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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創世書 丽端 2490 2018-03-18
提心吊膽地過了大半天,蕙小姐終於確認盛廣芸和李媽都沒有看見念哥兒,這讓她懸著的心安定下來。 下午她去了一趟慶雲堂,晚飯之後便如約在下人住的偏院找到了念哥兒。他精神看起來不太好,然而乍一見到蕙小姐,平凡的臉上頓時閃現出柔和的光芒,讓人看著心裡舒服。 “蕙小姐,您又來教認字啦?”和念哥兒同住一個院子的長工老張等人見蕙小姐含笑點頭,連忙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勞您這麼費心,我們也學不出個樣兒來……”說著一個個嘿嘿笑著蹩進一間房裡投骰子去了。 蕙小姐學著盛廣哲的習慣撇了撇嘴,見念哥兒站在牆腳有些羞窘地看著自己,便笑著展開手裡的一疊報紙,悄聲道:“這是我參與辦的報紙,你若是夜裡還要去礦上,就幫我們散發給你的工友。”

“這些報紙不是要賣錢的嗎?”念哥兒驚訝地問。 “若是為了賺錢,我才不參與了呢。”蕙小姐驕傲地笑了笑,“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喚醒愚昧的大眾,創建出更美好的生活。念哥兒,你會幫助我們的,是不是?” “現在的生活,難道不好嗎?”念哥兒囁嚅著回答。 “當然不好了!”蕙小姐有些失望又有些憤怒地道,“為什麼盛太太可以叫人打你板子,你卻不能反抗?為什麼你賣死力去礦上做工,酬勞卻那麼微薄?因為這個社會還是不平等的,我們要努力把它改造成人人平等的新世界!到那個時候,不光你哥哥可以在燕京大學讀書,你也可以讀書,而不是為了他而壓榨自己!” 念哥兒怔怔地聽著蕙小姐的演說,清澈的眼裡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蕙小姐用的一些詞語太新,想來已經超過了一個長工的理解範疇。

蕙小姐既然存了啟蒙大眾的心念,當下並不氣餒,翻開一張報紙道:“看看這些字你都認識麼?” 念哥兒接過報紙,順著蕙小姐的手指看著角落裡一首小詩,一字字念出聲來: “明白它的意思嗎?”蕙小姐耐心地問。這首詩是盛廣哲新寫的白話詩,通俗易懂又激越人心,甚得蕙小姐的喜愛,此番只望它能激發念哥兒的熱情和血氣。 念哥兒看著蕙小姐,那滿面的期許之色讓他不忍心再說出個不字。於是他用力捲了卷手中的那疊《自立晚報》,靜靜地點了點頭:“蕙小姐放心,我會盡力的。” 念哥兒在煤礦上散發《自立晚報》其實只持續了五六天。礦場上的監工很早就發現了念哥兒的舉動,只是樂得有免費報紙看,並沒有製止。然而這天礦主巡視礦場,隨手扯過一張《自立晚報》,讀到了一則揭發小煤礦官商勾結的文章,頓時大怒,立時叫人沒收了報紙,又把念哥兒當眾狠打了一頓,攆出了礦場。

那個時候正是半夜,念哥兒摸黑走到護城河邊,照例想要把自己洗乾淨了再偷偷回去,然而重傷之下他還沒有走進水里就昏倒在河岸上,一直到天亮了才被人發現,送回了盛家。 等到蕙小姐聞訊趕到念哥兒獨自棲身的小屋時,她看見念哥兒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打爛了多處,染著大塊大塊黑紅的血跡。而他那單薄的身影,更像隨時都會消失了一般。 “請大夫了嗎?老張他們呢?”蕙小姐見連個給念哥兒換衣裳的人都沒有,氣得眼淚都要掉了出來,一把將想要撐起身子的念哥兒摁住,大聲道,“你別動,我這就去找大夫來。” “不用了……”念哥兒情急之下,一探身抓住了蕙小姐的衣擺,又立時被電擊一般縮回手來,“太太讓我今天之內離開這裡……”

