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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李水露和玉姑

第6個還是秘密 阿真 7214 2018-03-18
這是劉凱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一夜之間,小八村被大雪包圍了。海草屋頂像壓在雪下的白蘑菇一般,有些不堪重負;村前的樹林和村後的海灘,全淹沒在無邊無際的白色中。地面上的雪足足有一尺厚,連屋門都被封住了,要不是方嬸經驗豐富,昨晚在自家放了木鍁和掃帚,早早地剷出了一條通道,劉凱恐怕要被困在屋裡了。 劉凱看著天空仍在飄舞的雪花問:“這雪能下幾天?” “誰知道呢?三天?五天?難說!有一年一口氣下了七天,林子裡的路全給封上了,整整一個冬天,小八村里外不通。好在村里人都習慣了,一入冬就備好了吃的燒的。”方嬸搓著凍得紅腫的手說。 劉凱聽方嬸這樣說,心裡不由一陣著慌。看來去墳地是要泡湯了,至於哪天能成行,還得老天說了算。昨晚,他在與馬森的通話中,已覺察出馬森的焦急心情。李水露的案子說什麼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更何況,在白雲市民的眼裡,這是一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兇殺案。就是這麼一起極普通的兇殺案,警方卻遲遲破不了案,找不到兇手,難怪人們要說三道四了。因此,作為負責偵破此案的警官,劉凱和馬森已無退路,他們必須盡快將兇手緝拿歸案,給白雲市民一個交待。

方嬸手腳麻利地生著了火。 灶洞里紅紅的火苗很快使冰冷的屋子變得暖和起來。將窗子封得嚴嚴實實的冰花也開始一點點地融化。 “如果現在雪停了,林子裡的路幾天能通?”劉凱坐在灶台旁的一隻小木凳上,看著門外問。 “這要看天氣是升溫還是降溫啦!要是日頭馬上出來,天暖暖烘烘的,不用兩天,雪就化了;要是刮起西北桿子風,這雪十天半個月也化不了。”方嬸說著抬頭看了劉凱一眼,“你的事很急嗎?” “很急。” “急也沒用啊。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 劉凱很無奈地笑笑。的確,急也沒用。 “反正墳地那邊是去不成了。吃完早飯,你帶我去老九叔家行嗎?”劉凱想了想說。 “你找他……”大概村長給方嬸立過規矩,對公家來的人,不許刨根問底。因此,她話說了一半,就咽了回去。

“是為玉姑的事。” 方嬸有些吃驚地張了張嘴,但什麼也沒問。 早飯過後,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仍陰著天,風也越刮越大,奇冷無比。 起早的小八村人已將村街清出了一條窄窄的通道。方嬸帶劉凱在地道般的通道中跌跌撞撞地走著,寒風像尖刀一樣,很快便“刺穿”了劉凱那並不厚重的麵包服,凍得他使勁縮著脖子,全身瑟瑟發抖。好在這段路並不長,僅穿過幾座房子,便在村西頭一個獨院前停了下來。 方嬸抬手扣了扣黑色的鐵門環。 屋里傳出一個老年人疲憊的聲音:“誰呀?” “九哥,是我!” “門開著,你進來吧!” 方嬸打開門,劉凱緊隨其後,走了進去。 挺大的一個院落,卻是空空蕩蕩的。在白雪的覆蓋下,更顯得寂寥空曠了。

方嬸替劉凱推開屋門。 也許是缺少人氣的緣故,這座跟小八村其他建築沒什麼兩樣的住房,在劉凱的眼裡,卻顯得奇大無比。待他的眼睛適應了屋裡暗淡的光線之後,才發現正屋中央的方凳上,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穿一身老式笨重的黑棉襖棉褲,腳上趿著一雙在城裡已絕蹟的舊氈靴,乍看上去,就像一團堆在那裡的黑黝黝的物品。要不是老人正在吸著的煙鍋裡那忽明忽暗的光亮,幽暗的光線和那一身黑很難讓人看清坐在那裡的是一個人。滿屋子煙霧瀰漫,濃重的菸葉味嗆得從不吸煙的劉凱忍不住咳嗽起來。 老人見狀,便將長長的煙袋從嘴裡取下來,用手摁滅了煙鍋裡燃燒著的煙末,放在了面前的一張簡易的方木桌上。 “九哥,這位公家人找你有事。”方嬸指指站在身後的劉凱說。

