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女子特警隊
女子特警隊

女子特警隊

谭力

  • 當代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310580

    完全的
© www.hixbook.com

第1章 第一章

女子特警隊 谭力 15727 2018-03-18
秋日的和風掠過原野上的草木,像一位慈善的母親輕撫著她心愛的女兒的秀發。而當她緩緩流過C城南郊一片武警營區時,不禁為這裡一群奇特的女人而心旌搖蕩了。 毫不誇張地說,這裡聚集著20世紀末期中國一群最優秀的女人!看啦——在營地裡,操場上,她們正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她們是年輕的:清一色的十八、九歲的姑娘,清一色的未結過婚的處女!她們是美麗的:夕陽下,晚風中,像一排輕荷;臉似點綴著處女紅的花朵,眼睛似令任何男人都心動的深潭;那合身的武警軍裝,緊緊包裹著一副副發育成熟的凸凸凹凹的身軀,纖柔的腰身配上緊扎的軍用皮帶,使身形從胸峰上驟然下斜,宛若高空俯瞰群峰之下起伏的長城……她們又是出色的:除具有中國其他女人的全部特質外,她們更兼有一身過硬的武功:那嬌柔的玉臂一合,說不定會讓你丈八男兒束手就擒,那靈巧的玉腿一掃,或許會叫你百八十公斤的大漢“撲”地倒地……

這是中國武裝警察部隊的第一支女子特警隊。 與C城高樓林立的市區相比,女子特警隊的營區卻顯得十分簡陋,由武警部隊原先的一片舊倉庫改建而成。營地裡,東邊是大型的露天訓練場,一半是泥地,一半長著茸茸青草,上面按等距佈設著獨木橋、擋牆、低姿鐵絲網、水坑、單雙槓等訓練設施;北邊有一座訓練館,槓鈴、木馬、沙袋、健身器等東西一應俱全。大操場內,三面環牆停著坦克和各型車輛,其中,一架空軍的小型運輸機最為醒目。在林立的摩天高樓夾峙下,特警隊營區更像是一座都市裡的村莊,來這裡參觀過的國內外賓客,都想像不出在這麼個地方,會走出一批批颯爽英姿的巾幗女傑。 今天是星期六,營區煞是熱鬧,熱烈的掌聲在緊傍宿舍區的大會議室裡迴盪,正前方的牆上貼著大紅橫幅,桌上是水果和茶水,原來是女子特警隊在召開一年一次的退伍老兵歡送大會。女兵們不知什麼時候也從操場列隊進入到了會場,坐在前排的是退伍老兵,她們已經沒有帽徽肩章,看不出實際軍齡,但肯定都是三年以上的老兵。坐在她們後面的方隊是留隊的戰友們。

特警隊隊長強冠傑在台上站著,他中等身材;面皮紫黑,精悍壯實,長方形的國字臉上長著一字形臥蠶黑眉,眉梢微微上挑,帶出剛毅和果敢,兩顆深沉的眼珠,顯出與三十多歲年齡不相稱的老辣,肩上扛著一槓三豆的上尉軍銜。強冠傑身旁,坐著比他年長一歲的教導員,教導員姓李,單名一個方字,臉龐微胖,慈眉善目的,嘴角有點上翹,彷彿隨時準備著微笑。 少頃,只見強冠傑一壓手,掌聲像刀砍一般頃刻止息。 “我最後要說的是,”強冠傑環視一眼他的兵,聲音粗豪,“我相信我們的退伍老兵們,會把特警隊的特殊頑強的好作風,帶到地方上去,幹任何工作,人家都會翹大拇指,說,不愧是女子特警隊出來的兵。這裡我再順便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總部命令,我們女子特警隊的雷燕和劉小鳴,應毛里求斯國警察總監的親自點名邀請,將到毛國去擔任教官,幫助培訓當地,剛剛新組建的女子警察部隊。”掌聲如雷,女兵們歡呼,男兵們也歡呼。教導員不失時機地大聲插一句:“這是我們特警隊的光榮,也是我們整個武警部隊的光榮啊!”

戴著少尉肩章的雷燕和劉小鳴與眾多戰友伸來的手相握。旁邊幾個退伍女兵則抹起了眼淚,其中那個身材豐滿、快言快語的張海萍強笑著擂雷燕一拳道:“你們好哦,到國外還是乾特警,我們幾個卻要復員了。”強冠傑聽到了,說道:“復員也好啊,總隊直政處的人說,公安局管人事的人把他們的門檻都踏爛了,專門要你們,你們是他們眼中的寶貝。”沒有人聽清他的話,退伍女兵只顧與留隊女兵揮淚擁抱,一區隊隊長少尉軍官羅雁,也是激動地與退伍女兵一一擁抱,熱淚長淌。一個叫張莉的退伍女兵猛地撲過來抓著她的胳膊,哽咽道:“區隊長,你們,可不要忘了我們啊……”張莉在隊裡是個機靈鬼,軍事和功夫都不錯,長著一張娃娃臉,頰邊有幾粒白雀斑,不僅沒影響她的美,反而使這張臉更顯生動,如今也要離隊了,羅雁只能擁抱著拍打她的肩膀道:“張莉,張莉……”卻說不出任何別的話。

只有戴著上士肩章的朱小娟神情冷毅,不流眼淚,她是一區隊一班班頭兒,個頭長相與她的名字成反比,不娟不秀,剪著很短的男式發,皮膚紫黑,臉色冷硬,只是眼珠大而亮,黑漆漆的瞳仁幾乎佔滿了整個眼眶,顯得非常有精神,她似乎從來就沒有笑過,只冷冷地看著激動的戰友們。 張海萍抬起淚水模糊的臉,一下瞥到站在外圍沉默不語的男兵們,突然掙出戰友的擁抱,向強冠傑喊道:“報告隊長,我有個要求。”強冠傑一貫嚴肅的臉意外的柔和:“你都復員了,別這麼客氣,講。”張海萍道:“我想請男兵區隊和全體女兵到訓練場上去,我們要在那裡與尊敬的男戰友們來一個——真正的告別。” 強冠傑凝視了她一瞬:“好!” 訓練場上,各區隊的男女兵們隨著口令聲魚貫入場,在值班軍官的指揮下,排成威武的“T”字隊伍。接著在他們的注目禮中,張海萍喊著口令,率領十來個沒有帽徽領章的退伍女兵跑步進入場地中央。 “踏步!”張海萍一聲厲喝,女兵們在原地威武地抬高腿跑姿踏步。 “立——定!”女兵們立刻在“T”型兵陣前凝固成一線整齊劃一的隊形。張海萍跑步到強冠傑面前立定:“報告隊長,退伍女兵十三名,實到十三名,請指示。”強冠傑一板一眼地道:“稍息。今天,是我們特警隊老兵退伍的日子,根據張海萍的要求,隊伍一切聽從她的指揮,大家歡迎。”

