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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南北城玩兒主大混戰

北京教父 王山 26937 2018-03-19
在京西的大山上有一種鳥,羽毛艷麗,歌喉婉轉,風姿雍容高貴。 但是,這種美麗的小鳥卻是天災星下凡變成的。誰要是經不起它的誘惑,捕捉了它,那麼誰就會招災生禍,甚至家破人亡。所以,山村的人們都把它叫做災鵲。 於是,山村也就有了一種風俗,村里人進京或出門做事之前,必須上山打死幾隻災鵲,以消災弭禍。打死的災鵲越多,越會得到神靈的庇佑。久而久之,災鵲越來越少,幾至完全滅絕了。 但是,神靈還是沒有保佑著純朴善良的山民們。因為自此以後,村子裡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出門做事了。特別是政府招工招乾、學生娃子上技校,從來沒有一個人考上過。 據老人們說,那一隻災鵲是二十多年前光顧山村的。她在村子裡住了八個月,最後,給全村十七戶人家招來了大禍。

老人們說,她長得可人疼哩,惹得青年男女沒了魂兒似的往學堂跑,在那疙瘩搞自由哩。跟著她念過書的學生娃子看不起祖宗哩。後來,玉皇大帝派九天神女帶著人把她攆走哩。 老人們還說,九天神女和天災星的人在村東的大山里打了一仗。現在村東的那道深溝,是九天神女用手指劃下的,永遠不許城裡的妖孽再禍害山里人。 果然,自那以後,北京城裡再也沒人去過山村了。 他們趕了夜路,上午十一點鐘進的村。一共是四個人,領頭的是個模樣俊俏、伶牙俐齒的厲害女人。 他們帶著介紹信,要帶走王星敏。村人們嚇壞了,那個挺和氣、靈秀的女教師,竟是土匪在村里設下的眼線! 陳北疆說:“王星敏的哥哥是北京城著名的流氓頭子,目前就潛伏在這一帶。她的任務,是建立據點,準備讓城裡的流氓進山打游擊。”

生產隊長說:“弄錯哩,弄錯哩,天底下叫王星敏的多著哩,當土匪的王星敏不是她哩!” 陳北疆說:“你是同黨。” 村里的年輕後生說:“就是哩,他花過人家的錢。” 劉南征和田建國把隊長捆了起來,陳北疆用皮帶狠狠地揍了他一頓。村人們有的說下手太重了,把人往死裡打哩;多數人說,痛快! 後來,他們又逼著隊長和王星敏成了親。 王星敏帶著學生們上山採草藥,算是搞勤工儉學,下午回到村里以後,立刻就發現了氣氛的異常,人們都在用一種很古怪的目光遠遠地打量著自己。 回到學校的那三間石頭房子時,她看見了陳北疆和劉南征,馬上就都明白了。 兩個女人進了里屋。王星敏問陳北疆:“你們到這裡來要幹什麼?” “沒有別的事,就是想你,看看你。”

“什麼時候走?” “如果你答應了我的條件,我們明天一早兒就下山。” “什麼條件?” “放棄你自己,永遠跟隨我,不分離。” “像夫妻?” “也是姐妹。” “這是不正常的關係,我不可能答應這個條件。”王星敏看了陳北疆一眼,平靜地說,“另外,我已經準備在這裡結婚了。” “你就甘心嫁給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民?” “我的家庭沒有任何社會地位,所以,我也就沒有你那麼多的門第觀念。此外,身體的隱秘,男女的歡情,以及諸如感情和占有等等東西,像金錢和地位一樣,屬於身外之物,生不能帶來,死不會帶去。我需要的是一個不受干擾的環境,乾一點我應該干的事。” “我佩服你的超脫和明智。不過,這個環境你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陳北疆的神態也很從容、平靜,“從今天上午開始,村民們已經把你看成是一個女賊!”

王星敏笑了,說:“謠言能徹底破壞一個人的社會環境,你很懂得這一點。但是,全國的農村很多,到處都需要合格的教師,而我就是一個合格的教師。所以,我不害怕你。” “你是個強者,我承認這一點。不過,佔有強者,把她壓在身下,聽她的呻吟和哭泣,是最典型的性心理。正因為你的剛強,恐怕在你的一生中,永遠逃不脫被強奸的命運。” “你也自命是強者,甚至是統治者,你也有被強奸的思想準備?”王星敏反問道。 “是的。在弱者的社會裡,強者永遠是好的洩慾工具。” “你,卑鄙。” “我,誠實。”陳北疆笑著說。 傍晚,下了雪,不久又刮起了大風。狂風捲著碎雪在山谷中撞來撞去,發出尖厲的呼嘯聲,像狼嗥,更像少女的哭泣。

陳北疆佇立在風雪中,她深深地陶醉在這粗獷的樂曲聲中了。嗥叫和哭泣組成的音符,強烈地敲擊著她的神經,使她很快地興奮起來,渾身震顫不已。 她回身看了一眼那間小屋,那扇亮著燈光的窗子裡,正在進行著一場簡單的手術,男人們用他們獨有的武器無情地切割著女人的傲慢和意志。弱者用暴力佔有了強者,這就是強姦? 窗內那幅生動的圖畫和耳鼓中的樂符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股溫熱的電流,緩緩地流過身體的各個部位,使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 終於,陳北疆仰倒在雪地上。她淚流滿面,遙望著黑黝黝的蒼穹,放聲呻吟著,任由在自己體內鬱積了十八年的慾望盡情地宣洩出來。 高潮過後,陳北疆感到渾身無力,小腹下部一片冰涼。但是,在內心裡她暢快無比。

天黑以後,二十三個學生娃子結伴來到學校,懇求叔叔阿姨們放了王老師。於是,當著這些孩子的面,先是劉南征,後是生產隊長,強奸了王星敏。 深夜,一輛破舊的麵包車闖過風雪的阻截,費力地向山上急馳著。 車內有四個人,週奉天、邊亞軍、順子和寶安。一年以前的今天,他們跟著王星敏上了太行山。當元旦來臨的時候,他們正在一個小山村里圍著火爐包餃子,聽王星敏講牛頓和愛因斯坦。一年後的同一天,王星敏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這大山里了。 進山去幹什麼呢?不知道。只知道陳北疆在一天前已經進了山,只知道那個妖女人一定會給王星敏帶來噩運。 不知道進山去幹什麼,但是每個人都帶了刀,而且是長刀。 週奉天面色鐵灰,額角的青筋凸現出來,眼睛像兩隻三角形的星星,射出怕人的凶光。

在他的腦子裡,早就不記得王星敏這個人了,他只記得陳北疆,只記得他們之間的誓言:絕不兩立、共存! 為什麼要立下這麼重的誓言呢?他和陳北疆到底有什麼私怨?也都記不起來了。他只是清楚地意識到,在他和陳北疆的身後,都有著一大群人,像兩座大山,推著他們走到一起。 他們只能拼死相鬥,誰也無法躲開誰。最後,他們都會被山碾壓得粉碎。 邊亞軍微閉著眼睛,手裡緊握著一把長刀,他忽然想起了白臉。 白臉玩過多少女人,他不知道,反正是很多的。邊亞軍知道白臉強姦過一個女同學,毀過小燕。老天爺如果不報應他,那真是瞎了眼。可是,如果報應落在了他的妹妹身上,難道就算蒼天有眼了嗎? 自己呢?自作自受,肯定也有遭報應的那一天。所幸的是,我沒有妹妹。這也算是蒼天有眼吧!

