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女子特警隊

第7章 第七章

女子特警隊 谭力 18767 2018-03-18
徐文雅和沙學麗坐在床沿,耿菊花手裡拿著碘酒瓶,用一根棉籤蘸著,往徐文雅嘴角的傷處塗抹,鐵紅則用熱毛巾替沙學麗敷臉。朱小娟也沒閒著,一臉秋霜,在兩個女兵面前憤怒地踱來踱去。 這是星期天傍晚女兵一班宿舍內的景象,徐文雅和沙學麗回來銷假時,朱小娟對她們身上脫線的軍衣和手臉上的輕傷窮追不捨,終於弄明了其中的緣由。 “就這樣被那個狗崽子收拾了?”朱小娟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人人都能感受到她心裡巨大的憤怒,“你們還是特警,還是全訓單位出來的兵,你們丟自己的臉,丟特警隊的臉!” 沙學而不敢大聲,只能小聲嘀咕:“你沒去,你不知道他好厲害。”朱小娟搡她肩頭一把道:“厲害?現在知道厲害了?平常訓練的時候,多來幾次動作,一個個像踩著尾巴的貓,嘰嘰嘰窮叫喚。今天現醜啦。叫你們不要怕苦,不要怕累,苦了累了怎麼了?武藝在身,那是自己的,一輩子別人都搶不去。徐文雅還好一點,你沙學麗,出門光把臉蛋塗那麼好看幹啥?塗得再好看那也是馬屎皮面光,功夫好了,才是實打實的貨!”她換口氣,平息一下自己道:“不說了,晚上睡覺時,枕頭墊高點好好想想。”

沙學麗鬆口氣,暗中向徐文雅伸伸舌頭,但徐文雅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看見。 殊不知,當晚朱小娟就把這事報告了強冠傑,第二天全隊穿著作訓服在大操場集合,訓練伊始,強冠傑首先在這件事上大作文章。 “先講兩件事,”強冠傑豹眼環視一圈天上地上,天上,陰風陣陣,濃雲壓頂,看樣子一場夏季豪雨不久將到,地上,是他的釘子般挺胸站立的兵,他說道:“一,八一節快要到了,總隊將舉行各單位大比武,很多眼睛都盯著我們女子特警隊,是騾子是馬,到時候遛出真假來了,我可不給你客氣。從今天起,只有一句話:是英雄是軟蛋,比賽場上見!第二,昨天,我們有兩個兵被一個小流氓給收拾了。同志們,才一個小流氓啊,還當著很多老百姓的面。這是什麼性質的事,依我看,這是大大的丟臉,不光丟盡了你自己的臉,也往我們特警隊的臉上抹了黑……”隊伍裡的徐文雅咬著嘴唇,沙學麗擠著鼻子,極不服氣的模樣。強冠傑繼續講:“還是一句話,誰丟了自己的臉,誰自己今後把它撿回來,就看你有沒有這個志氣,要是沒有,那就不配在這里站著!”他和緩了表情,“現在,向大家介紹一個新戰友,羅小烈。”

一個壯實的青年戰士從女兵們身後的男兵隊列中跑出,來到隊伍前面立正,向隊伍一個精神抖擻的軍禮。 沙學而突然猛拉身邊徐文雅的衣角,臉上極度震驚道:“快看快看!”徐文雅何需她說,她一眼就認出眼前佩戴上士軍銜的英俊青年,就是昨天與她們搏鬥的“狗崽子”對手。 強冠傑道:“他是從總隊警衛連調來的,增強男兵配手的實力,羅小烈的擒拿格斗在警衛連也是首屈一指,這給我們女戰士提供了更好的學習機會。大家歡迎。” 掌聲中,沙學麗扭眉瞪眼,想要張嘴報告什麼,剛“哎”了一聲,徐文雅一腳踩住她的鞋尖,她負痛地回頭,看見徐文雅從未這樣凶狠地向她瞪眼睛,沙學麗咽回了嘴裡的話。 羅小烈微笑的眼光掃過來,然後倏然一驚,腮肌不由得顫了顫,笑容霎時間化為烏有,他看見了徐文雅,兩人的眼光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內相碰,碰出了電光石火,似乎還能聽到金屬相擊的尖銳喀嚓聲。

天上的炸雷啪啦啦一聲炸向城市,銅錢大的雨點眨眼間劈頭蓋腦打下,訓練場騰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這種天氣正中強冠傑的下懷,兵們在他的口令下各班帶開,按部就班地完成當天的訓練科目。 女兵一班與男兵九班是老配對,他們進行的是面對面的扛摔。王川江和朱小娟將兩隊戰士們展開隊形站好後,徐文雅看了一眼離她三個兵遠的羅小烈,喊道:“報告。” “什麼事?”朱小娟間。徐文雅道:“我要求與新來的配手對練。”羅小烈眉梢猛地一挑,但控制著沒往徐文雅那邊看,只聽朱小娟道:“為什麼?” “我聽強隊長說他的軍事技術過硬,我要向他學習。” “好。任蓉,你與徐文雅換一下。” 羅小烈抬起眼皮,徐文雅已經交換到他眼前的位置,他不敢直視徐文雅挑戰般凌厲的注視,心怯地垂著頭。

王川江一聲令下,扛摔練習開始,先由男兵摔女兵。羅小烈跨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徐文雅的肩腰,大吼一聲,表面上凜然蓋世的模樣,可是摔下的時候非常小心,好像手裡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價值連城的清花瓷器,生怕碰痛了她哪一處地方。徐文雅一身泥水從地上一躍而起,看著他,咬著牙用冷地小聲道:“你必須用力。”羅小烈的眉棱骨下流著不斷線的雨水,他透過雨簾敢於與這個看似文靜、可內在氣質令他怵頭的女兵對視了一眼,搖搖頭,再次攔腰抱住徐文雅時,依舊小心翼翼地摔過去。 泥漿糊滿戰士們滿身,一聲聲激烈的吶喊與天上的響雷交相爭雄。等到一個鐘頭後雨過天晴,強冠傑下了休息令,一身稀泥的男女兵們散坐在操場周圍的石階上,累得捶腿撫腰癱在地上。

徐文雅命令羅小烈跟著她,坐到離人群中心稍遠一點的地方,羅小烈臉色發僵,又不敢違抗。朱小娟披著滿身的泥漿沒有閒著,巡視著她的部下,幫女兵們揉一揉肩膀,或者叮嚀“放鬆一下肌肉,不要死坐”。 徐文雅用眼角的余光監看著班長的身影,口裡小聲的話語又急又陰:“你是特警隊的敗類,”她正眼也不看羅小烈道,“不管怎麼解釋,你都是敗類。”羅小烈牙齒緊咬道:“那個T恤衫是我的弟弟,換了你也不會讓他進派出所。”徐文雅冷笑道:“換了我會親自把他關進監獄。”羅小烈一擰眉:“你!” 朱小娟巡視過來了,徐文雅馬上認真地提高聲音對羅小烈道:“你摔我過肩的時候,我覺得應該先這樣。”她給羅小烈比劃著,臉上是親切的笑意,“再這樣。”羅小烈不知所措地跟著點頭道:“對,你的左手卡著我的腰,但是不要太死。”朱小娟滿意地看一眼兩個熱情研討的兵,轉身往回走了。

徐文雅的臉上立刻又是烏雲滿天:“沙學麗想揭發你,說那個肇事的小流氓就是你,我不讓,我想自己弄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男子漢?” “你的意思是我該去自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徐文雅挑釁般地看著他道:“你看呢?”羅小烈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道:“沒門!” 一刻鐘後,訓練場上泥花四濺,吶喊聲聲,激烈的抱摔又在進行,一個個女兵被男兵扛起,越過肩頭從背上摔下,有的女兵被摔得呲牙咧嘴,表情痛苦不堪。 羅小烈嗨地把徐文雅扛起,牙一咬,突然發力,把徐文雅重重地摔下。徐文雅“啊喲”輕叫一聲。看著徐文雅疼痛的表情,羅小烈露出一絲報復的快感道:“受不了你就說,我可以手下留情。”徐文雅咬著牙齒道:“你昨天不是男子漢。”羅小烈大吼一聲,把徐文雅重重摔倒,兩股鼻血從徐文雅鼻子裡流出。羅小烈心悸了:“你,要緊不?”

