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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丸雨/鳥雨3

天瓢 曹文轩 6586 2018-03-19
兩天后,隊長通知艾絨,讓她參加鎮文藝宣傳隊,從現在開始,不必再下地干活了。 那些在農事的苦海中煎熬著的知青聽說後,一個個羨慕得要死。 其實,艾絨是最有資格參加文藝宣傳隊的,她彈得一手好琵琶。她五歲就開始學習琵琶。她的父母親,都是蘇州評彈方面的名家。她的琵琶是得了家傳真諦的,若不是世道的變遷 ,若不是來油麻地插隊,她現在大概已是舞台上亮麗的琵琶女孩了。 那天,她出現在鎮文藝宣傳隊排練場上時,穿的是一襲潔白長裙。她將琵琶優雅地抱在懷裡,那琵琶被罩在一個淡金色的布袋裡。她的到來,猶如昏熱的暑天裡吹來一股帶了絲絲秋意的輕風,使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氣清目爽。 艾絨的琵琶完全是專業水平。當她在一張高背硬木椅上坐下,將琵琶從布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細心調好弦之後,她將臉頰輕貼琵琶,然後輕撥輕彈,只一串高山流水般的音符,就使所有在場的人陷入不可自拔的迷惑與愉悅。她的演奏,對於那些只能聽到顫顫悠悠的、音符東搖西擺的二胡演奏,只能聽到氣喘不勻猶如風從豁口而出的竹笛演奏的油麻地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有點兒奢侈的享受。

那一個上午,所有的人都無心再排練了,只想靜靜地坐著、站著、蹲著,聽一聽那纖細的指間流出的琵琶聲。 艾絨的加入,將會使油麻地鎮文藝宣傳隊大放光彩,眾人為之而興奮不已。他們預感到,由於油麻地鎮文藝宣傳隊擁有了艾絨,從此將會成為這一帶最優秀最出眾的文藝宣傳隊,從此身價百倍。一種榮耀感提前在眾人心頭蕩漾不已。 這地方上,鎮鎮、鄉鄉,甚至是村村,都有文藝宣傳隊。這些宣傳隊不僅在本村、本鄉、本鎮演出,還會用一隻船載了傢伙與人東奔西走,走到哪兒,演到哪兒,吃到哪兒。這樣就有了比較,比來比去,一些文藝宣傳隊就會名聲大作,成了方圓十幾里地人們所喜愛所仰慕的文藝宣傳隊。一旦有了名聲,就會被東請西請,那些文藝宣傳隊的隊員就有了更足夠的理由不下地干活了。因為,地方上的領導很看重名氣,寧願給那些唱唱跳跳的人一個個地開工分養著,也要讓他們演出去,演出十七八里地去傳播名聲。這地方上還會組織範圍不一、級別不一的匯演。這匯演不是演演就算了的,一定要評出高下與等級來。評定的人,都是一些在文藝方面有頭有臉的人。有時,還會請來上一級專業部門的專家。匯演的通知是早發出去的,各地方組織接到通知後,就會當作頭等大事來抓,立即把那些分散在地里幹活的隊員一一傳喚到排練場。匯演前的這段日子,十分的緊張,常常吃喝在一起,不分日夜地排練。那些日子裡,一個個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匯演時,死,也要奪得一個好名次!由於這地方上有這樣一種氛圍,這樣一種機制,文藝宣傳隊就有了一定的專業性質,越是級別高的文藝宣傳隊就越具有專業性質。有些文藝宣傳隊甚至終年忙著排練與演出。那些隊員,雖說是農民,但一個個都整天干乾淨淨的,不沾一點兒泥水。

