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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女子特警隊 谭力 12889 2018-03-18
一批特招的姑娘進入女子特警隊,是在距張海萍犧牲一個多月後的十一月初。對於其中的四個很典型的新兵,有必要在這裡介紹一下她們的身世。 耿菊花的老家在川東大巴山腹地,小地名叫雞鳴鄉,山高路陡,靠天吃飯,屬於尚未跨越溫飽線的苦寒山區,兩間茅草小屋窩在四面高山包圍的山坳裡。那個黃菊燦然的白天,十八歲的耿菊花是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去區里報名的。區公所離她居住的山灰有二十里山路,一道大溝的邊沿上雜陳著幾幢木板瓦房,中間夾著一條泥土翻漿的小街,就是幾座大山的行政中心,一條前年為了致富才修的土路從鄉里穿出去,打屁般的拖拉機用最快速度開,也得跑將近五個鐘頭才能抵達縣城。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衰朽的老關帝廟大院裡,各個與農業有關的基層機構中,也不缺乏武裝部,大院中間是石坪,院子裡雞啼豬跑,一張紅紙貼在武裝部房間的窗框邊:“保家衛國,參軍光榮。”說明每年例行的徵兵季節到了。

耿菊花趕到關帝廟時,正看見十多個少女在武裝部的窗口前排著隊,她趕緊側身擠進去,老老實實地站好。她穿著一件脫了線的紅毛衣,山里的日子雖說不富裕,但青春的身體還是發育得很好,如俗語說的,是處在“喝涼水都長肉”的花季,胸脯把毛衣撐得滿滿的,臉蛋紅撲撲地冒著一層油汗,幾粒淺淺的雀斑分佈在鼻子兩旁,不但沒破壞什麼,反而顯得更加生動和純真。她看前面的姑娘,人人臉上洋溢著笑意,聽說這次是招女兵,是麼子特種軍隊,肯定是大碗吃飯,大盆喝湯,啊喲我的娘老子呃,這會為貧寒的家裡減少一張吃飯的嘴巴,也能順便去看看山外好大好大的世界,這是多麼子有意思的事情。 陽光把姑娘們的影子在石壩上拖得好長,她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時不時互相捅一下身體,笑得摀嘴扭腰,無拘無束。耿菊花與這些姑娘都不認識,她自顧沉浸在粉色的遐想裡,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可惜耿菊花的好心情未能持久。一個少女從不遠的“鄉黨委辦公室”出來,姍姍走向這裡,她表情倨傲,似乎是這個山區的公主,對大多排隊者不屑一顧,一看就知道是鄉干部的女兒。排在前面的幾個姑娘立刻給她讓出一個位置,笑臉裡帶著毫不遮掩的阿諛。末尾的耿菊花為此大為不滿了,她雖然住在山旯旮裡,但也有一股大路不平旁人鏟的脾氣,她直率地叫道:“咦,講禮性喲,先來後到喲。”那個少女慢慢轉過頭,蔑視地掃一眼她,問旁人:“她是誰?”給她讓位的姑娘們都搖搖頭: “誰知道,天還沒亮就來了。” “看那樣子,一定是雞鳴鄉那塊鬼都不下蛋的窮村來的。” 那姑娘兩眼看天,問耿菊花:“也想當女兵?”耿菊花也兩眼看著天,回答道:“那又怎麼樣?”公主哼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滿口包穀味,也不在水塘里照照自己是什麼模樣。”耿菊花沒想到這個長得不難看的姑娘會是這麼說話,吃驚使她一下子找不到反擊的武器。公主勝利地笑了,添一句道:“不要隨便做夢,回村挖你的月亮鋤去!”耿菊花胸脯起伏,突然一聲大叫,沖向少女,用著蠻力一摔,少女立刻跌個嘴啃地,兩人馬上在地上扭成一團、少女被壓在身下、蒼白著臉大喊:“打人啦,山蠻子打人啦!張妹兒,劉小梅,你們就這樣看稀奇啊?”

