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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騷雨/痴雨6

天瓢 曹文轩 6338 2018-03-19
杜元潮的油麻地政權,一段時期,在外交上陷入了困境。化肥很難獲得額外的計劃,銀行不肯貸款,修建學校無法獲得資金……幾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邱子東冷眼瞧著杜元潮的尷尬。 但杜元潮很快就找到了解脫困境的樸素但卻行之有效的方法。他現在牢牢地控制著油坊 與窯廠,這是油麻地的命脈。他下令:每一滴油,每一塊磚,都必須得到他的批准,方可流出。他深知這些油,這些磚與瓦的價值與作用。他讓朱荻窪朱瘸子購回幾十隻可裝五斤油的塑料桶,然後將它們灌滿新榨的油。他精心地開出一張名單,這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是經他一一掂量過的,他們對油麻地都有作用。現在只需做一件事:送油。於是,一連許多天,油麻地的人都會看到朱荻窪朱瘸子一手提著一桶油,一瘸一拐地走在油麻地通向外面的路上。

世界其實並不復雜,關鍵是找到解決之道。而這解決之道可能比世界還要來得簡單。沒有用太久的時間,油麻地的油就潤滑了一切,使所有的關節重又靈活地轉動了起來。加之緊 俏的磚瓦,油麻地幾乎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了。而這種令人歡欣鼓舞的結果,加強了杜元潮對油坊與窯廠的認識,從此以後許多年,他一直將它們牢牢地控制在手中,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直到他的政權徹底結束。 邱子東對過去曾與他打交道而打得十分熱乎的“那群婊子養的”如此容易地就被腐蝕,非常失望。 但邱子東畢竟還擔著“鎮長”的名分,畢竟在油麻地盤根錯節地生活了那麼多年頭,一時間內,他仍然可以在油麻地施展他的威力與魅力,甚至還顯得暢通無阻、說一不二。 杜元潮感覺到,折斷了翅膀的邱子東,雖然由鷹變成了雞,但卻是一隻仍然可以著毛抖威風的雞。但,他沒有顯出一絲的不快,像平素一樣的溫文爾雅,一樣的干乾淨淨,一樣的對油麻地的大的小的客客氣氣,甚至一樣的對邱子東擺出頗為密切與和諧的樣子。

油麻地的人,也像從前一樣的耕種,一樣的收穫,一樣的偷雞摸狗,一樣的打架鬥毆,一樣的上床去做那些做了千年但千年不厭的把戲。 而就在這年的秋末,當晚稻已經成熟即將開鐮收割的一段日子裡,邱子東的形像在油麻地人的心目中頓時黯然失色,而杜元潮卻像一輪明月,高掛在油麻地人的心野之上,彷彿天地之間,圓圓滿滿地都是他潔白而高尚的亮光。 就在準備開鐮前的幾天,天下起雨來。 這雨初下時,竟是黃褐色的,尿一樣的顏色,並且還真有一股尿騷味。下著下著,就清純起來,而河裡的水卻因雨水將岸上的泥漿帶入其中而變得渾濁,許多人家就拿了盆盆桶桶、壇壇罐罐在屋簷口去接雨水,那雨水竟純得藍汪汪的無一絲雜質。雨下了兩天,倒也不大。油麻地的人早被雨下得麻木了,對這雨也沒有怎麼在意。到了第三天,這雨依然沒有停息的意思,就有點擔憂起來:可別下起來沒完沒了。

又是一天一夜的雨,其間沒有停息過片刻。 將要開鐮的晚稻田裡,儘管挖了缺口,日日夜夜地往河裡排水,但還是蓄滿了水,將田埂都淹沒了。 望著雨,油麻地的人一臉無奈。他們呆在家中,整天坐在凳子上,目光呆滯著望著那扯也扯不完的雨絲。雨下得油麻地的人沒脾氣。油麻地的人目光的灰暗與發直,都與這雨有著關係。他們只能這樣坐著,無所事事地看著,看著雨點打出無數的水泡,看著幾隻從水中爬到門前地上的癩蛤蟆在十分緩慢地爬著。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坐著,肌肉板結了,關節被銹住了,腦子也僵硬了,眼珠兒定定的不轉,一個個都像是長年服藥剛從精神病院裡放出來的癡子。 天癡了,雨也痴了。 麻雀縮著脖子,一動不動地藏在屋簷下。屋脊上的鴿子,緊緊收著翅膀,就那樣凝固了一樣蹲在雨裡,由雨下去。