文藝宣傳隊,絕對是好去處。 不勞動,還開給很高的工分,這很迷人。迷人之處還有很多:比如經常可以吃肉。若在平時,家中是難得吃頓肉的,有時一年半載才會吃頓肉。在文藝宣傳隊———特別是在那些出了名的文藝宣傳隊,就不愁吃肉了。哪個地方請演,哪個地方就會招待———而且至少招待兩頓:演出前有一頓晚飯,演出結束後有頓夜餐。其中,至少有一頓是有肉可吃的。弄得好,兩頓皆有肉。那肉是用洗臉盆盛的,實實在在,儘管吃個酣暢淋漓。因此,誰在文藝宣傳隊,誰不在文藝宣傳隊,一眼就能看出的———那個膚色偏白、臉色不錯、額頭與鼻尖上出油汗、眼睛裡沒有太強烈的吃肉慾望的,肯定是文藝宣傳隊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也是令人著迷的。凡人都有在眾人面前亮相、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的慾念。臉上塗上油彩,換上了戲裝,拿了某種道具,大幕一拉,音樂一起,在刺眼的汽油燈下或是在發紅的電燈光下,粉墨登場,那心情非同尋常,難以言表,哪怕是僅僅分得一個偽軍、一個小鬼子的角色,歪戴著帽子,端支假槍在台上匆匆一走,也是一番愜意與得意。還有一個隱秘的迷人之處:在排練與演出的日子裡,會有一種平時難以享受到的兩性之愉悅。若在平時,一對年輕男女,是不可公開眉來眼去的,而一演戲,則有時要的就是個眉目傳情。那男的女的目光,就得像兩隻不安分的小獸物交頸兒地親熱。若在平時,男女之肉體,都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是不可相碰的,而一演出,就成了理所當然。一個女孩兒要作向天空飛翔狀,一個男的,就會用一隻大手掐住她大腿的根部,而用另一隻手抓住她的腳踝,將她高高托起,並可用眼睛仰望她的下巴與那神秘莫測的、熱氣騰騰的大腿間。台下、幕後的摩擦與接觸,則更能使人熱血沸騰、喉頭髮緊、雙頰發熱、心頭髮顫了。鄉村所演繹的那些男女故事,有許多就是在文藝宣傳隊發生的———那些能夠進得文藝宣傳隊的人,本就是一些多情的種子。

對於艾絨而言,參加宣傳隊的最大好處就是她可以不再在地裡受罪了。當她站在陰涼之處眺望烈日炎炎的天空,見到那些在地裡勞作的人們時,她覺得她此時此刻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油麻地文藝宣傳隊,在這一帶,是一支很一般的文藝宣傳隊。這些年來,這支文藝宣傳隊一直夢想能成為這一帶令人注目的文藝宣傳隊,然而卻始終無人能夠幫助它滿足這一願望。艾絨僅僅彈了幾首曲子,就使人們看到了希望。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宣傳隊將艾絨視若珍寶,對她愛護有加。艾絨的心情一日好似一日。 於是,這個生活在鄉野卻又不問稼穡、不事耕種的艾絨,既保留了城里女孩兒的嬌嫩與嫵媚,又有了鄉村女孩的健康與活力。就別說日後演出她一定會有使人驚愕與傾倒的表演,就她往這文藝宣傳隊的男男女女中無聲一站,就足以使人有電光一閃、天地為之一亮的感覺。

艾絨的脾氣又好,安靜、隨和,誰都喜歡她。那些女孩兒,不管做什麼事都會叫上她,一個個只將她當成一個小妹妹———一個無論在哪一點都遠在她們之上的小妹妹。她們卻又沒有一絲嫉妒,有的只是一番柔柔的、甜甜的喜歡。 在文藝宣傳隊排練的那些日子裡,油麻地鎮的領導全都光顧過、看望過,而只有杜元潮一人,從未到過排練場。 在一天的某一個時刻,艾絨的心底里會突然地產生一個莫名其妙的願望:杜元潮能出現在文藝宣傳隊的排練場上。但這願望也只是淡淡的,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薄雲,只一陣輕風,就散盡了。 一台節目排練好了,文藝宣傳隊就到田間地頭去演出。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未見到杜元潮的身影,倒是邱子東會不時地出現,因為戴萍也在文藝宣傳隊。一直到大忙結束,文藝宣傳隊在即將參加文藝匯演之前的一場最完整也最正式的演出時,杜元潮才第一次來觀看演出。