劉凱忙上前問好。 “啊,坐吧!”老人抬起頭,用昏花的眼睛看了劉凱一眼,不卑不亢地說。 劉凱便在八仙桌對面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來。 方嬸將劉凱安頓下來後,就推說家裡有事,急急地告辭了。 屋裡只剩下劉凱和老九叔時,突然靜了下來,似乎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這沉默的當兒,劉凱的目光快速地在屋子裡巡視了一遍。正屋很大,家具卻少得可憐,且看上去都有年頭了。靠北邊的屋角擺著一個已沒了油漆顏色的四格木架子,木架子的頂端,撂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破舊紙盒子,第二格放著一隻黑不溜秋的本地人從前用來盛乾糧的柳條筐,最下格是一堆乾癟的白菜和蘿蔔。灶洞裡沒有火星,黑灰抹成的灶台上蒙著灰塵;滿是油膩的鍋蓋上扔著一塊臟抹布,灶角擺著幾隻留有污漬的粗瓷碗和一雙黑漆漆的筷子。目睹這一切,劉凱感到了一種比寒風刺骨還要冰冷的寒意。

也許是這屋裡本來就冷,也許是這難言的淒涼讓劉凱不寒而栗,他不由打起了哆嗦。 “你冷嗎?我這就把火生著了。”老人說著,就緩緩地站起身,步履蹣跚地走到灶台前,掀開鍋蓋,舀了兩瓢水倒進鍋裡,又從泥牆的一根鐵釘上取下用木頭做成的已被煙熏得泛黑的鍋撐放在鍋裡。他來到木架前,在柳條筐里拿出一個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的黑饅頭,回頭問劉凱:“你吃過早飯啦?” “吃過了。” “我還沒吃早飯。一個人過日子,沒個早晚。”老人像是自嘲地咧嘴苦笑笑。他把黑饅頭放到鍋撐上,蓋上鍋蓋,然後,又從屋角抱了些木柴,塞進灶洞,劃根火柴點著了,“松柴好燒,火旺,一會兒屋裡就暖和了。”他抬起頭,對劉凱說。 果然,隨著灶洞裡不時湧出的濃煙和火舌,屋裡開始有了暖意。

老人在燃燒著的火苗上,又添了幾塊大松柴,便坐回到木桌前。 “這麼冷的天……你找我有事?”老人眯縫著被煙氣熏得泛紅的眼睛,迷惑不解地看著劉凱。 劉凱點點頭。 劉凱突然覺得有點緊張,是一種不知所措的緊張。面對著這位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蒼老衰弱十幾歲的老人,面對著這位孤苦伶仃既無愛妻相伴又無兒孫繞膝的老人,他突然想打退堂鼓了。此時此刻,他更想談一點輕鬆的話題,而不是在那顆悲涼的心靈上再潑一瓢冰水。他躊躇著,內心充滿了畏難情緒,但自己前來的目的和警官的責任感卻告訴他,不管怎樣,談話必須進行。 於是,在這片令人感到窒息的沉寂中,劉凱用發抖的手指打開公文包,取出了那張玉姑的照片。 “老九叔,我是白雲刑偵大隊的警官,我叫劉凱。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幫著認個人。”劉凱這樣說著,就把照片遞到老人的手裡。

老人接過照片,用淡漠的目光在照片上瞥了一眼,問:“這人是誰?” “你不認識她嗎?”劉凱熱切地問。 “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她!”老人連連搖頭,並把手裡的照片還給了劉凱。 “你看她像不像你熟悉的什麼人?”劉凱進一步啟發道。 老人不禁皺起了眉頭,顯得有些不耐煩。 劉凱詫異地看著他,心中暗自思忖,他是真的認不出自己的妻子了,還是不想認呢?或者他根本就沒往這上面去想。畢竟,玉姑在他親手製造的假墳裡已睡了幾十年了。 劉凱不得不換了一個角度:“聽說你的妻子失踪了。” 老人先是一愣,隨後便低下頭,沉默不語了。 “她失踪前,你和她吵架了嗎?”劉凱又問。 老人像是沒有聽清劉凱的話,反而從桌上拿起煙袋,點燃了,復又抽起煙來。煙霧繚繞中,他的臉很快被淹沒了。

