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傑明到處找林雁冬。
電話打到林雁冬的辦公室,說是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電話打到姜貽新的辦公室,光聽鈴聲響,就是沒人接。電話打到丁蘭蘭那兒,總算找到個了解情況的。
“李主任?怎麼打我這兒來了?又是請小林跳舞呀?請不請我呀?”
“請,請,請!”怎麼,禮拜六一塊兒跳舞的事,林雁冬都告訴她了?這麼說來……李傑明心頭一熱,眉頭舒展開來,聲音裡也就帶著笑了:“小丁,你先告訴我,小林上哪兒去了?”
“我怎麼知道哇!”
話筒裡的聲音也帶著笑,明擺著的是她知道。李傑明只得耐下心來央告,又說了一串好話,丁蘭蘭說道:
“大主任,我勸你別瞎費勁了,她呀,昨天一早就跟老薑頭下鄉去了。”
“又出什麼事了?”
話筒里傳來“葉嗤”的一笑,接著是不以為然的質問:
“非得出了事才下鄉呀?”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話筒那邊又輕巧地笑了一聲,才又說:
“告訴你吧,小林跟局長下去搞規劃去了。”
“搞什麼規劃?治理清河?”
“真逗,我們環保局,不規劃這個規劃什麼?”
“你們那老薑頭怎麼還是五十年代工作方法?光帶著人往下跑,就能跑出個規劃來?”
“不跑怎麼辦?跟你們經委似的,權大氣粗,等著人送上門!”隔著話筒,李傑明都彷彿看見了那姑娘撇得勺儿似的豐滿的兩片嘴唇兒。
“好好好,你們老薑頭絕對正確。小丁,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
“總不能白告訴呀!”
“那還不好辦,市裡的館子隨你挑。小丁,不開玩笑,香港來了一個人要找她。”
“哦!是不是那個姓王的?是嗎?”
怎麼,丁蘭蘭也知道王耀先?看來,她跟林雁冬的關係真是不同一般。
丁蘭蘭這才把林雁冬的日程安排告訴了李傑明。他千恩萬謝的放下電話,立刻根據她提供的線索四處尋找。追到下午,終於在一個鄉的監測站找到了林雁冬。
“小林嗎,我李傑明。哎呀,可把你找著了!”
“找我什麼事?”聽著那聲音有點喘,林雁冬覺得奇怪。
“小林呀,你介紹的那位王耀先到了。”
“真的呀!是你去接的嗎?怎麼樣,印像還不錯吧?不那麼借,對不對?”
聽口氣,林雁冬挺高興的。李傑明心裡不是味兒,說出的話也公事公辦的:
“呂主任今天晚上替他接風,他希望你也參加。”
“那可不行。你們呂主任可調動不了我。我們姜局長可在這兒!”
“這也是工作嘛!”
“我又不做生意,我參加有什麼用?”
林雁冬這回的口氣,李傑明聽了反倒高興。看來這個王耀先純粹是自作多情,林雁冬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不過,他們的關係畢竟不同於一般。他又勸解式地說道:
“小林啊,人可是你介紹來的,你不回來見見?”
“我跟頭兒在下面搞調查研究,回不去呀,麻煩你大主任替我招待招待就是了。”
“你不回來了?”
“回不來呀!”
“那好吧。再——”他準備放電話了。
“餵,李傑明,”那邊又叫住他說,“王耀先是我的朋友,跟我外婆他們家也挺熟的,你們可別坑他喲!”
“哪能呢?就因為是你的朋友,我才替他吹了半天。呂主任可是把他當成了香港的大亨,真準備跟他做兩筆生意呢。小林,他真有錢嗎?你可也別坑我。”
“嘿,李傑明,咱們好歹都算社會主義這邊兒的,誰坑誰呀?”林雁冬咯咯地笑。
“沒錯兒,一個陣營的嘛,哈哈!”他揚聲大笑了。
“你先別笑,這事可是你們求我的!我還沒找你們經委算帳呢!”
“對對對,回來咱們把帳算清楚。”
“那當然!”