寶安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兩隻陰沉沉的眼睛沒有表情地註視著車燈前的黑暗。 他幾乎沒有和王星敏講過一句話,但是他喜歡她,敬重她,願意為她拼命。 大串聯回來以後,王星敏家門口不斷有小流氓滋擾。她上街,後面就跟上一群半大小子,他們罵她是破鞋、圈子、女土匪。寶安為此在王家的門洞裡等了三天,當一夥兒小玩兒主在胡同里衝著星敏家院子胡喊亂叫“哥哥、妹妹”時,他猛地衝了出來。喊叫得最開心、最使勁的那小子臉上挨了三刀。 從此,王星敏家門前清靜得嚇人,沒人敢停留,沒人敢扔廢紙、吐痰,甚至沒人敢向院門溜一眼。 但是從那以後,王星敏更不願和寶安說一句話了。 車行一路,順子的眼淚一直沒有乾。他恨,恨柴禾妞。要不是為了她,自己能向陳北疆認熊,賣了星敏姐嗎?

唉,怎麼能怪柴禾妞呢? 陳北疆走了。天還沒有大亮,他們就頂著風雪匆匆下山。 事情過後,所有的人都蔫了,像是被自己做過的事情嚇傻了,愣愣地縮在暗影裡出神。 王星敏在土炕上呆坐了一會,隨後,她抹乾眼角的淚水,理了理散發,把油燈挪到自己的案台上,開始批改學生的作業。她的神情專注、平和,只是握筆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陳北疆一分鐘也不想再停留了。她怕王星敏,在這個女人身上,好像能發射出無數的利刃。利刃穿透牆壁,鑽過黑暗和風雪,刺進自己的肌體。她清楚地感覺到,這些利刃正在剜著她的五臟六腑,切割著她的神經,使她想哭,想喊。 終於,她承受不住了,撲倒在劉南征的懷里大聲哭了起來,好像被強奸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劉南征粗暴地把她推開了。 愛是有階級性的,愛誰,恨誰,帶有鮮明的階級烙印。劉南征從小就懂得這個道理。 性,也區分為階級嗎?劉南征不懂,也從未想過,因為,他那時僅僅十八歲。 在他的一生中,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風雪之夜。十八歲的他,帶著階級仇恨,用性作武器,對一個弱女子進行過一次毀滅性的攻擊。 那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次性經歷,也是唯一的一次。 臨走前,劉南征在王星敏的身後站了很久,想說點兒什麼,但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最後,他說:“我願意對今天發生的事情負責。王星敏,你隨時可以去找我,找我的父母,我可以對你負責,負責一輩子,賠償一切。” 他希望王星敏能罵他一句,打他一個耳光,哪怕是瞪他一眼也好。但是,王星敏一動不動地伏案工作著,神情還是那麼專注、平和。在她那雙秀美的大眼睛裡,既沒有堅強不屈,又沒有傷感悲戚,甚至沒有仇恨和蔑視!什麼都沒有,像一潭黑水,把一切都沉沒在心底下了。 “你他媽的說句話呀!求求你了,說句話呀!”他幾乎是哭著喊叫起來。 王星敏還是沒有說話。 “你說句話呀!說呀!”劉南征瘋了似的狂喊著,猛地一腳踹翻了王星敏的椅子,王星敏摔倒在地上。 她爬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又伏在案子上工作了。 劉南征拔出刀子,一刀戳進了自己的左手心,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瘋了一般拼命捶打自己的頭。 此後,王星敏的身影就像鬼魂一樣永遠地糾纏住了他。 十年以後,當新婚之夜妻子裸著全身向他進攻時,那個鬼影出現了,使他無法盡到丈夫的義務。再以後,妻子當著他的面和別人調情,甚至不明不白地懷了孕,生了孩子,他也惱怒不起來。 陳成進村時,王星敏已經不在了。案頭,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學生的作業本和教科書。一碗雞蛋煮掛麵一動沒動地放在案子中間,上面結了一層薄冰。 他去找隊長,那個漢子傻呵呵地笑著說:“昨兒個城裡來了幾個造反派,硬按著頭讓我和她入洞房。嘿嘿,城裡咋是這麼個規矩,要當著那麼些人……” 陳成抬起一腳,把隊長狠狠地踹倒在地上。接著,他拔出刀,挑開隊長爛棉褲的大褲襠,只一刀就把他的睾丸挑了出來。 緊接著,週奉天等四個人殺氣騰騰地進了村。 據說,民國的時候這個小山村里來過土匪,他們看山民們太窮,不但什麼也沒搶,還一家給撂下了一塊鋼洋。今天來的這些人,是真正的強盜。他們聽說了昨夜發生的事以後,全部紅了眼,四把長刀逢人砍人,遇狗殺狗。雞、豬、羊、貓和狗死了一街,家家關門閉戶,生產隊唯一的大牲畜——那頭八百元錢買來的老騾子,被邊亞軍一刀砍掉一隻蹄子,疼得胡踢亂跳。 陳成對幾位白髮長者說:“她到你們這個窮山溝裡來,教你們的兒孫讀書識字,八個月,吃過你們一口飯嗎?掙過你們一分錢嗎?她張嘴叫你們大爺、大娘、大哥,王八蛋們來欺負她,你們還圍著看熱鬧。你們的心,是黑的嗎?” 長者們無話可說,都低了頭,陳成指著他們的腦門子又說:“你們中間的一個人,像牲口似的糟蹋了她。你們說該怎麼辦?” 長者們說:“誰打爛了東西,誰家裡賠吧!天公地道的。” 隊長的老母親送來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姑娘,說:“這是我的大孫女。按山里頭的規矩,給她叔換親吧!” “多大啦?”週奉天問。 “十四。” “不行,換大的來。把你們村里的大姑娘都交出來!”邊亞軍怒沖沖地說。 “行哩,小的好,嫩哩。”長者們息事寧人地說。 在教室裡,他們把小姑娘的棉褲扒下來,扔到了房頂上。 週奉天瞪了順子一眼,說:“你來吧,你不是喜歡柴禾妞嗎?” 順子把姑娘按倒在地上,自己也脫了褲子。但是,他不行,他說,太冷了。後來他又用刀子挑開了姑娘的棉襖,把手伸進去,還是不行。 中午村民們送來了飯:煮熟的死雞肉和羊肉餃子。強盜們沒吃,怕放了毒。 小姑娘吃得挺多,吸溜著鼻涕吃了有半鍋餃子。一邊吃著,她一邊偷看著順子,以為這個瘦子就是她的丈夫了。走的時候,順子悄悄地塞給小姑娘兩塊錢,說:“買塊手絹擦鼻涕吧。” 陳成獨自一人下山,他要去找王星敏。 當晚,他又在獨戶農家的茅檐下看星星。烏雲已經散盡了,整個天宇間一片星光。再看東方,天際間的那顆小星星已經隱沒在群星之中,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星敏,你在哪裡呢?你好嗎? 陳成對妹妹們說,自己要出一趟遠門,也許三天以後就回來;也許,永遠也不回家了。說完,他掖上刀子走了。 田建國交了一個女朋友。她長得漂亮,愛寫些風花雪月的詩,一天到晚地蛾眉微蹙、鶯喉嬌嗔,被朋友們稱為“黛玉”。 