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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六節

中醫不死! 2·大結局 罗萌 3047 2018-03-19
程少仲的棲身之處安排在程少伯原來的書房,與程少伯安排照顧他生活起居的程杏英對窗對門。程杏英在協和醫院工作時,與叔叔並不怎麼親近。所以,她要求辭職回鄉時,身為院長的程少仲只是淡淡地問了句:“想好了嗎?將來不後悔嗎?”得到程杏英“不後悔”的回答後,說了聲“你們父女都是一個脾氣,任性!——將來後悔別怨我呀。”便大筆一揮簽了字。 沒想到,程少仲今天與程杏英住起了對門兒。而且,每天還有賴她幫助燒炕、溫水,幫助清理房間、洗衣服等等。 程杏英就打趣問:“二叔,你批准我辭職回鄉批對了吧,不然,每天誰給你燒炕、洗衣服啊?” 程少仲面對長得酷似何若菡的程杏英,不禁感慨萬端。本以為何若菡跟哥哥還鄉後,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了。哪想自己突然又被流放回鄉,又重新生活在一個家庭裡,這真是人生難料!雖然,哥哥的接納是真誠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的。但他們這孿生兄弟一個雙妻,一個獨身,令他多麼尷尬!命運為什麼這樣不公平!

晚上,躺在燒得滾熱的土炕上,程少仲的思緒也如沸水不能平靜。 假如當年父親不讓他去留洋,假如他這四十幾年始終沒離開藥王廟,一切又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那就不會失去何若菡,也就不會有與索菲婭和戴安娜的兩段緣分,更不會有杏陵這個孩子。 一想到杏陵,便又想到杏圃。兩個孩子牛津大學畢業,都取得了博士學位。杏圃留校任教,杏陵在詹姆斯辦的聖保羅醫院(開始是醫務所)當醫生。因為都娶了英國妻子,生兒育女,忙忙碌碌,這麼多年,除四九年以前在香港時曾在假期裡結伴兒來港團聚過,到北京後,就沒再見過面,原因是戴安娜到北京不到三年就病故了。以後,程少仲又續娶了沈茵,這種家庭成員的變換,造成程少仲與兒子們之間感情上的某種尷尬,自然也就淡化了兒子們對他的思念與聯繫。所以,他們再也沒回中國看看。只是偶爾通過信件溝通一下感情,說一說事業上很有成就,家庭生活也很幸福等等,請父親不必惦念。當然,也很盼望爸爸媽媽(杏圃這“媽媽”二字既指繼母沈茵,也指生母何若菡。而杏陵則只指沈茵,因為他與生母索菲婭的密切聯繫不為父親所知)抽時間回去看看,程少仲有時也真想回倫敦去看看,可身為副部長,工作太忙。再說,沈茵對此也無興趣,因為往返費用之大,不是開玩笑的。所以,程少仲一直只能遙望星月,寄託對孩子們的思念。

現在是不是有機會了呢?程少仲忽然產生了靈感,但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靈感——自己屬於被監督勞改,會有脫身機會嗎?還有,海關怎麼出呢?於是又茫然了。但他一經想到出國,便不能再放棄這個念頭。他覺得既然共和國忽然之間拋棄了他,他又何必再留戀這片土地?他原來想報效國家,是國家給他報效的機會。現在國家又剝奪了他報效的權利,那就不怪他揚長而去了。何處青山不埋忠骨?非在一棵樹上吊死嗎?不!憑自己的本事,到了英、美,雖然當不上副部長,可進入上流社會是毫無問題的。何必在此做階下囚?這樣打定主意後,便覺得脫身與海關都不是很大問題——當初在港搞地工時,經常通過廣州番禺的秘密通道往來港粵之間。這條通道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他有把握暢通無阻。眼下先蟄居幾天,等春節過後就找機會外逃。

白天,程少仲要到社里去勞動,臨近春節,社里的活就是鍘草。這是一種比較累的勞動,通常由五人組成一個勞動組,兩人搖動輪式鍘草刀,一人向刀口續草,一人將草捆不斷從草垛上搬來,打開,堆在續草人身邊,另一人負責將鍘完的碎草用木鍁移走,堆放好。這五人中搖刀的二人最累,續草的人最忙碌,並有將手指續入刀口的危險,搬草捆的人有時要舞動木杈像京劇《挑滑車》那樣,將草捆從高高的草垛頂上不斷地挑下來,有時也要爬到草垛上往下扔草捆,既很忙碌,也很累,相比較而言,只有用木鍁撮碎草最省力。 右派分子作為接受勞動改造者,往往要分派最重最累的活兒,這是社領導們都要掌握貫徹的一個原則。所以,分派活計時,程少仲不言而喻就是搖刀鍘草,但派活的干部走後,同組幹活的人便會以力量太小,耽誤活計的理由馬上換下程少仲,讓他拿木鍁去移草、斂碎草。休息時,程少仲本來因自慚形穢要躲在一邊去領受孤獨,可一起幹活的人們,卻總是把他圍起來問長問短。