“你一點都不知道她突然失踪的原因嗎?” “她不是失踪,她是死了。”煙霧中,傳來了老人生氣的聲音。 “其實,根據我們掌握的材料證明,玉姑她應該是離家出走。因為,這幾十年裡,她一直生活在白雲市,直到……”劉凱終於說出了玉姑這個名字,但他仍無法說出玉姑遇害的噩耗。 屋子裡立刻變得死一樣地寂靜。 劉凱原以為在自己說出玉姑仍活著之後,面前的老人會欣喜萬分地追問他:我老婆她這會兒在哪兒?她怎麼樣了?她還好嗎?遺憾的是老人不但沒有欣喜若狂,而且還有些怒氣沖衝。老人的反應就像正在舔著自己傷口的獅子突然又被刺了一刀,是一種難以遏止的憤怒。他猛地從嘴裡拔出煙鍋,狠狠地在桌邊磕著煙灰,那亢亢的聲音似乎是在威脅劉凱:你給我閉嘴,小心我揍你!

他為什麼會這樣?是不相信劉凱的話,還是早已心死,索性不再打開那扇緊閉的窗戶?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不管老人是否願意接受,劉凱必須將事實說清楚。 在經過了片刻的對峙之後,劉凱不得不接著上面的話題說了下去:“你能告訴我玉姑離家出走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劉凱的話音剛落,老人就忽地站了起來:“我說過她死了!死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 劉凱一愣:“可她真的沒有死。我們在白雲找到她了,在這之前,她恐怕還去了別的地方。她的確是有目的地出走的……” “你胡說!你給我出去!”老人突然打斷劉凱的話,蠻不講理地用手指著屋門,趕他走。 劉凱被他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但這並沒將他嚇倒,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弄清原委的韌勁。