幾個觀戰的姑娘一擁而上,抱的抱扯的扯,耿菊花不是對手,頃刻之間反被壓在眾人身下,但她毫不屈服,聲嘶力竭地反抗著,撕打著。 五十來歲的鄉武裝部長從室內跑出、他鬍子拉碴,披著一件象徵著他在山里的特殊身分的褪色的黃軍裝:“幹什麼,幹什麼,啊?再這個樣子,我一個都不登記!” 姑娘們慢慢從耿菊花身上爬起,耿菊花坐在地上,一臉土灰,臉上是不屈的表情。她突然一躍而起,對著部長嚷道:“你憑什麼不給我登記,你一個大人也欺負我?我比她們都行。”部長本沒把她當回事,一聽這話反而注意到她,說道:“呵?還有脾氣。那你說,你比她們哪裡行?”耿菊花眼睛四面搜索,看見了院子邊上丟棄的一扇石磨:“我們來舉那個。”部長轉臉問剛才壓著耿菊花的幾個姑娘:“比不比?”幾個姑娘望而卻步,那個打架的姑娘卻不服輸:“比就比。她先上。”

耿菊花上前抱起石磨,一使勁,舉過頭頂。 姑娘走上雙手抱住石磨,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完了,只舉到胸前,她那一方的姑娘齊聲大喊:“李瓊,加油!李瓊,加油!”她漲紅著臉,吸口氣,再一使勁,石磨被顫巍巍地舉過頭頂,為她加油的姑娘們一時歡騰雀躍。 她拍著手上的灰塵,驕傲地喘著大氣問:“還……還有嗎,雞鳴鄉的……人?”耿菊花瞇著眼睛,慢慢從身上掏出一根鉛筆那麼長的橙黃發亮的竹管,向武裝部長道:“我可以站在這兒,不用手,把那個打下來。”她指的是二十幾步外房檐下掛的一串紅辣椒。部長不信:“你?”姑娘們起哄:“吹牛不打草稿哦,快點快點走開哦!” 耿菊花不理她們,從地上撿起幾顆包穀籽,吹去浮土,含在嘴裡,咬住竹管,猛然一個獅子甩頭,噗地發力吹出,幾粒包穀籽疾箭一樣射去,只聽“繃”的一聲,拴辣椒的細繩被打斷,辣椒刷拉拉地散落在階簷上。

一瞬時,整個堤壩鴉雀無聲,只有陽光中的山風呼嘯而過,吹得衰朽的房檐上空一根伶仃的電話線發出豁朗朗的響聲。 部長盯著耿菊花,驚訝中掩飾不住讚歎,“好。”他一錘定音,“後天去縣里目測,我在這裡等你。” 後來幾天在耿菊花的感覺裡,極像一首歡樂的山里小調,那麼輕快、那麼愜意地飄蕩在生活中,她跟著武裝部長去縣里,儘管經過精心收拾,她還是顯得很土,但縣武裝部裡一個說著遠方語言的“軍官叔叔”詳細聽了鄉武裝部長的介紹,又叫她表演了吹管射物,再讓她跑、跳、爬樹、上牆,直把她折騰得精疲力竭,都以為自己要堅持不下去了,那個軍人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好,”他說,“等著明天體檢。”體檢一過,緊跟著又填寫無數的單子。終於,今天她到鄉里武裝部去,從鬍子拉碴的部長口裡得到准信,她被錄取了。

這個夕陽銜山的黃昏,耿菊花爬上一道山梁,飛跑下溝,順著石板小路走回自己的茅草小屋。在山埡上她碰見了既是本村村友又是初中同學的王改英,王改英聽說了耿菊花報名當兵的事,大為讚歎,王改英是村里一支花,長相在山溝裡獨領風騷,那雙秋水葡萄般的黑眼珠向男娃們一瞟,把他們的心尖尖悠得生疼。王改英家境貧寒,她說她也要到千里之外的省城去發展,是跟著一個遠房親戚去那裡的建築工地,王改英與耿菊花約定,到了省城,各自好生奮鬥,不混出個人模狗樣那是枉做了一輩子女人。 迄今為止,耿菊花還沒有把報名的事講給爹和哥哥聽,她尚未拿定主意,到底是走之前給家裡留一張紙條呢,還是臨離開的頭天晚上再告訴。她回到光線幽暗的屋子,看見長著綠苔的水缸裡的水已經不多,立刻挑起水桶去擔水,從幾十米高的坡下挑著百餘斤的水桶回來,她嘴裡竟哼著自編的小調。將水倒入水缸後,又一蹲身在地上鍘起了豬草,她從小苦慣了,做活兒是她的本分,不做活兒反倒渾身難受。

里屋內那張破舊的木板床上,躺著生病呻吟的爹。骯髒的土牆上,掛著兩支生鏽的獵槍,許多年前,爹是一個山里遠近聞名的好獵手,後來野物被山民殺光了,再後來爹為攆可能是山里最後一隻野獐子摔了岩,成了終身殘疾,爹就變成了一個事實上的廢人。爹也苦啊,下星期離家前,還是應該先給爹說一聲,至少,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呀。 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從門前的小道一搖一擺地走上來,耿菊花一眼看見,好心情立刻蕩然無存,婦女是臥牛鄉方圓二十多里地名聲不小的徐媒婆,她也看見了耿菊花,多皺的臉上立刻展開了笑顏:“菊啊,你爸在家嗎?”耿菊花鼻子裡毫不掩飾地哼一聲,轉過背不理睬,手裡的刀舞得更加有勁,嘭嘭嘭的鍘草聲在空曠的大山里碰出惡狠狠的回音。