田建國愛黛玉,幾乎每天都和她詞詩唱和、書簡往來。有時在花前月下,兩個人還會長吁短嘆、多愁善感一番,感情非常纏綿。 從山上回家的第二天,黛玉來找他,發現他瘦下去一圈,眼窩都黑了。黛玉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用小手絹輕揩著面頰上的淚痕,哽咽著問:“建國,你這是怎麼了?” 田建國怔怔地看著黛玉,說:“我從昨天晚上一直想到現在,決定和你分手,永遠不再往來。我們這種關係,沒意思透了。” 黛玉吃驚地望著田建國:“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覺得沒意思。你要是不願意分手,就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田建國向黛玉走近一步,逼視著她的眼睛說。 黛玉又哭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我不願意,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你不願意分手,那咱們就不分手,不過,”田建國嚴肅地說,“你必須立刻把衣服脫了,全脫光。”他幾乎是喊著說這句話的。 黛玉嚇得渾身顫抖,縮進床上的被套堆裡。田建國全然沒有了詩人才子的矜持,就像一個醉酒的嫖客,從容而又急迫地剝光了黛玉,又剝光了自己。 事後,黛玉嬌羞地偎依在田建國的懷裡,嗔怪地說:“建國,你怎麼那麼不含蓄呢?” “含蓄?那是衣服,擋住別人眼的東西。脫掉了衣服,才能夠看到本質。” 睡到半夜,黛玉醒了,發現田建國緊緊地摟著自己。他好像哭了。 “建國,你怎麼了?” “我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田建國大睜著眼睛,望著窗外那無盡的黑夜,痛苦地說。 “別這樣說,建國,我早就喜歡這樣了,只是沒好意思跟你說。” 第二天晚上,田建國和黛玉在莫斯科餐廳吃了一頓私訂終身的“婚宴”,回家時已經九點鐘了。 在門外的暗影處,閃出一個人影擋住他們。那人手上握著刀,眼睛裡噴著火。 黛玉嚇得驚叫一聲,撲進田建國的懷裡。田建國倒很鎮靜,他左手抱著黛玉,右手偷偷地去摸腰里別著的刀子。不過,當他看清來人是陳成時,他的手又縮了回來。 “田建國,到底是誰幹的?” “我們大家幹的。我自己,現在已經知道錯了。”田建國沉著地說,“我準備承受你的一切報復。” “你準備承受什麼樣的報復?”陳成冷冷地問。 “我用眼睛污辱了她,你可以剜掉我的眼睛。或者……”田建國一下子把黛玉推給了陳成,“我們剛剛喝過訂婚酒,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你可以在她身上報復。” “我會報復的。”陳成的眼睛緊盯著田建國,一隻手抱緊黛玉,一隻手把刀子伸進了她的外衣下邊。 黛玉驚叫著掙扎,兩隻手拼命護著自己的褲腰帶。但是,她的手很快地就抽了回來,手指被鋒利的刀刃割破了,黏糊糊的都是血。 “你叫吧,大聲點兒,我需要更多的眼睛。” 陳成仍然緊盯著田建國,手下一使勁,刀子把內褲、襯褲、毛褲和外褲連同皮腰帶都豁開了。 陳成一鬆手,黛玉軟軟地跌坐在地上,裸露的那塊肚皮在暗中顯得很白。 “田建國,我們兩清了。”陳成轉身走了。走出不遠,他又回過頭來說:“不過,要是你把她甩了,我會重新找你算賬的。” 他看了黛玉一眼,這是他看她的第一眼,他忽然覺得,那瘦弱的身子有點兒像自己的妹妹。 第二天早晨,劉南征擠進一家早點鋪。他買好一份豆漿油條,剛剛把碗放在桌子上時,桌子對面有一個人把兩碗油茶也放在了桌子上。他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一下子怔住了,是陳成。 劉南征想轉身走開,又想說些什麼話,還想掏出刀子。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兩碗滾燙的油茶都扣在他的臉上。 臉上極度的灼痛使他彎了一下腰,用手捧住臉。這個動作使他僥倖地躲過了那柄正直刺向他胸口的刀子。刀尖劃破衣袖,刺進了左小臂。他摔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春天,是萬物復甦的時光,也是瞬息萬變的季節。 經過近兩年社會動亂的涵養,到一九六八年的春天,北京的玩兒主們已徹底地恢復了元氣。也就在這時,他們內部的摩擦也在悄悄地加劇,終於釀成一場大火併。 春暖花開了,週奉天約集了二十幾個有頭有臉的玩兒主一起去香山春遊。剛上路時大家興致極高,有說有笑,但很快就出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 二十幾個人乘一輛公共汽車到達香山公園站以後,正要進公園門時,黑子突然驚叫了一聲:“誰把我的錢捅走了?別鬧,快還給我!” 沒人吭聲。熱鬧的談笑一下子冷了場,很明顯,在他們中間,有一個家賊! 誰都可能是家賊,誰都有權任意懷疑哪個人是家賊。結果,每個人都成了賊。真是掃興到了極點。 “多少錢?”週奉天問黑子。 “二百。” 週奉天掃了大家一眼,笑了,說:“黑子,你小子什麼時候有過二百塊錢呀?別在各位老大面前充大富翁了,你沒有二百塊錢!”他說著,狠狠地瞪了黑子一眼。 邊亞軍也打趣地說:“黑子,是不是昨天夜裡塞到哪個圈子的褲襠裡了,忘了拿出來?” 大夥全笑了,紛紛拿黑子打趣,笑呵呵地進了公園。 笑是笑,但是家賊沒有找出來,事情總不會到此就算完了。大家都是街面上混的主兒,誰也不願背上這口黑鍋。 果然,剛拐過眼鏡湖,來到佛牙舍利塔下的僻靜處,週奉天就板起了臉。 他先是逐個地審視了一下每個人的臉,然後突然走到順子麵前,逼視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你,拿了黑子的錢。” “怎麼是我呢?我為什麼要拿他的錢?我又不是沒有錢!” 順子強擠出一絲笑來,但是看得出,他有點兒慌,神色全變了。 “是你!”週奉天一字一頓地說,“現在拿出來,我們還是朋友。如果不拿出來……”他霍地一下拔出了匕首:“我的刀子可不講交情。” “不是我!”順子鎮靜下來,毫不示弱地與週奉天對視著。 週奉天一把揪住順子的衣領,用刀子一挑,割斷了他的腰帶。掖在襯衣裡的一大卷鈔票掉在了地上。 看著地上的鈔票,誰都沒有說話,靜待著事態的發展。 邊亞軍捅了黑子一下。黑子蹲到地上,默默地把錢撿起來,退到一邊去了。週奉天仍然緊握著刀子。過了很久,他低聲問道:“順子,你說應該怎麼辦吧!” 順子的頭低垂著,往後退了一小步,小聲地說:“照規矩吧!” 週奉天陰沉著臉,眼睛微微瞇起,透出凶狠的殺機。他冷笑一聲,向順子逼近過去。 “奉天,你給我個面子,放過順子這一回。”邊亞軍急忙拉住週奉天,替順子求情。 “不行!”週奉天推開邊亞軍,向圍在四周的玩兒主們放聲說,“對不住各位老大了,今天,我是誰的面子也不能給。這小子壞了規矩,我就不得不照規矩辦。” 話音剛落,他就倏地一刀向順子的小腹刺去。順子本能地閃身一躲,手臂被刺中,血水順著袖子淌了出來。週奉天再要刺第二刀時,陳成橫身擋住了他。陳成把順子掩在自己的身後,怒視著周奉天。他的手裡,也緊握著一把刀:“奉天,什麼規矩?” “廢了他!” “我替他了,你衝著我來。” “可以!”週奉天咬牙切齒地說。然後,他挺刀向陳成刺過去。陳成側身閃開了,接著,週奉天又刺過來第二刀,被陳成用刀架住。 兩把刀互相啃咬著,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兩隻手在拼命較力,誰也不肯退讓;兩雙閃著怒火的眼睛只碰撞了一下,又迅即躲開了。他們,不敢看到對方的眼睛。 邊亞軍和寶安急忙撲上去,一人拉住一個,強行把他們分開。 中午在飯店吃飯時,氣氛更加緊張。大家分坐兩張圓桌,周和陳各據一桌,相向而坐。他們都沉著臉,不說話、不動筷子、不喝酒。大家也都陪著幹坐著。 邊亞軍的座位挨著陳成,他勸陳成:“奉天為了星敏的事,一直不肯饒了順子。今天順子做出這種事,讓他逮住機會了。為了星敏,你就別和他計較了。” 陳成默默地點點頭。 邊亞軍又走到週奉天的身旁,低聲說:“四個月了,星敏一點音訊都沒有,陳成的心情不好。為了星敏,你就別和他計較了。” 週奉天嘆了一口氣,也點了點頭。 “順子的事,我來處理吧。”邊亞軍又說。 週奉天倒了一杯酒,站起身,走到陳成的身邊,說:“陳成,今天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太過分了。你把這杯酒,喝了吧!” 陳成站起身,接過酒杯,一口喝乾了。 週奉天輕輕地拍拍陳成的肩膀,又嘆了一口氣,低著頭走了。 在陳成的另一邊,坐著順子。他哭了,哭出了聲。 邊亞軍給順子倒了一杯酒,安慰他說:“順子,別哭了,喝酒吧!”然後,他又端起了一杯酒,高聲對在座的所有玩兒主說:“這杯酒,是順子的告別酒。從今以後,順子金盆洗手,不在街面上混了。誰和他有怨有仇,今天也就一筆勾銷了。以後,誰再找順子的麻煩,我、奉天和陳成給他做主!大家把酒干了。”眾人都喝了酒。 邊亞軍看了陳成一眼,又厲聲地對順子說:“順子,以後在家裡多幫你娘干點兒家務活,好好地和柴禾妞過日子。錢要是不夠,大夥兒給你湊湊。不過,如果再讓我在街面上看見你,可就別怪我邊亞軍不講交情了。” 玩兒主們輪番走過來和順子碰杯,喝告別酒,順子流著淚,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下去,大醉。 黑子把一卷錢塞進順子的懷裡,攙著他走了。臨走出飯店大門,他掙扎著站住了,號啕大哭著說:“奉天、亞軍、陳成,還有……各位老大,以後如果再有用得著我順子的時候,你們,說句話……” 他說不下去了,哭著走了。 在進城的路上,陳成對周奉天說:“讓順子洗手收山,是個好主意,對他有好處。” 週奉天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啊!順子能夠收山,但是不會收心的。邊亞軍這是害了順子,以後的麻煩事多了。”他輕輕地搖搖頭,又說:“不說順子了,隨他去吧!陳成,星敏到底有沒有消息?” “沒有,他家里人也不知道她的信兒,挺著急的,我真擔心,她會不會……尋死?” “不會。星敏這個人,比我們都堅強。她有自己的生活目標,任何東西都不會干擾她對這個目標的追求。”沉吟了一會兒,他又自言自語地說,“也許,也許……她到那兒去了。” “那兒是什麼地方?”陳成一再追問,他也沒說。 樹倒猢猻散,順子倒了,手下的佛爺們立刻就忙著尋找新的靠山。 三福想投靠陳成。順子說,陳成對手底下的人特別仁義,從不強人所難,再說他的名氣也大,跟著他不受欺負。 三福必須找個又仁義又硬實的靠山,因為他掛著個漂亮得出了名的圈子。這個圈子名叫大丫頭,是好多玩兒主都眼饞心想的美人兒。有一回週奉天見了她,大吃一驚地說:“這姑娘長得真水靈,活脫就是當年的小燕。” 大丫頭和三福住在一條胡同里。她九歲時,母親改嫁給一個送煤球的工人,她跟了過去。繼父好喝酒,好唱京戲,對她們娘兒倆也不壞。 十三歲時,大丫頭出落成個小美人,繼父的脾氣也改了,喝了酒就罵街、打人。他也不打別人,專打大丫頭她娘,往死裡打。打得娘實在熬不過去了,就在一天夜裡趁大丫頭睡瓷實了以後,把她塞進了繼父的被窩裡。 從那天以後,繼父的脾氣又改了回來。 本來大丫頭對這檔子事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娘兒倆輪著鑽一個男人的被窩,只要娘不生氣就行。誰知道後來鬧開了“文化大革命”,她也參加了紅衛兵,革命烈火點燃了她心中的那點兒激情,不計後果地造了繼父的反。她在繼父工作的煤球廠貼出了大字報,揭露繼父是“流氓”。繼父在單位裡有大半年沒抬起頭來,在家裡可是把脾氣又改了回去,喝酒,打人,不打別人,還是打大丫頭她娘。娘對大丫頭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街坊上一個大姐見大丫頭可人疼,就引她下了“海”。 頭一個男人是個老玩兒主,折騰了一宿,才給她四毛錢。以後,她學精了,甩開大姐,自己在街面上去胡混,錢倒掙得多了。 身上有了錢,就想改善一下家裡的氣氛。有一次,大丫頭看到繼父就著鹹菜喝酒,就掏錢買了半斤豬頭肉擺在繼父的桌子上。繼父看了大丫頭一眼,也沒說什麼,捏起一個豬眼睛放在嘴裡,有滋有味地吃喝起來,大丫頭在一旁看著,心裡也喜滋滋的。 誰知道老傢伙有了下酒菜,竟喝多了,喝多了就開始罵大街:“我們家缺了八輩子德了,怎麼就花人家賣大炕掙的錢呀?” 他扯著嗓子喊,招來一街筒子看熱鬧的人。 大丫頭眼裡流著淚,說:“我怎麼就那麼下作,我平白無故地給你個老騷豬花錢。”說著,她操起切菜刀,一下子砍下自己兩個手指頭。 三福也是來看熱鬧的,看見大丫頭砍了自己的手指頭,他不知怎麼的竟流出了眼淚。他抱起昏了過去的大丫頭,跑著把她送進了醫院。 從此,三福掛上了大丫頭。不僅是掛上了,而且還動了真情。大丫頭模樣俊,心也細,會疼人。沒多久,他們兩個人就整天形影不離了,半真半假地成了小兩口。 小兩口在一起也沒別的,就是緊緊地摟在一起,親嘴兒、流眼淚。 不怪他們流眼淚,家有美人胎,沒病也招災。玩兒主們三天兩頭地來找大丫頭,當著三福的面就動手動腳的。全仗著順子的保護,小兩口總算是沒被人欺負慘了。 順子倒了,以後靠誰呢?小兩口哭了一晚上,決定找陳成。 三福提著一份見面禮去拜陳成。陳成沒有在家,他妹妹說,陳成上山了,去看星星。 