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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二節

西藏的戰爭 杨志军 3124 2018-03-19
俄爾總管到達江孜就不走了。頗阿勒莊園參差錯落的房舍前,多了一些守衛的藏兵,田野裡也多了一些吃草的軍馬。打酥油、磨糌粑、宰殺牛羊的僕人們忙忙碌碌。吃喝之外,便是睡覺,孜孜不倦的雄壯讓頗阿勒夫人的腰帶好幾天都來不及系上。俄爾總管在女人噴香肉體和纏綿情意的餵養下暫時忘卻了戰場的殘酷,被硝煙熏黑的面孔立刻乾淨紅潤起來。但時光一旦逍遙就過得很快。一天早晨醒來,俄爾總管無意中掐指一算,便在心裡驚呼起來:佛祖啊,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離開曲眉仙郭已經八天了。趕緊走,趕緊走。 他立刻變得焦躁不安:“我的雞毛箭書去了很久,而且不止一封,怎麼攝政王的雞毛箭書還不來?我要藏兵,要武器,要彈藥,要吃食,再不來我這個前線總管就沒法打仗了。”

頗阿勒夫人說:“夏瓊娃代本團有七百多人馬,你都帶走吧。” 俄爾說:“夏瓊娃代本團現在是我的隊伍,它走了誰來保護頗阿勒莊園?日囊莊園和江孜宗本又要得勢了。” 頗阿勒夫人生氣地說:“都到現在了,你還管日囊莊園和江孜宗本會不會得勢?你是前線總管,自己的隊伍都藏起來不出面,誰的隊伍還能跟你上戰場?” 俄爾說:“你不知道洋魔多厲害,一旦去了前線,十有八九回不來,頗阿勒莊園就不可能再有一支隊伍了。” 頗阿勒夫人說:“再厲害也得打呀,我的兒子都去了,頗阿勒莊園的隊伍卻還在後方騷擾村莊、吃喝嫖賭。” 俄爾一愣,這才知道鵲跋打仗去了,問道:“他怎麼去的?一個人?” 頗阿勒夫人說:“我聽說是攝政王的堂弟羅布次仁帶走了他。”

俄爾總管微微皺起眉頭,覺得很可能已經死了,羅布次仁帶去的民兵死了一大半,如果鵲跋沒死,他為什麼不來找我?畢竟我可以給他安排一個挨不著槍砲的差事。他沒有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不想讓頗阿勒夫人著急和傷心。他說:“鵲跋沒在我跟前露臉,是不是怕我把他趕回來?” 沒想到頗阿勒夫人蠻有把握地說:“我了解鵲跋,他是藏起來故意不見你的。” 藏起來不見我?想幹什麼?俄爾總管沒再追問,叫來麻子隊長向夏瓊娃代本傳令:準備行裝,後天出發。 頗阿勒夫人說:“明天就讓他們走吧。我這就讓人準備吃食,糌粑多多帶上,酥油多多帶上。” 俄爾再次命令麻子隊長:“那就明天出發。我是說,我本人後天出發。” 麻子隊長在春丕被洋魔打死後,俄爾總管任命了新的衛隊隊長,還是個麻子,所以仍然叫麻子隊長。麻子隊長應命而去。

就在前線總管準備離開江孜的這天早晨,一封來自攝政王迪牧活佛和噶廈政府的雞毛箭書十萬火急地送到了頗阿勒莊園。俄爾走出臥房接了箭書,看了一遍,好像沒看懂,又看了一遍,突然大叫一聲:“壞了,壞了,我們把戰爭打壞了。快走,快走。”緊張得他都沒來得及回到臥房向頗阿勒夫人告別,就跑出大門,跑向了自己的坐騎。 羅布次仁還是在江孜宗山城堡見到了民兵總管頓珠噶倫,不過這次是在城堡內,而不是在大門口。城堡的大殿和偏殿裡,堆滿了槍支彈藥和牛毛編織的口袋,口袋裡都是鼓鼓的糧食。頓珠噶倫坐在糧食口袋上,掃了一眼羅布次仁,一臉不高興,自己噓噓地喝著酥油茶,連讓座的意思也沒有。羅布次仁尷尬地笑笑,想說什麼,頓珠噶倫把臉轉過去不聽。

堪穹代本從羅布次仁後面閃出來說:“大人,我們回來了。佛祖保佑,我們還能見到你,很多兄弟都已經見不到你了。”說著發出幾聲抽泣,“大人,我們的子彈比指頭還要細,洋魔的子彈比大樹還要粗;我們啪一聲打掉洋魔一根毛,洋魔轟一聲打死我們一大片。佛讓我們眾善奉行,諸惡莫為,我們打不過洋魔是天經地義的,怎麼能怪羅布次仁大人呢?羅布次仁大人自己也差點餵掉老鷹。大人,怪佛祖也不能怪我們,給我們一碗酥油茶吧,我們渴死了。” 頓珠噶倫回過臉來,指著糧食和槍支彈藥說:“這些都是給你們準備的,現在給你們有什麼用呢?聽說我們的民兵差不多死光了。” 堪穹又說:“大人,我們還是要去打仗的。我們知道你吹一聲口哨,全西藏的民兵就都會集中到你這裡。請發兵吧,羅布次仁大人說過,他就是不要命,也要把洋魔趕出西藏去。大人,你說過,前線的民兵靠羅布次仁大人指揮,而你是提供兵源的,各地的民兵還會來江孜集中,來多少,你給我們派多少。”