徐媒婆大人大量,寬容地一笑,進屋去了。恰在此時,耿菊花的哥哥背著一大背柴回來,看見徐媒婆的背影,趕忙跟進去招呼:“徐三姑婆,你坐你坐啊。二妹哩,”他張望著向外急急地道,“給三姑婆喊一碗茶來。”耿菊花不理,埋頭鍘自己的豬草。徐媒婆大概對此類事經得多,見慣不驚道:“耿家大哥忙啊?上回說的那個事,成了。”菊花的哥哥欣喜地搓著一雙大手:“我們過兩天要好好道謝徐三姑婆哩。”徐媒婆成竹在胸,又要裝出一副任重而道遠的艱難模樣,癟癟嘴道:“人家願意把三妹子嫁給你家,不是想你們這兒山好水好有吃有睡,我直腸子放粗屁,你們這個窮窩窩,哪個閨女想來啊。”菊花的哥哥知罪般地賠著笑:“那是那是,讓徐三姑婆受累了。”徐媒婆一揚臉:“不過人家黃家有個條件。”

床上的父親撐起半邊病體,一臉的驚駭:“還……還有條件呀?” 徐媒婆用眼向門外的耿菊花一掄,姑娘健壯的身體在秋日陰黃的寒天下是那麼飽滿,彷彿一汪蓄滿了青春汁水的靜湖,只要有人開閘,就會流瀉出勢不可擋的洪波巨浪。徐媒婆收回盯視耿菊花的眼光,拿捏著說道:“人家那邊也有個大哥,那邊的條件嗎,跟你們雞鳴鄉一樣窮,也不好娶媳婦啊。”父親問:“那他、他黃家的意思是?”徐媒婆伸頭向著父親,隱藏著略帶狡黠的神情,壓低嗓門道:“換親。黃家的三妹嫁過來,你家的菊妹子嫁過去;這不就兩全了嗎?”父親和哥哥一愣,一時開不了腔。父親大聲咳嗽起來。 屋外的砍刀聲刷地止息,哥哥不安地伸頭向外一望,只見妹妹把鍘刀往砧板上狠狠一甩,刀鋒嵌進木砧,顫巍巍地抖動,發出一絲剛性的嘯音,耿菊花跳起身,聳身向屋後的大山深處跑去。

哥哥是知道妹妹的性子的,妹子平常話不多,但一旦有了主意,那是九條大牯牛也拉不回的,他趕緊追到屋外喊:“菊花,二妹!” 山風嗚嗚,耿菊花的身影跑過小道前面的一堵石壁,茂密的山石樹木後只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哥哥不敢怠慢,這不只是關係到妹妹的脾氣的事,而更是關係到他娶不娶得上黃家的姑娘來當媳婦的大事!媽媽生病死得早,爸爸又摔岩傷了身子,妹妹終究是別人屋裡的人,這個家沒有個女人,誰來承接耿家的香火,誰來支撐縫補漿洗的一攤子家務雜事。哥哥向徐媒婆道一聲得罪,嗖地一聲竄出門,向大山上追去。 耿菊花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閃現,哥哥邊喊邊加快自己的腳步。當然,論起山里的起居坐臥,女人一般不是男人的對手,哥哥跑起來如同敏捷的羚羊,逢溝躍溝,遇坎跳坎,終於把一味瘋跑的妹妹堵在一道三米高的崖坡上。 耿菊花往崖下看了看,猶豫間,哥哥已站在面前,哥哥喘著粗氣,妹妹也喘著粗氣,兩人對視著,白雲從他們墨黑的瞳仁里飄過。 “二妹,”哥哥彷彿理虧一般,說話時沒有了追妹妹時的那股硬氣,“你……你就成全了哥哥吧。”耿菊花倔強地擰著脖子道:“不。”哥哥苦著臉:“媽死得早,爹又癱了,你終歸是要嫁人的,以後你走了、沒有一個女人,誰來伺候爹?”耿菊花犟著臉道:“那也不能把你的親妹子往火坑里推,他黃家大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吃懶做在臥牛山一帶出了名的,哥,你就饒了妹子吧。”哥哥淒苦地垂著頭,半晌道:“你不去,哥哥也娶不上他家黃三妹,你不看在哥面上,也要看在癱了的爹身上啊。”耿菊花向後退了半步。伸頸向再無退路的崖坡下一看,突然就跳了下去。 哥哥大驚,衝上去大喊:“菊花!二妹!” 耿菊花在下面已爬起來,腳脖子擰了,但她倔強地一瘸一拐地向遠處走,嘴裡竟胡亂吼著一首三十年代這裡鬧紅軍時流傳下來的一首山歌:“咦喲……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川東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紅軍,要把白匪消滅光。咦喲……”她一邊全力吼唱著,一邊流著憤怒的眼淚。 哥哥看天上,太陽晃眼,他雙膝一軟,跪在山風嗚嗚的荒草中。 第二個星期說來就來,同時來到的還有連綿不斷的山雨,在這座大山里,秋天是黴雨的季節,淅淅瀝瀝,無窮無盡,有時要連下大半個月,下得人的腦子深處都要長黴。 