找不到陳成,三福就想找大丫頭商量一下,先到郊區三福的姨家躲幾天,等到陳成正式收了三福,大丫頭也就算安全了。 回到家,小兩口正商量的時候,黑子來了。 “三福,順子收山了,你就跟著我吧!大哥我錯待不了你。”他手裡玩著一把刀子,臉上皮笑肉不笑的,斜著眼睛瞅大丫頭。 “順子不玩了,我也想洗手。”三福囁嚅地說。 “那太好了!你洗了手,大丫頭可就算是沒主兒的人了。”黑子坏笑了兩聲,對大丫頭說,“大丫頭,跟了哥哥吧,我可比三福會伺候人多了。” “陳成,他說收我當兄弟了。”三福又說。 “陳成?他算老幾?奉天說了,讓你跟著我。”提到陳成,黑子就有氣,“告訴你,三福,三天之內,你給我送去一個整數,奉天有急用。如果拿不出來……”黑子掂了掂手中的刀子:“就把大丫頭給我送去。我不嫌寒磣,破鞋也照樣兒能穿。” 說完,他朝大丫頭打了個響指,走了。 當晚,三福去找順子,順子又找了周奉天。週奉天笑著說:“順子,你現在是良民百姓了,少管這些街面上的事,管好你的柴禾妞就行了。那丫頭跟著你吃了兩天大米白面,越長越俏了。以後要是耐不住貧寒,鬧不好也會另擇高枝呢!” 接著,週奉天派人把黑子找來,甩手給了他一個大嘴巴:“陳成算老幾?他算你的爺爺!你是一隻狗,他是一條龍!” 黑子捂著臉,狠狠地瞪了順子一眼。 王星敏給父母寫來一封信。她現在住在長城腳下的一個小山村里,還在教小學。星敏的母親興沖沖地找到陳成,給他看了信。陳成又告訴了周奉天。 週奉天很嚴肅地對陳成說:“老太太相中了你,你現在必須要下決心了。” 陳成說:“我下了決心,上山。” 週奉天默默地看了陳成一眼,說:“下了決心,你還必須要有思想準備,王星敏的很多想法是很超凡脫俗的,沒有一點兒神胎仙骨的人,是很難和她相伴終身的。” 陳成說:“那我就修煉吧!” 週奉天又看了陳成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最後,他說:“你上山去吧!我和陳北疆的賬,也該了結一下了。” 坐了一天汽車,又走了兩天的山路,陳成才到達那個小山村。 這裡的景色真美。村子在半山坡上,抬頭往上看,在蒼涼巍峨的群山之巔,一道殘破的長城邊牆綿延不絕地伸向極遠方,消失在霧氣蒸騰的大山腹部。腳下,是一潭深黑色的碧水,潭水深邃而幽暗,好像從這裡可以一直通向地層的深處。 王星敏還是笑吟吟地迎接了陳成。 “陳成,謝謝你來看我。” “大傢伙兒託我來看望你,順便捎來點兒東西。另外,我自己,也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終身大事?” “是。終身大事。” “這個問題我不和你談。” “那和誰談呢?” 王星敏抬頭仰望著群山以及山脊上那道如長蛇般的灰色邊牆,說:“它們。” 陳成說:“我願意終身與它們為伴。” 王星敏定定地盯視著陳成,好一會兒,她笑了:“你凡緣未了,終難修成正果,不必自尋煩惱了。” “我父親也是肉體凡胎,他搞政治,也搞女人;拿梭鏢捅死過無數敵人,最後用刀子捅死了自己,但是,他最終還是把自己融化在這大山里了。” “正因為你父親搞政治、殺死過敵人,他才能化成這山石、這牆磚。陳成,你呢?” 第二天,王星敏陪陳成去看水潭。 從近處看,潭水呈淺黑的綠色,水面上蒸騰起團團白霧,使人感到寧靜、神秘而又凶險。巨大的條石從水面一層層砌上去,像一道堅固的石箍,把潭水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心裡。 坐在水邊的條石上,王星敏哭了。這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放聲痛哭。內心深處壓抑了很久的痛苦,隨著淚水,一滴滴地流進了深潭。 三天期限已到,三福給黑子送去了七十塊錢。 黑子冷笑著接過錢,說:“剩下的三十元,我寬限你一天。明天晚上要是不給我送錢來,就把大丫頭給我送過來。我出大價錢,一宿,三十元錢。” 第二天一早兒,三福就登車去出貨了,但是捅第一份貨時就炸了,幸好貨還沒到手,事主罵了幾句也就算了。三福嚇出了一身冷汗,連車也不敢再乘了,一直從西單走回家。 下午,他又和大丫頭抱著哭了一場。哭夠了,他讓大丫頭走了,自己用鉗子撬開了父母放錢的抽屜。 他拿了兩張十元錢的大票和一些毛票以後,抽屜裡的錢就所剩無幾了。想想一家人還要過日子,他不忍把錢都拿走,就放回去十元。他看看抽屜,又看看自己手裡的錢,兩頭都不夠,他又哭了。 “我不活了!”他把錢都扔回抽屜裡,揣上把刀子走了。 晚上,黑子喝得醉醺醺地走回家,剛要進院門時,他看見了三福。 “大丫頭……來了嗎?”黑子問。 “來了。”三福的手裡有個東西一亮,猛地送進了黑子的懷裡,黑子只覺得肚子上一熱,被酒精燒得酸疼的胃一下子舒服了許多。他張開雙手想摟抱三福,沒有摟著,撲倒在地上。 柴禾妞懷孕了。兩個娘家哥哥把她扒光了狠揍一頓,然後在她的光身子外面裹了一塊破塑料布,扔給了順子,說:“以後她是死是活,過好過歹,娘家一概都不管了。” 柴禾妞哭鬧了幾天,又是尋死覓活的,又是要吃順口的,急得順子差點兒沒去上吊。實在沒辦法了,他找到邊亞軍。 邊亞軍說:“結婚吧!” “她比我還小一歲,才十七,怎麼結呢?”順子哭喪著臉說,“再說,結了婚,我靠什麼養活她?再添上個小崽子,一家三張嘴,也不能總吃我媽的那點兒退休金呀!” “順子,別著急,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慢慢想辦法吧!”說著,邊亞軍塞給順子二十元錢,“你先應應急吧!” “別著急?我能不急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比氣吹的都快,能不急嗎?”順子差點兒哭出來。 邊亞軍皺了皺眉,沒說話,走了。 順子又去找陳成。陳成剛從王星敏那裡回來,心情不好。 他沒好氣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你自己做下的事,必須要由自己負責任,別人誰也幫不了你。” 順子哭著走了。陳成不忍,追出去拉他回來。順子說:“我的事我自己管,你就別操心了,大不了就是個死嘛!” 陳成嘆了口氣,說:“順子,你的事我不管了,柴禾妞的事,我還是要幫忙的。” 順子剛走,寶安就來了,他帶來了周奉天的口信:順子收山以後,又為了爭一個圈子,把黑子刺成重傷。奉天要教訓他,請各位老大別插手。誰插手擋橫,就和誰翻臉。 聽到這句口信,陳成的臉立刻陰了下來。 寶安說:“你有什麼口信要帶給奉天嗎?” “有。你告訴週奉天,我知道順子是個王八蛋。不過,現在柴禾妞懷孕了。在這個時候,誰要是敢動順子一根毫毛,我陳成也會翻臉不認人的。” 寶安使勁兒地握握陳成的手,什麼也沒說,走了。 趙大夫做了一天的手術,下班的時候,他已經心疲體乏,快散架子了。