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倉央嘉措情歌全集
曾緘（1892-1968），出生於四川，敘永人，字慎言，1917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受教於黃侃，對古文學和詩詞造詣頗深，北大畢業後到蒙藏委員會任職。就是任職期間從民間流傳的情歌中蒐集、整理，由藏語譯成。該版本為現行漢譯譯古本中公認成就最高的版本。後歷任四川參議會議員，四川國學專門學校教務長，四川大學文學院教授，西康省臨時參議會秘書長，四川大學中文系系主任兼文科研究所主任。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情歌》中文譯本系先生傳世名作，曾發表在《康導月刊》1939年1卷8期上，創作名篇《布達拉宮辭》，聞名海內外。
心頭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絕代容。
恰似東山山上月，輕輕走出最高峰。
①此言倩影之來心上，如明月之出東山。
轉眼苑枯便不同，昔日芳草化飛蓬。 饒君老去形骸在，變似南方竹節弓。 ①藏南、布丹等地產良弓，以竹為之。
意外娉婷忽見知，結成鴛侶慰相思。 此身似歷茫茫海，一顆驪珠乍得時。
邂逅誰家一女郎，玉肌蘭氣郁芳香。 可憐璀璨松精石，不遇知音在路旁。 ①松石，藏人所佩，亦可避邪，為寶石之一種。
名門嬌女態翩翩，閱盡傾城覺汝賢。 比似園林多少樹，枝頭一果娉鮓妍。 ①以枝頭果狀伊人之美，頗為別緻。
一自消魂那壁廂，至今寤寐不斷忘。 當時交臂還相失，此後思君空斷腸。
我與伊人本一家，情緣雖盡莫咨嗟。 清明過了春歸去，幾見狂蜂戀落花。
青女欲來天氣涼，蒹葭和露晚蒼蒼。 黃蜂散盡花飛盡，怨殺無情一夜霜。
飛來野鶩戀叢蘆，能向蘆中小住無。 一事寒心留不得，層冰吹凍滿平湖。
莫道無情渡口舟，舟中木馬解回頭。 不知負義兒家婿，尚解回頭一顧不。 ①藏中渡船皆刻木為馬，其頭反顧。
遊戲拉薩十字街，偶逢商女共徘徊。 匆匆綰個同心結，擲地旋看已自開。
長干小生最可憐，為立祥幡傍柳邊。 樹底阿哥須護惜，莫教飛石到幡前。 ①藏俗於屋前多豎經幡，用以祈福。此詩可謂君子之愛人也，因及於其屋之幡。
手寫瑤箋被雨淋，模糊點畫費探尋。 縱然滅卻書中字，難滅情人一片心。
小印圓勻黛色深，私鉗紙尾意沉吟。 煩君刻畫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 ①藏人多用圓印，其色作黛綠。
細腰蜂語蜀葵花，何日高堂供曼遮。 但使儂騎花背穩，請君馱上法王家。 ①曼遮，佛前供養法也。
含情私詢意中人，莫要空門證法身。 卿果出家吾亦逝，入山和汝斷紅塵。 ①此上二詩，於本分之為二，言雖出家，亦不相離。前詩葵花，比意中人，細腰蜂所以自況也。其意一貫，故前後共為一首。
至誠皈命喇嘛前，大道明明為我宣。 無奈此心狂未歇，歸來仍到那人邊。
入定修觀法眼開，乞求三寶降靈臺。 觀中諸聖何曾見，不請情人卻自來。
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眼前。 肯把此心移學道，即生成佛有何難。 ①以上二詩亦為一首，於分為二。藏中佛法最重觀想，觀中之佛菩薩，名曰本尊，此謂觀中本尊不現，而情人反現也。昔見他本情歌二章，餘約其意為蝶戀花詞云：“靜坐焚香觀法像，不見如來，鎮日空凝想。只有情人來眼上，亭亭鑄出嬌模樣。碧海無言波自盪，金雁飛來，忽露驚疑狀。此事尋常君莫悵，微風皺作鱗鱗浪。”前半闋所詠即此詩也。
醴泉甘露和流霞，不是尋常賣酒家。 空女當壚親賜飲，醉鄉開出吉祥花。 ①空行女是諸佛眷屬，能福人。
為豎幡幢誦梵經，欲憑道力感娉婷。 瓊筵果奉佳人召，知是前朝佛法靈。
貝齒微張笑靨開，雙眸閃電座中來。 無端覷看情郎面，不覺紅渦暈兩腮。
情到濃時起致辭，可能長作玉交枝。 除非死後當分散，不遣生前有別離。 ①前二句是問詞，後二句是答詞。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絕似花蜂困網羅，奈他工布少年何。 圓成好夢才三日，又擬將身學佛陀。 ①工布，藏中地名，此女子誚所歡男子之辭。
別後行踪費我猜，可曾非議赴陽台。 同行只有釵頭鳳，不解人前告密來。 ①此疑所歡女子有外遇而致恨釵頭鳳之緘口無言也。原文為髻上松石，今以釵頭鳳代之。
微笑知君欲誘誰，兩行玉齒露參差。 此時心意真相屬，可肯儂前舉誓詞。
飛來一對野鴛鴦，撮合勞他貰酒娘。 但使有情成眷屬，不辭辛苦作慈航。 ①拉薩酒家撮合痴男怨女，即以酒肆作女閭。
密意難為父母陳，暗中私說與情人。 情人更向情人說，直到仇家聽得真。
膩婥仙人不易尋，前朝遇我忽成禽。 無端又被盧桑奪，一入侯門似海深。 ①膩婥拉榮，譯言為奪人魂魄之神女。盧桑人名，當時有力權貴也。藏人謂此詩有故事，未詳。
明知寶物得來難，在手何曾作寶看。 直到一朝遺失後，每思奇痛徹心肝。
深憐密愛誓終身，忽抱琵琶向別人。 自理愁腸磨病骨，為卿憔悴欲成塵。
盜過佳人便失踪，求神問卜冀重逢。 思量昔日天真處，只有依稀一夢中。 ①此盜亦復風雅，唯難乎其為失主耳。
少年浪跡愛章台，性命唯堪寄酒懷。 傳語當壚諸女伴，卿如不死定常來。 ①一云：當壚女子未死日，杯中美酒無盡時，少年一身安所託，此間樂可常棲遲。此當壚女，當是倉央嘉措夜出便門私會之人。
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生小從來識彼姝，問佢家世是狼無。 成堆血肉留難住，奔去荒山何所圖。 ①此竟以狼況彼姝，惡其野性難馴。
山頭野馬性難馴，機陷猶堪制彼身。 自嘆神通空具足，不能調伏枕邊人。 ①此又以野馬況之。
羽毛零亂不成衣，深悔蒼鷹一怒非。 我為憂思自憔悴，哪能無損舊腰圍。 ①鷹怒則損羽毛，人憂亦虧形容，此以比擬出之。
浮雲內黑外邊黃，此是天寒欲雨霜。 班弟貌僧心是俗，明明末法到滄桑。 ①班弟，教名，此藏中外道，故倉央嘉措斥之。
外雖解凍內偏凝，騎馬還防踏暗冰。 往訴不堪逢彼怒，美人心上有層冰。 ①謂彼美外柔內剛，惴惴然常恐不當其意。
弦望相看各有期，本來一體異盈虧。 腹中顧兔消磨盡，始是清光飽滿時。 ①此與杜子美“所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同意，藏中學者，謂此詩以月比君子，兔比小人，信然。原文甚晦，疑其上下句有顛倒，餘以意通之，譯如此。