這個雨天裡,耿菊花的哥哥在服侍爹爹喝藥,他從火塘上端起藥碗,走到父親床邊,剛讓爹乾縮的嘴唇沾住碗沿,就听外屋猛地一聲響,他們同時一抬頭,原來是一身稀泥的耿菊花抱著一包東西沖進堂屋。 哥哥生疑地問道:“你搞什麼名堂,拿的什麼?”耿菊花幸福地憨笑著,一層層打開,原來是一套武警新軍裝。 “哥你看你看。”她忘情地叫他們,“快看呀。”哥哥上去撫摸著,眼睛都直了:“這麼好的料子啊,怕要值好多錢呢!”耿菊花道:“所以不能叫它淋濕了。”父親在床上叫:“菊花,菊花哩。” 耿菊花邊揩頭髮邊應著進去,說道:“爹哩,我們發衣服了,明天就到鄉上,然後去縣里集中哩。”父親咳嗽了一陣,好不容易說道:“娃兒哩,這一走,好遠喲,怕一時半會兒看不到你了。”耿菊花沒有體會出一個病人的悲觀,很豪氣地說道:“你放心,部隊好哩。”爹又道:“記著,到了隊伍裡,晚上不要走夜路,晚上陰氣重,那些魂啊鬼的,都在太陽落山時候出來哩。把你媽墳墓上的土抓一把,放到自己的床腳下,你媽保佑你不生瘡害病哩。”他邊說邊咳嗽。哥哥卻在一旁嘆氣道:“唉,你倒走了。走了也好,聽說部隊裡隨便吃飯,隨便穿衣,都有國家管。可這個老漢沒人管了。”父親道:“我不要你操心,好不了,也死不下去的。”哥哥道:“你說得輕巧,口含燈草。唉,有個媳婦就好了。” 耿菊花在哥哥面前埋下了頭。 “哥,”她的聲音很小很小,有很深的內疚,“對不起你,是我害你沒娶上媳婦……” 哥哥強笑著道:“說哪兒去了,還不是我們雞鳴鄉窮。”耿菊花憧憬道:“我到了部隊,每個月給你寄錢回來,我要讓你娶上媳婦,我要治好爸爸的腿病。” “要是黃家老大來要你怎麼辦,徐三姑婆早就給別人帶了話,答應了人家的。” 一聽這話,耿菊花倔強地昂起了頭:“我不管,”她甚至還撇了一下嘴,“你告訴他我是部隊上的人了,他敢來,我有槍。” 第二個姑娘叫徐文雅,在浙江大學自動化專業學計算機,大三了,卻突然震驚全校要報名去當女兵。徐文雅是學校業餘射擊隊的女神槍手,有的同學聽說,她之所以被那個鼎鼎大名的外省女子特警部隊看上,主要是她百發百中的射擊本領。徐文雅出身書香世家,長相也滿帶書卷氣,眼神很深,看萬事萬物都有一種沉思的神氣。在同班同學眼裡,她行為舉止常有不合常人思維之處,明明計算機是當今世界的朝陽產業,明明她學的就是計算機專業,可她卻在業餘時間讀《中外將帥錄》、《拿破崙傳略》等書。同寢室的女生有一個加入校藝術體操隊,另一個利用業餘時間自學服裝設計,唯獨她休息時在寢室裡擺弄擦拭槍支,每週二、四的傍晚很認真地參加校射擊隊枯燥的集訓。 “你真這麼怪啊,”聽到她要棄文從武的志願後,同室的女生驚訝地圍著她勸說,最先開言的是熱愛藝術體操的那位,“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想去當傻大兵?”學服裝設計的也道:“就是,又不是戰爭時期,徐文雅你是昏了頭。”學藝術體操的進一步苦口婆心勸諫道:“你就是中了《這裡的黎明靜悄悄》的毒,我們是大學生,未必還不知道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編出來的,最喜歡騙沒有腦袋的白痴。” 一個平常追求徐文雅甚緊的男生也來約徐文雅去校內的池塘邊散步,加入了拯救徐文雅的小合唱,百倍惋惜地說道,“現在是計算機時代,現代電腦就是威力無比的槓桿,握住它,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撬動地球。而握住一把刺刀,握住一把手槍,你能嗎?”學服裝設計的姑娘扳著徐文雅的肩道:“當兵打仗從來是男人的事,戰爭讓女人走開,你知道這句話的呀。”學藝術體操的姑娘一直在附和大夥,“女人是母愛,”她說道,“是母愛,是和平,女人與軍隊對立。” 徐文雅涵養極好,一直微笑地聽著,然後終於鎮靜地開腔了,“我可沒想到那麼多,”她說道,“我只覺得從周圍看,我們這個民族有點太沉溺於享受了,我怕我們也跟著退化,所以,想藉軍隊這個熔爐,把自己鍛打一番,不然我怕不能正常地活到二十一世紀。” 一群人都訝然,都靜默。 自認為是她男朋友的男生悄悄咕嚕一句:“這也太深沉了一點。”徐文雅恬淡地一笑:“是嗎?”眼裡閃動著譏誚的波光。男友在她的眼光注視下,沮喪地垂下頭,他是深知徐文雅外柔內剛個性的,他曾使盡渾身解數,也向班裡的男生誇過海口,說徐文雅終究會是他的,但看眼前的情景,他恐怕會淪為全班男生的笑柄了。他突然間就有了些微微的恨意,就想把早已憋在心裡的話一古腦兒倒給這個不近人情的女生聽。 “你太缺少一點溫柔,缺少一點戀愛意識。”他說,“一個姑娘不該是這樣的。”