但是,他還是坐在辦公室裡讀了一會《毛選》,等到科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才收拾東西回家。 他是解放初期從東南亞回來的華僑。 “文革”剛開始的時候,革命群眾揭發他是國民黨派遣特務,逼得他差點兒自殺。 現在,進駐醫院的工宣隊正在審查他的歷史問題。他不能不表現得進步一些。 在醫院門外的菜站排了半個小時的隊,才買了點青椒和西紅柿。他趕緊騎上自行車回家,家裡兩個十一二歲的兒女還等著他回家做飯呢。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拐彎時他騎得很慢,甚至還捏了車閘,但還是被逆行而來的一個小伙子撞倒了。小伙子長得挺文氣的,趙大夫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小伙子幫助趙大夫把散落在馬路上的西紅柿和青椒收拾起來以後,掏出一把匕首頂住了他的后腰。 “別喊。喊一聲,我就要你的命!” “你要幹什麼?搶錢?” “你是婦產科大夫?” “是,又怎麼樣?” “我遇到了一件為難的事,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 “必須給一個女孩子做人工流產。” “誰?” “你不要管。要是你不去,我一刀捅死你!” 陳成帶著趙大夫來到順子家時,已經九點多了。因為趙大夫又回醫院取了一些藥品和手術器械,耽誤了一點兒時間。 順子沒在家,柴禾妞像隻小貓似的偎在床上,驚恐地看著陳成。 “順子呢?”陳成問。 “出去了,說是要搞點兒錢。”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那就不等他了。你,脫了褲子。” “你們,要幹什麼?”柴禾妞嚇得臉色蒼白,縮進床的最裡邊。 “做人工流產。快脫。趙大夫家裡還有兩個孩子沒吃飯呢!” 手術僅二十分鐘就做完了。走出屋門時,趙大夫又問:“這個孕婦是誰?” “一個十七歲的孩子。”陳成塞給趙大夫一卷錢,說,“我實在是出於不得已,才用這種劫持的辦法把您請來。他們都還年輕,以後還得生活,需要您幫助他們保留一點兒自尊心。” “我理解。”趙大夫堅決地把錢退給了陳成,“另外,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您問吧,可以告訴您的,我一定誠實地回答。”陳成說。 “如果我拒絕來,你會用刀子殺死我嗎?”趙大夫緊盯著陳成的臉,嚴肅地問道。 “我想,我是不會的。”陳成猶豫了一下,說。 “我也認為你不會真的殺我。” “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一個天良泯滅淨盡的殺人者。還記得嗎?兩年前,在太平湖邊,有一家四口人要投水自盡。” “您是……”陳成驚疑地打量著趙大夫。 “那時,我們一家似乎已經無路可走了,到了非死不能解脫的地步,很偶然地碰上你們,沒有死成。其實,過了這一關,硬挺著活下去,也就慢慢地熬過來了。” “您的愛人和孩子,他們……還好嗎?”陳成的語音發顫,心情很激動。 “老婆離婚另嫁了,她現在生活得很幸福。”趙大夫苦笑著說,“我們本來是要同生共死、攜手赴黃泉的。你們的搗亂,使我們有機會修改了結婚時的誓言。” “我們不該救你們,讓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對忠貞相守、矢志不渝的夫妻,多了兩個背情變節的聰明人。”陳成打趣地說。 “你錯了,小伙子。生活多變,情,怎麼能不變呢?” 走到院門口時,陳成又說:“趙大夫,請教一個問題,怎樣才能把自己喜歡的女人追到手呢?” “把女人追到手,靠的是技巧和機遇,但是要得到女人的心,必須要有為她和她的事業獻身的勇氣。” 院門外的台階上趴著一個人,腰上挨了一刀,渾身血淋淋的。 順子。 陳北疆也懷孕了。經期已經過了二十幾天,還是沒有動靜,嘔吐、心煩,想吃酸的食物。自己摸摸肚皮,硬硬的、鼓鼓的,而且一天比一天脹鼓起來。 她不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劉南征、週奉天、陳成,還有其他許多不知道姓名或知道姓名的男人都與此有關。這裡面,有中國人,還有外國人;有電影明星、政治領袖、中國同學,甚至還有骯髒污穢的乞丐。就像週奉天所說的,有一萬人。 山村的風雪之夜,既使她感到了報復後的快感,又使她隱隱地感到一種後悔和不安。強迫男人們去強姦一個女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當時,她對劉南征說,王星敏代表了與我們敵對的那個階級,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而是階級的象徵,或者說,她本身就是那個階級。因此,必須徹底征服她,而不是簡單地毒打一頓了事。 征服的含義是什麼呢?就是侵略、佔有和強暴。 劉南征嚴肅地點了點頭,以一種戰士的雄姿和殉道者般的勇氣毅然地推開那道屋門。後來,小屋里傳來廝打和掙扎的響動,但是,沒有哭喊、沒有哀求、沒有呻吟。是的,階級鬥爭就是在無聲無息中拼出你死我活的。 回來以後,她開始不斷地接到週奉天通過各種渠道寄給她的信。 這些信有的簡潔含蓄,甚至簡潔到只有幾個字,如“誓言”“一萬人”“你已經被輪姦”等等。有一封信上竟形象逼真地畫了一個勃起的男性生殖器。 有的信則極盡杜撰編織之能事,言之鑿鑿地描繪了她被輪奸的具體細節和過程。 對所有的信,她都是以濃厚的興趣認真地讀了。懼怕卑鄙的人,不是強者。 正在這時,學校進駐了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軍宣隊長親自找陳北疆談了一次話,讓她反省和交代“文革”初期打人致死的問題。她和隊長大吵一場,從此再也不到學校去了。 但是從這以後,她便開始了不斷被噩夢嚇醒的恐怖歷程。甚至在白天,睜著眼和家人們說話,她也能看到一個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這些噩夢的主題只有一個:強姦。 先是夢見王星敏被強姦,被劉南征、生產隊長,甚至是被驢、狗、豬所侮辱。這使她感受到極大的快感。從夢中醒來後,常常是身上大汗淋漓、冰涼精濕。 有一次在夢中她見到了趙大鎖。他笑著說:“我操你!” 她緊緊地摀住耳朵,但是這句話卻頑強地穿透她的手指,不斷地在耳鼓中鳴響著,轟不走,趕不開。 以後,夢中的被強暴者,就是她自己了。當趙大鎖那粗壯的身子向自己撲來時,她曾竭盡全力地抵抗過,但是不一會兒就精疲力竭了,她的身體像斷弦的弓弩,一下子就癱軟下來,接著,就是被無情地侵略和占有,忍受無盡的痛苦和屈辱。再以後,她就根本無力再抵抗任何男子的攻擊了,甚至是三歲的男童。