“你和你弟弟一樣,你丟了武警的臉!”羅小烈搓著手,不知怎麼辦了。徐文雅大喝道:“你摔呀,只要摔不死,你就摔呀!”她的表情使人害怕。羅小烈心一橫,扛起她道:“這可是你自找的!”狠狠地摔下。 該收兵吃午飯了,強冠傑站在操場邊的石梯上,看著疲憊已極地走過來的兵,很注意地打量著他們。徐文雅的鼻孔上塞著兩團衛生條,一些血跡還沾在臉上,走路一瘸一拐的,很是醒目。 隊伍從強冠傑眼前一個個走過,他忽然叫道:“徐文雅,出列。” 徐文雅強打精神走到強冠傑前立正站著,強冠傑道:“鼻子怎麼啦?”徐文雅抹一把,衛生紙掉了,殘血糊她一個大花臉:“沒什麼。”她說。強冠傑板著臉道:“今天哪個是你的配手?”徐文雅機械地道:“羅小烈。”強冠傑又喊一聲:“羅小烈。”已經走過的羅小烈應聲跑回來立正道:“隊長。”

強冠傑看著羅小烈,半天不說話。羅小烈看著隊長,心情的緊張是不言而喻的。 強冠傑慢慢地開腔道:“是你把她弄成這樣的?”羅小烈向徐文雅射去一瞥,眼光裡是一股恨意。 豈料沒容羅小烈答腔,徐文雅已平靜地說道:“是我自己要他這樣掉的,我感激羅老兵的嚴格要求。”羅小烈感到出乎意料,半張著嘴,看著徐文雅。強冠傑道:“為什麼?” “我記得隊長的一句話:就是死,也要死在訓練場上。這才是好特警。” 羅小烈全身抖了一下,一股觸電的感覺讓他脊樑上倏地串過一股熱流。 在盥洗台前洗漱完,徐文雅端著盆子往宿舍走,羅小烈從後面快步趕上,悄聲道:“謝謝你。”徐文雅不吱聲,根本不理他,只給他一個後腦勺,加快步子走開。羅小烈傻在原地,迷惘地看著姑娘的背影,臉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吃過午飯,一群女兵興奮地尖叫著從值班室裡跑出來,人們手裡舉著自己的家信又說又笑,很少接到信的耿菊花也從通訊員手中拿到一封信,躲在一棵大樹下看完,淚水就流了滿臉。家在本市用不著收信的鐵紅踱過,覺得好生奇怪道:“喲喲喲,怎麼啦耿小姐,誰的情書把你想念成這模樣?”耿菊花欲言又止抽泣著,說道:“這兩月,我……我沒有給家裡寄錢,我爹卻說、收到了六百元,我爹給我道謝,可我……”鐵紅也是一驚:“是麼?哈,報上都說這個年代雷鋒叔叔又出來了。管它的,有這種好事,你接受就是,誰叫你家窮呢。”耿菊花用袖子揩一把臉,懷疑地看著鐵紅道:“我們山里人,滴水之恩——”鐵紅馬上與她一起背出下半句:“當湧泉相報,不然不是好人。平常聽你這話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我給你說呀,富人幫窮人,天經地義,你吃了不會肚子痛。”

耿菊花轉眼看見遠處走過來的朱小娟,撇下鐵紅向班長跑去:“班長——” 鐵紅譏笑地望著她的身影,搖搖頭。傻瓜,她想,要是我,悄悄收著,何必扯旗放炮弄得別人都知道了來嫉妒你。 耿菊花的信在晚上轉到了教導員手裡,朱小娟站在教導員寢室裡,看著教導員故作思索地把眉頭皺成一團,朱小娟道:“她一定要上級幫她找到給她家寄錢的雷鋒。她說上級一定能行。”教導員心里當然很清楚誰是此事的始作捅者,但他對朱小娟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雷鋒當然要找,這體現了部隊里傳統的戰友深情,是建軍之始我們部隊就形成的優良作風。我明天在晚點名時宣布一下,你也暗中察訪吧,有了線索給我匯報,對這樣的好同志我們當然要大力表揚。” 鐵紅在夜色中走近教導員寢室,手上拿著入黨申請書,她不是沒考慮過父親的話,她知道戰友中的徐文雅在大學裡就是預備黨員,聽說即使復了員,有黨員牌子的人找工作都要容易些。她決定今天把申請書遞給教導員,不管入不入得成,總會給首長一個好印象,總是對未來的前途有利,不然為什麼人人都想入黨,聽說連耿菊花那種憨丫頭都寫了入黨申請書。她正欲喊報告,聽到了裡面有關活雷鋒的對話,她屏息靜聽,眼前浮現出耿菊花感激涕零的模樣,她覺得自己的心臟突然異樣地搏動起來。 室內的朱小娟猛然一個敏捷地轉身,向著外面問道:“誰在那?” 鐵紅躲不住了,她料不到班長這麼敏感,她磨磨蹭蹭地跨進屋道:“報告,是我。”教導員笑瞇瞇地看著她道:“有事嗎?”鐵紅靦腆地半垂著頭,半天道:“我……哦……”朱小娟料她有什麼事不好啟齒,乾脆地:“我走了。”轉身出門。教導員微笑著問鐵紅道:“這下可以說了?” 鐵紅交出一份紙。 教導員掃了一眼道:“什麼?”鐵紅笑臉燦爛:“入黨申請書。” 這裡鐵紅在向教導員遞交入黨申請書,宿舍裡的沙學麗卻在與徐文雅議論如何處置與羅小烈的關係,兩人嘰嘰咕咕,各有說法,沙學麗主張向強隊長兜底揭發,徐文雅不讓。 “人最在意的就是面子,”她說道,“而且不清楚羅小烈的本質究竟如何,暫時觀察一下再說。” 談話後的第四天,羅小烈卻用行動讓徐文雅捐棄前嫌。當時,各班分頭進行著“頭頂開磚”、“腳踢斷磚”的硬氣功訓練,女兵一班照例與男兵九班配對,進行的是“倒功訓練”。 徐文雅依然主動要求與羅小烈當對手。演練“後倒踢蹬”時,幾個回合下來,雙方均氣喘吁籲。徐文雅眼睛裡十分難受,剛才踢蹬時,有幾粒沙子飛進她的眼睛,她不斷用手揉著,羅小烈則關切道:“別這樣,謹防晶體劃傷,閉眼流一會兒眼淚,自然就沖洗出來了。”徐文雅不接茬,拉一個架勢道:“沒事。再來。” 強冠傑向操場這邊巡視而來,不斷向兵們吼著:“女兵注意要領:後倒要快,下拉要猛,踢蹬要狠。但是注意,踢男兵的褲襠的時候,要有定點,點到為止,僅僅是個意思,不准真的傷著了配手。繼續!” 但他講完不到兩分鐘,徐文雅這裡就真的出了差錯,她眼裡的沙子使她不能準確判定空間距離,發力一腳踢向配手襠部時,超過了定點,只聽羅小烈小聲哎喲一聲,滾到一邊蜷起身體,臉色一時變得白裡帶青。徐文雅趕忙彎腰欲扶他,急問道:“怎麼了,厲害嗎?” 站在不遠的強冠傑聽到了喊叫聲,剛往這邊看,羅小烈一彈就站穩了身體,努力扯動著嘴角向徐文雅面露微笑道:“沒事,再來。”強冠傑放心地轉臉吼別的兵去了。 看見隊長的視線離開這裡,羅小烈立即痛苦得臉又變了樣,然而卻強忍著跨步上前,主動架住徐文雅的雙臂道:“繼續!”