頓珠噶倫聽著,長喘一口氣說:“你們還想回前線?還想要民兵?” 堪穹代本說:“是的,大人。這個世界上只有羅布次仁大人能夠指揮民兵。” 羅布次仁的腦子裡,許多念頭都在打架:一是慶幸把堪穹代本帶來了,不然怎麼給頓珠噶倫交代?二是堪穹代本說了這麼多,好像是在替他謝罪,可他有必要在頓珠噶倫面前謝罪嗎?他可是攝政王的堂弟。三是他並不是來請兵再戰的,而是來告訴頓珠噶倫,洋魔確實厲害,還是請民兵總管帶領民兵親自上陣吧。可是經堪穹代本這麼一說,好像他必須回前線了。又想:就算我是來搬兵的,如果不給我足量的民兵,我就不去。 頓珠噶倫說:“這個我自然是相信的,羅布次仁是攝政弟弟嘛。”又朝站在一邊的僕人呵斥道,“你們是呆子嗎?還不快讓前線回來的英雄好漢坐下,上酥油茶。”

坐下喝茶的時候,頓珠噶倫告訴羅布次仁:“陸續來了一些民兵,大約有兩千人,這次都給你,你可要帶好嘍。還是那句話,只要把洋魔趕出去,死傷多少都沒關係。但要是民兵死完了都趕不出去,那就不好說了。” 羅布次仁剛要張嘴,堪穹代本搶著說:“靠了羅布次仁大人的指揮,民兵不會死完,洋魔一定能趕出去。” 頓珠噶倫立刻叫好:“不愧是攝政弟弟,全西藏都在看著你呢。” 羅布次仁無奈地端起茶碗,一口喝了個盡幹,心想:如果我不把這兩千民兵帶走,那就會成為頓珠噶倫的勢力。頓珠要是上前線,倒也罷了,要是不上前線,就一定是攝政哥哥的禍害。罷罷罷,我就再上一次戰場吧。 第二天,羅布次仁就帶人出發了。兩千民兵的隊伍,浩浩蕩盪一大片,讓他重新撿回了自尊和傲慢。西甲喇嘛,戰場上見,你算什麼,一個兵也沒有。彷彿他的敵人不是洋魔,而是那個能幹的被攝政哥哥視為叛徒的丹吉林喇嘛。

而在宗山城堡的大門口,頓珠噶倫眺望遠去的羅布次仁,心裡一陣獰笑,從胸兜里掏出一封昨天收到的來自攝政王和噶廈政府的雞毛箭書,手指在“十萬火急”的字樣上摩挲著,再次看了看,幾下撕得粉碎。不能怪我啊,是攝政弟弟不聽攝政王的旨意。我是多麼窩囊啊,不僅要聽命於攝政王,還要受到攝政弟弟的挾制。頓珠噶倫想著,笑了。 沱美活佛來得最早,第十天他就出現在曲眉仙郭西甲喇嘛面前。這次他帶來了一千五百僧兵,色拉寺和甘丹寺的人少些,主要是哲蚌寺和後藏其他寺院的人。現在他已經顧不得僧團派系之間的矛盾了,只要能召集到,他都會說:“大家都是一個佛祖,釋迦牟尼看你看我的眼光是一樣的。洋魔想毀掉的佛,是我的佛,也是你的佛。西藏是大家的西藏,我們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洋魔。觀世音菩薩派來了勝軍大王,他就在前線等著你們呢。”可以想像沱美活佛的悲智行願四菩薩大法在這個時候如何幫助他完成了一件一般人很難完成的事情,至少行路的速度在他和僧兵的腳下已是鳥飛風走了。他看到石牆依舊,西甲喇嘛和所有僧俗戰士安然無恙,慶幸得長舒一口氣,問道:“你到底有什麼辦法,能讓戰爭停下來?”

西甲喇嘛說:“這是小事,很簡單的。”原來他把來投奔他的馬翁牧師以及他的衛隊全部綁起來,推到石牆頭上,告訴十字精兵的戈藍上校:如果他們敢於進攻,西藏人就會殺了馬翁牧師和所有這些英國人。 沱美說:“可是你曾經向馬翁牧師保證,讓他們活著到達拉薩,不會死在路上。” 西甲愣了一下:“尊師,其實你是知道的,我怎麼說怎麼想你都知道。” 沱美說:“兩心不二,才能證明弟子是真弟子,上師是真上師,此一世你和我是分不開了。但我並不知道戰爭的結果,就像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開戰。” 西甲說:“尊師,很快就又會開戰。有了你的一千五百僧兵,不管俄爾總管和羅布次仁帶來多少援兵,我都有把握讓全西藏的鷲鷹來這裡啄食洋魔的屍體。我說了這裡是死亡之坑。洋魔一定會死的,全部死盡。尊師啊,我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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