掌聲中,張海萍卻哽咽了,半天,講出話來:“戰友們……”全體隊伍刷地立正,張海萍右手舉到帽簷,向部隊回禮,繼續道:“稍息。三年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都與大家在一起,汗水流成河,淚水也流成河。可是,說分別就分別了,天南海北,四面八方,不知能否再相見,今天脫下軍裝,明天就成了老百姓,在部隊裡時,那苦、那累,讓我時時刻刻都在發誓,不干了,老子不干了!可真的不干的時候來到眼前,我……我……”她一昂頭,“戰友們,讓我們來一個特殊的告別儀式,讓我們離開警營的人,一輩子都記得住我們曾是特警隊的人!” 羅雁等留隊老兵凝視著她,不知道這個特殊的儀式是什麼樣的形式。只有朱小娟是永遠不動聲色的沉著,從她的眼睛中,看不出她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

張海萍開始發令:“下面進行擒敵拳訓練。現在聽我口令:三區隊九班,進場。” 三區隊九班的男兵在班長王川江帶領下跑步進場,王川江與強冠傑一樣皮膚漆黑,雖說長得五大三粗,動作的協調性和節奏性卻很好,看得出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老特警隊員。 “報數!”王川江大喊,等報數畢,他又發令:“成拳術隊形——散開!”男兵們整齊地向左轉,按“乘二減一”的方法向前正步行走,隊伍如一隻壓緊的彈簧,很有規律地等距張開,在規定的方格內,啪地立定站好,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接著張海萍命令她的退伍女兵也成拳術隊形散開,女兵們威武地正步行進,也是按“乘二減一”的方法,然後立定站好,張海萍隨即發令:“向左——轉!”女兵們一個轉身,與男兵站成面對面,兩隊不同性別的兵,就這樣互相凝視著站定了。

張海萍轉身看著大隊伍道:“這就是我們的告別儀式,我們可能再也沒機會摔打了,今天,男戰友們,拿出你們的最高水平。抱摔練習,預備———開始!” 煙塵騰飛,一個個退伍女兵被男兵們狠狠地摔倒,彈起準備,又摔倒,又彈起準備…… 強冠傑剛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隊員,羅雁的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淚光。朱小娟表情依然冷峻。 秋末的太陽在天空朗朗普照,雖不是夏天般的炎熱,但從無雲的蒼字裡灑下的光輝也具有一定的穿透力,隨著近似殘酷的訓練的進行,男女兵的臉上眨眼間已是汗滴如雨。 踢打練習開始了,女兵們木樁一般半俯著頭,雙手交抱於小腹,站得紋絲不動,任王川江的男兵們向她們的肩背一記一記地大腳側踢,腳步聲嘭嘭地迴響在訓;練場的草坪上,女兵們滿臉潮紅,負痛地抽搐著臉頰肌,但仍一聲聲大喝著,配合著踢來的腿腳,尖利的喊聲響遏行雲。

張海萍一聲斷喝:“停!”嚴厲地盯著男兵們說道:“你們還沒有使出十分的力氣,你們給我使勁踢!”王川江咽了口唾沫道:“不行了,你們平時還沒夠嗎?我都不忍下腳。”張海萍不知怎地一下動了感情:“九班長,你要看得起我們,你要把我們當戰友,你就命令你的兵狠狠地踢。三年來,你們男兵給我們女兵當配手,天天是我們踢你們,今天我們要走了,我們沒有什麼感激你們的,就請你們狠狠地踢我們,這就是我們送給你們的唯一的告別禮物,踢啊!”張莉跟著大喊:“踢啊!”全體退伍女兵一齊嘶咧著嗓門般地呼喊:“踢啊!!” 王川江激動得聲音都變調了,嘶啞著喊道:“九班,預備——開始!” 男兵們勁腿飛揚,塵土在女兵肩背上爆出一片片白色煙霧。張海萍她們咬牙堅持,鬢髮全部汗濕粘在頰上,身體在男兵們的踢打下,一次次地搖晃著,但一次次又如水泥樁一樣堅韌不動。

強冠傑不露聲色地看著。教導員的嘴角抿成一條細細的縫。眼淚在羅雁臉上流,她咬著牙不讓哭聲飛出。 飛腿猛踢的男兵們眼中也滲出了眼淚,他們流著淚在狠狠出腳。 從來不動聲色的朱小娟的眼睛,也終於有點濕潤了,她咬著嘴唇,突然背過了頭。 特殊的告別儀式終於結束了,張海萍帶著滿身泥汗的女兵,列隊整齊,看看全體列隊的戰友們,然後朝著強冠杰和教導員方向深情地說:“強隊長,過去你訓練我們,那種狠,那種嚴,那種不近人情的殘酷,為此我們女兵都恨你,咒你,想你哪天脫了鞋子上床睡覺第二天起不來。但我們走之前,我們要向你敬一個軍禮,因為是你的嚴勁和狠勁,給了我們可以受用一生的財富。全體退伍女兵,向左——轉,向從來不對我們開口笑一笑的強冠傑,敬禮!”