徐文雅望著他,心裡漾起一絲贊佩的微波,邊做動作邊說道:“今天我告訴你。”羅小烈掙出一句話道:“什麼?”徐文雅大吼一聲將他踢蹬到腦後,隨即小聲跟一句道:“你還算個男子漢!”羅小烈一個滾翻爬起來,襠裡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曲得變了形:“我,”他掙扎著說道,“前天晚上請假回家、揍了我弟弟、一頓……”他突然軟軟地倒在地上。 徐文雅驚駭不已地大叫道:“羅小烈!” 整個下午,羅小烈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他心情很好,不是因為疼痛減輕了,主要是那個高傲的女兵對他的嘉許,時時讓他感到心裡甜絲絲的。 王川江和兵們在傍晚訓練完畢進屋時問道:“好些沒有,晚上想吃啥?”羅小烈道:“啥都不想,心裡發翻,老想嘔吐。”一個男兵道:“踢到要害都這樣。去年的小甘,不是被一個女兵踢斷了鎖骨,養了幾十天才好嗎?可是天陰下雨還是痛。”另一個男兵懷念道:“還有陳順娃,多老實的一個弟兄。” 王川江在一角換穿著乾淨衣褲道:“這才好呢,說一千道一萬,總是為了自家姐妹,值!以後這些妹兒們執行任務,能一腳踢斷那些狗東西的禍根,那我們今天就沒有白挨。”說得羅小烈笑了,算是默認。 說話間,寢室外面進來了一班的幾個女兵,她們在門口止步,你捅我我捅你小聲地說著女孩兒們的悄悄話。 沙學麗嘻嘻地笑道:“徐文雅你踢到人家那個地方,慰問都不好慰問。”鐵紅也摀嘴偷樂道:“就是。”徐文雅嚴肅道:“怪物,哪個地方不是人的肌體的一部分?越是弄得那麼神秘,越說明你們兩個封建。”沙學麗裝作天真道:“你不封建,你敢去給他用熱毛巾敷那個地方囉?”徐文雅一口接過:“當然。”忽然醒悟了什麼,追著就去打沙學麗。鐵紅護著沙學麗,三人笑成一團。 鐵紅邊笑邊問道:“一會兒你真敢問他的……那個?”徐文雅道:“你呀你呀,還是封建。”沙學麗還是瘋勁道:“打賭。”徐文雅不屑道:“咱光明磊落的人,用得著賭嗎?”然後她向窗戶裡喊道:“九班長!” 屋內幾個男兵慌了,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手忙腳亂地把剛換上身的干淨衣褲扣好,王川江看人人都沒有破綻了,才說道:“來吧。” 然而外面的女兵不進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我們慰問羅老兵,給他送點慰問品。” 王川江走到門口,彎腰肅手學紳士風度道:“尊敬的女士,請吧。”沙學麗和鐵紅一起看著徐文雅,徐文雅卻躊躇道:“我、我代表我們一班全體,向羅老兵致以衷心的問候。”煞有介事的敬個禮,“望他早日——”王川江打斷道:“等等,等等,你是在慰問羅小烈還是在慰問我啊?”沙學麗和鐵紅互相做鬼臉,看徐文雅怎麼辦。徐文雅穩住自己道:“都一樣。”王川江幽默道:“花有百樣紅,人有百樣種,可不一樣喲。”徐文雅道:“你們都是我們的親弟兄,請九班長轉達到就行。”再敬個禮,轉身就大步離開。 王川江笑得呵呵地響亮。 沙學麗和鐵紅在營房拐彎處追上徐文雅,兩人大笑道:“你跟我們一樣。”徐文雅道:“什麼?”兩個女兵一齊大聲道:“還是一個小封建!”哈哈地笑著跑遠。 7月末的一天,女子特警隊全體女兵進行排爆訓練時,市公安局三處的姚處長開車駛進營區,姚處長長得矮矮墩墩,目光犀利,有點禿頭,偵察員出身,與強冠杰和教導員是老熟人,許多任務都一起執行過。他開玩笑地說先不忙講任務,他要先參觀學習一下特警隊的排爆。 只見操場上,一個特殊鋼製成的引爆罐放在場地中央,女兵們穿著清一色的特殊防護服,戴著有玻璃鋼面罩強塑頭盔,一名教官在指導著徐文雅和沙學而,她們在離引爆罐三十米開外的一輛訓練車底盤上小心翼翼地拆卸著一枚電子炸彈。 教官跟在一旁講解道:“先剪斷左邊那根黃線,斷開它的高頻點火點,不要慌,理論課上怎麼講的,邊做邊仔細回想……好,雙手托穩,不准劇烈震動。現在把它送到引爆罐去……”徐文雅和沙學而將爆炸物十分小心地放進場地中央的引爆罐,然後迅速後撤。教官一直跟在她們身邊指導:“好,手不要抖,既要小心又要膽大,你們嚴格按照科學原理操作,絕對不會有危險的。” 羅小烈的傷早好了,男兵們在器械館那邊做體能訓練,他站在門口往女兵們的方向看,其實看得最多的是徐文雅。徐文雅偶一抬眼看到了他,敏感地馬上轉移了視線。 退到安全地帶後,教官命令道:“引爆!”徐文雅將手中的一台精巧的無線電引爆器的黃色旋鈕轉到最大頻率,接著撳下另一顆紅色按鈕,只聽遠處鋼罐裡嘭地傳來一聲悶響。 女兵們一齊歡呼:“成功啦!” 器械館前的羅小烈左手握拳砸到右手心裡,彷彿自己成功了一樣露出讚許的笑。 接著是集合,強冠傑點出朱小娟和耿菊花的名,兩個姑娘隨著隊長、教導員以及姚處長往隊長室走。耿菊花不知發生了什麼,一臉茫然。朱小娟卻很清楚,只要是公安的這位姚處長駕到,保准就有什麼需要特警隊配合的任務。 “這個女人,”隊長室裡,強冠傑抖著手上的一紙命令,向兩個女兵說道,“啊,是我市最大的毒販魏小林的鐵桿情人,據說會點武功,這次被雲南省的公安弟兄抓獲,拒捕時還用一隻盜來的五四式手槍,啊,把一個公安打成了重傷。上級命令我們特警隊派兩個女兵與公安一起去廣州,迅速將該犯押回我市。我和教導員商量了一下,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倆。” 朱小娟臉上波瀾不驚,只有高揚的聲音裡透出她的興奮:“保證完成任務。”耿菊花則不知說什麼好,整個一個隊裡,就派她與班長去執行任務,她只是一個一年兵啊,這是首長多大的信任! 強冠傑看了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耿菊花,挑選朱小娟那沒話說,軍事和作風都堪稱全隊尖子,而確定新兵中的耿菊花當助手,卻是基於她的刻苦努力和服從指揮,出外單兵執勤,對這樣的兵就是放心。強冠傑看定耿菊花道:“小耿你是新兵,這是一個好機會,向你們班長學習,爭取今年評上優秀士兵。”