放下電話,李傑明心裡痛快極了。
不過,晚上這頓飯,少了林雁冬也是個問題。怎麼辦呢?想來想去,居然被他想到了林雁冬的爸爸。若是把陳昆生請來赴宴,對王耀先不失為一種交待,呂主任面前也算完成了任務。
於是,他馬上撥通了“林苑”的電話。陳昆生先還推辭了幾句,後來聽李傑明說是“工作需要”,也就慨然應允。
陳昆生自稱“半個美食家”。類似這樣有吃有喝,又不費分文的宴請,為什麼不去!他放下電話,回到東屋,斜靠在沙發上,點上一支煙,感到一種少有的舒坦和興奮。他記得,年輕的時候,好像沒有這麼饞。上大學的時候,買只燒雞啃啃就解決了問題。結婚以後,望媽為他做過很多他從來沒有吃過的美味,成了他在這方面的“啟蒙老師”。也許因為那時的伙食水準不低,且天天的細水長流著,他沒有感到對吃的不可抑制的需求。要說喜歡吃,還是近年來獨身生活逼迫出來的嗜好。只可惜,限於經濟條件,他的愛好只能停留在書本上,各方的名菜他是只知其名不知其味。而能夠吃遍大江南北山珍海味的官方宴會,陳昆生的級別又無緣參加。
回想起來,“文革”中有一段。他得勢時,也吃過,也喝過。可要同現在官場的宴會相比,那隻、能叫小打小鬧,簡直就算不得什麼吃喝。 “文革”後復出,他只有虛職閒差,只能到諸如新藥展銷之類的招待會上去“嘈”一頓自助餐,也無甚精品。見到報上揭露公款請客、一擲千金的報導,他在憤憤然之餘,每每也有不平之感:這等好事,怎麼就輪不上我?
真是沒有想到,如今居然也輪上啟己了。
興奮之餘,心裡也不免淒涼:這口福的得來並不是靠了自己的力量,而是沾著女兒的光。就好比一艘機件失靈的老船、破船,只能靠著另一隻船拖帶,才能航行……
王耀先,李傑明;李傑明,王耀先……這兩個身影交替在他腦子裡出現,像兩艘輪船遠遠地出現在水平線上。他看不分明,不知道該往哪艘船上靠。但,那是希望,是今生今世最後的一次機遇,這是確定無疑的。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自己這條破船也就算完了。
李傑明,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當今的實權人物,自有許多難以用金錢計算的好處。雖說如今深化改革,已經有人棄宮從商,但政府官員手中的人民幣,畢竟含金量非同一般。有權就有錢,就有一切。老丈人跟著搞點特殊,誰也氣不得惱不得。
王耀先呢?海外華人,家產殷實,有錢。大陸上如今從革命幹部到廣大人民群眾,人人見錢眼開。能攀上這第一門子海外闊親戚,自己這後半輩子也就享用不盡了。
只不知雁雁怎麼想的?
也許她更傾向李傑明。畢竟在一個城市工作,接觸機會多,受的教育也大體相同。有共同語言……當然,也不失為一個聰明的選擇。年紀輕輕的,就官居司局級,日後必然青雲直上。可是,中國的政局詭譎多變,萬一失手,一跤跌下來。那就不堪設想了。前車之鑑,不可不慮啊!
要講實力,講穩妥,當然是王耀先強百倍、強千倍!有了海外的身份,在那邊花園洋房小別墅,享盡資本主義的榮華富貴。厭煩了飛回這邊來就是“愛國華僑”,拿著用不了的閒錢投點資,利用廉價的中國勞力賺取紅利。政治、金錢雙豐收。何等的輕而易舉!
……關鍵是,不知雁雁怎麼個打算……人
左思右想,迷迷糊糊的,陳昆生竟睡了一小黨。
睜開眼來,已是午後4點鐘了。他不慌不忙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進小小衛生間開始梳洗打扮。只一會兒功夫,就用一種中外合資的染髮膏,快速地把頭髮染得很完美了。原來並不稀薄的頭髮,總體變成一種接近自然的黑色,只是鬢角有意留下了幾縷銀絲,襯著四方的臉盤,更顯出一個成熟男人的風韻與魅力。他又換上一套新近添置的灰色隱條西服,系上一條紫色領帶。站在那一米左右的鏡子前,陳昆生含笑端詳著自己的風采。當那雙依然明亮的眼睛朝自己閃爍時,一股絕對的自信從心頭升起,面前的人比實際年齡起碼年輕了10歲。
諸事齊備。
陳昆生點上一支煙,在裊裊的煙霧中,聆聽著門外的響動,只等那一聲汽車的喇叭聲。李傑明說好了5點半派車來接的,他該不會忘了吧?