一切生命,似乎都因這雨而停止了心思。 幾隻母雞痴了,愣要在一個不是孵蛋的季節孵蛋。主人將它趕出雞窩,它又跑回去,見到蛋就孵,將雞蛋焐得熱乎乎的。主人就派孩子去攆它、驚它。但它已痴了,就是驚不醒它。它只有一門心思:孵蛋。不吃不喝,也要孵蛋。主人就將它的尾巴紮起來,然後在尾巴上插一枚小紅旗,紅旗嘩嘩作響,它就拍著翅膀拼命地跑,直跑得癱瘓在泥水里。然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之後,心裡想著的還是孵蛋。 這雨水彷彿是迷魂湯,讓人癡呆,讓萬物癡呆。 二傻子更傻,成了一個大傻逼。他整天在雨裡追趕母牛,渴了,就喝雨水,越喝越痴。 他追著,不屈不撓地追著。他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從河裡爬上來似的,腰間的那支短槍倔犟地頂起了潮濕的褲子。誰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又誰都知道他想幹什麼。雨幕裡,油麻地的田野上,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也是一隻痴雞。

二傻子終於累到極處,在追趕一頭過河的母牛時,游到河中央,就再也遊不過去了。幸虧不久,被一個放鴨的人看到了,將他從蘆葦叢裡撈上來。放鴨人大聲呼喊著,總算從鎮上喊出了幾個人。人們將二傻子弄到一條公牛背上,然後趕著公牛猛烈跑動,將二傻子一肚子水顛了出來。 二傻子救活之後,依然要去追趕母牛。 雨就這樣下了四天,晚稻就只剩下稻穗在水面上搖擺了。 小學校已經進水,孩子們必須赤腳上課。一不小心,將課本或作業簿碰出課桌外時,它們就會像小船在教室裡的水上漂起來。一個孩子終於因為課本第二次掉進水中,而惱怒地跑出教室,跑進雨地裡,仰面對天空大罵起來:“狗日的雨!我操你媽的雨!……” 又有幾個孩子跑出來,一樣地仰面朝天罵起來:“狗日的雨!我操你媽的雨!……”

這罵聲真讓人興奮。於是,有無數的孩子分別從不同的教室裡跑到雨中,仰天大罵:“狗日的雨!我操你媽的雨!……” 他們聲嘶力竭地罵著,像無數惱怒的紅著冠子的小公雞。罵著罵著,就有了語言的創造,並且越罵越臟,越罵越不成體統。 老師們都呆呆地站在辦公室的廊下,沒有一個想去管那些孩子。 罵雨,後來就有了儀式感。 他們朝天空跳著,彷彿要跳到天空裡去。落下時,就濺起一片泥水。都在往空中跳,於是地上就濺起一片一片的泥水。 一個個都像小水鬼,頭髮貼在腦門上。 一個個嗓子罵啞了,一個個罵出了眼淚。 然而,雨卻下大了。 五隻高音喇叭響了,杜元潮嚴峻宣布:水災已經逼到了家門口,全體行動起來,抗災排澇!