徐文雅輕鬆地問:“你還嫌我們周圍的女生溫柔得不夠,戀愛得不頻繁?”男生振振有詞:“談戀愛是生理和心理成熟的自然表現,德國大詩人歌德的名言你忘了:'哪個女人不懷春?'當懷春不懷春,那就是很有問題的表現。”徐文雅道:“我們現在不是懷春少了,而是溫柔在氾濫,陰柔在氾濫。我覺得窒息。”男生誇張地向天伸出雙手道:“上帝,怎麼才能醫治這個姑娘反常的反人性論調?”徐文雅針尖對麥芒,專講他不愛聽的,但臉上卻笑得更加和悅,說道:“當兵,這就是拯救我們這一代青年的最好的藥劑。”男生雙手抱起頭:“我的天啊,你還是原先我認識的那個徐文雅嗎?” 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五晚上,大局已定,徐文雅果真成了大學生考入部隊的名人,她所在的2020寢室擠了滿滿一屋人,不管贊不贊成,一旦分手在即,男女同學還是一起擁來給她餞行,各種形狀的容器吮當一碰,一聲“幹”,每人共飲了一大口新鮮的啤酒。 “我說啊,”一位面色蒼白、嘴唇薄薄的女生道,“徐文雅一當武警女兵,肯定成為全國小報的頭條新聞,'女大學生扔掉鋼筆握鋼槍中華女兒不愛紅妝愛武裝'。”另一穿花格紅衫,衣擺扎在長褲裡的女生馬上接嘴:“哇,一個新的明星在我市冉冉升起,徐文雅收到的追星族的捧場信要用麻袋裝。”徐文雅只笑不說話。坐在床沿的徐文雅的男友不滿意了,“哎,”他說道,“怎麼你們就不敢說實話,不敢說這是我們大學生的悲哀?”學藝術體操的女生一舉手:“慢著慢著,此話怎講?”那男生道:“當今世界的兩大潮流是和平與發展,而我們最親密的同學裡,一個才華非凡的女秀才卻逆潮流而動,丟掉電子計算機專業去當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警,你們還有心情為她歌功頌德,我為徐文雅傷心。”徐文雅平靜地道:“謝謝你的傷心,這純粹是杞人憂天。當兵就不要高技術了?你說海灣戰爭裡,多國部隊靠什麼攻破了薩達姆防線?靠的就是最尖端最前衛的科學技術。”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站起來打趣道:“就是,張衛老兄,你可別小看當武警的,要是我,找老婆就要找徐文雅這樣的,現在街上小流氓出役,你要有一個武警老婆,哈,你想那是什麼場面,遇到敵情,只要這樣往後面一跳,一聲大喝:'老婆,上!'啊喲喲,只見橫掃千軍如卷席。親愛的女士們先生們你們想想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輝煌。” 人們笑得把啤酒都噴在彼此的身上,然後爬起來大呼:“祝徐文雅當兵順利,混個師長旅長的給我們瞧瞧!” 到了半夜,同一寢室的女同學都先後入睡,徐文雅卻用報紙蒙著小檯燈,擰開筆帽,攤開一疊稿箋,凝視著窗外無邊的夜色,認真地寫了起來。同學們與她關係雖好,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明白自己的自尊心太強也是個弱點,因為這很容易成為滋長虛榮的溫床。可是沒有這份小小的近乎虛榮的自尊,她怎麼才能壓抑住自己心中的那塊病根? 筆尖在紙上流利地劃過,一排排剛勁有力的字跡出現了: “……媽媽,我讀小學的時候曾天真地問過你,為什麼你和爸爸老是在別人面前低三下四抬不起頭,為什麼有時候明明是鄰居欺負你們,而你們卻逆來順受還要盡量向欺負你們的人陪上屈辱的笑臉,為什麼你教導我的格言和諺語裡,總是強調'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命裡沒有莫強求'?後來我長大了,讀高中時,才從你們單位一位叔叔那裡偶爾得知,原來你們沒有告訴我,我們這個家族在歷史上曾有過一個奇恥大辱,那就是:由於爺爺在抗日戰爭時期被捕叛變,在福州充當日本人的幫兇,致使地下組織的五個革命烈士犧牲在日本人的刑場上。這事你們一直瞞著我,而你們希望我為家族爭取榮譽的唯一途徑,就是讀書、讀書,從高中到大學,大學讀完了讀碩士,碩士讀完了讀博士,博士完了讀博士後,永遠永遠地讀書,永遠永遠地迴避現實。可是媽媽,這次我卻要違背你們的意願了,我要退學當兵,參加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我沒有向同學們說出來我的最真實的想法,就是要用我的經歷,來改變我們家族的歷史形象,在叛徒的後代中,也會出忠臣,在怕死的人的孫輩裡,也會有熱血女兒。