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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宿命之島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852 2018-03-03
海子曾經寫過一句詩: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麼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感動於這簡潔又生動的詩句。渴望拋擲塵世一切繁華,趁青春還未徹底老去之前,和一個人,平凡相愛,靜靜相守。 海子沒能如願以償,便匆忙死去。一首詩,埋葬了他浪漫的一生。三毛該是幸運的,她跋山涉水,有過一段壯美的沙漠之旅。如今又棲居在風情的島上,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並且,陪伴在身邊,有一個愛了她十多年的男人。 儘管此時的他們,還在為一日三餐煩惱,但三毛相信,所有的堅持,都會有結果。荷西經朋友介紹到尼日利亞,謀了一份差事,與一家規模很小的德國潛水公司簽訂合同。但他遇到了一個苛刻的老闆,他拼命地工作八個月之久,只換回幾千元美金。

這段時間,三毛每日伏案寫作,孤影耕霞。她知道,文字於她來說,不僅是心靈的慰藉,還可以創造不菲的財富。她的集子,一冊冊印刷出版,稿費也源源而來。很快,荷西在美麗的丹娜麗芙島上,找到了一份營造海邊景觀工程的工作。穩定的收入,讓他們徹底地告別了貧窮。從此三毛過上一卷書,一盞茶的詩意生活。 在丹娜麗芙島的一年裡,三毛深居簡出,生活寧靜。每天寫字看風景,閒暇之餘,荷西開車帶她出去旅遊。他們環遊大加納利七個島嶼,大海讓三毛找回了丟失在沙漠的激情。都說兩個人,相處久了會心生厭倦。三毛對荷西的感情,彷彿隨著光陰與日俱增。這個曾經只是淺淺住過她心裡的男子,而今成了她生命裡主角,成為文字裡不可缺少的章節。

那一年的除夕,他們在丹娜麗芙島度過。美麗的人造海灘,如夢似幻,三毛在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重複地許下了心願:“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他們十指相扣,好像要將彼此的生命握進永恆。 “而我的心,卻是悲傷的,在一個新年剛剛來臨的第一個時辰裡,因為幸福滿溢,我怕得悲傷。”三毛這句話,說得那麼驚心。與生俱來的預感,讓她從這個除夕開始,就不再寧靜。她不知道,那些不可卜算的將來,到底會以哪種姿態出現。但她肯定,一定不是美好的。 回到加納利島,那間海邊小屋,落滿了歲月的塵埃。可三毛卻有種倦鳥歸巢的溫暖,這麼多年的飄萍輾轉,她熱切地渴望,與愛人長相廝守,不說離別。 靜了兩個多月,那日三毛在院中給花灑水,收到一封荷西的電報。她竟莫名地心慌,在靜好無言的日子裡,任何驚擾都是錯誤。

原來是荷西新的工作,電報催他速去拉芭瑪島報到。拉芭瑪島,三毛環島旅行時去過。那里山水明秀,杏花遍野,有著中國江南水鄉的韻味。但三毛對這個島,卻沒有多少喜愛。送走了荷西,三毛恍若丟失了生命。經過一周的漫長等待,她匆匆收拾行囊離開整潔的家。 飛機落在荒涼的機場,三毛看見重沉沉的大火山,兩座黑裡帶火藍的大山。瞬間,她心裡有一種無法言語的悶,這悶,壓倒了重聚的歡樂和期待。 “這個島不對勁!”這是三毛下飛機說的第一句話。來到這裡,她心裡有一陣想哭似的感覺。連她自己也說不出,這究竟是為什麼。儘管此時的拉芭瑪島,春光恰好,杏花正濃。 他們搬進了一所公寓旅館,為了這份固執相守,支付了荷西大半的薪水。島上的歲月,像一個悠長的夢,一旦沉醉,便不肯醒來。但這個夢,似乎總是多了一些悲情的色彩,有如那爛漫的花紅,短暫地開過,又匆忙地落了。