“他們趕你走?”蕙小姐難以置信地看著念哥兒慘白的臉,還有額頭上密密麻麻佈滿的冷汗,幾乎不知道怎麼開口。 “太太知道了我去礦場的事,說盛家不會留有赤化亂黨嫌疑的人……也原本也怪不了她……”念哥兒努力解釋著,生怕蕙小姐衝動之下,徑直去找盛家人理論。 “赤化亂黨?要是她知道他們盛家出了多少赤化亂黨,她還能這麼對你嗎?”蕙小姐冷笑著道。 “蕙小姐,別這樣說……”念哥兒有些發急,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從床上爬起,故作輕鬆地笑道,“你看,我沒關係的,大不了再去找一份工做。”說著,他將自己少得可憐的兩件衣服打成一個包袱,又吃力地從牆腳摸索出一個小小的錢袋,就要開門出去。 “你這個樣子,想上哪裡去?”蕙小姐氣惱之下,一把將他手中的包袱奪下來,輕輕一推,念哥兒就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你好好在床上躺著,等我把大夫請來了再走,聽見了嗎?”蕙小姐幾乎是氣勢洶洶地呵斥道。

“不用請大夫了……”念哥兒的視線落在被蕙小姐抓住的錢袋上,鼓起勇氣道,“那錢是給哥哥攢的……” “哥哥哥哥,什麼都是為了你那偉大的哥哥,可你仔細看看他寫來的信,除了給你要錢,什麼時候哪怕問候過你一句?你在他眼裡只是賺錢的奴隸,哪裡還是他的兄弟!”眼見念哥兒被這幾句話噎得靠在床頭,張著嘴連呼吸都艱難起來,蕙小姐狠下心轉過身不再看他——她原本不想說這些話傷他的心,可這個事實已經持續了這麼久,就算她可以永不揭穿,念哥兒那麼聰明的人會看不明白嗎?他這樣自欺欺人的後果,只是苦了他自己而已。 一手挾持了念哥兒的全部家當,蕙小姐猛地摔開門走出去,用手背擦去眼裡不斷湧出來的淚水。她心裡一直堵得發慌,明明知道念哥兒是為了幫自己散發報紙才落得這樣的下場,卻就是無法開口向他道歉。畢竟一句道歉對她而言太過容易,卻無法彌補念哥兒被毀掉的整個生活。他那樣一身的傷,在林城又舉目無親,若是走出了盛家家門,或許結局就是倒在某個被人們遺忘的角落,慢慢死去。

蕙小姐就這樣一邊哭一邊往外走,冷不妨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 “蕙兒,你怎麼了?”一雙手驀地拉住了她,讓專心哭泣的蕙小姐抬起頭來。 是盛廣哲。若是平時,蕙小姐早會為這一聲親暱的“蕙兒”欣喜若狂,可是現在她只是救星一般抓住盛廣哲,幾乎語不成聲地道:“快找個大夫救救念哥兒,要不然他會死的!” “我就是聽說這件事才回家來的,別擔心,大夫很快就過來。”盛廣哲的語氣沉穩,帶著令人心安的說服力。他接過蕙小姐的手絹給她擦了擦眼淚,微笑道:“原來你找的是念哥兒幫我們發報紙,果然沒有看錯人。放心,他既是為我們受的苦,我會想辦法報答他的。” “你要怎麼報答他?”蕙小姐擦乾眼淚,掂了掂手中念哥兒菲薄的家當,帶著薄怒問道,“你若是給他錢,恐怕他立馬就給那個吸血鬼一樣的哥哥寄去了。他需要的不是一筆錢,是一份穩定的工作。”

“等他傷好了,我聘他去報館做事。”盛廣哲溫柔地說到這裡,見蕙小姐終於如同發完怒的小貓一樣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不由心中激盪,伸手輕輕圈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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