一個個標準的軍禮,一張張令人感動的汗濕的臉。 強冠傑刷地舉臂,一個標準的回禮。 張海萍向退伍老兵發令:“禮畢。向右——轉。”這隊氣喘吁籲、汗濕衣衫的女兵們又對準了留隊的羅雁和將去毛里求斯的雷燕、劉小鳴了。張海萍道:“當我們覺得不能堅持下來想要打退堂鼓時,是幾位區隊長激勵我們說:'當特警隊員你們後悔三年,可不當特警隊員,你們會後悔一輩子!'現在我們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深刻含義。我們向羅區隊長,向將到毛里求斯去的雷區隊長和劉區隊長,敬禮!” 退伍女兵們整齊地敬禮。 留隊女兵和羅雁、雷燕等人突然向退伍女兵衝上去,頃刻間女兵們抱成一團,互相敬禮,邊敬邊哇哇大哭,其情其景,動人心魄。 只有朱小娟默默站在一旁,她一時腦裡很空,她的個性不允許她有一絲一毫的兒女情長,但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潮澎湃。沒容她想出所以然,張海萍已掙開擁擠的人群擠到她面前。 “一班長,”張海萍道,“我們兩個在班裡從來都是一個釘子一個眼,你硬,你冷,我覺得你不像女人,你覺得我太女人氣。為此我恨你,但我佩服你。來,握個手。” 兩人看著,既往的小矛盾、小衝突,此時都化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兩人突然同時一撲,緊緊地抱在一起,張海萍邊哭邊捶打著朱小娟的肩背道:“要走了……媽的,再也見不著你姐們儿了,嗚……” 但她的這句話沒有應驗,就在歡送會開過的當天傍晚,女子特警隊接到了總隊胡副參謀長通過電話傳來的緊急指示:“強冠傑,馬上到總隊來,接受緊急任務。”在特警隊勤務值班室接電話的強冠傑一臉堅硬:“是,馬上就到!”然後一擱電話,向門外大吼:“通訊員,叫小鄧備車!通知全隊驗槍、檢查裝具,等待命令。” 三分鐘後,一輛塗著迷彩保護色的越野吉普呼嘯而出,穿過特警隊冷嚴的大鐵門,向城內方向奔去。在宿舍里和綠地中仍舊三三兩兩傾訴衷腸互相話別的女特警隊員一齊目送著汽車和副駕駛座上嘴唇緊閉的強隊長,按照平時的經驗,這是有情況的徵兆。武警部隊與公安系統的最大區別在於,對於一個案件來說,公安要介入其偵破的全過程,而作為武警來說,則只擔任處置突發事件的任務,往往是一個大案進行到收口階段,或者突然發生了非動用內衛部隊不可的意外之事,武警部隊才受上級之命“上一線”、“打頭陣”,也就是說,硬仗險仗突然之仗都是武警部隊責無旁貸的專利,因此,女子特警隊既然是武警隊部的一個單位,那麼處置突發事件也是她們的任務之一。而在女特警隊員們的經驗中,只要是強隊長坐著越野吉普發瘋一樣開出大門,十之八九都是有戰鬥任務。 張海萍一直目送著越野吉普揚起的灰塵消失,才刷地一轉頭問身邊的戰友道:“強隊長是到總隊去嗎?”沒人答話,而一旁的朱小娟眼裡,已燃起一束幽幽的火焰。 隨著尖厲的哨音,響起了值班軍官宏大的口令:“各班點名,馬上檢查武器裝備!” 張海萍和朱小娟同時對視一眼,張海萍右拳猛地擊在左掌心裡,興奮地張口道:“老朱——”她話未落音,宿舍區各處已響起此起彼伏的集合聲。 武警總隊機關在市中心黃金地段,其前身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駐該市警備司令部。總隊大院裡綠化很好,司、政、後各幢辦公大樓間,到處搖曳著鮮花綠草的倩影,一個新建不久的噴水池在中央大操場內飛珠濺玉,向人們宣示著一派祥和景象。但這只是表面文章,其實這裡是全省武裝警戒和處置突發事件的指揮樞紐,從最繁華的大城市到最偏遠的縣城,到處都有總隊屬下的武裝警察部隊,這裡作戰室的一個指令發出去,立即就能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形成堅強有力的戰鬥部署。 此時是傍晚五點零三分,在一號樓的作戰指揮室內,總隊張副司令員與司令部幾位作戰首長坐在上首,一圈武警軍官圍坐在會議桌旁,女子特警隊長強冠傑也置身其中。 張副司令員戴著眼鏡,與其說是個叱吒風雲的戰將,不如說更像一位滿腹經綸的教授。 “我的開場白就講到這裡,”他說道,“大家都是老武警了,響鼓不用重錘。”然後向身邊一位穿著公安警服的干部示意,“現在請市公安局的馬局長介紹情況。”市公安局馬局長向大家禮貌地點頭致意,接著道:“這是一個由搶劫、盜竊刑事犯罪發展到反革命殺人的犯罪團伙,其骨幹共十八人,主犯劉子青、華大龍7月初開始聚集、謀取凶器,準備伺機搶劫槍支,行凶報復。25號和27號殺人劫槍得逞,有兩名公安干警和一名工廠保衛幹部被他們殺害,搶走五四式手槍兩支,子彈32發,五六式衝鋒槍一支,子彈一千餘發。29號他們聚集在13號地區,”他離座起身,走向西牆上掛的大幅市區地圖,接過一位司令部參謀遞來的金屬小棍,在地圖上指點道,“策劃成立反革命組織'團結幸福黨',妄圖每人搞到一支槍,而後搶劫銀行,擴大組織。現在,根據省廳和我們市局掌握的情報,這個團伙的首要分子、組織成員、出沒地點以及罪惡目的均已準確查明,罪犯在本市的13號、3號、22號、14號、27號地區共有十四個黑窩點,一網打盡的時機已經成熟。”