前月推移後月行，暫時分手不須衰。 吉祥白月行看近，又到佳期第二回。 ①藏人依天竺俗，謂月滿為吉祥白月。
須彌不動住中央，日月遊行繞四方。 各駕輕車投熟路，未須卻腳嘆迷陽。 ①日月皆繞須彌，出佛經。
新月才看一線明，氣吞碧落便橫行。 初三自詡清光滿，十五何來皓魄盈？ ①譏小人小得意便志得意滿。
十地莊嚴住法王，誓言訶護有金剛。 神通大力知無敵，盡逐魔軍去八荒。 ①此讚佛之詞。
杜宇新從漠地來，天邊春色一時回。 還如意外情人至，使我心花頃刻開。 ①藏地高寒，杜宇啼而後春至，此又以杜宇況其情人。
不觀生滅與無常，但逐輪迴向死亡。 絕頂聰明矜世智，嘆他於此總茫茫。 ①謂人不知佛法，不能觀死無常，雖智實愚。
君看眾犬吠狺狺，飼以雛豚亦易訓。 只有家中雌老虎，愈溫存處愈生嗔。 ①此又斥之為虎，且抑虎而揚犬，讀之可發一笑。
抱慣嬌軀識重輕，就中難測是深情。 輸他一種覘星術，星斗彌天認得清。 ①天上之繁星易測，而彼美之心難測，然既抱慣嬌軀識重輕矣，而必欲知其情之深淺，何哉？我欲知之，而彼偏不令我知之，而我彌欲知之，如是立言，是真能勘破癡兒女心事者，此詩可謂妙文，嘉措可謂快人。
鬱郁南山樹草繁，還從幽處會嬋娟。 知情只有閒鸚鵡，莫向三叉路口言。 ①此野合之詞。
拉薩遊女漫如雲，瓊結佳人獨秀群。 我向此中求伴侶，最先屬意便為君。 ①瓊結，地名，佳麗所自出。杜少陵詩云：“燕趙休矜出佳麗，后宮不擬選才人。”此適與之相反。
龍鍾黃犬老多髭，鎮日司閽仗爾才。 莫道夜深吾出去，莫言破曉我歸來。 ①此黃犬當是為倉央嘉措看守便門者。
為尋情侶去匆匆，破曉歸來積雪中。 就裡機關誰識得，倉央嘉措布拉宮。 ①以上二詩原本為一首，而於本分之。
夜走拉薩逐綺羅，有名蕩子是汪波。 而今秘密渾無用，一路瓊瑤足跡多。
玉軟香溫被裹身，動人憐處是天真。 疑他別有機權在，巧為錢刀作笑顰。
輕垂辮髮結冠纓，臨別叮嚀緩緩行。 不久與君須會合，暫時判訣莫傷情。 ①《倉央嘉措別傳》言夜出，有假髮為世俗人裝，故有垂發結纓之事。當是與所歡相訣之詞，而藏人則謂是被拉藏汗逼走之預言。
跨鶴高飛意壯哉，雲霄一羽雪皚皚。 此行莫恨天涯遠，咫尺理塘歸去來。 ①七世達賴轉生理塘，藏人謂是倉央嘉措再世，即據此詩。
死後魂遊地獄前，冥王業鏡正高懸。 一困階下成禽日，萬鬼同聲唱凱旋。
卦箭分明中鵠來，箭頭顛倒落塵埃。 情人一見還成鵠，心箭如何挽得回？ ①卦箭，卜巫之物，藏中喇嘛用以決疑者。此謂卦箭中鵠，有去無還，亦如此心馳逐情人，往而不返也。
孔雀多生印度東，嬌鸚工布產偏豐。 二禽相去當千里，同在拉薩一市中。
行事曾叫眾口嘩，本來白璧有微瑕。 少年瑣碎零星步，曾到拉薩賣酒家。
鳥對垂楊似有情，垂楊亦愛鳥輕盈。 若叫樹鳥長如此，伺隙蒼鷹哪得攖？ ①雖兩情繾綣，而事機不密，亦足致敗，倉央嘉措於此似不無噬臍之悔。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吩咐林中解語鶯，辯才雖好且休鳴。 畫眉阿姊垂楊畔，我要聽他唱一聲。 ①時必有以不入耳之言，強聒於倉央嘉措之前者。
縱使龍魔逐我來，張牙舞爪欲為災。 眼前蘋果終須吃，大膽將他摘一枚。 ①龍魔謂強暴，蘋果喻佳人，此大有見義不為無勇之慨。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辛苦作相思。
於道泉（1901～1992），藏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字伯源，山東省臨淄縣人。 1920年入齊魯大學，主攻數學、社會學和歐美史。後到國立北平大學，任梵文教授鋼和泰男爵的課堂翻譯，並從其學習梵文、藏文、蒙文。 1934年赴法國巴黎大學現代東方語言學院學習土耳其語、藏文文法、蒙文文法和民俗學。 1938年赴英國倫敦大學東方與非洲學院講授漢語、藏語和蒙語，將100多首藏族民歌譯成德文。 1949年回國後任北京大學文學院藏文教授，後隨專業一起併入中央民族學院語文系，從事藏學人才的培養。著有《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這是世界上第一部用藏文以外的文字介紹藏族文學的專著，受到當時國際藏學界的廣泛關注。
從東邊的山尖上， 白亮的月兒出來了。 “未生娘”的臉兒， 在心中已漸漸地顯現。 ①“未生娘”系直譯藏文之ma-skyes-a-ma一詞，為“少女”之意。
去年種下的幼苗， 今歲已成禾束， 青年老後的體軀， 比南方的弓還要彎。 ①制弓所用之竹，乃來自南方不丹等地。
自己的意中人兒， 若能成終身的伴侶， 猶如從大海底中， 得到一件珍寶。
邂逅相遇的情人， 是肌膚皆香的女子， 猶如拾了一塊白光的松石， 卻又隨手拋棄了。 ①“松石”乃是藏族人民最喜歡的一種寶石，好的價值數千元。在西藏有好多人相信最好的松石有避邪護身的功用。
偉人大官的女兒， 若打量伊美麗的面貌， 就如同高樹的尖兒， 有一個熟透的果兒。
自從看上了那人， 夜間睡思斷了。 因日間未得到手， 想得精神累了吧！
花開的時節已過， “松石蜂兒”並未傷心， 同愛人的因緣盡時， 我也不必傷心。 ①據藏族人民說西藏有兩種蜜蜂，一種黃色的叫作黃金蜂gser-sbrang，一種藍色的叫作松石蜂gyu-sbrang。
草頭上嚴霜的任務， 是作寒風的使者。 鮮花和蜂兒拆散的， 一定就是“它”啊。 ①這一句意義不甚明了，原文中rtsi-thog一字乃達斯氏《藏英字典》中所無。在庫倫印行的一本《藏蒙字典》中有rtstog一字，譯作蒙文tuemuesue（禾）。按thog與tos本可通用，故rtsi-tog或即rtsi-thog的另一拼法。但是將rtsi-thog解作（禾）字，這一行的意義還是不明。最後我將rtsi字當作rtswahi字的誤寫，將kha字當作khag字的誤寫，乃勉強譯出。這樣辦好像有點過於大膽，不過我還沒有別的辦法能使這一行講得通。
野鵝同蘆葦發生了感情， 雖想少住一會兒。 湖面被冰層蓋了以後， 自己的心中乃失望。
渡船雖沒有心， 馬頭卻向後看我； 沒有信義的愛人， 已不回頭看我。 ①在西藏的船普通有兩種：一種叫作ko-ba的皮作的，只順流下行時用。因為船身很輕，到了下游後撐船的可以走上岸去，將船背在背上走到上游再載著客或貨往下游航行。另一種叫作gru-shan是木頭作的，專作擺渡用。這樣的擺渡船普通都在船頭上安一個木刻的馬頭，馬頭都是安作向後看的樣子。