耿菊花顫著嗓音道:“是!” 姚處長說話了,他很老成,不緊不慢地說道:“千萬不要輕看了押解喲。去年市裡公安去哈爾濱押姜英,是三個男同志,結果,那個綽號土冬瓜的薑英一路上就沒有安靜過,隨時都在進行挑逗,解便時有意把屁股對著三個公安,結果有個脾氣火爆的弟兄忍不住踢了她一腳。這下不好收場了,在法庭上,土冬瓜抓住這事大做文章,狀告公安侮辱人格,甚至誣告三個公安在路上要她脫光衣服讓他們欣賞,還摸她的胸部。這事被一些不負責任的小報捅出去,境外有的敵對勢力便抓住了稻草,攻擊我們在法制領域不尊重人權。所以,這次押俘不是執行一個簡單的勤務,說深了,與我們在人權領域的完善建設也是息息相關。” 強冠傑道;“姚處長說的是大道理,很好。我呢,只講小道理,那就是拿出特警隊的本領,任何情況下,都是有出息的兵。好了,去領裝具,公安的車馬上就來。” 出門時,耿菊花小聲問教導員:“那個給我家寄錢的活雷鋒找到了嗎?”教導員掩住心裡的笑意,一本正經地道:“在找,他只要做了好事,就逃不出我的手心。” 耿菊花無限信任地望著教導員道:“就是。” 一個星期後。四人押俘小組的越野警用囚車開出雲南思茅山區的一座看守所,前排坐著兩個姚處長的部下,四十多歲的是梁科長,二十七八歲渾身是勁的開車的小伙子叫小安,後排是三十多歲的女犯姜英,她瓜子臉,丹鳳眼,眉清目秀,一頭披肩發,如果不是案卷裡那些罄竹難書的罪行,人們很難把她與凶狠的毒販聯繫在一起。她戴著手銬,朱小娟和耿菊花一邊一個夾持著她。 車子在崎嶇的盤山路上跑了三十多公里,姜英已叫了幾次停車,現在又喊起來:“停下!我叫你停一下!”小安回頭斥道:“吃飽了撐的?半個鐘頭前才拉了,又拉?”姜英道:“剛才是拉尿,現在老子要拉屎!”梁科長見慣不驚地道:“讓她去,看她還能蹦達幾天。” 朱小娟和耿菊花將薑英拉出,走下四周無人的路基。姜英舉著手銬,臉上是譏消地笑容,說道:“有種的解開這個手鐲子呀。”朱小娟不理她,向耿菊花吩咐道:“一會兒幫她解褲子。”她自己與兩個公安在路基高處站哨,監視著周圍情況。 耿菊花警惕地隨著姜英走到一個小坡後,山風獵獵,艷陽當主,姜英看四周無人,立時換了笑臉道:“我一路上聽你的口音,小妹兒你是山里出來的吧?”耿菊花不說話。姜英道:“當兵多少錢一個月?不敢說?三年一過,這身虎皮一脫又回大山,挖泥巴,生娃娃,最後死了也成一堆泥巴,什麼叫風光人生,什麼叫享受生活,你恐怕不知道吧。”耿菊花依舊不吭氣,扯掉姜英的褲帶,扶著她蹲下。 姜英越發上臉,說話沒有顧忌道:“妹兒,做個好事,這路上,隨便什麼地方,只要你幫我開了這玩藝,幫我重新做一回人,我給你50萬元。”耿菊花終於沒有表情地開口了:“拉完沒有?”她問。 “才開始呢。餵,妹兒,我姜英說到做到。我大姨在市勞動局當副局長,我有個三哥是省人事廳軍轉辦主辦科員,你要是聽我的話,我保證你復員以後不回農村,你可以做城里人,吃香喝辣,我再叫我的人送你一套房子、你的後半輩子,什麼都有了。” “完沒有?”耿菊花問。姜英眼裡閃過一絲欣喜道:“哦?不夠?那我再給你一台車子,桑塔納、皇冠,隨你挑。”耿菊花面無表情道:“我是問你拉完沒有。”姜英起身道:“你沒有聽我的話?”耿菊花不理她,幫她系上褲子:“走!” 姜英被她拽著拖著,她眼裡露出明顯的凶光,接著使勁往耿菊花臉上啐一口:“呸!”耿菊花的胸脯劇烈起伏著,口水掛在臉上,粘膩膩的,她沒有抬手抹它,她從沒想到還會被一個上著手銬的女犯侮辱,她是一個兵,一個讓人提起就羨慕的女子特警隊員,豈能讓這個女人猖狂。 邁過一個土坎時,趁姜英不備,耿菊花腳下巧妙地使個絆子,姜英砰地一下重重跌個狗吃屎。姜英殺豬般地叫起來,在地下撤潑打滾:“殺人啦,警察殺人啦!”朱小娟衝來道:“怎麼了?”耿菊花漲紅著臉道:“她收買我。”朱小娟飛快地瞥她一眼,耿菊花的眼裡是坦誠。朱小娟不易察覺地點了一下頭,與耿菊花一起架起又踢又鬧的薑英,向警車走去。 從此後,姜英沉默了兩天半。第三天傍晚,越野警車沿著一條金沙江支流的河邊公路顛簸前進,車外是餘威不減的夕陽,耳裡是永不止息的單凋的馬達轉動聲,除了開車的小安,所有的人包括姜英都昏昏欲睡。 其實姜英是裝迷糊,大毒販們對全國人大的禁毒條款是一清二楚,攜帶和販賣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判重刑,而她和她的姘頭販賣的豈止是這個數,她自知被槍斃二十次都綽綽有餘。她從迷縫的眼裡透出小心謹慎的余光,看看左邊打著瞌睡的耿菊花,再看一眼似乎也是睡著了的朱小娟,裝著撓腳下的癢,把戴著手銬的手伸進右邊褲腿的捲邊,抽出一個別針,剛要往嘴裡放,朱小娟卻猛一睜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姜英長嘆一聲,她沒有想到身邊的女兵是裝睡著的。 耿菊花被鬧醒,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後,十分惶恐道:“班長我、我睡著了。”朱小娟道:“沒事,你再睡兩個鐘頭。”梁科長聞聲從前排反手遞來一個小瓶道:“朱班長你們辛苦了,抹點風油精。”原來他也是假寐,耿菊花不由得對老手們大為佩服。 餐風露宿的五天后,目的地越來越近,還有一天就可完成任務了,但朱小娟暗中告訴耿菊花,越是這時候,在押犯越是要作最後的一搏。 “等著看,”她向眨巴著大眼的耿菊花道,“記住我的話。” 她的話當天傍晚就應驗了,那時,越野警車接著喇叭,小心地駛出一座鄉鎮街口,然後加快車速,一條河流在公路的左側蜿蜒伸向遠方,鄉場在警車的後視鏡中迅速退遠。 一個背著孩子的農婦挑著擔子,走在傍岩體一側的公路右邊。險情就在這時發生了,幾天來一直沉默寡言的薑英突然向上一跳,用頭死命撞向前排開車的小安的後腦。遭到突然襲擊的小安立時暈厥,汽車尖嘯著,向公路里側的農婦和小孩碾去。 梁科長霎時間撲到方向盤上,猛往外邊打,農婦和小孩得救了,但因用力過猛,慣性使汽車向河流的方向翻了個個兒,傾斜著滾下了河岸。 巨大的水花濺起,尖叫聲中,汽車被淹沒了。