更可怕的是,這些夢一個接著一個,使她無法弄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幻。 但是,她畢竟是陳北疆,她笑著承受了這一切,儘管在夢中她常常淚流滿面。 母親帶陳北疆去部隊醫院作了一次檢查。婦科大夫拿著化驗單哭笑不得地對母親說:“你的女兒還是處女呢,怎麼會懷孕呢?” 精神科大夫的診斷是:受到強烈的暗示影響,假孕。 三福和大丫頭在郊區住了幾天,吃夠了姨母的白眼和冷飯,實在熬不住了,又回到城裡。 剛到家,大丫頭的娘就找上門來了,三句話沒說完,就和三福媽對罵起來。 “喲,我說我們大小姐怎麼老是往你們家裡鑽呢!敢情你們家有長三隻手的,花起錢來就是氣派!” “哪敢和您家比呀!娘兒倆伺候著一個老公,那輩分兒呀,也不知該怎論!” 小兩口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又抱著哭了一場。三福說:“大丫頭,要不,你先回家去住幾天吧!” “我不!回了家,那條老色狼還不得把我揉搓爛了。你要是逼著我回家,我就去死!” “你別總說尋死的話,這會兒我心煩,不愛聽這個。” 大丫頭又哭了:“我不是說給你聽的,我是真想去死。” “那你就死去吧,沒人攔著你。”三福氣呼呼地說。 大丫頭捂著臉哭了很久,然後,她擦乾眼淚,對三福說:“三福,那我就走了。” “你走吧!我心煩。” 大丫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三福想去追她,但是終於沒有去。把她追回來又怎麼辦呢?也不能總是靠眼淚來打發日子呀!算了吧,無情無義才是真丈夫。 黑子被刺成重傷,住進醫院,老二就成了這一幫人的大哥了。從小佛爺混成吃佛爺的玩兒主,一靠機會,二靠手黑。現在機會有了,還得顯顯手段。坐穩這把椅子,得冒幾分險。 老二和弟兄們湊了二百塊錢,找到週奉天,說順子把黑子刺傷了,求週奉天做主。 週奉天說:“這件事我不管。按照街面上的規矩,你們要是有本事呢,你們就把順子乾了,掙回面子;要是沒本事呢,別人還會欺負你們,不如趕早散伙兒,各尋新的靠山。這就叫適者生存,自然淘汰。” 老二又問:“陳成和邊亞軍會不會管呢?” 週奉天說:“順子已經不是街面上的玩兒主了,他還爭圈子,幹玩兒主的事,誰也不會給他撐腰的。” 老二領了周奉天的旨,帶著七八個人到處找順子,終於在一天傍晚找到了他。 “順子大哥,這些日子混得還不錯吧!”老二搭訕著靠近順子,其他人也從四面圍了上來。 “我洗手不干了,有什麼吃什麼,苦日子苦熬吧!”順子沒精打采地說。這時,他忽然發覺了圍上來的人,頓時警覺起來:“你們哥兒幾個到哪兒玩去啊?”說著,他習慣地摸摸后腰。 但是自從收山以後,按規矩,他就不能再帶刀子上街了。 “我們哥兒幾個現在混得還不錯,順子大哥,這錢你先用著,以後……”老二把兩張十元錢的票子硬往順子的懷裡塞。 “不行,這錢我不能收。情意,我領……”話還沒說完,他突然覺得腰間一陣刺痛,用手一摸,一把尖利的彈簧刀扎在自己的右胯上部。 那幫小子!刀子沒拔出來就跑了。雛兒!順子想笑,但腰間的劇痛使他沒有笑出來。他扶著牆,站穩身子,右手緊握刀把,猛地用力一抽,把刀子拔了出來。 刀子上沾滿了血,順子在街燈下認真地看著血水沿著刀尖一滴滴地流下來。他玩過刀子,也見過血,但是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血。 他終於笑了,儘管笑得頭暈目眩,笑得渾身出虛汗,他還是笑了。 他媽的,老子要重開山門了。 半夜裡,三福突然驚醒了,他聽到了大丫頭的哭聲。三福穿上衣服走出家門,街里街外找了一圈,沒見到大丫頭的影子。他疑疑惑惑地又躺回床上,再也睡不著了,耳朵裡老是響著大丫頭的哭聲。 “又想你那個大姑娘呢?早鑽進那老渾蛋的被窩了。”三福媽嘟囔了一句,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三福的心裡騰地燒著了一把火,再也躺不住了。他翻身下地,摸了一把菜刀,拉開屋門走出去。 他不想別的,只想殺人。 週奉天能寫一手好書法,這天,他抄錄了兩句詩貼在自己床前的牆壁上:志須預定自遠到,世事豈得終無成。 寶安讀不懂,問邊亞軍。邊亞軍說:“週奉天下決心一定要實現自己的誓言,而且他已經作出了具體安排。” “報復陳北疆的誓言嗎?那怎麼可能實現呢?”寶安不解地問,“一萬個人輪姦一個人?” “怎麼不可能?'世事豈得終無成',他相信自己是能夠實現誓言的。”邊亞軍嘆了口氣,又說,“不過,實現了這個誓言,他自己也就徹底完了。” “為什麼?” “毀了別人,也就是毀了自己。” 春天的時候,陳北疆發現自己被人跟踪了。發現這些跟踪者並不難,因為他們都是些流裡流氣、嬉皮笑臉的小流氓。 而且,他們好像毫不隱蔽自己的跟踪意圖,甚至常常故意地暴露自己,但是要想擺脫掉這些跟踪者卻很難。他們油滑敏捷,死皮賴臉、寸步不離地黏上你,想甩都甩不開。 陳北疆知道,這些小流氓都是周奉天的人。 他派人來跟踪我,到底要幹什麼呢? 漸漸地,陳北疆發現跟踪者的隊伍擴大了很多,路上的行人、賣冰棍的老太太、公共汽車上的售票員,甚至連大院傳達室的那個老頭都用不懷好意的眼光在盯著自己。 陳北疆索性不再走出家門一步了。 五一節時,父母逼著她去中山公園散散心。她去了,但是剛一出門就被人跟踪上了。只是,這一次她沒有發現這個神秘的跟踪者。 這個人像是外地來京的旅客,脖子上掛了個照相機。他跟著陳北疆坐公共汽車、進公園,又出了公園。整整一個上午,他按動了不少次快門,照街景、照花卉、照行人。但是,這些景物行人都是照片的背景,鏡頭真正對準的是陳北疆,是從各個不同角度對準她的臉。 不久,陳北疆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的發信地址是河南省某市。她疑惑地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放大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光著身子的女人腆著肚皮在賣弄風情。 仔細看,陳北疆發現那個女人竟長著一張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臉,那張臉笑吟吟的,和那風騷的體態恰成一體。 不難發現,這張裸照是拼版疊印的,洗印者的暗房技術並不十分高明,照片背景物就極不協調。但要命的是,人體和臉的拼接卻幾乎是天衣無縫。 照片的背面有幾個鉛筆字:印一萬張。 陳北疆呆愣愣地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她拼命地大喊了一聲“卑鄙”,接著就痛哭不止。 