所以,你不要來信勸我,這是我的最後決定。如果你們不同意我的決定,那也沒有啥,我們就暫時停止兩代人的溝通。道路是自己選擇的,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的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包括親人的你們。當武警後,什麼樣的苦我都能吃下來,我要讓我們姓徐的一代一代的後人,在說起他們的祖先的時候,再不會為有個爺爺是叛徒而抬不起頭,而是由於有了一個我這樣的女性而自豪……” 第三個姑娘生在特警隊所在城市的一家姓鐵的家庭裡,單名一個紅字。 鐵紅的家庭居住在東城區一個尚未進行城市改造的大雜院裡。大雜院外面,是蜘蛛網一樣星羅棋布的窮街陋巷。鐵紅的父母在離大雜院不遠的小街上開著一間出售服裝的小店,無權無勢,攀結不上市里區裡哪怕一個科長級別的人物,受夠了街上兄弟眾多的人家的欺負,也受過黑道白道上蠻不講理的人的要挾,因此父母最大的心願,就是唯一的女兒鐵紅將來能出人頭地,給他們出頭撐腰,將一切敢於與他們的小店鋪為難的烏龜王八蛋統統打個人仰馬翻。鐵紅讀初一時,他們替她報名進了業餘體校習武弄棍,管它以後能不能出將入相,先得用一身功夫鎮住街上的小混混,也是權宜之計。 可是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寵麼兒,底層窮家里長大的鐵紅從小受著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呵護,反倒養成一個心眼狡黠、愛打小算盤、並不把父母的期望當成一回事的市井姑娘。體校裡練武也不刻苦,若要真的撞上了手提菜刀的街頭痞子,她是沒法與他們較量的。 後來直接將她送進部隊的起因,是由於父母的小服裝店的一次遭遇,這種遭遇隔三差五就會發生,每每都令這個大雜院裡的小家庭愁雲慘淡,痛不欲生。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黃昏,一個自充為片區保護神的黑道小頭目張五哥帶著兩個手下又來了,收取該月的夜班保護費,鐵父當時向小青年張五哥屈尊求情道:“五哥,五哥,請你老人家再寬限一個星期,我這裡湊夠了,一定親自給你府上交去。”張五哥戴著一幅銀絲眼鏡,頭上頭油光亮淋漓,貌似文雅,說話慢聲細氣,“你都說了幾次一個星期了?”他說道,“今天再不拿錢,你想你怎麼對得起我們的辛苦呢?”他好似不經意地把煙頭往模型上套的一件絲織裙裝上一碾,立刻就燙出一個大洞。鐵父兩眼一閉,差點沒暈了過去。張五哥還是慢聲慢氣地講道:“今天只是提個醒,後天我們再來,那時就不這麼輕鬆了。” 他們抬腳出門,高中剛畢業的鐵紅與新近交上的男朋友汪鵬逛街回來了,鐵紅啃著一根甜甜的甘蔗,圓圓的臉上被汪鵬寵得紅雲燦爛,兩人勾肩搭背,瀟灑地哼著一首流行歌曲。然而張五哥在他們面前一站,鐵紅就感到氣氛反常,她是認識張五哥的厲害的,小腿肚子不由得就有點顫抖開來。汪鵬卻是第一次與這夥強人晤面,一看女朋友的臉色,他就知道是他爭表現的時候到了。汪鵬也是街頭長大的青皮後生,在體校裡與鐵紅一個班,長拳打得還可以,平時就有點目空一切,為在女朋友面前顯出英雄,他猛地做出一副小流氓架勢,彈著一隻腿,向張五哥長聲慢調地開口:“請問朋友哪路神仙?”張五哥皮笑肉不笑地打量汪鵬:“喝?山不轉水轉,在這個小碼頭還遇見了梁山好漢。”話未落音就是一個直拳,這很見效用,立刻退了汪鵬的神光,將他打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張五哥道:“說,是不是想來虎口奪食哇?!”汪鵬指著鼻血慌亂地後退道:“不不不,我是來買東西的顧客。”張五哥變成溫文爾雅的模樣,說道:“那你就買吧。我來賣給你,你要幾十件裙子?不貴,每套我只賣四千八百八十八,八八八,發發發,大家圖個吉利。這十件是你的了,給老子掏錢。”汪鵬嚇得臉色慘白,舌頭攪不清楚,聽不清楚都咕嚕了一些什麼。 就在緊張時刻,一陣警笛聲由遠而近傳來,原來是鐵紅的媽媽剛才趁亂給110巡警打了報警電話,兩輛巡邏的摩托向這裡飛速馳來。 張五哥一愣:“你們他媽的誰去報的警?”警笛聲迅速向這裡靠攏。張五哥一揮手:“走!”三個人從後窗跳出,臨行前,張五哥抽出刀,嘶啦一聲從幾十件摞在一起的衣服上劃過。 鐵父終於捂著胸口倒在地上,不是鋼刀碰著了他,而是痛心得昏了過去。 