這個島,似乎與世隔絕,看不到外地的報紙,聽不到外面的消息。而三毛也習慣了這樣的沉默,只守著海,守著家,守著荷西,安寧度日。以往三毛總希望有更多獨立的空間,可以安靜讀書,安靜做夢,可現在她卻總捨不得有絲毫的疏離。六年的婚姻,恍若昨天,她幾乎忘了,曾經走過的那些悲歡歲月。 依山背海而築的小城,無論是在白日,還是夜幕,都那麼安詳。三毛不刻意去結交朋友,時間久了,也認識一些人。相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全然忘記自己來自哪裡。三毛用文字這麼表達過:“一群島上的瘋子,在這世外桃源的天涯海角躲著做神仙。有時候,我快樂得總以為是與荷西一同死了,掉到這個沒有時空的地方來。” 這不是虛幻的穿越,他們真實地活著,會哭會笑,會生會死。那時三毛的心臟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嚴重之時還會絞痛。從此,她更珍惜與荷西在一起的點滴光陰。荷西每天下班後,剩餘的時間,就是美好的二人世界。黃昏的陽台上,對著大海,半杯紅酒,幾碟小菜,再加一盤象棋,靜靜地對弈到天上的星星由海中升起。

在拉芭瑪島,應當是三毛與荷西,最相愛,最依戀的歲月。他們時常靜靜地相擁在一起,醒到天明。這種情不自禁的偎依,究竟是為何,連三毛亦無法詮釋。 那些個夜晚,三毛時常從夢魘裡驚醒。 “夢裡總是在上車,上車要去什麼令我害怕的地方,夢裡是一個人,沒有荷西。”每次醒來,看到手被荷西握著,他分明還在,淚就那麼流滿她的臉頰。三毛說,那是生死的預告。這個一直相信靈異鬼神和命運徵兆的女子,覺得這是上蒼暗示給她的死亡秘密。 她以為她會先荷西一步,離開塵世。甚至悄悄去了公證處,寫下遺囑。這份預感,不知不覺地傳染給了荷西。那段時間,荷西只要一空下來,就往家裡跑。若三毛不在,便大街小巷去尋,一旦遇見,兩人像久別重逢一般親密。

三毛每天買完蔬菜水果,總捨不得回家,而是到碼頭去找荷西。看到荷西浮出水面,才能安心。每次他下沉,三毛就在岸邊痴望著,心慌意亂。在一起的同事,都不明白,是怎樣的愛,會讓他們如此難捨難分。三毛亦覺得,明明上一秒還在一起的,明明好好地做著夫妻,怎麼一分手竟魂牽夢縈起來。 結婚紀念那日,荷西用外快給三毛買了一隻羅馬字的老式女用手錶。雙手環在她身後,說了一句叫人心驚不祥的話:“以後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讓它來替你數。”那一晚,荷西枕著海潮睡去,三毛卻一夜不眠。她回想那個在大樹下癡情等候他的少年,十三載春秋,他已成為與她共枕呼吸的親人。 三毛內心無比柔軟,她喚醒睡夢的荷西,對他說:“荷西,我愛你!”這幾個字,荷西等了十多年,總算如願以償。六年的夫妻,荷西竟為三毛這句話,淚流滿目。三毛看著孩子似的荷西,痛到無所適從。

那日,三毛心口又是一陣絞痛。平靜下來,她對荷西說:“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應我再娶,溫柔些的女孩子好,聽見沒有——”荷西聽後驚慌失措,自是不依,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知道,這座美麗的島,不適合三毛。只期盼著,做完這個工程,不再續約,帶著妻子盡快離去。 三毛總以為離開的是自己,每一天,都充滿恐懼,不捨與牽掛。頻繁的噩夢,不斷地給她啟示。拉芭瑪,是一座悲情之島,一座死亡之島。多想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一生一世封存在這座島上,打魚為生,看夕陽晚照,聽潮起潮落。就這樣活到白髮蒼蒼,再一起慢慢老去,慢慢老去。 為了這份平淡的相守,三毛願意從此止步,放棄遠行,不再流浪。這渺小的心願,終不得圓滿。她能做的,就是珍惜與荷西在一起的時光,以及茫然地等待,無端地淚垂。三毛深切地知道,這不是錯覺,是將有大難來臨。

“那一年,我們沒有過完秋天。”這座死亡之島,給了三毛最後的預示。她的噩夢從此沒有停息,一直一直在美麗又荒涼的島上輪迴。 那個叫荷西的男子,三毛的愛人,永遠留在了這裡。他丟下了諾言,拋下了責任,獨自安睡,獨自長眠。 拉芭瑪,一座宿命之島,一座死亡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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