就在沒頂的瞬間,朱小娟已奮力扭開了車門,幾秒鐘後,她的腦袋和梁科長的頭幾乎同時浮出來,朱小娟道:“你快救小安,我負責菊花和犯人。”兩人深吸一口氣,同時潛入水里。 等朱小娟把水性不好的耿菊花拉出水面一看,叫了聲不好,只見姜英的頭已漂往下游。姜英看來確實身手不凡,手上有手銬,但還是能控制住身體平衡,抓著一塊汽車坐墊,雙腳拼命打水游向對岸,但水流較急,帶著她往下游衝去。 山野裡幾個荷鋤收工的農民看到了驚險緊張的一幕,紛紛順著河岸向出事地點跑來。梁科長把昏迷的小安托出水面,奮力游到岸邊,看看小安沒有大礙,立刻拔出手槍順著河堤往下游跑,一邊向河中的薑英大聲命令:“馬上游過來,不然我開槍了!” 姜英不理,蹬著水向下游漂。朱小娟施展出全身的勁兒向姜英游去,同時厲聲命令在岸上扶著小安正不知所措的耿菊花道:“跟著梁科長一起追,快呀!” 前面一座衰朽的木橋向河中的兩個女人迎來,遊在後面的朱小娟觀察了一瞬,又大喊道:“耿菊花,到橋上去堵她!上橋!”耿菊花嘴裡答應著,腳下早跑了個雙腿生風,不料一腳踩到一塊滑石上,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嘴啃地,一看膝頭,鮮血滲了出來,她咬緊牙關,腦子裡只有逃跑的薑英,她掙扎著站穩身體,仍然拼命向橋上跑,終於趕在姜英衝過橋樁之前跑到了木橋上,而梁科長也一起趕到了。 姜英發現了橋上兩個公安的人員,她調動著身體,選擇著從哪個橋洞鑽過。 耿菊花腦子裡一陣空白一陣複雜,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了些什麼,第一次執行重大任務,如果跑了犯人,回去怎麼見特警隊的姐妹,怎麼見強隊長和教導員。她眼睛都不敢眨地叮緊急流中的薑英,當姜英即將從第三眼橋孔中穿過的一瞬問,她什麼也來不及考慮了,只一個飛身魚躍,身體便凌空而出,雙腳倒掛金鉤般地吊在橋欄上,兩手一把抓住了姜英的長發。 水流巨大的衝力帶著兩個人的重量,耿菊花雙腳勾住的橋欄發出嘰嘰嘎嘎令人心悸的響聲。梁科長收起手槍,急忙上來幫著抓住耿菊花的雙腳。姜英在水中掙扎,舉起手銬,向耿菊花的頭部狠狠砸來。耿菊花一閃,躲開了,順勢將薑英的頭向水中使勁按下。 朱小娟用盡渾身的力氣向這邊划水,大喊著:“耿菊花,穩住!” 橋上的梁科長吃不住勁了,怒火中燒地向身後圍觀的農民喝道:“發什麼呆,趕快幫一把呀!”幾個壯漢子醒過神,為首的撲上來抱住梁科長的腰,其餘的一個抱一個,像童話劇裡兒童們演的拔南瓜節目。 姜英還在與耿菊花搏鬥,耿菊花把她提起,撩入水中,又提起,又捺人水中。但垂死掙扎的薑英在第三次出水時,一口咬住了耿菊花的手背。耿菊花痛得大叫一聲,卻沒有鬆開死死抓住姜英頭髮的手。就在這時,朱小娟游上來,揮起鐵拳,半身躍出水面,有力地向姜英的面門去。 一場驚險的搏鬥就此結束了。 八月初的第一個星期一,特警隊會議室裡響起瞭如雷的掌聲,耿菊花站在會場前,右手背的傷處貼著一塊膠布,強冠傑領頭鼓掌,接著他激情洋溢地講道:“這次,一班長和耿菊花單獨外出執行勤務,在突發事件面前,沉著冷靜,果斷堅強,互相配合,圓滿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這是平時訓練的結果,這個結果不單體現在技戰術動作上,主要還體現在意志和毅力上,她們不愧是女子特警隊出去的兵。公安局的同誌已經向上級為她們請功,我們先在隊裡給她們提出表揚。再次鼓掌。” 徐文雅使勁拍著手,真心地為耿菊花高興,彷彿是自己做出了成績一樣振奮。沙學麗歪身向一旁的鐵紅開玩笑道:“交了入黨申請的,還不快點學人家呀。”沙學麗沒有像戰友們一樣交入黨申請書,她自謔為自由分子,不想束縛灑脫的心,即使今後復員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回她老爸的大公司去當個小經理,不是黨員照樣幹。鐵紅此時的心緒卻悵然若失,看著在台上臉孔紅紅的耿菊花,一絲嫉妒的邪氣漫進胸臆,這個山里傻妹兒有什麼了不起,窮得月經來了只能用舊報紙墊褲襠的三等公民,憑什麼這樣受隊裡的重視。鐵紅鼓掌的手軟下來,嘴裡彷彿嚼了一顆苦橄欖一樣充滿了澀味。 耿菊花被戰友的掌聲和羨慕的目光簇擁著,激動得隨時想流眼淚,原先只說是為家裡減少一隻吃飯的碗、逃避黃三狗子的換婚而當兵,從沒思索過諸如榮譽和青春這些大道理。然而此情此景下,她自然而然地覺得自己長大了,當兵不只是吃國家的飯,穿國家的衣,當兵是艱苦的付出,是吃常人吃不下的苦,受常人受不了的累,但除了這些,當兵更是一種榮耀,是一種常人體驗不到的輝煌。 我愛特警隊,耿菊花在台上受眾人鼓掌時激動萬分地想,我要當一輩子這個兵! 市區一幢火鍋大酒樓裡,張莉、羅雁、朱小娟三人圍著臨窗的一張桌子而坐,眼前的銅鍋里紅湯翻滾,濃香撲鼻,正宗的山城火鍋,聞一下都流口水。 大廳中央好像是一個單位在請客,划拳行令,祝辭碰杯,鬧得不亦樂乎。 張莉端酒向著朱小娟,通化葡萄酒在明豔的大廳彩燈照耀下泛出晶瑩的琥珀色的光芒。 “這一杯酒,”張莉道,“就是向你賠不是了,咱同吃一鍋飯。都是一個水泥地上摔打出來的,就是挨了一巴掌,也當是喝了一碗涼水得啦。”羅雁道;“遇到你這個厚臉皮,那有什麼辦法,小娟,你說呢?” 朱小娟悶頭沾了一口酒,看看張莉,呲呲牙,那個報紙廣告事件就算是過去了。 羅雁燙了兩夾菜後問張莉道:“現在在發什麼財?”張莉情緒高漲道:“說起來你們不信,我這次當鏢師保的那個台灣富婆,把她送過香港之前,跟我交上朋友啦。原先的協議是送她到廣州,好,到了廣州不放我走,三天后又到深圳,到了深圳還是不要當地的鏢局接替,一直等到她把該辦的生意辦完,兩天后過了羅湖海關。”羅雁道:“她幹嘛這麼喜歡你?”張莉道:“這就是素質啊,咱當兵的出身,素質高啊。協議上寫的,每天吃住行由甲方包乾,另外每天保護費人民幣五百,如果押送貴重物品或巨款,按其所值的千分之五另行收取風險費。但她在廣州臨時採買的古董文物啦,在深圳收到的一些財團的重要饋贈啦,我統統免收她的保護費。” “你這個財迷,”朱小娟突然插一句道,“怎麼就不要呢?” 