就在這天晚上,鐵紅的父親從大院裡賣燒餅的劉瘸子口裡聽到了招兵的消息,經過短暫的思考,他立刻有了一條至為重要的重大決策。他把老婆和女兒召集到飯桌邊,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以加強說出這個決策的分量,“當兵,”他沉重地說道,'“紅兒你給老子去當兵,只要你當了兵,我們家就有靠山了。”媽媽乍一聽,卻有些不放心了,說道:“聽說當兵苦哇。”父親厭惡地打斷她道:“苦個屁,你看街上走的那些武警,又高又壯,要是苦,能長得這麼好?” 鐵紅對此考慮倒不是太多,高中畢業考不上大學,畢業就是失業,能去當兵,倒是一條生路,且不說工作暫時有了保障,單是那一身軍裝,就讓人不敢小覷。什麼張五哥張六哥,姑奶奶當了兵,撕弄他們只當碾碎一隻臭蟲,哈,有勁!她向媽媽一聳鼻子,輕鬆地道:“就是,媽媽真是老腦筋了。”父親語重心長地又說:“這些先別說,到了部隊,你眼睛要精明,找准哪個首長最管事,你就給哪個首長多幫忙。要捨得說好話,嘴巴兩張皮,多說兩口袋好話又不虧本。關鍵是一個好印象,印像一好,人家長工資也先想著你,提拔接班人也先想著你。對那些與你不舒服的人,你先忍著,不能得罪都不得罪,等你當了官,那時候再來收拾整過你的人不遲。千字經上早就說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見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只要你當官了,有出息了,我們的家庭就不會是這個模樣,連我都要給你燒高香了。”媽媽被父親的話點燃了心中的希望,緊跟著敲邊鼓道:“爸爸說得有道理呢,現在社會上,就時興這一套,不這樣你就要吃虧。”鐵紅感到好笑:“人家還要你教?我比你懂得多。”媽媽不計較寶貝女兒的態度,趕緊閉嘴。父親卻對母親生出一絲憐憫,說道:“就知道吼你媽。鐵紅,剛才那些記住沒有?”鐵紅:“天天都在講,我早就能背出來了。”父親頷首:“這才像個樣。” 就這樣,鐵紅走進了街道辦事處徵兵報名的隊列,憑她在武術學校學的那一套花拳繡腿,明顯地高於一般想參軍的姑娘,幾天之後,她果然順利地踏進了軍營。 最後一個姑娘叫沙學麗,是一個富翁的女兒。 南方那座繁華大城市的郊區公路上,一輛白色的公爵車與一輛紅色的寶馬在寬敞的公路上鬥狠開著,誰也不讓誰,開公爵的是一個長髮披肩的漂亮姑娘,臉上架著一副大墨鏡,這就是沙學麗。開寶馬的是一個帥哥,邊駕車邊得意地吹著口哨,不時向公爵投去得意的一瞥。 為了赶超寶馬,沙學麗一咬牙,公爵逆行開到了左邊的車道上。想不到拐彎後迎面來了一輛大巴士,沙學麗一慌,猛打方向盤,汽車差點撞翻路邊一個售書亭,等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汽車,寶馬早已一溜煙地消失在公路盡頭。 一輛交警的摩托鳴著警笛衝上來,刷地橫在公爵前面,公爵停下,沙學麗負氣地狠狠捶打了一記方向盤。當她抬起頭,映進眼簾的卻是一個女交警,只見女交警走近車窗,很精神地敬個禮,說道:“小姐,你的駕照。”沙學麗穩坐不動。女交警威嚴地提高了聲音,手一伸:“駕照!”沙學而聳聳肩,不情願地掏出小本子。女交警一看裡面的照片:“呵,沙學麗,又是你。” 沙學麗回到海濱的家,在自己的豪華臥室裡穿著一件靚麗奪目的晚禮服,才不過一個鐘頭,扣車的事早已被拋到腦後。她的梳妝台上各種牌號的化妝品琳瑯滿目,媽媽與一個傭人在身邊幫忙,沙學而坐享其成,哪裡不滿意,嘴裡只是嬌憨地哼一聲,聽憑母親和傭人在她身上仔細地忙碌著。 父親沙云標推門進來,穿著吊帶褲,名牌全棉襯衫上紮著紫紅嵌花的領帶。他四十五歲,雖然發福,但身材結實,五官朗闊,身上每寸肌膚都透射著精明和力量,但就是對眼前的這個千金小姐毫無辦法。沙云標把一張單子往梳妝台上重重一摔,大聲道:“你是累犯,罰款一千,暫扣駕照三個月!”沙學麗嬌寵地一擰眉,俏麗的鵝蛋臉上故意做出一付吃驚不淺的害怕:“老爸也,你是要把我往心髒病上嚇也。”母親趕緊把那張單子撿起來拍回父親手裡,眼波凌厲地向他一橫:“拿開!你不知道麗麗有潔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敢往她的桌上放。”沙學麗也一下變了臉,清亮的眼珠裡剎時火光騰騰,說道:“哼!都是那個臭女警與我作對。”沙云標在母女倆面前都不是對手,敲敲桌,不滿又無奈地:“女警察女警察,怎麼從來就不想想你自己。”