喇叭聲喚醒了昏糊狀態中的人們。他們扛著鐵鍬,擔著擔子,紛紛跑出了家門,到指定的地點去集合。 築壩! 排澇! 於是,人群像螞蟻一般,在雨中蠕動著。 本來就有大壩,但杜元潮早在兩個月前動用大量勞力將它毀掉了一段。理由十分簡單:李長望在任期間所構築的大壩是依照上頭指令而構築的,將油麻地的大片良田撇在了壩外。上頭的理由也很簡單:臨時用作河床,便於鄰近的朱家蕩分洪。杜元潮說:“油麻地的土地一寸也不得閃失!” 現在所築的壩,擴展開去,將老壩外的那片良田包括了進來。 不知不覺的,新壩就在這雨中慢慢地起來了,十分的壯觀。 邱子東穿著一襲軍用雨衣,拄著一根棍子,始終在現場大喊大叫地指揮著。 杜元潮則偶然出現在現場。他出現時,總舉著一把油布傘,穿著長筒雨靴。他的出場,總是顯得莊嚴而隆重。所到之處,人們都會暫停下勞動,或朝他觀望,或與他搭話。他在一片泥濘中,一步一步地走著,不讓自己沾上半星泥點。遇到坡滑,就會有好幾雙有力的大手同時過來,拉住他的手,以保證他萬無一失地爬上坡去。

在泥跡斑斑的灰色人群中,他的形象顯得極其鮮明。 他巡視著,很少動氣發火,比往常顯得更加平易和平和。 拼死拼活的油麻地人,卻願意看到杜元潮即使在這番渾濁與泥濘中也依然一身乾淨。他們小心翼翼,生怕將泥點濺到他身上。 油麻地人從心底里感受到了杜元潮那親切外表下的威嚴。 大壩築成了。幾十部水車正在安裝之中,五條抽水機船,已將巨砲一般的鐵管擱在了壩上。 而在這時,成百上千的朱家蕩人扛著鐵鍬,從大壩的那一面爬上了大壩。 大壩的形成,使大水不斷上漲,已危及到他們的家園。如果這幾十部水車與五部抽水機再一起向大壩外排水,將會使他們的家園面臨巨大災難。他們要挖掉這道由油麻地人築起的大壩。 兩邊的人就在大壩上爭執起來,並有少數人動了手。

消息傳到油麻地鎮委會,杜元潮對邱子東說:“你去處理一下吧。讓他們自己舍出自己的地。油麻地犧牲了這麼多年頭了,不能再犧牲了。” 邱子東聽到這個消息很有點興奮,他穿過雨幕,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大壩上。 油麻地的人說:“我們鎮長來了。”紛紛讓開一條道。 邱子東穿過人巷時,有一種閱兵的感覺和率領隊伍即將開赴前線的感覺,很偉岸,很悲壯。 走到朱家蕩人面前時,他站定,然後把軍用雨衣的帽子往後一捋,說:“請你們立即離開這裡!” 朱家蕩的人倒也怔了一下,疲軟了一下,但隨即又將一臉的蠻橫顯示給邱子東。 邱子東高叫著:“這是油麻地的土地!” 油麻地的人跟著一起高叫:“這是我們油麻地的土地!” 邱子東在這片震天動地的呼喊聲中,覺得自己充滿力量。片刻之間,他成了油麻地之王。