張莉嘿嘿笑道:“悶葫蘆終於開腔了,可一開腔就打死人。我幹嘛要啊,半路來貨,要了也不多,何況我還有個面子,爭那些蠅頭小利沒多大意思,關鍵是給她的印象好了,她以後介紹過來的大款生意,也夠我以後的發達啦。” 大廳中間的席桌間,祝酒更加熱烈,一個男人一桌一桌地遊走,大聲勸別人喝酒。 張莉向那個方向扭頭一看,不由樂了道:“哈,羅雁你快看!” 羅雁向後轉頭也看見了,表情立刻不快道;“怎麼是他們單位的。”原來那個活躍祝酒的人是她的丈夫吳明義。 “我們快點吃了,快走吧。”她提議道。 “何必呢,”張莉給她燙了一筷子毛肚道,“他是他,你的老公嘛。為生意上的事,我還找過他幾次,辦事很爽快,根本不像你跟我說的那麼沒味道。”羅雁鄙夷道:“他的強項不就是一個拉關係搞交換嘛。”張莉道:“看看,這又是你的觀念落後了。什麼是商品社會?就是一個物質交換的社會。建立關係和互相幫忙都是一種交換,以後都會變成物質,都是為四化建設服務。” “那還要什麼戰友情,”一直門頭吃菜的朱小娟猛地插道,“都搞交換得了。” 張莉笑道:“小娟你又走極端了。商業是商業,我們戰友是戰友。來,燙一隻耗兒魚,哇,好辣!”羅雁揮手趕開火鍋拂來的蒸氣道:“不說我老公了,還是說台灣富婆的事,那麼像你才說的,她是看上你了?” “其實是看上了我們這個城市,人家富婆這次是專門在我們這個城市考察投資環境的,認為我們市裡化學工業基礎力量雄厚,原料和人工的價格又比她在台灣新竹的便宜,所以已經與市政府簽訂了一項投資近一個億人民幣建設新藥開發科研生產機構的協議啦,不過還只是意向性的,她回去與她的董事局的董事們開會正式決定後,就會正式來簽協議了。”羅雁道:“了不起啊張莉,你一出來,幹的盡是上千上億的大事情。就那麼護一次鏢,就把一個億萬富婆都寵絡上了。”張莉目豪道:“你說的也是事實,咱們這些人,氣質風度就是討人敬仰。”說到這兒,自己都笑了,“總之不管真假,她對我就是感興趣,分手時拉著我的手不放,硬要認我做乾女兒。我一想,行,傍上她那條大船,我的小鏢局事業不是也可以跟著沾沾光嗎?所以今天聚聚,也是向老朋友通個信息。” 朱小娟抬頭進一句道:“有奶就是娘。”埋頭又不吭聲地吃。 張莉大笑,笑過道:“我一點都不氣,你的脾氣我知道。再說了,哪裡不是有奶便是娘?美國的社會制度都與我們不同,可是只要能對我們有利,我們照樣與他交朋友,照樣與他講團結。所以啊,思想上不能有太多的框框,不然,怎麼才能步子再快一點,膽子再大一點,像鄧爺爺說過的一樣?”羅雁道:“假如你與她合作,你投什麼資?”” “她說啦,她知道內地一些城市,要辦成大事,關係是最重要的投資,讓我幫她疏通一些關係就行。她說我從軍界出身,與武警和公安都有關係。其實咱有個什麼關係,封閉式訓練,大門都沒有出過幾次。哎,你們倆是現役,特別是小娟,你爸更是個大人物,以後有些事要求到你爸爸門下,到時你引荐一下,不要捨不得喲。” 朱小娟硬硬地道:“我從來不干那些事。”張莉半帶戲濾道:“如果是對四化建設有利呢?” “再說。” “如果——” 話未說完,時時給別人敬酒的吳明義不知怎麼發現了窗邊的她們,他急忙端著酒杯從喧鬧的大廳中央走到她們這邊,他滿臉通紅,臉上是飄飄欲仙的笑。 “呵呵,是你……你們哪。”他舌頭有點大了,“戰友見戰友,永遠手拉手。為你們高興,向你們學習!”朱小娟只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張莉則很熱情道:“吳哥又在發財呀!真是天天都有鑼鼓聲。”吳明義笑臉燦爛地道:“哪裡哪裡,小財,小財。”羅雁臉有不快道:“你怎麼在這兒?” 吳明義主動給幾個女兵一一斟酒:“我們局裡與華達集團,共……共同搞一個項目投資,雙方今天簽協議啦,這中間的牽線人還是我呢,我怎麼不……不該來這兒?來,舉杯舉杯,為朱小娟步步高升,為張莉財源猛進,為我太太思想開竅,喝。” 日子流水一樣過,轉眼丹楓紅葉,大雁南飛,秋天到了。而川東大山里那個要與耿菊花換親的黃三狗子,不知怎麼千里尋“妻”找到了這座大城市,找進了特警隊的大鐵門。黃三狗子在自己的村子裡說一不二,臭得有水平,蠻得有花樣,但他不笨,到了摸不清水深水淺的大都市,他逢人就帶笑,見面便遞煙,彷彿每個人都是他的大爺,他是所有人的三孫子。他向接見他的教導員情真意切地聲明,他的老婆小名菊妹兒,大名就叫耿菊花。 消息風一般傳到訓練場上,正一身汗水一身泥進行盾牌警棍術訓練的女兵立刻炸了窩,特別是一班的姑娘圍著耿菊花又問又笑,可憐的耿菊花又羞又惱,捂著眼睛跺腳胡亂嚷道:“我沒有男人,我有麼子男人啊?!”鐵紅私下向沙學麗癟嘴道:“哼,當兵的不准談戀愛,她卻暗地裡有老公。”沙學麗笑道:“你不是也有個汪鵬嗎,老是往我們值班室打電話。喲,烏鴉嫌豬黑,自己不覺得。”鐵紅一般不敢與脾氣大的沙學麗作對,見聯合戰線沒有形成,乾笑著不好開腔了。 通訊員跑來大聲道:“耿菊花,教導員命令你跑步去他的辦公室。”耿菊花急得快哭了:“我怎麼辦,怎麼辦啊,你們有麼子辦法啊?!”朱小娟冷臉道:“不准哭,哭有什麼用!”羅雁詢問道:“你們是怎麼弄在一起的?”耿菊花道:“是換婚,是我哥沒錢娶他家的妹妹,徐三姑婆在中間牽媒,要叫我嫁給黃三狗子,兩個妹妹互相交換,就免了聘禮了。” 通訊員在一旁催促道:“快啊。” 耿菊花邊跑邊淒惶地回頭道:“你們救救我,求求你們了。” 跨進教導員辦公室,教導員先給她倒了開水,然後道。 “不要哭,先不要哭,要是哭能解決問題,我早就陪你一起哭了。”耿菊花抹著眼睛道:“教導員,你給我做主啊。” “你自己給自己做主,你說是換婚?” “我要說了一句假話,出門就被炊事班養的豬咬死。”教導員笑了一聲,說道:“不要亂發誓,如果是換婚,那就是封建行為,國家是不保護它的。所以我說要自己做主,就是這個意思,部隊站在你這邊。” 穿著作訓服,衣袖挽到胳膊肘的強冠傑陪著黃三狗子在特警隊食堂吃飯,高瘦的小伙子把一大盆麵條喝得呼嚕嚕山響,熱汗流了一腦門,連盆邊的湯汁都舔得乾乾淨淨。