張副司令員接過話頭道:“都聽清楚了嗎?根據省市聯合指揮部的部署,我們武警的任務是,配合省廳和市局的公安力量,分兵六路,重點突襲搜捕其中的六個黑窩點,對其餘窩點則進行監視布控。怎麼樣同志們,特別是機動支隊和女子特警隊的主官們,光榮的任務來了,而我們能不能讓這光榮成為事實,為我們武警的戰旗再次爭光添彩,就看在座的諸位和你們手下的精兵強將了。”他向著司令部的胡副參謀長道:“你來佈置任務。”胡副參謀長站起身,響亮地吐出一句話:“我命令!” 全體軍官刷地起立。 領受了作戰任務的強冠傑從總隊一回到女子特警隊營區,立刻就被以張海萍為首的退伍女兵圍住了,他在隊長室裡往腰帶上披掛手槍和對講機,而那伙女兵就粘糖人似地死死地糾纏著他。從敞開的門窗看出去,操場上已集合好了的隊伍全副武裝地站在那裡,人人表情嚴肅。 “隊長,”似乎一經宣布復員,這些過去的兵們全都有點不怕他了,張海萍嬉皮笑臉地仰著臉看他,“我們練那麼多本領,自己覺得正到了爐火純青呢,可說離隊就離隊了。哎哎隊長,你經常說我們特警隊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練的功夫,這一次又正好用上呀!”強冠傑不看她們,一門心思收拾著自己的披掛:“你們復員了,這次捕殲行動不能參加。”話剛落音,復員女兵早就商量好了似地一起叫道:“隊長你不同意,我們就不離開你的辦公室,你不信我們試一試。”張海萍剛入伍時是新兵裡有名的嬌小姐,三年的摔打,付出的最多,而如果這種付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結束,並不符合她的心願,她要的就是叫強隊長等人刮目相看,要的就是讓朱小娟等總是嫌她有驕嬌二氣的“假男人”在最後一天真正對她心說誠服。她是女特警,她現在真正覺得要對得起這個即將離她而去的警種番號。於是,張海萍追捉著強冠傑的眼光裡,是一種少有的成熟的剛毅,“強隊長,”她道,“你真的希望你手下的兵,學了你教的一身硬功夫,還沒用上幾次,就蔫不拉唧地還給你,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你真的心甘情願嗎?”強冠傑眯縫著眼,盯著天花板。按條令,一經宣布復員,再你是什麼樣的兵,都已經成為老百姓,是不能參加部隊的任何行動的。可這是張海萍啊,為了將她鍛鑄成合格的戰士,平時不知流了多少淚多少汗,包括流了多少血。強冠傑的頰肌咬了咬,忽然問道:“能一切行動聽指揮嗎?”張海萍興奮地看著他道:“能!” “好,馬上著裝。”退伍女兵們刷地跳了起來:“嗚哇——”人人歡呼,人人在張海萍帶領下像瘋子一樣衝出了隊長室。 部隊開向目標地域時,夜幕已經悄悄籠罩了這座都市,城中心東一團西一團的紅綠光芒暈染著夜空,那是一個個商業區的霓虹燈群在閃爍。根據部隊部署,女子特警隊兵分三路,強冠杰和教導員各帶一隊人馬,配合公安方面,突襲抓捕估計有罪犯藏身的兩個窩點。而九班長王川江與一班長朱小娟帶的第三小分隊奔赴的只是嫌疑犯們的備用窩點,估計不會有情況。 朱小娟他們乘著一輛公安的麵包車,車廂裡,除了全副武裝的她與張海萍、王川江以及另兩個武警男戰士外,還有兩名帶隊的男公安,年長的那位是太平路派出所於所長,另一名自然是於所長的部下。 車一抖,九班的農村兵陳順娃的微型沖鋒槍口不小心碰著了張海萍。張海萍誇張地叫道:“哎哎,還沒到該我光榮的地方。”憨厚的陳順娃頭一縮,舌一伸,趕忙調整槍姿,又像知道什麼秘密似地張口道:“其實,第一線輪不到你和朱班長哩。”王川江立刻打趣地幫腔:“就是,打起來,凡是獨女都往後靠!”張海萍不滿意地說:“你得意個啥,難道就你家裡有個好哥哥。”王川江搖頭晃腦道:“那當然,這就叫爹媽生孩子時有先見之明。”張海萍狐疑地:“我聽你們剛才的意思,萬一打起來,不讓我上?”王川江臉上掛了毫不掩飾的幾分得意:“是是,分組時,強隊長特別說明,對每個女戰士要加強保護,特別是對那些已經復員的,更不能出差錯。”接著伸了個懶腰,開玩笑地說:“你們的任務哇,主要是到現場聽一聽槍聲。”張海萍急得大叫:“九班長你!——” 話未落音,連於所長和他的部下都笑了起來。 只有朱小娟不笑,時明時暗的光線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強冠傑親自率領的那一路人馬中,復員女兵們也遇到了同樣的待遇,他們突襲的黑窩點在二環路西北角一個農民出租房,當抵達目標地域後,三輛警車在大路上悄悄停下,強冠傑與十幾個男女武警戰士迅捷跳下汽車,兩個派出所的監視幹警迎上來,與強隊長握手,輕聲介紹情況,領著部隊向一條小路摸進,強冠傑邊聽邊點頭,然後一揮手,三個戰鬥小組長靠近他身旁,強冠傑一邊走一邊向身邊的小組長們佈置:“一組六人為尖刀組,六班長為組長,二組八班長帶隊,扼守目標東南角樓梯口,三組戒備西南角。”各組組長一個個低聲領命,捕殲分隊形成戰鬥隊形,摸黑向前,交替跟進,進人預定位置,嚴密控制了目標的所有門窗和通道。 而雷燕不明究裡,還急著問強冠傑:“我們呢?”強冠傑斜她一眼:“你帶女兵擔任接應掩護。”雷燕很洩氣,嘴張了張,要說什麼。強冠傑眼鋒狠狠一掃,她只好立正,輕聲說道:“是。” 