於是,少頃之後,劉凱極力用平緩的語調說:“老九叔,我是偵破玉姑一案的警官,我沒有胡說。我說玉姑是出走,當然是有根據的。我們經過了一系列的調查,才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我剛才給你看的那張照片上的女人,就是老年的玉姑。而且,在醫院裡,我還見過她本人……” “我不想听你胡說!她死了!幾十年前就死了!我親手為她下的葬。她就埋在林子邊的墳地裡。”老人揮動著手裡的長煙桿,怒氣沖沖地大聲嚷著。 劉凱毫不示弱:“那座玉姑的墳是假的,裡面是空的,這你比誰都清楚。” “你再胡說,小心我揍你!”老人終於忍無可忍地舉起煙桿朝劉凱扔過來,“你給我出去!快出去!”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沖向屋門,用力把關嚴的門拉開,然後,就站在門口,等待著劉凱從這裡走出去。 裹挾著雪花的風從敞開的屋門吹進來,劉凱復又感到了剛進屋時的那股寒意。 在老人下達瞭如此強硬的逐客令後,劉凱不得不投降了。他慢慢地站起身,窘迫萬分地從老人面前走過。 “再見!”他說。但老人只是從鼻孔裡發出一聲恨恨的“哼”。 午飯過後,陰霾的天空被猛烈的西北風刮得如水洗般的晴朗。碧藍的天幕上,太陽像一隻大蛋黃,溫柔地照射著大地,陽光十分明媚。積雪開始融化,空氣變得清新而又透明,讓人不由產生出一種在雪地裡奔跑的慾望。這冬日里少有的好天氣,將沉睡在皚皚白雪中的萬物都喚醒了,寂靜的大街上,甚至響起了孩子們在雪地上追逐的嬉笑聲。 天氣的好轉,讓劉凱那顆一直緊繃著的心稍稍鬆弛下來。 劉凱一走進村長家的小院,村長就迎了出來:“聽方嬸說你去了老九叔那兒。” “我是去了他家。可我被他趕了出來!”劉凱苦笑著說。 “他怎麼敢……”村長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你這可是辦公事啊!要不,我再陪你去一趟,給他講講道理。” 劉凱立刻點頭表示同意:“我來找你,也是這個意思。” 然而,劉凱和村長來到老九叔家門口時,卻見大門已上了鎖。 “他平時很少出門,這麼冷的天,他會去哪兒呢?”村長自言自語著。 劉凱抬眼望著村外出現的一條窄窄的雪路:“他會不會是去了林子裡?你知道林子裡那片墳地的具體位置嗎?” “墳地?知道,知道。” “我想,老九叔這會兒應該已在墳地裡了。” “老九叔去了墳地……” “他的妻子不是葬在那兒嗎?” “噢!也許吧!他常去墳地,這倒是真的。怎麼,你要去墳地找他?” “你能帶我去嗎?” “當然可以。不過,林子裡很冷。”村長看著劉凱單薄的衣服,“我得回家給你找件皮襖穿上。” “他在那兒!”遠遠地,村長不無驚詫地指著墳地裡一個晃動著的身影說。 “你回去吧!讓我單獨和他談談。”劉凱對走在前面的村長說。 村長立刻心領神會地站住了腳。 於是,劉凱一個人沿著老九叔剷出的雪路,朝前走去。 來到近前,劉凱才發現老九叔正揮動著手裡的鐵鍁,往一座被雪埋起來的墳丘上培雪。他似乎乾了好一會兒了,這座墳丘比旁邊的幾座墳丘一下子高大了好幾倍。由於過分專心致志,他竟沒發現身後有人走了過來。 “別乾了,老九叔。這沒有用!雪裡是埋不住人的。”劉凱提高聲音說。 與此同時,老九叔手裡的鐵鍁掉在了地上。他霍然回過頭來,用一種迷惘的眼神看著劉凱:“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到底找她幹什麼?” “玉姑死了。你妻子玉姑被人殺害了,我就是為這事而來的。”劉凱不想再隱瞞什麼了。 老九叔渾身哆嗦了一下,頹然倒在了雪地上。劉凱慌忙走向前,將他扶了起來。 “我就知道是出事了。她到底沒有逃過去……”一行清淚沿著老九叔蒼老的面頰流了下來。 “你知道是誰殺了玉姑嗎?”劉凱急急地問。 “她死了。唉——我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這話說來就長了。你跟我來吧!”老九叔說著,就拉著劉凱離開墳地,走進墳地不遠處的一座打魚人秋天時留下的窩棚。 “一九四四年的冬天,小八村遭到日本鬼子的血洗,村民全部被趕進海裡淹死了,整個村子在大火中變成了一片廢墟。慘案發生的第二天,從外鄉回來的玉姑,就是在這樣一座窩棚裡,救了一個穿著日本軍服的傷兵。那人傷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玉姑不忍心殺死一個垂死的人。因此,在一個大雪封林的天氣,她將他丟在了窩棚裡,隻身逃出了小八村……幾天之後,玉姑從大島鎮的親戚家回到小八村時,遇到一個年輕的國民黨兵來尋找日本傷兵,說那是他的一個好弟兄。玉姑矢口否認自己見過傷兵。國民黨兵一連來尋找了三天。此間,玉姑已將凍死在窩棚裡的日本傷兵埋了……”說到這兒,老九叔用顫抖的雙手,為自己點燃了鍋煙,猛吸了一口,然後,用手指著玉姑的墳,“他就埋在玉姑的墳下面的一個深坑里。其實,那個墳頭不是空的……那個可憐的人的旁邊,就是他妻子李水露的墳。我和玉姑將他們兩人葬在了一起。這事只有我和玉姑兩人知道。” 劉凱深有所悟地“哦”了一聲。接著,又輕輕地問:“後來呢?” “後來,那個叫李水露的女人來尋找她的丈夫,她住在了我家,並把她丈夫的照片拿給玉姑看。上天也太能捉弄人了,誰能料到日本傷兵和照片上的青年學生竟會是一個人呢?”老九叔長嘆一聲。 “請等一等,老九叔,你給我講詳細些。”劉凱懇求道。 “讓我從後面給你往前講吧!反正她人已經不在了,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事情的真相是,那個日本傷兵名叫趙倫,他是一名八路軍戰士,在攻打大島鎮日本鬼子據點時被俘……看守趙倫的國民黨兵李明輝是個剛從校門走出不久的青年學生,思想還是滿進步的,人也善良。