沙學麗毫不畏懼地道:“老爸你也該想想你自己,叫你把那輛奔馳讓給我開,你就是不干,老讓我開那輛破公爵,怎麼不被警察逮住?該,一萬個該!”沙云標終於忍不住大怒道:“你給我——”母親立刻幫女兒的腔道:“你幹什麼?今天是麗麗的生日,你不看天色還要看氣色呢,吵什麼吵,不就是一輛破車嗎?你捨不得你的奔馳,你就給她買一輛菲亞特,就當你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不行?”沙學麗大叫:“哇,向老媽學習,向老媽致敬!” 父親自知自己只有慘敗的份兒,喪氣地搖頭,仰天長嘆走出了沙學麗的房門。 晚飯前,沙學麗獨自呆在臥室裡,凝視著鋥亮的大穿衣鏡。稍傾,一隻逼真的玩具手槍啪地伸進鏡面,聽得到一個嘴裡發出的子彈出膛的擊發聲,這是她在對著鏡子演練美國西部片裡的持槍大俠。 沙學麗做著各種自認為瀟灑的擊發動作,向著各個角落“開槍”,然後把槍向一個假想的人兒一指,學著今天那個女警察的語氣,冷冰冰地命令:“呵,又是你,拿出來,你的駕照!……咦,你敢跟我調皮,我想認你,我手裡的傢伙可是不認你。”她嘴裡發出啪的一聲,自己裝著中了槍的樣子,旋了一轉,向華麗的大床倒去。 接著她一下蹦起身體,滿意地點點頭,哈哈大笑一聲,把手槍在食指上掄著圈,想一下子插進腰間的皮帶,可惜動作不嫻熟,手槍飛到空中,接著悠然沖向大穿衣鏡,沙學麗驚駭地閉上美麗的大眼,緊捂耳朵。 玩具手槍與大穿衣鏡相撞,碎屑四濺。 母親驚慌的臉從猛然推開的門後出現:“麗麗你……” 沙學麗扮個鬼臉,雙肩沒事似地一聳。然後站起身道,“媽,她們來了嗎?”她問的是她的生日宴會,她知道她的那伙朋友准在下面大客廳裡等著呢。 這是晚上七點,沙家寬敞氣派的大客廳熱鬧非凡,青春的喉嚨齊唱著生日歌,一個燃著十八根小蠟燭的大蛋糕擺在精緻的大茶几正中,一夥男女朋友邊拍手邊唱,圍在典雅高貴的沙學麗身邊,電燈是關了的,燭光搖曳中,穿著晚禮服的沙學麗更是美麗如仙。 生日歌完,人們哄叫著要她吹蠟燭。一個穿著露臍短裝的姑娘道:“等等,我們的沙小姐滿十八歲,十八歲是人生的黃金歲月,象徵著她的正式成熟。”一小伙子打著響指接口道:“正式漂亮。”眾人爆笑,第二個姑娘接口:“正式有了公民選舉權。”另一個小伙子道:“正式可以被人追。”再一個小伙子跳著雙腳往空中蹦:“也可以正式追求我們啦!” 眾人歡呼,鬧作一團,沙學麗揮著手掌一個個地打他們:“本姑娘就是不追你們這些蝦頭仔。”穿露臍裝的姑娘道:“好了好了,不要鬧了,該吹蠟燭了。”她身邊的姑娘道:“吹的時候要許兩個心願,一個是明的,一個是暗的。”大家一齊哄道:“把明的說出來,沙學麗把明的先說出來!” 沙學麗合掌在胸,準備祈求一個美妙的心願,可忽然,她的神情變了—— 那個女交警威嚴的身影飄到她眼前,只見她站在車窗外,手臂強硬地一伸:“駕照!”盛氣凌人,毫無通融的餘地。沙學麗定定神,趕走女交警的身影,接著眼睛一瞪,虔誠地發出一道心願:“老天保佑,讓我當上一個威風漂亮的女警察。” 眾人全愣了。穿露臍裝的姑娘小心地問道。 “為什麼啊,學麗?” 沙學麗孩子般拍手大笑道:“我就不怕別人扣我的小汽車,而是我能專門去扣人家的小汽車!” 沙學而選擇當兵的道路,就是這麼任性,也就是這麼簡單。父親沙云標接到女兒被錄取的通知後不但沒有絲毫擔心,反而悄悄地以手加額,心裡說道:“這可卸了我一個大包袱,部隊就是大托兒所,謝謝你們幫我把這個小祖宗給全托啦。”沙學麗的母親卻哭成了大淚人,她在出發那天親自開著家裡的大奔馳送女兒到市裡的新兵集合點,把一樣一樣的東西硬往沙學麗的旅行袋裡塞,直塞得沙學麗都叫了起來。 “媽,”沙學麗道,“我又不是去開商店,你要讓我拿得動嘛。”母親眼淚漣漣道:“到了部隊,我們就照顧不到你了,你又那麼愛乾淨,那當兵的地方看你怎麼活人喲……你想吃什麼就買,沒有錢了就趕快打電話。要是受不了那個罪,你就回來,你爸早就給你留了一個分公司,你當個經理也行,當個董事長也可以。”沙學麗覺得好笑,說道:“我才不想當,你看老爸當的,天天吃宴席把人都吃變形了。” 沙學麗就這樣走上了從軍之路,她根本不會想到,由於出色的駕車技術,她會被分到女子特警隊,從此,幾年終身難忘的生活,會在她以及由於都有一技之長而同時被女子特警隊招收進警營的幾個姑娘之間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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