杜元潮要來觀看這場演出的消息,是三天前由朱荻窪來通知文藝宣傳隊的。 得到這一消息之後,文藝宣傳隊很興奮也很緊張,頭兒反复叮囑演員:“杜書記要來看演出,一個個都要入入神!” 油麻地的人,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對平素待人親切、從不發一句官腔的杜元潮不由自主地就有一副仰視姿態。 艾絨被這種氣氛感染著,也有了仰視的感覺。但她似乎頗有點喜歡這種感覺,並有點喜歡他人也有這種感覺。這是一種一個人站在低處的樹下,仰望高處一個騎著白色的高頭大馬的人時所產生的感覺。 那天,大家早早吃了晚飯,早早來到台後那幢臨時闢作化妝室的大倉房。化妝的化妝,調音的調音,溫習動作的溫習動作,細緻地、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天黑了下來。

鎮中那個固定的露天舞台,剎那間燈火通明。這突然爆發的亮光,使早聚集了滿滿一場地的男女老少不由得驚喜地大“啊”了一聲。這燈光與海潮般的“啊”聲,驚動了離場地不遠的一片樹林中的鳥,它們撲著翅膀,懵頭懵腦地飛進了黑漆漆的夜空。 一個個都很興奮,卻有個老者,用手在空氣中撫摸了幾下,又仰臉看了看天空,擔憂地說道:“這天怕是繃不住哩,今晚這戲還未必能看到底哩。” 油麻地的大大小小的領導都已經到場了。早有人為他們在前排放好了椅子,此刻,中間的一把寬敞的大椅還空著,一看就知道是留給杜元潮的。 在說定了的那一刻,杜元潮準時到了。 朱荻窪在路口迎候,見了杜元潮,忙往場地上一瘸一拐地跑,老遠就將話傳過來:“杜書記來了!”

於是,一個傳一個,一直傳到大倉房:“杜書記來了!” 眾人都說:“杜書記來了!” 人群閃開一條道,杜元潮臉色微紅地微笑著,一邊與人打招呼,一邊走向正中間那張穩穩噹噹地放著的椅子。等他坐定後不久,該暗的燈光漸漸暗了下去。不一會兒,鑼鼓傢伙得到一個手勢,節奏歡快而猛烈地敲打起來,讓人覺得彷彿一陣風雨大作,席捲了這平原大地。突然,又得到一個手勢,全都戛然而止。接下來,便是一陣大安靜。隨後,各種民間樂器響起,演出就正式開始了。 演出越來越精彩,但天卻是越來越黑,只是因為夜晚,又因為舞檯燈光的虛幻,這場地上的人木然不覺罷了。若是在白天,就可看到這天色的可怕:烏雲翻滾不息,天好像得了腸絞痛一般,在翻江倒海地扭動著,掙扎著,一副要大吐大瀉的樣子。

空氣都已潮乎乎的了,場地上的人依然在聚精會神地看演出。 還是那個老者,伸出手去在空氣中撫摸了幾下,又仰臉看了看天空,嘆息道:“真的看不到底哩。” 艾絨出場了。 大幕拉開時,只見艾絨早已安坐在那把長背的硬木椅子上。照著她的燈光漸亮,人們大有恍若仙境之感,天上人間一時不辨了。 杜元潮的心怦然一動,但依舊不露神色地坐著。艾絨不敢往台下看,偶然一瞥,便見到了杜元潮,隨即將臉一大半藏到了琵琶的背後。在彈奏前的片刻,她的眼前揮之不去的竟是那偶然一瞥而見到的杜元潮的形象:他的頭髮似乎特意梳理過,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顯得無比的素淨…… 演奏終於開始,她也漸漸歸於平靜,漸漸進入佳境。 天下樂器,大概惟琵琶一件最值得人回味了。且不說那曲調由它而發後所產生的奇特魅力,單那不同凡響的優雅之形狀,就已經是一件難以言表的藝術品了。更有彈奏它的姿態,那時,人與琵琶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天作之合”一說用在此時此景最為恰當。彈奏者的姿態由琴而生,但這“生”分明是一番造化,彷彿是天地間早就有的一番永恆之姿。而當琵琶與一個氣質不凡的女人相配時,那則更是韻味悠長了。一張俏麗的臉,或是一張溫柔的臉、一張嫻淑的臉、一張富有童貞氣息的臉,半藏半露,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有了含蓄,就有了羞羞答答,就有了迷惑,就有了使人不能自已的召喚與誘惑。這姿態,天地間也就只有這一幅。後來人將“猶抱琵琶半遮面”一句引申為掩藏,引申為不光明磊落,實在是後來人的庸俗與去不淨的惡氣所致。將這一聖潔的人間絕句化為那樣一個隱喻,實在是該殺頭的。