然後咳一下喉嚨,擤一把鼻涕,隨意地往桌腿上一揩。 強冠傑一直虎著臉看他吃,這時憋著一口氣問道:“還要不要一碗?”小伙子憨笑著,語音帶著很多土味道:“我,怕把你們的吃光了。” “只要能吃,吃不光的。只是鼻涕不要揩在桌腿上。炊事班長,再煮一小盆。” 門口腳步響,小伙子回臉看見是接見過他的教導員進來,趕緊憨憨地起身道:“大領導,我、我……”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要遞一支過去。教導員做個不吸的手勢道:“坐坐,坐著說。”小伙子落座。教導員道:“小黃,我就實話實說了,耿菊花與你是換婚,按國家的婚姻法規定,是絕對不允許的,你看,這事……” 黃三小伙一下跳起來,原來謙恭的神態不見了,叫道:“不行,她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柴草換茅草,泥鰍配土蝦,我們那兒就興換著來,妹妹換哥哥,姐姐換弟弟,都行!”教導員道:“但這只是你的想法,或者是你父母的想法,你問過耿菊花的想法了嗎?她要是不同意,你想你能行得通嗎?”小伙子耍橫,舞手大叫道:“我才不管她有麼子想法,我們山里面的規矩就是這樣,沒有女人說話的地方。” 強冠傑啪地一巴掌拍到桌上,嚇得黃三咚地從凳子上跳起來,“這是九十年代的中國,”強冠傑紫脹著臉,眉毛擰成一股道:“山里那一套老規矩早丟到大海裡去了!”教導員看著傻張著嘴的黃三,把他請迴座位,苦口婆心道:“是啊,老話說捆綁不能成夫妻。她要是不願意,你就是娶了她,你的日子能過得快活嗎?我們是為你考慮呢,你想想看。”強冠傑更堅決地補了一句:“不行就是不行!”小伙子愣了一陣,突然往地下一滾,拿出山里面撤潑的本事,抓住教導員的褲角就嚎陶大哭:“領導呃,你們可不興欺負人啊,你們看我是山里來的,你們就不把我當一回事,我告訴你們,我在山里,我能挑能抬,我可以扛著三百斤重的包穀上山頂啊……” 強冠傑氣得大吼一聲:“炊事班長,不要給他端麵條!”轉回頭,再小聲罵了一句:“操。”已端著麵條走到食堂門口的炊事班長聞聲高興地答一句“是”,暗罵著黃三,顛顛地又端了回去。 宿舍裡,耿菊花傻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姐妹們關心地圍著她出主意。朱小娟獨自在門口擦槍。沙學麗激烈地在屋裡轉著圈,指手畫腳道:“你就不見他,根本不見。拖幾天他死了心,灰溜溜就回去了。”徐文雅擔心地問道:“要是他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得結果不走呢?”沙學而道:“那就給他講政治,教導員那個媽媽嘴,泥菩薩也可以說得掉眼淚。” 耿菊花半信半疑地望著大家道:“要是都不得行,我可怎麼辦哪?” 朱小娟在門口啪地闔上彈匣,也不回頭,送來一句冰冷的話:“怎麼辦,來硬的。”耿菊花掉頸向門口追問道:“麼子硬的?”朱小娟卻不說話了。徐文雅卻為此話眼睛一亮,用肩膀扛了一下沙學麗,抬舉道:“沙學麗在我們中間是最講義氣的了,沙學麗可以幫一個忙,當然主要還是耿菊花你自己。”沙學麗感興趣地湊向徐文雅:“那當然,咱老沙,為朋友那是沒的說。” 徐文雅在她的耳邊嘀咕兩句,沙學麗突然興奮,邊比划拳腳邊說道:“對啊,我們女子特警隊,累死累活地學了那麼硬的功夫,是放在那兒好看的嗎?拿出來用啊!” 小小的陰謀在不經意間形成,經過周密的準備,按時在黃昏的綠化地一帶實施,照著預先佈置,沙學麗拉著黃三隱身在綠地南邊的冬青樹叢後,這裡可以將大操場上的景物一覽無遺。小伙子疑惑地問這位俏麗活潑的女兵道:“她真的要找我打架嗎?”沙學麗拉小伙子到這裡來時就是這樣給他說的,她說耿菊花已經急瘋了,提著菜刀滿世界找黃三拼命,部隊首長都勸不住,所以只能到這個沒人的地方來暫避災難。 “那還有假?”沙學麗說話時一本正經,“聽說你不走,都氣得認不清人了,平常我就看不慣她,仗著功夫好,什麼人都敢惹,所以千萬不要碰著了她。”小伙子伸著自己的手膀,看著鼓脹的二頭肌道:“哼,我未必還打不贏一個小女子?不怕。” 沙學而一拍他肩膀道:“噓,來了來了!” 不遠的訓練場上,只見耿菊花氣哼哼地獨自走來,忽然站定,向著沙袋就打起來。 黃三迷惘地看著怒打沙袋的耿菊花,說道:“這算麼子回事。”欲起身往外走。沙學麗一把拉下他道:“哎哎,謹防她打著你呀。”小伙子道:“打糧食口袋?我還會打呢,我去打給她看。” 就在這時,羅小烈從北邊的訓練館後晃出了寬闊的身影,他是領了徐文雅的指示,專門去找耿菊花假練的。遠處的黃三見這個威武的男兵走到耿菊花身邊,不知問了句什麼,耿菊花突然就向他打了過去,只見她拳腳如風,運用擒敵術中“一對一”的技法,橫踢豎端,又吼又叫,打得那個魁梧的大個兒男兵連連後退。看樣子耿菊花果然是瘋了,人家男兵都準備撤退了,她竟然不依不饒地猛撲上去,一個夾頭扛摔,將男兵橫過肩膀,摜糧食口袋般狠狠地摔在地上。男兵歪歪倒倒站起,還沒站穩,耿菊花抓住男兵雙臂,就勢往地上一躺,運用“後倒踢蹬”的技術,大吼一聲,又將男兵蹬過頭頂,凌空摔向腦後。 沙學麗回頭看小伙子,只見黃三目瞪口呆,眼珠都不會轉,並且羅小烈胸部挨一拳,他便下意識地摀住胸部,羅小烈腿上挨一腳,他又立刻條件反射般地摀住腿部,滑稽異常,煞是好笑。 羅小烈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見是暈死過去,上了發條般不可遏止的耿菊花瘋子一樣衝到訓練場邊,抓起堆在啤酒箱裡的瓶子,怒吼著向頭上敲去,啤酒瓶瞬間四分五裂。耿菊花再把一塊紅磚放到彎曲的腿上,吸著氣大喝一聲,手起掌落,紅磚應聲裂成兩半。 而黃三下意識地摀住眼睛,嘴裡噓著長氣,身體劇烈地哆嗦起來。 沙學麗這時開始推黃三,好像很同情似地道。 “去吧,去找她談吧。”小伙子卻往後縮道:“我我我、我我……”沙學麗忍住就要噴出來的大笑,使勁往外牽拉小伙子的衣袖道:“嗨嗨你去呀!你一個男的,打贏她也幫我出出氣呀。”