通常情況下,開始總是先問些外國人吃什麼、穿什麼、住什麼等等簡單問題。等到氣氛活躍起來後,就換成色情話題,問摟外國女人與摟中國女人有什麼不一樣?美國總統夫人的屁股白不白?等等,面對這些善良、好奇的鄉親,程少仲也很快忘卻了自卑,有問必答。大家聽後嘖嘖不已之餘,將兜里的葉子煙捲成喇叭請程少仲吸,或掏出一把炒黃豆讓程少仲吃。然後,就不讓他再乾活,只在一旁坐著。對此,幹部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干涉。 自從程少仲回鄉勞改後,程家大院的串門兒人突然多了起來。 幼年時曾因患惡疾經程少仲親手治癒的豆腐匠劉海山,素以豆腐塊兒小聞名鄉里,人稱外號小豆腐,是個較會精打細算的人,卻每天清早用瓦罐提了豆漿來送給程少仲,讓他保養身板兒,免得乾活累垮,且是天天不斷。每天天一亮就送來,那豆漿還熱著。程少仲給他錢他竟虎起臉說是瞧不起他。因為當年程少仲給他看病沒收過錢,所以讓程少仲不好拒絕。還有賣瓦盆兒的肖旺田,就是瓦盆肖和啞女人生的那個吃過何若菡奶的那個孩子,曾被父親告知:程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從此牢牢記住了這句話。這次聽說程少仲落難回來,特地燒了一把加大的夜壺送他,叮囑他夜間天冷,千萬不要出屋小溲。此外,還有給送粘豆包兒的、送年糕的、送梨膏糖的……樸實的鄉親,珍貴的情誼,給了程少仲很大的慰藉,也給了他很大的震撼,使他深感自己在做人的品格上不及這些鄉親。

一個清冷的月夜,程少仲被小豆腐劉海山拉去吃殺豬菜,回來已更深人靜。他剛要推門進屋,卻聽身後有人輕聲呼喚:“少仲。” 程少仲回頭一看,是何若菡捧了件毛衣向他走來。他微醺之際,硬著舌頭問道:“啥事?” “給你織了件毛衣,明天出去幹活穿上擋擋風吧。”何若菡這樣說著,將毛衣塞在程少仲懷裡轉身而去。 冷月下,程少仲望著上屋房門,愣了許久,後來,他看到窗簾動了一下,才趕緊推門進了屋。 那夜,他整夜沒合眼。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晚飯時,程少伯與程少仲都飲了些酒。飯後,程少伯叫住程少仲,讓別人都迴避了,他先問了程少仲的勞動體會,問他能挺得住挺不住。 程少仲那年捱過程少伯的打之後,一直耿耿於懷,不想讓哥哥撿了他的笑話,便簡單應付了幾句,也並未提及想出國外逃的打算。程少伯聽出他的敷衍,淡淡一笑說:“想和你商量件事——你現在一個人,生活上沒有伴兒,平時連說話的人也沒有。我這邊卻是她們倆,如果你願意,我想還讓若菡回到你身邊來怎麼樣?”

程少仲無論如何沒想到哥哥今天的神秘談話會是這個內容。從心裡說,現實情況下,他當然願意這樣。但口頭上,一時又有些不好意思承認,便吞吞吐吐說:“你是說……讓若菡……” 程少伯說:“若菡本來就是你的人,現在政策規定一夫一妻,我的情況屬於合理不合法,也應該按政策要求,留一去一,可原來想六十多歲的人,往哪兒去呢?現在,你回來的正好,讓她和你重新團圓,將來讓杏圃和他的媳婦孩子也好有個交代。” “這是她的意思嗎?”程少仲問。 “她就是有這個意思能和我說嗎?”程少伯反問說,“我是從她的夢話裡想到這個主意的。她總在夢裡叫你的名字。”說完,把頭扭向一邊,不讓程少仲看見他的眼睛。少頃,又道:“你們畢竟是結髮夫妻,她當初改嫁我,也正是因為忘不了你,不願離開程家的門。其實,這些年來,她又何曾忘記過你?可她和我有了杏英,加上你那邊又有洋太太,她沒法辦——女人命苦哇!”他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再看程少仲,也已老淚縱橫。 “你同意嗎?”程少伯問。 “不,讓我再想想。”程少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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