在目睹了趙倫的英勇不屈後,深受感動,決定幫他逃走。於是,他從一名戰死的日本兵的身上扒下軍服,將趙倫化裝成日本兵的模樣,並指給他逃往小八村的路……從李水露那裡得知日本傷兵就是趙倫後,玉姑已深陷在悔恨和憂慮之中。過了不久,從東北的金山煤礦那兒來了兩個外調的人,他們把玉姑叫了去,拿出李明輝的照片讓她辨認。外調的人對玉姑說:'李明輝在清理階級隊伍時,承認自己當過國民黨兵,但他又說,在做看守時,救過一個名叫趙倫的八路軍戰士,並說,他在雪後去小八村尋找趙倫時,見過你!'玉姑當然認出了李明輝,但她卻不敢承認,因為,她一旦承認見過李明輝,接下來就會被追問趙倫的下落……害死八路軍戰士是要被槍斃的,儘管,這是一個誤會,還有,即使玉姑想救趙倫,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也難以救活他。可那年頭,誰會聽你解釋呢!更重要的是,她的罪過還會株連到小小的孩子和我……玉姑嚇壞了,我也嚇壞了,當天夜裡,她就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離開了小八村,自此,再無音信……後來,'文革'開始了,李明輝的妻子,那個叫林青婉的女人又來過小八村兩回,她告訴我,李明輝已被關進了監獄裡,如果有人證明他救過八路軍戰士,就能放出來。她還說李明輝是個好人,也是個有良知有才華的好青年。當年所以參加了國民黨的軍隊,是因為上了國民黨宣傳的抗日救國的當,他是懷著打敗日本侵略者的滿腔熱血走進國民黨軍隊的。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她跪在我的面前,苦苦哀求我,要我看在她和她女兒的份兒上,找到玉姑,給李明輝作證……”講到這裡,老九叔突然打住了,只是狠命地吸煙,並大聲咳嗽起來。 這一次,劉凱沒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著他講下去。 果然,片刻之後,老九叔又開口了:“玉姑她終於沒有躲過去。林青婉第二次離開小八村時,非常絕望。她曾恨恨地盯著我說:我發誓要找到玉姑!我決不放過她!決不!” “你的意思是說……” “想來林青婉是找到玉姑了。幾十年過去了,林青婉到底沒有放過她!” “她是怎樣找到玉姑的呢?從你講述的情況分析,這兩個女人並不相識。” “可除了林青婉,又有誰會向玉姑下毒手呢?要不,就是李明輝從監獄裡出來了……” “李明輝……李明輝……”劉凱一連將這個名字重複了兩遍。 “其實,這些年,我總在偷偷地打聽他的消息。人啊,是不能做虧心事的。我知道我和玉姑欠了李明輝很多,所以,心裡是既害怕他給放出來,又希望他能早一天獲得自由。” “那麼,你打聽到了多少李明輝的消息呢?”劉凱問。 “其實,李明輝家在國內已拔根了。解放前夕,除李明輝外,全家都去了台灣。前幾年,他的住在縣城的一個遠親還活著時,我轉彎抹角地還能打聽些消息,都不是些好消息。開始是李明輝一直被關在大獄裡。後來又說,李明輝沒了音信……再後來,那個遠親死了,這樣的消息也中斷了。” “你估計得沒錯,看來李明輝是給放出來了……”過了一會兒,劉凱若有所悟地說。此刻,他的腦海裡又閃現出拾荒老人寫下的那幾行詩句:“我的兄弟呀——你的墳墓在小八村,我的墳墓,也在那裡——雖然我還活著,可是,我的靈魂早就死了,和你一樣,埋葬在異鄉的小八村。” “是呀!從趙倫被埋葬在小八村的那一刻起,李明輝的靈魂也被埋葬在這裡了。”劉凱自言自語著。 老九叔沒有多問,只是用迷惑的目光看著他。 第三天早晨,老九叔剛剛打開院門,劉凱就風塵僕僕地站在了門外。 “聽說你去大島鎮了,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老九叔問。 “我去大島鎮派出所,借用傳真機。”走進屋裡,不等老九叔讓座,劉凱就急急地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傳真照片給老九叔看,“你見過這個女人嗎?” 老九叔接過照片,眯縫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這不是林青婉嗎?當年她來小八村時,就這個樣子。你們是從哪兒弄到她年輕時的照片的?” “如果你沒認錯的話,照片上的這個女人應該是林青婉的女兒。她的名字叫李愛玲。” “你為什麼要把林青婉女兒的照片拿來給我看?”老九叔不解地問。 “現在我還不能回答你。不過,我預感到案子很快就會有眉目了。”劉凱充滿信心地說,“我今天坐晚班車回白雲。等案子水落石出後,我會把詳情寫信告訴你的。” 老九叔的神情霍地黯淡下來:“你要回去了嗎?可玉姑她再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老九叔嗚咽著說,“幾十年啦,我只在夢里和她相見。我盼啊,盼啊,等來的卻是她的死訊……” 劉凱望著眼前悲痛欲絕的老九叔,想著幾十年間他飽受的痛苦和煎熬,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酸楚。是啊,戰爭和解放後數不清的各種運動,給普通人帶來的苦難是慘重的!對於歷史來說,那都是過去,可對於一個家庭、對於具體的人,卻是永遠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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