我和市上的女子， 用三字作的同心結兒， 沒用解錐去解， 在地上自己開了。
從小愛人的“福幡”， 豎在柳樹的一邊， 看柳樹的阿哥自己， 請不要“向上”拋石頭。 ①在西藏各處的屋頂和樹梢上邊都豎著許多印有梵、藏文咒語的布幡，叫作rlung-bskyed或dar-lcog。藏族人民以為可以藉此祈福。
寫成的黑色字跡， 已被水和雨滴消滅； 未曾寫出的心跡， 雖要拭去也無從。
嵌的黑色的印章， 話是不會說的。 請將信義的印兒， 嵌在各人的心上。
有力的蜀葵花兒， 你若去作供佛的物品， 也將我年幼的松石峰兒， 帶到佛堂裡去。
我的意中人兒， 若是要去學佛， 我少年也不留在這裡， 要到山洞中去了。 ①達斯本作“意中的女子”。
我往有道的喇嘛面前， 求他指我一條明路。 只因不能回心轉意， 又失足到愛人那裡去了。
我默想喇嘛的臉兒， 心中卻不能顯現； 我不想愛人的臉兒， 心中卻清楚地看見。
若以這樣的“精誠”， 用在無上的佛法， 即在今生今世， 便可肉身成佛。
潔淨的水晶山上的雪水， 鈴蕩子上的露水， 加上甘露藥的酵“所釀成的美酒”， 智慧天女當壚。 若用聖潔的誓約去喝， 即可不遭災難。 ①“鈴蕩子”藏文為klu-bdud-rde-rje，因為還未能找到它的學名，或英文名，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一種植物。 ②“智慧天女”原文為Ye-shes-mkhah-hgro。乃Ye-shes-kyi-mkhah-hgro-ma之略。 Ye-shes意為“智慧”。 mkhah-hgro-ma直譯為“空行女”。此處為遷就語氣，故譯作“智慧天女”。按mkhah-hgro-ma一詞在藏文書中都用它譯梵文之dakini一字，而dakini在漢文佛經中譯音作“廠茶吉泥”，乃是能盜食人心的夜叉鬼（參看丁氏《佛學大辭典》1892頁中），而在西藏傳說中“空行女”即多半是絕世美人。在西藏故事中常有“空行女”同世人結婚的事，和漢族故事中的狐仙頗有點相似。 普通藏族人民常將“空行女”與“救度母”（sgrol-ma）相混。
當時來運轉的際會， 我豎上了祈福的寶幡。 就有一位名門的才女。 請我到伊家去赴宴。 ①這一節乃是極言寶幡效驗之速。
我向露了白齒微笑的女子們的， 座位間普遍地看了一眼， 一人差澀的目光流轉時， 從眼角間射到我少年的臉上。 ①在這一句中藏文有lpags-pa（皮）字頗覺無從索解。
因為心中熱烈的愛慕， 問伊是否願作我的親密的伴侶？ 伊說：若非死別， 決不生離。
若要隨彼女的心意， 今生與佛法的緣分斷絕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嶺間去雲遊， 就把彼女的心願違背了。
工布少年的心情， 好似拿在網裡的蜂兒。 同我作了三日的宿伴， 又想起未來與佛法了。 ①這一節是一位女子譏諷伊的愛人工布少年的話，將拿在網裡的蜂兒之各處亂撞，比工布少年因理欲之爭而發生的不安的心情。工布kong-po乃西藏地名，在拉薩東南。
終身伴侶啊，我一想到你， 若沒有信義和羞恥， 頭髻上戴的松石， 是不會說話的啊！ ①這一節是說女子若不貞，男子無從監督，因為能同女子到處去的，只有伊頭上戴的松石。
你露出白齒兒微笑， 是正在誘惑我呀？ 心中是否有熱情， 請發一個誓兒！
情人邂逅相遇， 被當壚的女子撮合。 若出了是非或債務， 你須擔負他們的生活費啊！ ①這一句乃是藏人民常說的一句成語，直譯當作“情人猶如鳥同石塊在露上相遇”；意思是說鳥落在某一塊石頭上，不是山鳥的計劃，乃係天緣。以此比情人的相遇全系天緣。
心腹話不向父母說， 卻在愛人面前說了。 從愛人的許多牡鹿之間， 秘密的話被仇人聽去了。 ①此處的牡鹿，係指女子的許多“追逐者”。
情人藝桌拉茉， 雖是被我獵人捉住的。 卻被大力的長官 訥桑嘉魯奪去了。 ①此名意譯當作“奪人心神的仙女”。 ②有一個故事藏在這一節裡邊，但是講這個故事的書在北平打不到，我所認識的藏族人士又都不知道這個故事，所以不能將故事中的情節告訴讀者。
寶貝在手裡的時候， 不拿它當寶貝看； 寶貝丟了的時候， 卻又急得心氣上湧。
愛我的愛人兒， 被別人娶去了。 心中積思成癆， 身上的肉都消瘦了。
情人被人偷去了， 我須求籤問卜去罷。 那天真爛漫的女子， 使我夢寐不忘。
若當壚的女子不死， 酒是喝不盡的。 我少年寄身之所， 的確可以在這裡。 ①西藏的酒家多系娼家，當壚女多兼操神女生涯，或撮合痴男怨女使在酒家相會。可參看第26節。
彼女不是母親生的， 是桃樹上長的罷！ 伊對一人的愛情， 比桃花凋謝得還快呢！
我自小相識的愛人， 莫非是與狼同類？ 狼雖有成堆的肉和皮給它， 還是預備住在上面。 ①這一節是一個男子以自己的財力不能買得一個女子永久的愛，怨恨女子的話。
野馬往山上跑， 可用陷阱或繩索捉住； 愛人起了反抗， 用神通力也捉拿不住。
躁急和暴怒聯合， 將鷹的羽毛弄亂了； 詭詐和憂慮的心思， 將我弄憔悴了。
黃邊黑心的濃雲， 是嚴霜和災雹的張本； 非僧非俗的班第， 是我佛教法的仇敵。 ①藏文為ban-dhe。據葉式客（Yaschke）的《藏英字典》的二義：（1）佛教僧人，（2）本波（pon po）教出家人。按“本波教”為西藏原始宗教，和內地的道教極相似。在西藏常和佛教互相排斥。此處ban-dhe似係作第二義解。
表面化水的冰地， 不是騎牡馬的地方； 秘密愛人的面前， 不是談心的地方。
初六和十五日的明月， 倒是有些相似； 明月中的兔兒， 壽命卻消磨盡了。 ①這一句藏文原文中有tshes-chen一字為達斯氏字典中所無。但此字為達斯氏字典中所無。但此字顯然是翻譯梵文mahatithi一字。據威廉斯氏《梵英字典》796頁謂系陰曆初六日。 ②這一節的意義不甚明了。據我看，若將這一節的第1、2兩行和第42節的第1、2兩行交換位置，這兩節的意思，好像都要依為通順一點。據一位西藏友人說這一切中的明月是比為政的君子，兔兒是比君子所嬖幸的小人。
這月去了， 下月來了。 等到吉祥白月的月初， 我們即可會面。 ①印度曆法自月盈至滿月謂之（白月）。見丁氏《佛學大辭典》904頁下。 ②這一節據說是男女相約之詞。