小伙子一抱腦袋蹲在地下,精氣全無地嚎道:“我的娘老子呢……” 那一晚,女兵一班宿舍裡像過節似的,此起彼伏的哈哈大笑聲差點把屋頂掀動。一腳跨進屋的徐文雅像宣布勝利消息似地說道,“羅區隊長剛才告訴我,黃三狗子明天一早的班車離隊。”沙學麗笑問道:“他一句娶媳婦的屁也不放了?”徐文雅道:“不放了。”女兵們又一陣尖聲歡呼。 歡笑中,耿菊花卻生出了別的擔心,勝利的喜悅從黑紅的臉上退去:“他不再纏我了,”她說道:“可是確實把娶媳婦的事耽誤了。”鐵紅的話含著明顯的嘲諷:“哼,你還知道疼人呢。”耿菊花道:“他重新去娶媳婦,要花好多錢才行。” 戰士們靜下來,電燈泡明晃晃的,空氣裡有了一絲不協調的沉重。 耿菊花真誠地向戰友們低聲道:“我們山里都窮,他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啊。” 被耿菊花同情的黃三這幾晚都睡在特警隊圖書室一角的小鐵床上,今天是他留在特警隊的最後一晚,通訊員照例給他端來洗腳水,還破天荒地提來幾大兜水果和點心。 “這是隊長和教導員送給你的,”通訊員道,“明天在火車上吃。” 小伙子呆呆地坐在床沿,耷拉著腦袋,什麼氣焰俱無,一抹沮喪醒目地刻寫在眉梢眼角,不住地向著四面牆壁上滿架的圖書長吁短嘆。 十點差一刻,沙學麗在敞開的門扉上敲了敲,走了進來,先向通訊員道:“小鄧麻煩你先出去一下,耿菊花叫我帶一句話給他。”通訊員出去了。小伙期待地抬起頭,望著曾經“同情”過他的女兵。 沙學麗還是一副關心模樣:“聽說你們那裡窮,”她說道,“娶個老婆確實不容易,是真的?” “大姐啊,”黃三擤了一把鼻涕,“我們山里真是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噢,我們——” “好了不說了,這確實是個難題。哎,你老實說,娶個媳婦最低要花多少?”小伙子掰開手指頭,口裡念念有詞,然後不敢肯定地道:“恐怕要、要……” “不要吞吞吐吐,說嘛。” “我不敢說哩。”沙學麗奇怪了:“怎麼?” “我怕說出來嚇著你。” 沙學麗的臉色嚴肅了,說道:“你管它的,就嚇我一次吧。”小伙子道:“是……啊呀我就要說了?” “說。”小伙子下了天大的決心,嘴裡還是像含了一個塊炭:“六、七百,”剛一完就更正,“不不,整整八百啊!” 沙學麗呆在黃三面前,半晌才籲出一口氣道:“不是整整十萬?”輪到小伙子發楞了:“十萬?那是麼子數字喲,我們山里一輩子沒聽過。是八百!”他同情著沙學而道:“看看,我說不說,你偏叫說,把你嚇糊塗了吧?” 沙學麗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小伙子不知她笑啥,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沙學麗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好,八百就八百。不,給你一千,行了吧?”小伙子傻得大張嘴巴:“一千?”他疑心是自己聽邪了耳朵,“是菊妹子賠我的?”沙學麗頓了一下,她決定做這事時,根本沒告訴耿菊花,她只是想幫耿菊花一個忙,自己與耿菊花是戰友,自己又比耿菊花有錢,這就夠了,沒有別的意思。她立即接口道:“是是是,你說她對得起你不?”小伙子的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說道:“對得起,對得起。”又感嘆,“這菊妹兒還有這副心腸,我的娘老子呃,整整一千呢……”沙學麗等他的激動平復了一些,立即道:“但有一個條件。”小伙子緊張起來:“麼子條件?” “你必須寫個保證書,保證不再找耿菊花的麻煩。”小伙子大鬆一口氣道:“那、我寫。”沙學麗道:“好,明天早上你走的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保證書。” 回到宿舍,沙學麗從床上的箱子裡翻出手袋,眼看還有三分鐘就要吹熄燈號,她幾步跳到門外,到空坪對面的暗影裡去背著人數手袋裡掏出的錢,她的錢一直用不完,只要缺了,只需一個長話,父親就大把大把地給她寄。數著數著,感到旁邊有出氣聲,她一抬頭,見鐵紅不知何時悄悄走到了她身旁。 “買高級化妝品嗎?”鐵紅探究地盯沙學麗的臉,“賊一樣小心?”沙學麗埋頭數道:“替耿菊花幫忙,打發走黃三狗子。咱也當一回雷鋒。” “給她多少?” “一千。”鐵紅把嘴裡的氣吸得噝噝有聲道:“兩百還可以,一千……”沙學麗:“你真是沒見過錢喲。一千怎麼了?徐文雅有一次把我罵醒了,她說見過錢的人一點都不看重錢,沒見過錢的人才看重它呢。” 鐵紅心裡一個念頭猛地膨脹上來,她抓住這個念頭,她已經交了入黨申請書,她不能落在所有戰友的後面,“可惜我才給她寄過六百,”她一口說道,心裡也為自己感到害羞,但話一出口,就覆水難收,她得演下去了,“你一下就超過我了。” 沙學麗簡直沒想到鐵紅是這麼一位大方的人,她驚訝不已地上下打量著她:“啊喲喲,啊喲喲,教導員要尋找給耿菊花家寄錢的雷鋒,原來是你呀?”她終於適應了這個驚人的信息,開玩笑般地仔細打量鐵紅道:“啊呀,我覺得雷鋒不會長你這種鼻子。嗯……嘴巴也不像……” 鐵紅緊張萬分,可嘴裡的話卻很得體道:“你可不要告訴耿菊花,千萬。” 沙學麗徹底相信了鐵紅:“當然,你也不要把我這事告訴耿菊花。”她興猶未盡道,“媽喲,交了入黨申請書的人真還大不相同,真還把好事做在我們老百姓前頭了。” 第二天一早,黃三小伙乘坐強冠傑派的吉普車去火車站的那一刻,收到了沙學而給他的一個信封,“這是耿菊花給你的,”沙學而道,“她說讓你去另外娶一個好媳婦。”小伙子從兜里掏出一張用煙盒紙背面寫的東西,沙學麗抓過去急速掃一眼,是他遵約寫的保證書。 “好,”沙學麗鄭重地道,“兩國正式簽訂協議。” “沙學麗搞什麼名堂?”在吉普車邊看著他們的強冠傑懷疑地問。 司機把吉普車發動了,沙學麗不回答強隊長,只顧笑著向黃三招手道:“祝你一路順風!”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