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天上人間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970 2018-03-03
群山寂靜,流水無言。就這樣告別過往淺薄的年華,一夜之間老去。如果有一天,相愛的人突然離開,那些千恩萬寵,執手相看的日子,便成了一無是處的回憶。諾言如風,誰又能在風中,找尋一份想要的永遠? 經歷過了,就知道,流光只是生命的旁觀者。它看似與眾生同遊紅塵,卻分明遺世獨立。那麼多的生死離別,離合悲歡,它都坦然相待。人的一生,被時光追趕,時光卻依然故我,不急不緩。 三毛自詡可以未卜先知,與鬼神相通,卻無力更改宿命的溝渠。直到那天,她聽到荷西的死訊,才知道,噩夢的預示終於成了真。夢裡是孤獨的一個人,沒有荷西。以為自己會寂寞地死去,卻不想,她與荷西陰差陽錯。奈何橋上,竟是她至愛的丈夫,踽踽獨行。 一九七九年,和每一個年歲一樣,春榮秋枯,月缺月圓。這一年,有人享受新生的歡樂,有人背負死別的痛苦。對三毛來說,這一年,是她生命裡的劫。她的心,因為痛失至愛,再也沒能圓滿。

災難來臨之前,三毛正忙著迎接從台灣而來的父母。陳嗣慶夫婦,遠遊歐洲,一路賞閱西方的名勝古蹟,也為了探望遠別的女兒女婿。雙親的到來,讓三毛暫忘噩夢裡可怕的預示,她希望相聚的快樂,可以驅散未可知的離別。 不知道如何稱呼岳父岳母的荷西,在三毛父母到來之時,他竟然用中國話喊了“爸爸,媽媽——”三毛為此感動得落淚。從來不講中國話的荷西,竟對初次謀面的父母,有了這樣的呼喊。可見他對三毛,有多麼深刻的愛。陳嗣慶夫婦看著這位厚道的年輕人,想起女兒多年來的情感歷程,亦是感慨萬千,熱淚盈眶。 三毛的父母,陪著她在島上居住了近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這對夫婦,真切地感受到三毛不與世同的生活。讓他們擔憂了半輩子的小女兒,到現在依舊讓他們放不下對她的牽掛。儘管三毛往日孤僻的脾氣和性格,已經隨著歲月的磨煉而淡化。儘管她的身邊,已經有一位攜手共度人生的男人。可父母的愛,卻是永恆。

後來陳嗣慶在寫給三毛的信中,這麼說道:“你的丈夫也性格相同,所以你們相處起來彼此欣賞。在一個普通而安適的環境裡,你們這種族類,卻可以把日子搞得甚富情趣,也可以無風起浪,演出你們的內心突破劇,不肯庸庸碌碌度日子,自甘把自己走向大化。我不知,到底這是太愛生命,還是什麼旁的東西。” 豈不知,這位慈祥的父親,骨子裡有著與女兒一樣浪漫的情結。所以他能夠深刻地理解,三毛夢裡的河山,是蕭瑟蒼涼的沙漠,是浩渺無垠的海島。 後來,三毛陪父母去倫敦旅行。在拉芭瑪島的機場,荷西為他們送別。約定好了,來年陪同三毛一起回台灣。約定好了,會一生一世照料他們的小女兒。可他失約了。三毛沒有想到,這次揮別,竟是永訣。

一架小型的螺旋槳飛機,載走了最後的相逢。回眸的那一瞬,至愛的人,已成了不可觸摸的雲煙。飛機上,三毛邂逅了一個路人,她遞給三毛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她是某某某的未亡人。這是西班牙的風俗,守寡的婦女,都要加上未亡人。然三毛看到這幾個字,突然莫名地心慌。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潮水般湧來,將她淹沒,淹沒…… 不料兩天后,荷西在潛水中,意外喪生,三毛就這樣成了未亡人。那日,荷西像往常一樣潛入海底,便再也沒有浮出水面。這個一生痴戀大海的人,用生命交付他的情深。留下遺憾,給他愛了十三年的女人。從此,三毛的神情,有一份永遠也抹不去的哀愁。 這就是人生,不能如人所願的人生。三毛聞得噩耗,隨父母從英國一同趕往拉芭瑪島。她跪倒在海外,痛苦地呼喊,乞求上帝讓荷西能夠回家,哪怕是屍首。可回應她的,只是洶湧的海浪濤聲。可憐的三毛,一夜白頭。