中間的彌盧山王， 請牢穩地站著不動。 日月旋轉的方向， 並沒有想要走錯。 ①“彌盧山王”藏文為ri-rgyal-lhun-po。 ri-rgyal意為“山王”，lxunpo意為“積”，乃譯梵文之Meru一字。按meru普通多稱作sumeru，漢文佛化中譯意為“善積”，譯音有“須彌山”、“修迷樓”、“蘇迷盧”等，但世人熟知的，只有“須彌山”一句。在西藏普通稱此已為ri rab。古代印度人以為須彌山是世界的中心，日月星辰都繞著它轉。這樣的思想雖也曾傳入我國內地，卻不像在西藏那樣普遍。在西藏沒有一個不知道ri rab這個名字。
初三的明月發白， 它已盡了發白的能事， 請你對我發一個 和十五日的夜色一樣的誓約。 ①這一節意義不甚明了。
住在十地界中的， 有誓約的金剛護法， 若有神通的威力， 請將佛法的冤家驅逐。 ①菩薩修行時所經的境界有十地：（1）喜歡地，（2）離垢地，（3）發光地，（4）焰慧地，（5）極難勝地，（158）現前地，（7）遠行地，（8）不動地，（9）善慧地，（10）法雲地。見丁氏《佛學大辭典》225頁中。護法亦係菩薩化身，故亦在十地界中。
杜鵑從寞地來時， 適時的地氣也來了； 我同愛人相會後， 身心都舒暢了。
若不常想到無常和死。 雖有絕頂的聰明， 照理說也和呆子一樣。
不論虎狗豹狗， 用香美的食物餵牠就熟了； 家中多毛的母老虎， 熟了以後卻變得更要兇惡。 ①指家中悍婦。
雖軟玉似的身兒已抱慣， 卻不能測知愛人心情的深淺。 只在地上畫幾個圖形， 天上的星度卻已算準。
我同愛人相會的地方， 是在南方山峽黑林中， 除去會說話的鸚鵡以外， 不論誰都不知道。 會說話的鸚鵡請了， 請不要到十字路上去多話！ ①這一句在達斯本中作“不要洩露秘密”。
在拉薩擁擠的人群中， 瓊結人的模樣俊秀。 要來我這裡的愛人， 是一位瓊結人哪！ ①據貝爾氏說西藏人都以為若是這位達賴喇嘛娶了他那從瓊結來的愛人，他的子孫一定要強大起來，使中國不能統治，所以中國政府乃早把他去掉了。 （《西藏之過去及現在》39頁。按：貝爾著作中有很錯誤的言論，讀者要注意。） 據貝爾氏說瓊結Chung-rgyai乃第五代達賴生地，但是他卻沒有說是在什麼地方。據藏族學者說是在拉薩東南，約有兩天的路程。我以為它或者就是hphyong-rgyas（達斯氏字典852頁），因為這兩字在拉薩方言中讀音是相似的。
有腮鬍的老黃狗， 心比人都伶俐。 不要告訴人我薄暮出去， 不要告訴人我破曉回來。
薄暮出去尋找愛人， 破曉下了雪了。 住在布達拉時， 是瑞晉倉央嘉措。 ①此處倉央嘉措的人名譯法同標題不同，原文如此。
在拉薩下面住時， 是浪子宕桑旺波， 秘密也無用了， 足跡已印在了雪上。 ①當倉央嘉措為第六代達賴時在布達拉官正門旁邊又開了一個旁門，將旁門的鑰匙自己帶。等到晚上守門的把正門鎖了以後，他就戴上假髮，扮作在家人的模樣從旁出去，到拉薩民間，改名叫作宕桑旺波，去過他的花天酒地的生活。待破曉即回去將旁門鎖好，將假髮卸去，躺在床上裝作老實人。這樣好久，未被他人識破；有一次在破曉未回去以前下了大雪，回去時將足跡印在雪上。宮中的侍者早起後見有足跡從旁門直到倉央嘉措的臥室，疑有賊人進去。以後根究足蹟的來源，直找到蕩婦的家中；又細看足跡乃是倉央嘉措自己的。乃恍然大悟。從此這件秘密被人知道了。
被中軟玉似的人兒， 是我天真爛熳的情人。 你是否用假情假意， 要騙我少年財寶？
將帽子戴在頭上， 將髮辮拋在背後。 他說：“請慢慢地走！” 他說：“請慢慢地住。” 他問：“你心中是否悲傷？” 他說：“不久就要相會！” ①“慢慢地走”和“慢慢地住”乃藏族人民離別時一種通常套語，猶如漢人之“再見”。 ②這一節據說是倉央嘉措預言他要被拉藏汗擄去的事。
白色的野鶴啊， 請將飛的本領借我一用。 我不到遠處去耽擱， 到理塘去一遭就回來。 ①據說這一節是倉央嘉措預言他要在理塘轉生的話。藏族朋友還告訴了我一個故事，也是這位達賴要在理塘轉生為第七代達賴的預言。現在寫它出來。據說倉央嘉措去世以後，西藏人民急於要知道他到哪裡去轉生，先到箭頭寺去向那裡的護法神請示，不得要領。乃又到噶瑪沙（skar-ma-shangi）去請示。那裡的護法神附人身以後，只拿出了一面銅鑼來敲一下。當時人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等到達賴在理塘轉生的消息傳來以後，乃都恍然大悟。原來作響鑼的銅藏文作li（理），若把鑼一敲就發thang（塘）的一聲響，這不是明明白白地說達賴在要理塘轉生嗎！
死後地獄界中的， 法王有善惡業的鏡子， 在這裡雖沒有準則， 在那裡須要報應不爽， 讓他們得勝啊！ ①“法王”有三義：（1）佛為法王；（2）護持佛法之國王為法王；（3）閻羅為法王（見達斯氏字典430頁）。此處係指閻羅。 ②“善惡業鏡”乃冥界寫取眾生善惡業的鏡子（可參看丁氏《佛學大辭典》2348頁上）。 ③這一節是倉央嘉措向閻羅說的話。 ④“讓他們得勝啊”原文為dsa-yantu，乃是一個梵文字。藏文字在卷終常有此字。
卦箭中鵠的以後， 箭頭鑽到地裡去了； 我同愛人相會以後， 心又跟著伊去了。 ①系用射的以占卜吉凶的箭（參看達斯氏《藏英字典》673頁）。
印度東方的孔雀， 工布穀底的鸚鵡， 生地各各不同， 聚處在法輪拉薩。 ①“法輪”乃拉薩別號，猶如以前的北京稱為“首善之區”。
人們說我的話， 我心中承認是對的。 我少年瑣碎的腳步， 曾到女店東家裡去過。 ①據說這一節是倉央嘉措的秘密被人曉得了以後，有許多人背地裡議論他，他聽到以後暗中承認的話。
柳樹愛上了小鳥， 小鳥愛上了柳樹。 若兩人愛情和諧， 鷹即無隙可乘。
在極短的今生之中， 邀得了這些寵幸； 在來生童年的時候， 看是否能再相逢。
會說話的鸚鵡兒， 請你不要做聲。 柳林裡的畫眉姐姐， 要唱一曲好聽的調兒。
後面兇惡的龍魔， 不論怎樣利害； 前面樹上的蘋果， 我必須摘一個吃。 ①龍在西藏傳說中有兩種：一種叫作klu，讀作“盧”，是有神通，能興云作雨，也能害人的靈物。一種叫作hbrug，讀作“朱”，是夏出冬伏，只能隨同klu行雨，無甚本領，而也與人無害的一種動物。藏族人民通常都以為下雨時的雷聲即係hbrug的鳴聲，所以“雷”在藏文中叫作hbrug-skad。 klu常住在水中或樹上。若住在水中，他的附近就常有上半身作女子身等的怪魚出現。若是有人誤在他的住處捕魚，或拋棄不干淨的東西，他就使那人生病。他若在樹上住時，永遠是住在“女樹（mo-Shing）”上。依西藏傳說，樹也分男女，凡結鮮豔的果子的樹是女樹。因為他有神通，所以他住在樹上時我們的肉眼看不見他。不過若是樹上住著一個klu，人只可拾取落在地下的果子，若是摘樹上的果子吃，就得風濕等病，所以風濕在藏文中叫klu病（Klu-nad）。 ②這一節是蕩子的話。枝上的蘋果是指蕩子意中的女子。後面的毒龍是指女子家中的父親或丈夫。