然而,臉色髮烏的朱家蕩人沒有被這番氣勢嚇倒,他們不停地用短粗的手抹著臉上的雨水,目光陰沉而固執地看著正在來勁的油麻地人,沒有後退半步。 雙方對峙著。 邱子東在這默默的對峙中,一時找不到克敵之道了,不免先有了點心虛。 朱家蕩人就那樣雕塑一般地聳立在雨中,他們並不大喊大叫。 雨在痴痴地下。 朱家蕩的人也痴掉了。 僵局,使邱子東感到手足無措。 已到處是水,雨點打下時,天下處處沸騰。 地裡的晚稻,稻穗也不見了。 邱子東徒勞地吼叫著:“你們滾回去!” 油麻地的人呼應著,但聲音已參差不齊,並缺乏足夠的憤怒與力度。 朱家蕩的人無動於衷———不僅無動於衷,而且正在油麻地人虛弱的呼喊中積蓄著兇暴。 朱家蕩地勢低窪,雨下三日便平地成湖。歷史上,常田沈水底,民多外逃。貧窮使朱家蕩人性情暴烈。 “窮橫”———窮,必橫。朱家蕩人之橫,遠近聞名。他們站在雨地裡,在油麻地人因天涼與腹飢而開始顫顫抖抖時,他們卻越來越顯精神,越來越顯勇猛。邱子東不能再這樣吼叫下去了,吼叫是無用的,他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朱家蕩領頭的,一臉的大麻子。他站在隊伍的前頭,一直陰森森地註視著邱子東。此刻,他感覺到,邱子東只不過是一個虛張聲勢的傢伙。那些油麻地人,也不過是些洩了精的軟貨。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 大麻子掉頭忽發一聲喊:“挖壩!” 憋了半天勁的朱家蕩人頓時全成野獸,將鐵鍬從肩上放下,對著油麻地人剛剛築起的大壩,東一處西一處地胡亂地挖將起來,一邊挖一邊還在嘴中罵:“媽拉個逼!”“我日你媽拉個逼!”……那是個新壩,挖起來像利刀切豆腐一般爽快。 “反了你們了!”邱子東一揮手,“將他們的鐵鍬給我奪下來!” 油麻地人蜂擁而上。 朱家蕩人的野性一下爆發了,全體舉起鐵鍬,直將亮霍霍的鍬口又對著油麻地人。 那鍬口就這樣對准人的胸脯、脖子或腦門,被雨水沖刷著,越來越寒光閃爍。 “狗日的,滾到壩下去!”大麻子走在了隊伍前頭,並將鐵鍬直指邱子東的脖子。他的眼珠子在雨中是紅的,像夜間吃了屍體的狗。 “你……你別胡來!”邱子東顫抖著。 “你媽拉個逼!”大麻子的大鍬迅捷地逼著邱子東。 邱子東頓時豪氣殆盡,竟掉頭走進油麻地人的人群。 油麻地的人很失望。 邱子東在人群中還企圖保持住自己的風度,但油麻地的人卻丟下他不管,紛紛向大壩下退卻與潰敗。他只好隨著人流一起趔趄著下到壩底。在下坡的過程中,他差一點滑倒,不是及時用手撐住地面,就會從坡上滾下留下一身爛泥。他一手爛泥地站在人群中,覺得自己此時的形象矮小而又灰暗。 朱家蕩的人立直身子,站在壩上,俯視著油麻地的人,然後可著勁地說著一些羞辱之詞。其中一個,甚至解開褲子,掏出二爺,將一條又粗又黃的濁尿朝壩下的油麻地人尿來。 遠遠地出現了一把油布雨傘。 朱荻窪朱瘸子似乎早已知道了結局,早在雙方對峙在壩上時,就獨自撤了,一瘸一拐地跑到鎮委會,將壩上的形勢報告給了杜元潮。 杜元潮朝大壩而來。 後面跟著朱荻窪。 絕望的油麻地人看到了那把金黃的油布傘。在銀色的雨幕中,這油布傘黃燦燦的,猶如一朵碩大的花在雨中盛開。 “杜書記來了!” “杜書記來了!” …… 他們的聲音先是吶吶自語式的,繼而漸大,最後接近於歡呼。 朱家蕩的人也在看這把油布傘。他們從油麻地人的歡呼聲中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但神情依然是蔑視。 杜元潮在向大壩走來時,用的是十分穩健的步伐。他彷彿故意走得很慢,而這慢使朱家蕩的人感到不可捉摸,感到有點心虛,他們開始變得有點焦躁不寧。 杜元潮的步伐始終保持在一個節奏上,他一腳一腳的,好像踩在了朱家蕩人的腦袋上、心坎上,他們簡直有點不能忍受了。 杜元潮終於來到壩下。 他沒有憤怒,而是仰臉,朝壩上那些面無血色的面孔看著。然後,他在幾個人的扶持下,登上了大堤。 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朱家蕩的人並未端著鍬對準杜元潮。 