艾絨是深知這一姿態的底蘊的。琵琶在她懷中,那張白淨的、被燈光照得更加柔和的臉,恰到好處地半隱半顯著,那番羞澀,那番氣韻,讓油麻地的男女老少氣都有點兒不敢喘了。 琵琶聲先是在低音區時斷時續地鳴響著,其聲猶如頑童不時地向深夜池塘中丟一粒光滑的石子。接著,便一路攀登上來。攀登時,那左手的幾根手指,猶如一棵大樹的翠枝間有幾 隻身體秀氣的小獸物在攀援高枝。聲音漸脆漸響,直至到了絕頂,沒有了去處。那聲音變得極遠,猶如來自渺渺的天庭。手指全都停歇,猶如夜空下的枝頭宿鳥。人屏住呼吸,一副諦聽狀。不久,琵琶聲又再度響起,越響越亮,越響越急,鼎盛時,彷彿千柄萬柄的雨後荷葉,忽然被橫來的大風所吹,那亮晶晶的水珠,隨著荷葉的翻捲與傾斜,此起彼伏,紛紛跌入清澈而涼匝匝的水中,叮咚作響,無數的水花在綠陰之下,絢爛盛開。一陣繁華,一陣大喜歡之後,又向“靜寂”二字流淌而去。弦一撥一放,指一揉一起,聲音悠閒而長遠。上一個音符,直到餘音裊裊時,下一個音符才會響起。如此節奏,持續了一會兒,聲音又再度攀登上去……後來,弦上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亂葉飛舞,水波大興,將人心鬧得慌慌直跳,眼睛瞪得如一盞盞的燈。就在人的心弦繃得緊緊時,琵琶聲又適時地開始轉入舒緩與輕鬆。聽者,長舒一口氣,似乎一路狂奔之後,停歇於山間小亭,那裡有山風徐徐,還有冷泉浮動,偶爾還有三聲兩聲鳥鳴從山澗竹篁深處傳出。曲雖有驟然山崩地裂,但基本上是一番小橋流水、春風楊柳。