第一最好是不相見， 如此便可不至相戀。 第二最好是不相識， 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①這一節據藏族學者說應該放在29節以後。
轉眼苑枯便不同，昔日芳草化飛蓬。 饒君老去形骸在，變似南方竹節弓。 ①藏南、布丹等地產良弓，以竹為之。
意外娉婷忽見知，結成鴛侶慰相思。 此身似歷茫茫海，一顆驪珠乍得時。
邂逅誰家一女郎，玉肌蘭氣郁芳香。 可憐璀璨松精石，不遇知音在路旁。 ①松石，藏人所佩，亦可避邪，為寶石之一種。
名門嬌女態翩翩，閱盡傾城覺汝賢。 比似園林多少樹，枝頭一果娉鮓妍。 ①以枝頭果狀伊人之美，頗為別緻。
一自消魂那壁廂，至今寤寐不斷忘。 當時交臂還相失，此後思君空斷腸。
我與伊人本一家，情緣雖盡莫咨嗟。 清明過了春歸去，幾見狂蜂戀落花。
青女欲來天氣涼，蒹葭和露晚蒼蒼。 黃蜂散盡花飛盡，怨殺無情一夜霜。
飛來野鶩戀叢蘆，能向蘆中小住無。 一事寒心留不得，層冰吹凍滿平湖。
莫道無情渡口舟，舟中木馬解回頭。 不知負義兒家婿，尚解回頭一顧不。 ①藏中渡船皆刻木為馬，其頭反顧。
遊戲拉薩十字街，偶逢商女共徘徊。 匆匆綰個同心結，擲地旋看已自開。
長干小生最可憐，為立祥幡傍柳邊。 樹底阿哥須護惜，莫教飛石到幡前。 ①藏俗於屋前多豎經幡，用以祈福。此詩可謂君子之愛人也，因及於其屋之幡。
手寫瑤箋被雨淋，模糊點畫費探尋。 縱然滅卻書中字，難滅情人一片心。
小印圓勻黛色深，私鉗紙尾意沉吟。 煩君刻畫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 ①藏人多用圓印，其色作黛綠。
細腰蜂語蜀葵花，何日高堂供曼遮。 但使儂騎花背穩，請君馱上法王家。 ①曼遮，佛前供養法也。
含情私詢意中人，莫要空門證法身。 卿果出家吾亦逝，入山和汝斷紅塵。 ①此上二詩，於本分之為二，言雖出家，亦不相離。前詩葵花，比意中人，細腰蜂所以自況也。其意一貫，故前後共為一首。
至誠皈命喇嘛前，大道明明為我宣。 無奈此心狂未歇，歸來仍到那人邊。
入定修觀法眼開，乞求三寶降靈臺。 觀中諸聖何曾見，不請情人卻自來。
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眼前。 肯把此心移學道，即生成佛有何難。 ①以上二詩亦為一首，於分為二。藏中佛法最重觀想，觀中之佛菩薩，名曰本尊，此謂觀中本尊不現，而情人反現也。昔見他本情歌二章，餘約其意為蝶戀花詞云：“靜坐焚香觀法像，不見如來，鎮日空凝想。只有情人來眼上，亭亭鑄出嬌模樣。碧海無言波自盪，金雁飛來，忽露驚疑狀。此事尋常君莫悵，微風皺作鱗鱗浪。”前半闋所詠即此詩也。
醴泉甘露和流霞，不是尋常賣酒家。 空女當壚親賜飲，醉鄉開出吉祥花。 ①空行女是諸佛眷屬，能福人。
為豎幡幢誦梵經，欲憑道力感娉婷。 瓊筵果奉佳人召，知是前朝佛法靈。
貝齒微張笑靨開，雙眸閃電座中來。 無端覷看情郎面，不覺紅渦暈兩腮。
情到濃時起致辭，可能長作玉交枝。 除非死後當分散，不遣生前有別離。 ①前二句是問詞，後二句是答詞。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絕似花蜂困網羅，奈他工布少年何。 圓成好夢才三日，又擬將身學佛陀。 ①工布，藏中地名，此女子誚所歡男子之辭。
別後行踪費我猜，可曾非議赴陽台。 同行只有釵頭鳳，不解人前告密來。 ①此疑所歡女子有外遇而致恨釵頭鳳之緘口無言也。原文為髻上松石，今以釵頭鳳代之。
微笑知君欲誘誰，兩行玉齒露參差。 此時心意真相屬，可肯儂前舉誓詞。
飛來一對野鴛鴦，撮合勞他貰酒娘。 但使有情成眷屬，不辭辛苦作慈航。 ①拉薩酒家撮合痴男怨女，即以酒肆作女閭。
密意難為父母陳，暗中私說與情人。 情人更向情人說，直到仇家聽得真。
膩婥仙人不易尋，前朝遇我忽成禽。 無端又被盧桑奪，一入侯門似海深。 ①膩婥拉榮，譯言為奪人魂魄之神女。盧桑人名，當時有力權貴也。藏人謂此詩有故事，未詳。
明知寶物得來難，在手何曾作寶看。 直到一朝遺失後，每思奇痛徹心肝。
深憐密愛誓終身，忽抱琵琶向別人。 自理愁腸磨病骨，為卿憔悴欲成塵。
盜過佳人便失踪，求神問卜冀重逢。 思量昔日天真處，只有依稀一夢中。 ①此盜亦復風雅，唯難乎其為失主耳。
少年浪跡愛章台，性命唯堪寄酒懷。 傳語當壚諸女伴，卿如不死定常來。 ①一云：當壚女子未死日，杯中美酒無盡時，少年一身安所託，此間樂可常棲遲。此當壚女，當是倉央嘉措夜出便門私會之人。
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生小從來識彼姝，問佢家世是狼無。 成堆血肉留難住，奔去荒山何所圖。 ①此竟以狼況彼姝，惡其野性難馴。
山頭野馬性難馴，機陷猶堪制彼身。 自嘆神通空具足，不能調伏枕邊人。 ①此又以野馬況之。
羽毛零亂不成衣，深悔蒼鷹一怒非。 我為憂思自憔悴，哪能無損舊腰圍。 ①鷹怒則損羽毛，人憂亦虧形容，此以比擬出之。
浮雲內黑外邊黃，此是天寒欲雨霜。 班弟貌僧心是俗，明明末法到滄桑。 ①班弟，教名，此藏中外道，故倉央嘉措斥之。
外雖解凍內偏凝，騎馬還防踏暗冰。 往訴不堪逢彼怒，美人心上有層冰。 ①謂彼美外柔內剛，惴惴然常恐不當其意。
弦望相看各有期，本來一體異盈虧。 腹中顧兔消磨盡，始是清光飽滿時。 ①此與杜子美“所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同意，藏中學者，謂此詩以月比君子，兔比小人，信然。原文甚晦，疑其上下句有顛倒，餘以意通之，譯如此。
前月推移後月行，暫時分手不須衰。 吉祥白月行看近，又到佳期第二回。 ①藏人依天竺俗，謂月滿為吉祥白月。
須彌不動住中央，日月遊行繞四方。 各駕輕車投熟路，未須卻腳嘆迷陽。 ①日月皆繞須彌，出佛經。
新月才看一線明，氣吞碧落便橫行。 初三自詡清光滿，十五何來皓魄盈？ ①譏小人小得意便志得意滿。
十地莊嚴住法王，誓言訶護有金剛。 神通大力知無敵，盡逐魔軍去八荒。 ①此讚佛之詞。
杜宇新從漠地來，天邊春色一時回。 還如意外情人至，使我心花頃刻開。 ①藏地高寒，杜宇啼而後春至，此又以杜宇況其情人。
