葉家渡的偷桑女覺察出動靜時,桑田四面的田埂上,早已經都站了人。隔不多遠站一個,不密也不稀,恰如一張大網。路口,橋頭,則是重兵把守。她們知道遇上了大麻煩,就一個個鑽向桑田深處,將自己潛伏起來。 一時間,桑田靜如墳場。 田埂上,油麻地的男人們各自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顯得很有耐心。 葉家渡的女人們被這種寂靜壓得喘不過氣來,很想從桑田深處向外突圍,但被一個歲數大的女人制止了。 一個女人憋不住想撒尿,就爬到一棵桑樹的背後,解開褲帶蹲了下來,於是,就響起了潑剌潑剌的尿聲。這尿聲既使葉家渡的女人們想笑,又使她們感到心煩。 還未等這個女人將尿撒完,十幾個油麻地的男人們就跳進了桑田。他們像一群獵狗,朝桑田深處輕盈而又急促地跑去。

撒尿的女人看見了他們,大叫一聲“來人了”,立即提起褲子,一邊跑一邊系褲帶。 這群女人就像一群藏在草叢中的兔子被驚起,向四面八方逃竄。 油麻地的男人們很有興趣地看著這些慌慌張張的葉家渡的女人們,其中有人叫道:“娘們,站住!你們是逃不了的!”有人哈哈大笑。 這些女人們的逃竄是毫無章法的,完全是一群沒頭的蒼蠅。 跑在最前面的一個男人,已經抓住了跑在最後面的一個女人,並順利地將她撲倒壓住。 她在他的身體下掙扎著,他則用有力的雙手很容易地就將她的雙臂壓住使她不能亂抓亂揪。 他望著她那張因為跑動與惱羞而變得紅紅的臉:“逃?往哪裡逃?”說著便將自己的胸膛低垂下來,壓上了她凸凹不平的柔軟胸膛。

女人閉上眼睛竭力扭動著身體。 後面上來一個男人,朝這個壓在女人身上的男人的屁股踢了一腳:“狗日的,別欺負人! ” 壓在女人身上的男人說:“誰欺負她了?她想逃!” 不一會兒,差不多每個男人都有了自己追擊的目標,桑田便成了獵場。 女人的身影,男人的身影,在桑樹間閃動著,讓人眼花繚亂。 被抓住的女人,或是悶聲不響地掙扎,或是發出尖叫,或是破口大罵,或是哭泣。她們有的被壓在男人的身體下面,有的被揪住衣領被抵在桑樹的樹幹上,有的被雙手反剪蹲在地上。 還有女人在逃跑,自然還會有男人在追擊。 有幾個女人跑出了桑田,跳上了田埂,但田埂上早有男人在守候著她們,未等她們站穩,就將她們一一捉住了。

還是有幾個女人突出重圍,往葉家渡方向跑去了。 沒有獲得獵物的男人們,便朝她們追去。 一個女人見無法從橋上通過,毫不猶豫地跳入河裡。 追上的兩三個男人就站在岸上觀望著。過不一會兒,其中的一個縱身一躍,扎入水中,浮出水面後,揮動雙臂向那女人游去。遊了一陣,他用雙手抓住了女人的雙腿。女人喝了幾口水,扭過身體,用雙手向他潑水。他很惱火,鬆開女人的雙腿,繼而向前猛一躥,又捉住了她的雙手。女人掙扎了一陣,終於如一條用盡了力氣的魚,不再動彈了,男人就將她順理成章地摟進懷裡。 被摟住的是個姑娘,隨著水波的流動,她的衣服被掀起,露出白白的腹部,那肚臍眼在水中顯得大而清晰,岸上的男人們看傻了。 最終,還是有兩個女人逃脫了,其餘被一一捉住扭送到了油麻地鎮委會大院,並將她們全都關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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