她從來沒有這樣痛哭過。因為,她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樣卑鄙的流氓手段。哭完了,她大病一場,發高燒,說胡話,拼命地打自己,把全家人嚇得半死。病好以後,她一頭秀發都掉光了,長出稀稀落落的幾縷捲曲的黃毛,像是燒焦的枯草。那個美麗、堅毅的少女,再也不是陳北疆了。 但是,週奉天並沒有就此罷手。 “志須預定自遠到”,為了那個可怖的誓言,更殘酷、更無恥的手段還在等待著陳北疆。 連黑子大哥都怵三分的順子,竟被自己輕而易舉地刺了一刀,這使老二激動不已。 腰里經常掖著刮刀、匕首,但真正地動刀傷人,這還是第一次。老二清楚地記得,當刀尖刺透皮肉,往人體深處切割的那一瞬間,他感到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快感從指尖一直傳遍全身。這一瞬間,使他成熟了、強大了,使他成為真正的男人。 當晚,他們在一個小佛爺的家裡痛飲了一頓,以慶祝勝利。酒後,老二毫無睏意,他提著一把大號的刮刀,帶著幾個弟兄沿著后海沿岸巡視著。他雄心勃勃,豪情滿懷,似乎自己已成為天下的主宰。 三福爬上街燈的燈桿,再從燈桿上跨上牆頭,然後沿著牆頭走了七八米。牆下,是一間自搭的茅廁。當他從茅廁頂上下到院子裡時,一塊瓦片也跟著他一起下來了。瓦片掉在地面摔成兩半,發出很響的聲音,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但是院裡的住戶們沒有被驚動。夜太深了。 大丫頭家住在西屋,屋內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顯然,那老渾蛋還沒睡,正在干那事兒。三福胸中的那股邪火,騰地一下又脹滿了。他掏出菜刀,輕步走到屋門前,正要破門而入時,從紙糊的窗子里傳出說話的聲音。 “你還有完沒有?折騰得人家一宿都沒睡。” 這是大丫頭娘的聲音。 “我不折騰你折騰誰去?你要是不把那小娼婦給我找回來,我天天折騰你,折騰死你!” 這是那個老渾蛋。 “你不是人,是牲口!” “人都是牲口。” 接著是一陣無聲的廝打、翻滾,間或有一兩句對罵聲。 “老狗!”三福暗罵了一句,向院門走去。臨出院門時,他拾起一塊青磚,用力砸向那扇窗戶,窗櫺被擊得粉碎。 住戶們還是沒有被驚動,或許,他們是被驚呆了。 但是,大丫頭,你到底在哪兒呢?難道,你真的去尋了死? 三福胸中的邪火熄滅了,眼淚卻不斷地湧出來。大丫頭,如果你死了,我也絕不活下去。 天快亮的時候,老二有點兒困了,他帶著弟兄們打算到后海南沿的一個小佛爺家去睡覺。剛走到柳樹林子的邊上,忽然聽到海邊上傳來了一陣嚶嚶的哭泣聲。 他一揮手,帶著兄弟們圍了上去。 三福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找大丫頭,他盲目地向后海方向走去。剛走出胡同口,就看見一個人正在街燈下痴痴地望著自己。 大丫頭! 三福撲過去抱緊大丫頭,兩個人哭成一團。大丫頭渾身都被露水和淚水打濕了,凍得瑟瑟發抖。她拼命摟緊三福,恨不得鑽進他的心裡。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呢? 你怎麼知道我會到這兒來找你呢? 都不知道,也許是心的指引? 哭夠了,他們決定,分著把大丫頭帶在身上的那瓶敵敵畏喝了,一起去死。天快亮了,不能到遠處去了,就在后海邊上去死吧!他們是在這被稱為海的水邊出生的、長大的,那麼也就死在這裡吧!出生的時候,他們是單獨地來到人間的;死的時候,他們是兩個人在一起! 在海邊,又緊緊地抱著哭了一陣。摸出藥瓶子,正準備喝下去時,幾條黑影已經緊緊把他們圍住了。 一塊磚頭重重地砸在三福的腦袋上,在昏迷過去的一瞬間,他似乎又聽見了大丫頭的哭泣聲。 趙大夫幫著陳成把順子送進醫院的急診室。順子的傷不重,縫了三針。把順子送回家以後,陳成去找周奉天。 “奉天,一個叫老二的佛爺把順子刺了。這件事,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老二在幾天前找過我,說他們要給黑子報仇,我默許了。” “我的口信,寶安帶給你了嗎?” “帶到了。” “那好吧!我走了。”陳成轉身走了。 週奉天遲疑了一下,等他追出門去時,陳成已經走遠了。 第二天早晨,陳成的大妹妹推開院門時,嚇了一跳,門沿裡跪著一個人。這個人除了能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以外怎麼看都像是個死人。他的頭上和臉上的血跡已經成了黑紫色,兩隻眼睛半睜半閉,眼珠子呆滯地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 “你是誰呀?怎麼跪在這裡呀?”大妹妹驚慌地問他,“你有什麼事?怎麼不說話呀?” 那個人只是直挺挺地跪著,眼珠都沒動一下。大妹妹只得把陳成叫了起來。一見到陳成,那個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陳成大哥,救救我們,你救救大丫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起來,慢慢地說。”陳成認識三福,但是不知道大丫頭是誰。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三福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好吧,能幫的,我肯定幫你!說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三福還是跪著,一邊哭著一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大丫頭現在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 “那些人都是誰?” “有一個人,是黑子的兄弟,叫老二。” 黑子、老二,他們的背後肯定又是周奉天!陳成咬了咬牙,慢慢地握緊拳頭。好吧,週奉天! “三福,我派幾人跟你去找大丫頭,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送走了三福,陳成回到屋裡去洗臉,大妹妹關切地問:“大丫頭是誰呀?” “三福的女朋友。”陳成不耐煩地說。 “他們把三福的女朋友搶走,想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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