不觀生滅與無常，但逐輪迴向死亡。 絕頂聰明矜世智，嘆他於此總茫茫。 ①謂人不知佛法，不能觀死無常，雖智實愚。
君看眾犬吠狺狺，飼以雛豚亦易訓。 只有家中雌老虎，愈溫存處愈生嗔。 ①此又斥之為虎，且抑虎而揚犬，讀之可發一笑。
抱慣嬌軀識重輕，就中難測是深情。 輸他一種覘星術，星斗彌天認得清。 ①天上之繁星易測，而彼美之心難測，然既抱慣嬌軀識重輕矣，而必欲知其情之深淺，何哉？我欲知之，而彼偏不令我知之，而我彌欲知之，如是立言，是真能勘破癡兒女心事者，此詩可謂妙文，嘉措可謂快人。
鬱郁南山樹草繁，還從幽處會嬋娟。 知情只有閒鸚鵡，莫向三叉路口言。 ①此野合之詞。
拉薩遊女漫如雲，瓊結佳人獨秀群。 我向此中求伴侶，最先屬意便為君。 ①瓊結，地名，佳麗所自出。杜少陵詩云：“燕趙休矜出佳麗，后宮不擬選才人。”此適與之相反。
龍鍾黃犬老多髭，鎮日司閽仗爾才。 莫道夜深吾出去，莫言破曉我歸來。 ①此黃犬當是為倉央嘉措看守便門者。
為尋情侶去匆匆，破曉歸來積雪中。 就裡機關誰識得，倉央嘉措布拉宮。 ①以上二詩原本為一首，而於本分之。
夜走拉薩逐綺羅，有名蕩子是汪波。 而今秘密渾無用，一路瓊瑤足跡多。
玉軟香溫被裹身，動人憐處是天真。 疑他別有機權在，巧為錢刀作笑顰。
輕垂辮髮結冠纓，臨別叮嚀緩緩行。 不久與君須會合，暫時判訣莫傷情。 ①《倉央嘉措別傳》言夜出，有假髮為世俗人裝，故有垂發結纓之事。當是與所歡相訣之詞，而藏人則謂是被拉藏汗逼走之預言。
跨鶴高飛意壯哉，雲霄一羽雪皚皚。 此行莫恨天涯遠，咫尺理塘歸去來。 ①七世達賴轉生理塘，藏人謂是倉央嘉措再世，即據此詩。
死後魂遊地獄前，冥王業鏡正高懸。 一困階下成禽日，萬鬼同聲唱凱旋。
卦箭分明中鵠來，箭頭顛倒落塵埃。 情人一見還成鵠，心箭如何挽得回？ ①卦箭，卜巫之物，藏中喇嘛用以決疑者。此謂卦箭中鵠，有去無還，亦如此心馳逐情人，往而不返也。
孔雀多生印度東，嬌鸚工布產偏豐。 二禽相去當千里，同在拉薩一市中。
行事曾叫眾口嘩，本來白璧有微瑕。 少年瑣碎零星步，曾到拉薩賣酒家。
鳥對垂楊似有情，垂楊亦愛鳥輕盈。 若叫樹鳥長如此，伺隙蒼鷹哪得攖？ ①雖兩情繾綣，而事機不密，亦足致敗，倉央嘉措於此似不無噬臍之悔。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吩咐林中解語鶯，辯才雖好且休鳴。 畫眉阿姊垂楊畔，我要聽他唱一聲。 ①時必有以不入耳之言，強聒於倉央嘉措之前者。
縱使龍魔逐我來，張牙舞爪欲為災。 眼前蘋果終須吃，大膽將他摘一枚。 ①龍魔謂強暴，蘋果喻佳人，此大有見義不為無勇之慨。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辛苦作相思。
於道泉（1901～1992），藏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字伯源，山東省臨淄縣人。 1920年入齊魯大學，主攻數學、社會學和歐美史。後到國立北平大學，任梵文教授鋼和泰男爵的課堂翻譯，並從其學習梵文、藏文、蒙文。 1934年赴法國巴黎大學現代東方語言學院學習土耳其語、藏文文法、蒙文文法和民俗學。 1938年赴英國倫敦大學東方與非洲學院講授漢語、藏語和蒙語，將100多首藏族民歌譯成德文。 1949年回國後任北京大學文學院藏文教授，後隨專業一起併入中央民族學院語文系，從事藏學人才的培養。著有《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這是世界上第一部用藏文以外的文字介紹藏族文學的專著，受到當時國際藏學界的廣泛關注。
從東邊的山尖上， 白亮的月兒出來了。 “未生娘”的臉兒， 在心中已漸漸地顯現。 ①“未生娘”系直譯藏文之ma-skyes-a-ma一詞，為“少女”之意。
去年種下的幼苗， 今歲已成禾束， 青年老後的體軀， 比南方的弓還要彎。 ①制弓所用之竹，乃來自南方不丹等地。
自己的意中人兒， 若能成終身的伴侶， 猶如從大海底中， 得到一件珍寶。
邂逅相遇的情人， 是肌膚皆香的女子， 猶如拾了一塊白光的松石， 卻又隨手拋棄了。 ①“松石”乃是藏族人民最喜歡的一種寶石，好的價值數千元。在西藏有好多人相信最好的松石有避邪護身的功用。
偉人大官的女兒， 若打量伊美麗的面貌， 就如同高樹的尖兒， 有一個熟透的果兒。
自從看上了那人， 夜間睡思斷了。 因日間未得到手， 想得精神累了吧！
花開的時節已過， “松石蜂兒”並未傷心， 同愛人的因緣盡時， 我也不必傷心。 ①據藏族人民說西藏有兩種蜜蜂，一種黃色的叫作黃金蜂gser-sbrang，一種藍色的叫作松石蜂gyu-sbrang。
草頭上嚴霜的任務， 是作寒風的使者。 鮮花和蜂兒拆散的， 一定就是“它”啊。 ①這一句意義不甚明了，原文中rtsi-thog一字乃達斯氏《藏英字典》中所無。在庫倫印行的一本《藏蒙字典》中有rtstog一字，譯作蒙文tuemuesue（禾）。按thog與tos本可通用，故rtsi-tog或即rtsi-thog的另一拼法。但是將rtsi-thog解作（禾）字，這一行的意義還是不明。最後我將rtsi字當作rtswahi字的誤寫，將kha字當作khag字的誤寫，乃勉強譯出。這樣辦好像有點過於大膽，不過我還沒有別的辦法能使這一行講得通。
野鵝同蘆葦發生了感情， 雖想少住一會兒。 湖面被冰層蓋了以後， 自己的心中乃失望。
渡船雖沒有心， 馬頭卻向後看我； 沒有信義的愛人， 已不回頭看我。 ①在西藏的船普通有兩種：一種叫作ko-ba的皮作的，只順流下行時用。因為船身很輕，到了下游後撐船的可以走上岸去，將船背在背上走到上游再載著客或貨往下游航行。另一種叫作gru-shan是木頭作的，專作擺渡用。這樣的擺渡船普通都在船頭上安一個木刻的馬頭，馬頭都是安作向後看的樣子。
我和市上的女子， 用三字作的同心結兒， 沒用解錐去解， 在地上自己開了。
從小愛人的“福幡”， 豎在柳樹的一邊， 看柳樹的阿哥自己， 請不要“向上”拋石頭。 ①在西藏各處的屋頂和樹梢上邊都豎著許多印有梵、藏文咒語的布幡，叫作rlung-bskyed或dar-lcog。藏族人民以為可以藉此祈福。
寫成的黑色字跡， 已被水和雨滴消滅； 未曾寫出的心跡， 雖要拭去也無從。
嵌的黑色的印章， 話是不會說的。 請將信義的印兒， 嵌在各人的心上。