不獨強冠傑,早就與他商量好了的教導員也是一樣,教導員突襲的是另一處黑窩點,是在舊城區一條狹長的小巷內,羅雁等女戰士圍在教導員和一個公安干警身邊,聽他們佈置戰斗方案,教導員與公安商定以後,向所有的男戰士吩咐:“按照預案,開始行動。”唯獨沒理會女兵。羅雁不識事務地問:“教導員我們呢?”平時慈眉善目的教導員反常地擰緊了眉頭道;“不是說了嗎,女兵小組擔任外圍封鎖。”羅雁:“可……”教導員低聲只讓她一人聽見道:“這是我和強隊長商量好的,為了她們退伍老兵和即將出國的雷鳴她們的安全,你必須理解。”羅雁目光閃了閃,無奈地應道:“是。” 那麼九班長王川江是秉承了強冠杰和教導員密旨的,當然更不會讓兩個女兵打頭陣了。 他們負責監控的是府南新村的一座居民樓房,張海萍跟朱小娟並肩趴在樓前的設伏點上,遠遠對著三單元樓門口,張海萍的嘴對著對講機,不住向埋伏在暗夜裡不見身影的於所長抱怨:“你們的偵察怎麼搞的,就我們這個點是個空屋。”對講機里傳回的於所長的話音特別認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裝佯:“我們的情報原來是說今晚有三個外圍成員在這裡睡覺啊,媽的怎麼搞的。”張海萍不信任地道:“你們公安的線人是不是腳踩兩隻船喲?八路也討好,鬼子也賣乖?”對講機那頭的於所長似乎剛想大笑,猛地又縮小了音量:“他敢耍我們?他還想不想在這個地盤上活人了?” 張海萍關了對講機,大聲嘆氣:“好不容易撈到一個機會,嗨!以後給我的孫子講故事,奶奶我怎麼好向他吹噓咱還乾過幾天特警隊?” 趴在離她們不遠的矮牆後的王川江和於所長的那個部下全笑了。 朱小娟不笑。 夜十點多,教導員那隻分隊與公安一起,將目標點裡的三個犯罪嫌疑人一舉擒拿,繳獲一支未及上膛的五四式手槍。公安將三個傢伙一起銬在地上,向罪犯吼道:“還有一支手槍和衝鋒槍在什麼地方?”那個帶槍的罪犯陰沉著臉道:“我這兒支有這支,其它的不在這裡。” 一刻鐘後,強冠傑他們那個分隊沖進設伏的目標窩點時,遭遇了真正的罪犯頭目,兩個身穿防彈衣的武警戰士一腳端開臥室門,剛一沖進去,想不到暗門那邊還有一個小屋,裡面小床上的人影一翻身就爬起來,隨即操起床頭櫃上的手槍,滾入床下隱藏。兩個男兵再一腳踢開暗室門,床下的人隨手就是兩槍,兩個特警隊員一起蹲伏隱蔽,強冠傑吹聲口哨,兩名戰士立即撤離小屋門邊,與封鎖各要道口的其他戰士一起,戴上防毒面具。 隨後,按照強冠傑的佈置,兩名特警隊員從陽台上爬過去,悄悄蹲身把槍管伸進罪犯所在臥室的窗口,然後向對講機裡輕輕吹了兩口氣。外屋的強冠傑聽到耳機里傳來的暗號,做個手勢。一個特警手一揚,把一顆爆震彈扔進窗口,只聽嘭地猛烈爆炸,強光暈花了直視小屋的人的眼睛。說時遲那時快,陽台上的兩名隊員在爆炸的瞬間,突然立身向臥室打出一個點射。而外屋的強隊長聽到臥室里傳出劇烈的咳嗽後,一個滾翻就進了屋,另兩個戰士也以矯捷的戰術動作衝了進去。只聽裡面響起肉體擊打和一聲哎喲,不過半分鐘,罪犯已被手法嫻熟的戰士們捆成一個大肉棕扭送出來。 一個公安揪住被捆的男人的頭髮審看,籲了一口氣道:“這是首犯之一,劉子青。說,華大龍在什麼地方?!”罪犯腿上的槍傷流著血,他仇恨地斜一眼公安,臉上是莫測的冷笑。 屋裡的電話突然響鈴。強冠傑一步衝上去摘機,捂著話筒。公安命令罪犯:“如果是你們的人,叫他們到這裡來,說有要事相商。”幾隻槍對著罪犯,罪犯接過話筒,突然開口大叫:“我這兒失風了!快——” 強冠傑手裡的槍柄狠狠砸向罪犯頭部,聲音立即中斷。 距這個目標窩點幾公里的西三環路一隻角上,一輛長安微型麵包車吱地剎住,車裡的華大龍呆呆地瞧著手機,滿臉震驚道:“日他娘,端了窩子了!”他手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手上端著一支火藥槍問:“趕快離開這個城市嗎?”坐在最後一排的鬍子拉碴的大塊頭男人握著手裡的一支獵槍也道:“趁雷子們還沒摸到我們的腳跟,最好先走一步。” 華大龍細白的牙齒咬著下嘴皮,嘿嘿一笑,嘩地一聲把座位旁邊的衝鋒槍提起來:“先去府南新村,我他媽不會把藏在那裡的六十萬元白白送給共產黨。”二十歲的小伙子猶豫道:“六十萬丟了是不划算,可公安會不會在那裡埋伏?”華大龍輕蔑地道:“不會,他媽的你以為他們都是神仙啊?”大塊頭道:“二元帥會不會交待?”華大龍不假思索道:“憑他在電話裡喊的那一嗓子,就他媽的是個好種。”向司機吩咐道:“馬上到府南新村十九號。” 汽車急轉彎,飛馳而去。 府南新村的目標點上,張海萍與朱小娟潛伏在一個哨位上,張海萍總是無話找話,好像只要過了今晚,明天一旦分手,她再也說不成了。 “朱小娟,”她道,“想不想換個活法?”朱小娟不吭氣。張海萍又道:“還是想當一輩子職業軍人嗎?”朱小娟仍舊不吭聲,堅毅地盯著前面,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張海萍自顧自地嘆一口氣:“太累了,一身都是傷痛。我每天都想,今天一睡下,不知明天能不能起來,要不就是在訓練場上突然散架,死了算了。不過臨到退伍,又特別留戀。人就是個怪物,這山望著那山高。