有時,聽者並不去在意曲子,而去在意那彈撥的雙手。 莫說曲高和寡,莫說油麻地人不配享受此種聲音,這天下,若真有天籟之音,則是與人的靈魂息息相通的,而這個人可以是學富五車,也可以是目不識丁。看看這一場地的人,雖然一個個灰頭土臉、目光呆滯,更有人眼屎糊在眼角、鼻涕不斷,但,艾絨一樣用她的琵琶,將他們引向山清水秀之處,引向大放光明之處,引向春風沉醉之處。 那些粗魯的、愚鈍的、無知的油麻地人,就在這黑雲壓城的天氣裡,坦蕩盪,樂滋滋地去了一回天堂。 曲畢,艾絨站起,懷抱琵琶,往台下微彎細腰,隨即掌聲四起。 艾絨低頭時,又看了一眼杜元潮,見他一臉興奮,便頭也不抬地轉身走向台後。 接下來的一個節目,剛演一半,天便譁變。霎時,風如野馬越過田野、蘆蕩與河流,直撲這塊場地,聲隆隆如聞巨瀑。 那個老者在一片叫喊聲中自言自語:“我說過,今天是看不到底的。” 在人群潰敗一般往四下奔跑時,杜元潮還是安坐在椅子上。他抬頭朝後台口看了一眼,見搖晃不定的燈光下,艾絨抱著一根柱子,正慌張地向這邊看著。 遠處有人叫:“不好了,下冰雹了!” 轉瞬間,雨就開始降落在這塊場地上。隨即,眾人紛紛感到自己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並聽到了雨中發出的玻璃一般的脆響。 舞台上的人都逃進了台後的大倉房,但舞台上的那些燈依然在大風中搖曳著,發著明亮的亮光。 杜元潮站起來,向空中望去時,只見雨中紛紛墜落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玻璃丸子,像是天堂的珠寶盆打翻了,直落下無數晶瑩剔透的水晶與淡藍的寶石。他依然沒有立即去躲避,反而有點興奮地看著這多年不遇的雨中奇觀。 風不一會兒就停了,就只有雨與這玻璃丸子。 這丸子落在場地邊的水里,落在大倉房房頂的瓦片上,發出叮叮咚咚、的的篤篤的聲音,像火中豆莢的爆裂。不一會兒,地上的玻璃丸子就有了一層,再有玻璃丸子落下時,就產生碰撞,所發之聲,脆亮亮的。 這真是一個華貴的夜晚。 有人喊:“杜書記,快進屋子!” 眼見著丸子越下越大,杜元潮這才走向大倉房。 在走向大倉房的這段距離裡,杜元潮儘管被玻璃丸子砸得頭皮發麻,儘管衣服幾乎濕透,但始終未跑,只是大步走著。 他看到了倉房的大門,又掉頭看了一眼天空,只見燈光下的夜空,已是珠光閃閃。 未等他走進倉房,台上的燈忽然熄滅了,天地頓時一片黑暗,就只聽見空中地上,都是丸雨之聲。 他摸黑,匆匆走進大倉房,一路上與好幾個人相碰。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後不久,一聲巨雷在田野上空炸響了,倉房內發出驚愕的哭叫。 天無一絲亮光,極黑。 杜元潮站在倉房裡的黑暗之中,心裡想著一個人:此時此刻,她在何處?當風從倉房門口吹進時,他聞到了一股非同尋常的化妝品的香氣。他仔細聞著,覺得這香氣幾乎就在他鼻子底下,心有點兒亂了起來。他悄悄地嗅著,在這番香氣之中,還聞出了淡淡的人體香味,那香味顯然是一個女孩兒的,是乾淨的女孩兒的,是從那種清潔而健康的肉體發出的。 大倉房裡躲避著許多人,但大倉房裡十分安靜,所有的人,都在靜聽外面的丸雨之聲。 又是一聲響雷,有一個身體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直退到了杜元潮的懷裡。他在那雷聲中,不僅感受到那個身體的柔軟與溫馨,還感受到了那個身體的緊張與不安———雖然那個身體在意識到碰到了別人後隨即就離開了。 又是一道閃電。 那個人似乎要藉著這閃電之光看一看剛才究竟碰到了誰,將頭歪了過來,就在這短暫的回首中,她看到了杜元潮,杜元潮也看到了她———艾絨。 天歸於更沉重的黑暗。丸雨依舊,聲音璀璨。 杜元潮於似乎停頓了的時間中,心跳在怦怦加快。那不絕如縷的氣息,使他有了一種迷亂的感覺,他的腳步在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移著。當他似乎聽到一種微微的嬌喘聲時,停住了試探的腳步。他感覺到,如果,他的身體稍微向前傾斜一點兒,他的下巴就會碰到她的秀發,因為,他已經清晰地聞到了她頭髮的氣味。 艾絨的心跳也許比杜元潮還要激烈,但那是一個女孩兒的心跳,再激烈,也是細弱的。 她的後背,已感覺到了杜元潮的軀體透過潮濕的衣服散發出來的氣息。那氣息被雨水所濕潤,竟是那麼的濃烈。她有點兒害怕,然而她沒有向別處移動。她的心裡,似乎有某種渴望。 當又一個巨雷炸響時,他們緊緊挨到一起。 她聽到了他鼓點般的咚咚咚的心跳,而他聽到了她簷口雨滴急速滴落在芭蕉葉上一般的心跳。 他感覺到,她在他的懷中顫抖著。 而她也感覺到,他在像秋風中的蘆葦哆嗦著。 不知什麼時候,他將雙手慢慢向前搜索而去,然後分別捉住了她的雙手。那是一雙柔若無骨的手。 她暈眩一般地任由他潮濕的雙手緊緊地將她的雙手抓握著。 那時,外面的地上,已堆起幾寸厚的冰塊。它們沉浸在雨的甜酒中,正慢慢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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