杜元潮像一陣刺骨的寒風一般,將人群撕開一道口子。 杜元潮看了看已被朱家蕩人東一鍬西一鍬挖得不成樣子的大壩,轉而看著大壩內外正在越漲越高的水,說:“朱家蕩的人,你們聽著!打一九五○年開始,到今天,已過去了十多個年頭了。這十多個年頭里,已記不清發過多少次大水了。每次發大水,我們油麻地都要捨棄掉這一大片良田!我們作出的犧牲夠多了。我們油麻地的人,老實厚道,多少年裡,我們沒有發一句怨言。但你們不能因為我們的老實厚道,就心安理得欺負我們。我對你們老實說:從今年開始,從現在開始,油麻地不想再作出犧牲了。你們看看,看看那一片稻田,多好的一片稻子!它們馬上就要被淹沒了。它們是油麻地人的!這心血不可以這樣白白地流走!多少年來,你們一直享受油麻地的恩惠,但你們不對油麻地心懷愧意,卻在這大壩上撒野,你們良心何在?被狗吃了嗎?你們本可以犧牲自己的一些莊稼地用來排水的,但你們已習慣了騎在油麻地人的脖子上拉屎了。告訴你們:這歷史該結束了!我們要對油麻地的每一寸土地負責。你們沒有看到大水正在包圍我們嗎?你們立即回去,回去救你們的莊稼,救你們的村子!……” 杜元潮早將傘扔在了地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說著,眼中閃著淚光。這是一份精彩的演說,它不僅瓦解了朱家蕩人的軍心,更喚起了油麻地人對自己土地的關愛。 杜元潮十分投入,在那彷彿來自天河的語流中,他自己先被打動了。他感謝上蒼讓他在經歷了巨大的刻骨銘心的語言痛苦之後,讓他加倍地領略到語言的盪徹靈魂的快感。 “對不起,回去吧!”他說。 “回去吧!” “回去吧!” 油麻地人呼應著。 朱家蕩人手中的鐵鍬慢慢地落在了地上,他們中的不少人,有了撤退的心思。 但朱家蕩的人從根本上講是頑劣的,是任何語言都不能征服的。他們在杜元潮的一番講話之後,稍有萎頓,但很快又回到了只有他們朱家蕩人才有的野蠻與固執之中。 大麻子說:“別聽他媽的蠱惑!” 於是,他們又重新端起了鐵鍬。 杜元潮:“你們真的要與我們過不去?” 大麻子:“是!”轉而對朱家蕩的人大聲說:“挖!” 於是,無數的鐵鍬又開始毀壩。 杜元潮大聲吼道:“放下你們手中的鍬!” 沒有一個將鍬放下。 杜元潮回頭,衝著油麻地人:“將他們的鐵鍬給我奪下!” 油麻地的人又再度蜂擁而上。 朱家蕩的人又再度舉起鐵鍬,對著油麻地人的胸膛、脖子或腦門。 杜元潮冷笑了一聲,竟迎著大麻子的鐵鍬走上前去。 油麻地的人一見,面對鐵鍬,竟沒有一個再往後退的。 杜元潮一掃往日的文氣與和藹,無所畏懼地向鋒利的鐵鍬迎去。 大麻子向杜元潮叫喊著:“你再往前,我就真要下手了!” 杜元潮竟然怒罵道:“你媽拉個逼!”一邊罵,一邊將上衣扯下。因扯得凶狠,幾隻鈕扣脫落下來,落在腳下的爛泥中。他一邊往前,一邊將扯下的衣服,狠狠地擲於爛泥裡,露出了婦人一般潔白的胸膛。 所有的胸膛都是黑色的或褐色的,就只有這一胸膛是嫩白的。 朱家蕩的人怔住了,油麻地的人也怔住了。 杜元潮看也不看鐵鍬一眼,只瞪著大麻子:“你媽拉個逼!你來,朝我胸脯上來!朝我腦袋上來!不敢來,你媽拉個逼,你就是狗日的!……” 杜元潮的眼前好像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片無人的荒野。 杜元潮痴掉了。 油麻地的人看著杜元潮,認不出他來了。 他們激動著,猶如大雨中沸騰如煮的水。 他們學著杜元潮,一邊罵,一邊也將自己的衣服脫下,扔在爛泥裡,赤裸著肋骨分明的胸膛,踏著自己的衣服,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朱家蕩的人壓了過去。 油麻地的人都痴掉了。 朱家蕩的人被無數的讓雨洗得油亮亮的胸脯嚇壞了。 他們連滾帶爬地撤離了大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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