唉,不知道到了地方,還能不能習慣老百姓的生活,強隊長和你總覺得我不像男人,可一到地方,人家肯定又要說我不像女人了,呸——” 朱小娟認真監視著前面。 張海萍無奈地捅她腰眼一把:“你再盯得緊也不會有事,我就知道強隊長要把我們派到一個永遠見不到罪犯的地方,別看他平時兇得隨時要吃人的模樣,其實男人,就是同情女人,或者叫蔑視女人,骨子裡都是這樣,別看他不這樣說。”朱小娟把槍栓拉得嘩嚓一響,冷著一張臉。張海萍問:“難道不是?今天這個窩點,我算準了就不會有事。唉,也好,免得真的打起來,臉上弄幾個疤,回到地方連個老公都找不到,那可就虧了一輩子。”朱小娟沒表情地突然拖著長聲:“是嗎?——”張海萍奇怪地:“什麼是嗎?”朱小娟冷冷地:“你真想在強隊長面前顯示一下你已經是一個男人?” 張海萍猶豫了一下:“這個……”很快一揚臉,“就是。”朱小娟卻冷冷地:“你越是起勁地表白,你骨子裡,就越是一個女人。”張海萍急了:“朱小娟!”對講機裡突然傳來右前方設伏點上的於所長的聲音:“各監視點注意,有情況,有情況。”張海萍一下子繃緊神經,翻身向著前面。 一輛麵包車疾駛而來,嘎地剎在樓房三單元前的暗影裡,四個男人警惕地下車,先是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其中一人一揮手,一個人留在外面守候,其餘三個迅速進了樓。 張海萍向前衝去,朱小娟見狀,躍起想超過她,但沒容她們移動兩步,一雙大手壓倒了她們,一回頭,看到的是王川江凌厲的眼光。 “聽命令,”王川江低聲厲喝,“不准亂動!”張海萍:“我……”王川江:“今晚,這裡,我就是指揮員,你們兩個在這裡警戒。於明,陳順娃,跟我上。” 張海萍和朱小娟的視線裡,只見三個全副披掛、頭戴鋼盔的男隊員像遊魂一樣,從兩個方向接近樓梯口那個擔任望風的男人,沒等對方回過神,已經成了他們的俘虜。 張海萍捏拳鼓勁:“好。” 三個男戰士竄進樓裡。 二環路西北角強冠傑突襲黑窩點,行動已經結束,三輛警車在樓前散亂地停著,警燈閃爍,武警和公安們來來往往,將幾個罪犯押上警車。 一輛設備先進的指揮車裡,公安刑警大隊長拿著無線話筒,向什麼人道:“好,你們穩住;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馬上派人增援。”他向車外伸出腦袋:“胡副參謀長。”戴著武警上校警銜的胡副參謀長跳上指揮車道:“我在這兒。”刑警大隊長道:“太平路派出所的於所長報告,華大龍和三個同夥突然進入府南新村十九號樓,這是個手狠心黑的傢伙,於所長請求馬上支援。”參副參謀長一點頭,道:“好。”跳出指揮車,就是一嗓子大喊:“強冠傑!” 強冠傑大聲應著“到”,提著微型沖鋒槍向胡副參謀長跑去。 這時的府南新村,張海萍和朱小娟在自己的哨位上聽到夜空中響起一聲不大的槍響,像有人在棉被裡咳嗽了一聲,她倆不約而同地緊張地張望著前方。 武警戰士陳順娃跑出樓房,背上還背著一個人。 張海萍和朱小娟對視了一眼,張海萍叫聲:“不好!”率先往前跑去。只聽陳順娃向用槍指著樓梯口的兩個公安說:“於明受傷了。”於所長急問:“王班長呢?”陳順娃說:“九班長守在樓角,剛才一上三樓轉彎的地方,那伙人剛好從四樓出來,就接上了火。” 話停,裡面又是幾聲槍響。 於所長一臉焦急:“不能硬衝,增援部隊馬上就到了。”張海萍興奮地一拉朱小娟,低聲道:“一班長。”朱小娟看她一眼,張海萍不管她怎麼想,急道:“我們的機會到了。” 一陣馬達轟鳴,府南新村十九號樓前一改先前的沉寂,眨眼間沸騰起來,警車糜集,警燈閃耀,女子特警隊的男兵在強冠傑指揮下,成戰鬥隊形迅速佔領了各個有利位置,槍口都齊刷刷對準著十九號樓四樓的一個窗口。於所長此時來了勁,開始用電喇叭喊話:“華大龍你們被包圍了,你們唯一的出路是放下武器,繳械投降,與專政機關對峙是絕對沒有出路的,那隻是死路一條。” 一輛迷彩越野吉普車後面,強冠傑焦急地問:“張海萍和朱小娟呢?”王川江這時撓後腦勺了,吭哧幾下說道:“咦,先前我們還在一起,我撤出來還看見她們,這個……”強冠傑雙眉一挑,令人膽寒地吼道:“我命令你,馬上帶人把她們搜出來!”王川肛不敢耽擱,雙腳一碰:“是!”旋即用對講機呼她們:“003,003,你們在哪裡,聽見請回答,聽見請回答……” 十九號樓二單元的樓頂平台出口,有兩個人影爬出來,肩上背著兩盤攀登繩,輕捷地跳到平台上,原來就是張海萍和朱小娟。朱小娟的對講機裡響著王川江焦急的呼喊,她剛欲回話,張海萍一把奪過,關了機。 “不理他們。”張海萍說,臉上有一絲得意,“他們要壞我們的事。”朱小娟皺了皺眉道:“我們是軍人。”張海萍道:“哈,我已經退伍了,我是老百姓。在隊裡你不是總看不慣我,總嫌我永遠是女人,你不是剛才還在諷刺我嗎?嘿,今天你就睜大眼睛看看,我張海萍已經成了男人。”她心裡就是要跟朱小娟較這個勁,過了這村沒這個店,以後再沒有與朱小娟比高低的時候了。誰知朱小娟一把抓住她,嘴動了動,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激動,一時卻無法說出什麼。張海萍拂開她的手,懇求的話語裡突然帶上一絲顫音,低聲道:“如果是姐們儿,你就最後幫一把。”朱小娟深深地盯她一眼,鬆了手。 張海萍低姿悄悄接近樓房背面,往下看去。