有力的蜀葵花兒， 你若去作供佛的物品， 也將我年幼的松石峰兒， 帶到佛堂裡去。
我的意中人兒， 若是要去學佛， 我少年也不留在這裡， 要到山洞中去了。 ①達斯本作“意中的女子”。
我往有道的喇嘛面前， 求他指我一條明路。 只因不能回心轉意， 又失足到愛人那裡去了。
我默想喇嘛的臉兒， 心中卻不能顯現； 我不想愛人的臉兒， 心中卻清楚地看見。
若以這樣的“精誠”， 用在無上的佛法， 即在今生今世， 便可肉身成佛。
潔淨的水晶山上的雪水， 鈴蕩子上的露水， 加上甘露藥的酵“所釀成的美酒”， 智慧天女當壚。 若用聖潔的誓約去喝， 即可不遭災難。 ①“鈴蕩子”藏文為klu-bdud-rde-rje，因為還未能找到它的學名，或英文名，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一種植物。 ②“智慧天女”原文為Ye-shes-mkhah-hgro。乃Ye-shes-kyi-mkhah-hgro-ma之略。 Ye-shes意為“智慧”。 mkhah-hgro-ma直譯為“空行女”。此處為遷就語氣，故譯作“智慧天女”。按mkhah-hgro-ma一詞在藏文書中都用它譯梵文之dakini一字，而dakini在漢文佛經中譯音作“廠茶吉泥”，乃是能盜食人心的夜叉鬼（參看丁氏《佛學大辭典》1892頁中），而在西藏傳說中“空行女”即多半是絕世美人。在西藏故事中常有“空行女”同世人結婚的事，和漢族故事中的狐仙頗有點相似。 普通藏族人民常將“空行女”與“救度母”（sgrol-ma）相混。
當時來運轉的際會， 我豎上了祈福的寶幡。 就有一位名門的才女。 請我到伊家去赴宴。 ①這一節乃是極言寶幡效驗之速。
我向露了白齒微笑的女子們的， 座位間普遍地看了一眼， 一人差澀的目光流轉時， 從眼角間射到我少年的臉上。 ①在這一句中藏文有lpags-pa（皮）字頗覺無從索解。
因為心中熱烈的愛慕， 問伊是否願作我的親密的伴侶？ 伊說：若非死別， 決不生離。
若要隨彼女的心意， 今生與佛法的緣分斷絕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嶺間去雲遊， 就把彼女的心願違背了。
工布少年的心情， 好似拿在網裡的蜂兒。 同我作了三日的宿伴， 又想起未來與佛法了。 ①這一節是一位女子譏諷伊的愛人工布少年的話，將拿在網裡的蜂兒之各處亂撞，比工布少年因理欲之爭而發生的不安的心情。工布kong-po乃西藏地名，在拉薩東南。
終身伴侶啊，我一想到你， 若沒有信義和羞恥， 頭髻上戴的松石， 是不會說話的啊！ ①這一節是說女子若不貞，男子無從監督，因為能同女子到處去的，只有伊頭上戴的松石。
你露出白齒兒微笑， 是正在誘惑我呀？ 心中是否有熱情， 請發一個誓兒！
情人邂逅相遇， 被當壚的女子撮合。 若出了是非或債務， 你須擔負他們的生活費啊！ ①這一句乃是藏人民常說的一句成語，直譯當作“情人猶如鳥同石塊在露上相遇”；意思是說鳥落在某一塊石頭上，不是山鳥的計劃，乃係天緣。以此比情人的相遇全系天緣。
心腹話不向父母說， 卻在愛人面前說了。 從愛人的許多牡鹿之間， 秘密的話被仇人聽去了。 ①此處的牡鹿，係指女子的許多“追逐者”。
情人藝桌拉茉， 雖是被我獵人捉住的。 卻被大力的長官 訥桑嘉魯奪去了。 ①此名意譯當作“奪人心神的仙女”。 ②有一個故事藏在這一節裡邊，但是講這個故事的書在北平打不到，我所認識的藏族人士又都不知道這個故事，所以不能將故事中的情節告訴讀者。
寶貝在手裡的時候， 不拿它當寶貝看； 寶貝丟了的時候， 卻又急得心氣上湧。
愛我的愛人兒， 被別人娶去了。 心中積思成癆， 身上的肉都消瘦了。
情人被人偷去了， 我須求籤問卜去罷。 那天真爛漫的女子， 使我夢寐不忘。
若當壚的女子不死， 酒是喝不盡的。 我少年寄身之所， 的確可以在這裡。 ①西藏的酒家多系娼家，當壚女多兼操神女生涯，或撮合痴男怨女使在酒家相會。可參看第26節。
彼女不是母親生的， 是桃樹上長的罷！ 伊對一人的愛情， 比桃花凋謝得還快呢！
我自小相識的愛人， 莫非是與狼同類？ 狼雖有成堆的肉和皮給它， 還是預備住在上面。 ①這一節是一個男子以自己的財力不能買得一個女子永久的愛，怨恨女子的話。
野馬往山上跑， 可用陷阱或繩索捉住； 愛人起了反抗， 用神通力也捉拿不住。
躁急和暴怒聯合， 將鷹的羽毛弄亂了； 詭詐和憂慮的心思， 將我弄憔悴了。
黃邊黑心的濃雲， 是嚴霜和災雹的張本； 非僧非俗的班第， 是我佛教法的仇敵。 ①藏文為ban-dhe。據葉式客（Yaschke）的《藏英字典》的二義：（1）佛教僧人，（2）本波（pon po）教出家人。按“本波教”為西藏原始宗教，和內地的道教極相似。在西藏常和佛教互相排斥。此處ban-dhe似係作第二義解。
表面化水的冰地， 不是騎牡馬的地方； 秘密愛人的面前， 不是談心的地方。
初六和十五日的明月， 倒是有些相似； 明月中的兔兒， 壽命卻消磨盡了。 ①這一句藏文原文中有tshes-chen一字為達斯氏字典中所無。但此字為達斯氏字典中所無。但此字顯然是翻譯梵文mahatithi一字。據威廉斯氏《梵英字典》796頁謂系陰曆初六日。 ②這一節的意義不甚明了。據我看，若將這一節的第1、2兩行和第42節的第1、2兩行交換位置，這兩節的意思，好像都要依為通順一點。據一位西藏友人說這一切中的明月是比為政的君子，兔兒是比君子所嬖幸的小人。
這月去了， 下月來了。 等到吉祥白月的月初， 我們即可會面。 ①印度曆法自月盈至滿月謂之（白月）。見丁氏《佛學大辭典》904頁下。 ②這一節據說是男女相約之詞。
中間的彌盧山王， 請牢穩地站著不動。 日月旋轉的方向， 並沒有想要走錯。 ①“彌盧山王”藏文為ri-rgyal-lhun-po。 ri-rgyal意為“山王”，lxunpo意為“積”，乃譯梵文之Meru一字。按meru普通多稱作sumeru，漢文佛化中譯意為“善積”，譯音有“須彌山”、“修迷樓”、“蘇迷盧”等，但世人熟知的，只有“須彌山”一句。在西藏普通稱此已為ri rab。古代印度人以為須彌山是世界的中心，日月星辰都繞著它轉。這樣的思想雖也曾傳入我國內地，卻不像在西藏那樣普遍。在西藏沒有一個不知道ri rab這個名字。
初三的明月發白， 它已盡了發白的能事， 請你對我發一個 和十五日的夜色一樣的誓約。 ①這一節意義不甚明了。