終於,門外有響動。
陳昆生趕緊掐滅了煙頭,快步走到院子裡。這時,大門已從外面被推開。進來的這人,不是李傑明,也不是人家派來的司機,而是林秀玉!
“啊!是你回來了!”
“嗯。”林秀玉應了一聲,側身關好門,回過頭來不經意似地打量了一眼衣冠楚楚的陳昆生。
陳昆生感覺到射向自己的視線,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
“噢,剛才李傑明來電話,說今晚上經委呂主任清王耀先吃飯,要我去陪一下。”
“啊?”
陳昆生又覺到了這一個字裡包含著的疑問的口氣,忙又含笑解釋:
“唉,都是雁雁惹的事。她把人家介紹來,她自己又下鄉去了。沒辦法,他們經委找到我們。你又不在,只好我跑一趟。要不然,她外婆那裡也不好交待……”
林秀玉眼睛不看他,一邊朝前走,一邊回了一句:
“這沒有什麼交待不交待的問題。”
“是啊,我也是這麼說呀,”他也跟著朝前走,嘆了口氣,又笑了一聲說,“哎,你不知道那個李傑明,真是纏人哪!他的理由一大堆,說什麼雁雁不在,林家總要去個代表,這樣……”
“什麼?”林秀玉扭頭飛快地盯了他一眼,那眼神裡的不滿是顯而易見的。
“這我知道。”陳昆生低頭苦苦一笑,“我能代表誰?我連我自己都代表不了……我主要是考慮雁雁和李傑明的關係,我不願意讓她受到我們的……”
“隨你的便吧!”林秀玉怕聽他再扯到兩個人的關係問題上,就忙表了這個態。轉身要走時,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隨即,李傑明進來了。
“伯父……”
“噢,李主任,我來介紹一下,這是雁雁的媽媽。”
“伯母,您好!”李傑明深深鞠了一躬。
“你好!”林秀玉像對待病人似的很禮貌地點著頭。
李傑明又上前一步,躬身陪笑說道:
“常聽小林說起您,知道您工作特別忙,一直沒敢來打擾您。”
“醫院的工作,總是忙一些的。”林秀玉對這位謙恭的年輕人印像不錯,看了他一眼,又補了一句,“以後有時間,來玩兒吧。”
“謝謝伯母!”李傑明見這位市裡的名醫對自己的態度很慈祥,就大著膽子進一步說道,“今晚市經委宴請王先生,伯母能不能賞光……”
“噢,我就不去了。我這個人,不善於應酬。”
李傑明深恐伯母見怪,又連忙解釋說:
“是啊,是啊。真不應該來打擾二老的。只因為是雁雁介紹來的客人,我才跟伯父說……”
“你們去吧。”林秀玉只好鬆口。
李傑明也鬆了一口氣,又向伯母告辭。陳昆生也就跟著轉身出了門。
一上車,陳昆生就用男人對男人的口氣,笑道:
“雁雁的母親就是這麼個人,李主任,你不要介意。”
“哪裡,哪裡,伯母說得很對,應酬確實是個苦差事。不瞞您說,現在我是吃飯吃怕了。可不吃又不行。”
“工作需要,不得已而為之嘛。”陳昆生連連點頭,“拿我來說吧,上了年紀,粗茶淡飯是最好不過的了。可是,有時候有些宴會找到了頭上,不去吧,得罪人;去吧,也是勉為其難!”
“真是太謝謝您了。伯父,今天晚上的宴會,徐市長也參加。”李傑明不露聲色地介紹著。他心裡知道,對這種事情,老伯父可不像老伯母那樣無動於衷。
“啊,真的嗎?”陳昆生信不過似的脫口問了一句,隨即扭頭望著窗外,彷彿根本沒把這信息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