這裡與鄰近的樓房相鄰,沒有警車警燈的閃爍,探頭觀察,下方三單元四樓的窗口那裡無聲無息,沒有一絲響動。張海萍蹲身往一個突出物上拴繩子,心裡念叨:“媽媽保佑,今天我要來一個漂亮的,叫他們明白咱女人頭上也長著三隻眼。” 樓前空坪上,王川江喘著氣跑到吉普車後,欣慰地報告道:“隊長,找到了,她們在那兒。”他往樓上一指,強冠傑拿起紅外夜視望遠鏡,立刻追踪到上面兩個活動的女兵身影。強冠傑的眉頭擰得更緊,說道:“你帶第四小組上去,馬上!”王川江一挺身:“是!”轉身就跑,強冠傑的聲音追著他的腳後跟:“如果不聽話,就給我抓下來!”王川江更大聲地回答:“是!” 王川江帶隊順著二單元樓梯向上疾跑之時,張海萍的繩子已經固定好,兩人同時把繩結拴在自己身上,朱小娟道:“現在可以向隊長聯繫了,只要我們一到位,他們在下面發起佯攻,我們就破窗而入。”張海萍還未及答話,二單元的出入口裡跳出一組戰士,為首的正是王川江,只聽他壓著嗓門喊著:“朱小娟,一班長!” 張海萍喊聲:“下!”往牆下一躍。 朱小娟看了眼伸手欲抓她的王川江,腳一蹬,緊跟著躍下。 “唉。”空坪上的強冠傑目睹了所有的過程,心裡嘆息一聲,放下望遠鏡,頰上的咬肌咬得更緊。 胡副參謀長跑來,喊道:“強冠傑,按剛才設計的預案,開始行動。”強冠傑頓了頓,道:“情況有變化,005報告,有兩個女兵已經降到目標的後窗外。” 十九號樓的側面,張海萍和朱小娟懸垂在繩子上,腳蹬磚牆,微型沖鋒槍的槍口指著下面的窗框,大氣都不敢出,屏聲斂氣地等待著。離她們幾米遠的斜下方屋裡,華大龍和同夥在死死地據守著,他們不知道有兩個女特警就在與他們一牆之隔的外面,他們還在緊張地商議。手握火藥槍的小伙子看來有點怯陣,說道:“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嗎?” “媽的個×,”鬍子拉碴的大塊頭不屑地回答,“有×個辦法,今天老子們跟他們來個魚死網破,反正投降也是槍斃!”華大龍很冷靜,欣賞地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大塊頭部下,緊緊握住手裡的五六式衝鋒槍,說道:“這還像句人話,只要他們敢伸進腦袋,老子們殺一個夠本,弄死兩個賺一個!” 那輛迷彩吉普車後面,強冠傑在佈置好新的進攻方案後,嚴肅地向著對講機命令道:“003、003,聽到我的命令才准行動,明白沒有,回答!”他太擔心他的兩個兵的生命安全了,特別是張海萍,再怎麼說,她今天已經復員,未來有五彩絢麗的生活在等著她。他的心裡這時才掠過一絲後悔,千不該萬不該,第一不該同意退伍女兵參加今晚的行動。他聽到耳機里傳來兩聲輕輕的吹氣聲,憑他精明的耳朵和對手下每個女兵聲容笑貌的了解,這是朱小娟,這表明她們明白了他的部署,她們已作好了準備。強冠傑撳下對講機上另一個頻點,短促地發布了進攻令:“005,開始!”同時轉頭向周圍的士兵大喝:“射擊!” 三單元樓道裡,接到對講機命令的幾個男特警隊員手端衝鋒槍,把密集的子彈向著四樓的屋門潑水一般猛烈傾去。樓前空坪上,那些隱在車輛和矮牆等障礙物後的戰士,也把一串串的曳光彈射向四樓。隨著兩聲嘭嘭的悶響,兩個緊貼強冠傑的特警隊員硬是用八一式自動步槍將兩顆催淚瓦斯彈送入四樓窗口。三個頑抗的男人隱在沙發和桌子後面,顧了這頭難顧那頭。催淚彈的煙霧裡,能見度驟降為零,呼吸困難,淚花直迸,他們大聲咳嗽著,抓著衣襟胡亂地掩著口鼻。只有他們身後的窗口沒有射擊的火光,他們用不著向那個方向回頭,而這正是強冠傑所需要的場面。 空坪上,強冠傑一聲斷喝:“停止射擊!”同時向著對講機命令:“003,衝!” 側牆上,聽見耳機命令聲的兩個女兵深深地吸一口氣,張海萍甚至神經質地向朱小娟露了一絲笑。是的,立功的機會到了,是男人是女人是老百姓是女特警,就要在此大見分曉。張海萍向朱小娟一偏頭,兩人幾乎同時像海燕展翅般輕盈地向下一躍—— 這是華大龍等三個男人絕對沒有想到的,他們只顧了面對空坪的窗口和屋門那裡的急風暴雨般的彈雨,將一直寂無聲息的後牆窗口根本忘到腦後,此時只聽喊聲尖厲,兩個女人如神兵天降,拖著攀登繩撞破窗玻璃從背後猛然躍進,在空中撒出晶瑩的玻璃雨花,他們簡直驚呆了。張海萍和朱小娟手裡的兩隻微型沖鋒槍噴吐著憤怒的火舌,向屋內三個歹徒揮灑著死亡的彈雨。 鬍子拉碴的大塊頭最先倒在桌子後面,端火藥槍的小伙子被強大的彈雨衝擊得撲在牆上,慢慢滑下,牆上寫下一道暗紅的血跡。華大龍也身中數彈,衝鋒槍滑落在地上,仰身摔進沙發。張海萍興奮已極,控制不住地不斷尖叫著:“呀!……”立在屋子中央,盡興地向著煙霧中掃射。 樓道裡,特警隊員向著四樓的屋門衝去,一個戰士抱著另一個戰士向前猛衝,被抱的戰士借用慣性力量狠狠一踹,屋門剎時裂為兩半。 煙霧中,張海萍咳嗽著,槍口下垂,不相信似地看著朱小娟:“我打死罪犯了?我殺了人了?”朱小娟忍著劇咳,剛要答話,突然一錯眼看到了什麼,她大喊一聲:“海萍!”可是晚了,躺在沙發上沒死的華大龍摸起掉在身邊的一支單管獵槍,只見槍口紅光一閃,隨著一聲餘音繚繞的巨響,張海萍像一隻突然被人砍斷翅膀的小鳥,雙手在空中慢慢劃過一道弧形,軟軟地倒在地上。 朱小娟滿臉狂怒地嘶吼著,一手扶著張海萍,一手持著微型沖鋒槍,一梭子子彈全部潑灑在華大龍身上。