住在十地界中的， 有誓約的金剛護法， 若有神通的威力， 請將佛法的冤家驅逐。 ①菩薩修行時所經的境界有十地：（1）喜歡地，（2）離垢地，（3）發光地，（4）焰慧地，（5）極難勝地，（158）現前地，（7）遠行地，（8）不動地，（9）善慧地，（10）法雲地。見丁氏《佛學大辭典》225頁中。護法亦係菩薩化身，故亦在十地界中。
杜鵑從寞地來時， 適時的地氣也來了； 我同愛人相會後， 身心都舒暢了。
若不常想到無常和死。 雖有絕頂的聰明， 照理說也和呆子一樣。
不論虎狗豹狗， 用香美的食物餵牠就熟了； 家中多毛的母老虎， 熟了以後卻變得更要兇惡。 ①指家中悍婦。
雖軟玉似的身兒已抱慣， 卻不能測知愛人心情的深淺。 只在地上畫幾個圖形， 天上的星度卻已算準。
我同愛人相會的地方， 是在南方山峽黑林中， 除去會說話的鸚鵡以外， 不論誰都不知道。 會說話的鸚鵡請了， 請不要到十字路上去多話！ ①這一句在達斯本中作“不要洩露秘密”。
在拉薩擁擠的人群中， 瓊結人的模樣俊秀。 要來我這裡的愛人， 是一位瓊結人哪！ ①據貝爾氏說西藏人都以為若是這位達賴喇嘛娶了他那從瓊結來的愛人，他的子孫一定要強大起來，使中國不能統治，所以中國政府乃早把他去掉了。 （《西藏之過去及現在》39頁。按：貝爾著作中有很錯誤的言論，讀者要注意。） 據貝爾氏說瓊結Chung-rgyai乃第五代達賴生地，但是他卻沒有說是在什麼地方。據藏族學者說是在拉薩東南，約有兩天的路程。我以為它或者就是hphyong-rgyas（達斯氏字典852頁），因為這兩字在拉薩方言中讀音是相似的。
有腮鬍的老黃狗， 心比人都伶俐。 不要告訴人我薄暮出去， 不要告訴人我破曉回來。
薄暮出去尋找愛人， 破曉下了雪了。 住在布達拉時， 是瑞晉倉央嘉措。 ①此處倉央嘉措的人名譯法同標題不同，原文如此。
在拉薩下面住時， 是浪子宕桑旺波， 秘密也無用了， 足跡已印在了雪上。 ①當倉央嘉措為第六代達賴時在布達拉官正門旁邊又開了一個旁門，將旁門的鑰匙自己帶。等到晚上守門的把正門鎖了以後，他就戴上假髮，扮作在家人的模樣從旁出去，到拉薩民間，改名叫作宕桑旺波，去過他的花天酒地的生活。待破曉即回去將旁門鎖好，將假髮卸去，躺在床上裝作老實人。這樣好久，未被他人識破；有一次在破曉未回去以前下了大雪，回去時將足跡印在雪上。宮中的侍者早起後見有足跡從旁門直到倉央嘉措的臥室，疑有賊人進去。以後根究足蹟的來源，直找到蕩婦的家中；又細看足跡乃是倉央嘉措自己的。乃恍然大悟。從此這件秘密被人知道了。
被中軟玉似的人兒， 是我天真爛熳的情人。 你是否用假情假意， 要騙我少年財寶？
將帽子戴在頭上， 將髮辮拋在背後。 他說：“請慢慢地走！” 他說：“請慢慢地住。” 他問：“你心中是否悲傷？” 他說：“不久就要相會！” ①“慢慢地走”和“慢慢地住”乃藏族人民離別時一種通常套語，猶如漢人之“再見”。 ②這一節據說是倉央嘉措預言他要被拉藏汗擄去的事。
白色的野鶴啊， 請將飛的本領借我一用。 我不到遠處去耽擱， 到理塘去一遭就回來。 ①據說這一節是倉央嘉措預言他要在理塘轉生的話。藏族朋友還告訴了我一個故事，也是這位達賴要在理塘轉生為第七代達賴的預言。現在寫它出來。據說倉央嘉措去世以後，西藏人民急於要知道他到哪裡去轉生，先到箭頭寺去向那裡的護法神請示，不得要領。乃又到噶瑪沙（skar-ma-shangi）去請示。那裡的護法神附人身以後，只拿出了一面銅鑼來敲一下。當時人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等到達賴在理塘轉生的消息傳來以後，乃都恍然大悟。原來作響鑼的銅藏文作li（理），若把鑼一敲就發thang（塘）的一聲響，這不是明明白白地說達賴在要理塘轉生嗎！
死後地獄界中的， 法王有善惡業的鏡子， 在這裡雖沒有準則， 在那裡須要報應不爽， 讓他們得勝啊！ ①“法王”有三義：（1）佛為法王；（2）護持佛法之國王為法王；（3）閻羅為法王（見達斯氏字典430頁）。此處係指閻羅。 ②“善惡業鏡”乃冥界寫取眾生善惡業的鏡子（可參看丁氏《佛學大辭典》2348頁上）。 ③這一節是倉央嘉措向閻羅說的話。 ④“讓他們得勝啊”原文為dsa-yantu，乃是一個梵文字。藏文字在卷終常有此字。
卦箭中鵠的以後， 箭頭鑽到地裡去了； 我同愛人相會以後， 心又跟著伊去了。 ①系用射的以占卜吉凶的箭（參看達斯氏《藏英字典》673頁）。
印度東方的孔雀， 工布穀底的鸚鵡， 生地各各不同， 聚處在法輪拉薩。 ①“法輪”乃拉薩別號，猶如以前的北京稱為“首善之區”。
人們說我的話， 我心中承認是對的。 我少年瑣碎的腳步， 曾到女店東家裡去過。 ①據說這一節是倉央嘉措的秘密被人曉得了以後，有許多人背地裡議論他，他聽到以後暗中承認的話。
柳樹愛上了小鳥， 小鳥愛上了柳樹。 若兩人愛情和諧， 鷹即無隙可乘。
在極短的今生之中， 邀得了這些寵幸； 在來生童年的時候， 看是否能再相逢。
會說話的鸚鵡兒， 請你不要做聲。 柳林裡的畫眉姐姐， 要唱一曲好聽的調兒。
後面兇惡的龍魔， 不論怎樣利害； 前面樹上的蘋果， 我必須摘一個吃。 ①龍在西藏傳說中有兩種：一種叫作klu，讀作“盧”，是有神通，能興云作雨，也能害人的靈物。一種叫作hbrug，讀作“朱”，是夏出冬伏，只能隨同klu行雨，無甚本領，而也與人無害的一種動物。藏族人民通常都以為下雨時的雷聲即係hbrug的鳴聲，所以“雷”在藏文中叫作hbrug-skad。 klu常住在水中或樹上。若住在水中，他的附近就常有上半身作女子身等的怪魚出現。若是有人誤在他的住處捕魚，或拋棄不干淨的東西，他就使那人生病。他若在樹上住時，永遠是住在“女樹（mo-Shing）”上。依西藏傳說，樹也分男女，凡結鮮豔的果子的樹是女樹。因為他有神通，所以他住在樹上時我們的肉眼看不見他。不過若是樹上住著一個klu，人只可拾取落在地下的果子，若是摘樹上的果子吃，就得風濕等病，所以風濕在藏文中叫klu病（Klu-nad）。 ②這一節是蕩子的話。枝上的蘋果是指蕩子意中的女子。後面的毒龍是指女子家中的父親或丈夫。
第一最好是不相見， 如此便可不至相戀。 第二最好是不相識， 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①這一節據藏族學者說應該放在29節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