“我說上帝,我用所有的懺悔,向你換回荷西,哪怕手斷了、臉醜了,都無所謂,一定要把我的荷西還給我,陪我的西班牙老太太告訴我,她看著我的頭髮一夜間,一點點的都白了。” 天可憐見。兩天后,荷西的屍首被打撈起來。但被海水浸泡了幾天的荷西,已經全身僵硬,面容十分難看。三毛不顧一切撲倒在丈夫的懷裡,放聲痛哭。這淒慘的情景,讓陳嗣慶夫婦彷彿回到當年,三毛的未婚夫因心髒病突發死亡,三毛血淚模糊看著他被釘進棺木。為什麼悲劇,要在這個善良的女子身上,一次次重演? 聽著三毛淒切的哭聲,荷西的傷口,流血不止。三毛相信,在另一個幽冥世界,荷西一直可以感應到凡間的一切。只是他不能再一次把愛妻擁入懷中,不能再給她一絲溫暖。三毛守在荷西的靈前,回首在一起走過的時光,覺得她給他的愛,太少太少。

她知道,她真的永遠地失去了荷西,是真的。這座死亡之島,奪走了她的愛人,以及她對人世間最後一份留戀。但她不敢死,年邁的雙親尚在,她如何能夠死。或許荷西不忍心讓三毛一個人孤獨地心傷,所以選擇在她有父母的陪伴時,離開人間。拋下至愛的人,是多麼地不捨,可有限的生命,只給得起這一點點,一點點時間。 夜裡,三毛獨自為荷西守靈。她希望可以在這間小屋,與荷西靜靜度過最後一夜,今生今世最後一個相聚相依的夜。握著那雙冰涼蒼白的手,三毛知道,荷西再也不會回來了。白燭有恨,為人淚垂到天明。 荷西的墓地,在與三毛經常去散步的陵園。那是一處高崗,在那兒可以看到荷西以前工作的地方,看見這座美麗古老的小鎮,看到藍色遼闊的大海。曾經他們攜手在這裡看風景,可今天,荷西卻葬身於黃土之下,與這片土地,做永恆的知己。

“我要獨自把墳挖好,一鏟一鏟的泥土和著我的淚水,心裡想,荷西死在他另一個情人的懷抱裡——大海,應也無憾了。”三毛獨自為荷西挖墳,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以此報答這麼多年丈夫對她的寵愛。 三十歲的荷西,被永遠地葬在美麗的拉芭瑪島。這是一個不能製止的悲劇,所幸的是,陪伴他的有晝夜不息的海浪。他愛的,大海。 原以為,三毛可以從此平淡,與荷西終老在這個異國小島,不再流浪。只安靜地守著小小的家,寫著淡泊的文字,忍受貧窮與無聞。事與願違,他們終究還是被迫永訣,不能躲閃。三毛被傷得太深,她每天靠注射鎮定劑,來緩解痛苦。 荷西這個名字,似銳利的尖刀,狠狠地劃破她的心口,日日夜夜,流著傷痛的血。這傷痕,這破碎,再也不能癒合。多少次夢裡醒來,都聽得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著:荷西回來!荷西回來!

每天起來,三毛第一件事就是去墓園,陪伴她長眠的丈夫。小時候,三毛曾說過,死去的人是最溫柔的。她孤獨地坐到黃昏,希望溫柔的丈夫,可以給她一個微笑,說一句話語。等候那麼久,只有清風給她一個淺淺的擁抱,明月為她送別。 三毛去了木匠店,請人給荷西的墳做了一個十字架,寫了幾個簡單的銘文: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記念你。 她一次次親吻這個名字,撫摸這個名字。希望通過這個十字架,給死去的丈夫傳遞一絲塵世的暖意,傳遞她深刻的懷念。三毛覺得,這冰冷的黃土,埋葬的不只是荷西,還有她自己。 陳嗣慶夫婦再也不忍心讓女兒孤獨地留在這個島上,他們近乎哀求三毛,希望她可以陪雙親回台灣。看著老淚縱橫的父母,三毛答應先回一趟中國。她告訴沉睡在地底的荷西,她只是回一趟中國,不久後,她一定會守諾歸來。來他的墳前,陪他一起看雲卷雲舒,聽潮起潮落。

走之前,三毛趴在荷西的墳上痛哭。她拼命挖土,讓十指挖出鮮血,希望可以把他挖出來,再緊緊擁抱一次,直到一起爛成白骨。悲痛欲絕的父母上前將她帶走,他們無力承受女兒這般折磨自己。 離開這裡吧,讓死去的愛人,可以真正地安息。從此,這個叫三毛的女子,只能帶著一種殘缺的淒美獨走天涯。那個秋天,拉芭瑪島的紅葉似血,火山如藍。 直到那麼一天,她有足夠的勇氣面對這場死別,再回來陪她的愛人,好好地說一夜情話,唱一首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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