衝進門來的幾個男戰士的槍口也一起吐出憤怒的火舌,華大龍的身體眨眼間變成了百孔千瘡的馬蜂窩。 朱小娟抱著張海萍大喊:“海萍!張海萍!” 張海萍睜開眼,艱難地說了一句:“你說我、像不像……男人……”頭一側,永遠閉上了那對活泛的眼睛。 張海萍的追悼會開完的第二天,天上下起一場秋末罕見的瓢潑大雨,雷聲隆隆,閃電陣陣,強冠傑在特警隊隊長室束上武裝帶,心情沉重地正要邁步走向訓練場,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總隊後勤部一名少校打來的,少校與強冠傑從一個家鄉跨進解放軍兵營,1984年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組建時,又從同一個解放軍部隊一起轉為武警。在部隊裡,老鄉關係是盡人皆知的親密。這一段時間,少校與總隊政委的兒子來往頻繁,總隊政委的兒子在地方工作,剛買了一套集資房,少校一直分管營建,對房屋裝潢顯然是內行,明里暗里為政委的兒子提供了諸多諮詢和幫助,於是也就不時從政委兒子口中預先得知一鱗半爪的首長對某人某事的態度。少校現在給強冠傑打電話,就是向老鄉通報一個消息。 “你娃上個星期挨罰,”少校充滿同情說道,“不要看得太重,還是要多吃多睡。”強冠傑立即冷著臉更正:“什麼重不重,罰我一百次都該!”這是他的真心話,絕非虛與委蛇,那麼聰明的一個張海萍死了,儘管她活著時有許多小缺點,但畢竟是一個合格的女子特警隊員,畢竟是一條青春鮮活的生命。 “唉,”管營建的少校在電話那頭嘆氣。強冠傑道:“還有什麼,我要去訓練了。”少校清楚強冠傑的脾氣,平常喝酒都讓著強冠傑。 “你我老鄉,”他說,“我再給你透露一點,我知道你娃河量海量,受得起。今年你本來該戴的二槓一豆的少校肩章,上面也決定延期了,絕不是小道,是小宮聽他爸爸昨晚打電話時說的。”強冠傑一口接道:“應該,我對張海萍的犧牲負有主要責任。”少校在電話里道:“還有,你們特警隊的朱小娟,本來不是要宣布她當代理區隊長的嗎?”強冠傑的心一時提了起來,口氣也變得急促道:“她怎麼了?”少校頓了頓,然後說道:“也取消了,還是繼續當班長。是朱小娟的爸親自打電話向總隊政委和司令員要求的。晦,她老頭子也太那個了,六親不認。”強冠傑哺哺道:“他媽的都是我,可不該連累我的兵啊!” 放下電話,他大口出著粗氣,突然向桌子上狠砸一拳,把進來送報紙的通訊員嚇了一大跳。他頭也不回地往雨中跑去,通訊員抓過一件雨衣追著道;“隊長,外面雨……”強冠傑擺擺手,人已溶進瓢潑般的暴雨中。 看著他黑著臉到來,山東籍的副隊長馬上向正進行盾牌術訓練的部隊大喝一聲:“立正——”男女戰士們刷地站成鋼澆鐵鑄的水泥樁,任大雨劈頭蓋腦地全身澆著。強冠傑如劍的目光一一掃過他的部下,經過朱小娟的臉時,特意停留了一秒鐘。雨水中,朱小娟的眼睛仍是紅的,顯然偷偷哭過,平常她可是最冷最硬的女兵,其他人都說她像小強冠傑,一個模子裡壓出來的,最是沒有菩薩心腸,但看來張海萍的事還是讓她傷心萬分。 強冠傑的眼睛從朱小娟臉上移開,然後胸口一挺,洪鐘般的聲音在雨天的操場上迴盪著:“今天,現在,我先講兩句跟訓練無關的話。好像有人在議論,說我們死了一個女兵,有人就哭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是正常的,可要是有誰一個星期、一個月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那就不正常,非常不正常!我們當武警幹嘛來了?就是來戰鬥,就是來準備犧牲。我們不是花瓶,我們穿這一身老虎皮不是擺設!都說我們是特警,特警特在什麼地方?就特在應該比一般的部隊吃特殊的苦、受特殊的訓練、面對特殊的危險、承擔特殊的重擔!還是江主席說的那四句話,要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奉獻、特別能戰鬥。戰爭時期的犧牲,我們的解放軍不上誰上?而和平時期的犧牲,我們擔任內衛任務的武警不爭著上,難道還都全部讓人家解放軍上?你還有沒有臉穿這身軍裝?!” 他豹眼環視,人人肅穆,他大喊著:“張海萍成了烈士,她沒給我們特警隊丟臉,她在站最後一班崗的時候成了我們特警隊的驕傲,讓我們訓練時想著她,執行勤務時想到她,而不是流著眼淚時才想她。她是我們的志氣,是我們的威風,是我們的旗幟!誰要是從今天起再哭,誰就不是真想張海萍,誰就是往我們特警隊的旗幟上抹黑,張海萍的在天之靈看著都不會高興……好了,現在我規定兩句口號,每次訓練時我們就呼一遍。'我們心裡想著誰,我們想著張海萍。我們需要學習誰,我們學習張海萍。'清楚沒有?!” 上百隻喉嚨一聲虎嘯:“清楚了!!” 強冠傑大聲道:“好。我們心裡想著誰?” 兵們一齊高呼:“我們想著張海萍!” 強冠傑:“我們都要學習誰?” 兵們的聲音更加激烈:“我們學習張海萍!” 口號如迅雷滾過訓練場上空,壓過了瓢潑的大雨和天上真正的雷聲。 強冠傑舉起右手有力地劈過雨幕:“開始訓練!”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