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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殯儀館發生的怪事

第6個還是秘密 阿真 9027 2018-03-18
李水露的遺體在她去世的兩天后火化。儘管劉凱早就料到葬禮不會有什麼大人物參加,但這天上午,他還是駕車來到了位於白雲市西郊的殯儀館。 果然,葬禮冷清得很。劉凱趕到時,殯儀廳裡,只站著零星幾個人。胡建安因病不能出席,僅胡光一人到場。另兩個算是親屬的人,就是李愛玲和她的丈夫了。其餘幾個大漢全與李水露毫無干系,他們是胡光從賓館帶來幫忙的保安。 來賓全都穿著黑色上衣,神色凝重,這倒也為葬禮平添了一些肅穆的氣氛。 李水露的遺體就停放在殯儀廳正中的一張大床上。一條白被單從頭到腳將遺體蓋得嚴嚴實實。床的四周別無他物。 由於劉凱今天來前也換上了一身黑西服,所以,他走進殯儀廳時,胡光和李愛玲開始都沒注意他。胡光自顧自地小聲對賓館保安頭兒說著什麼,李愛玲則和她丈夫面對面站著,兩人像是在爭吵,李愛玲顯得很激動,臉色發白,小嘴一張一合的,好看的丹鳳眼裡沒有悲哀,只有惱怒。剛走進殯儀廳的劉凱距離他們比較遠,再加上他們爭執的聲音很低,因此,根本聽不清爭吵的內容。遠遠地,他只能看清面向門口的李愛玲的臉,而背對著門口的李愛玲的丈夫,留給他的只是一個高高瘦瘦的背影。

李愛玲竟在這麼悲涼嚴肅的場合同丈夫爭吵。他們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要吵到殯儀館來?好奇心促使劉凱信步走向這對吵架的夫妻。 看到有人走過來,李愛玲倏地閉上了嘴。但她的丈夫由於背對著劉凱,再加上情緒激動,卻仍在不管不顧地小聲嚷著:“你從沒對我講過這件事,你為什麼要對我說謊。你……” 李愛玲終於認出了劉凱。她伸出胳膊,慌忙推了丈夫一把。緊接著,便換上了一張尷尬的笑臉:“劉警官,想不到你也來了。我乾媽在九泉之下,也會感謝你的。” “老人家生前,我在醫院裡同她見過面,也算是一種緣分吧,就想在最後的時刻來送送她。”劉凱說著,就拿眼看著依然背對著他的男人。 “哦,這是我丈夫安奇。”李愛玲這樣說著的時候,安奇便迴轉身來,“安奇,這位是劉警官,我們在醫院認識的。”李愛玲又說。

安奇衝劉凱點點頭,但那張十分英俊也十分蒼白的臉上,依然是一副餘怒未息的神情。 “安奇剛剛動過手術,他很虛弱。我們正為這事爭論,我不想讓他來這兒,可他硬是一個人搭車跑了來。他這人太重感情。可人死了,再去想她有什麼用?”李愛玲漸漸地又恢復了常態,臉上露出對丈夫由衷的愛意。 “是啊,參加葬禮很累人。”劉凱隨聲附和著。 李愛玲像是要爭取劉凱做她的同盟軍,又繼續講著安奇的病。然而,無論她如何引導,眼前的安奇卻就是無法進入她設置的語境裡。他臉上的淡淡笑意絲毫也不能掩飾他目光中的慍怒。還好,此時胡光走過來,幫李愛玲解了圍。 “啊,劉警官!真沒想到你能來參加葬禮。謝謝!謝謝!”胡光禮貌周全地握了握劉凱的手。

劉凱也很客氣地對胡光寒暄了幾句。 “我父親原說要來的,可醫生不允許他走出醫院半步。”胡光綿里藏針地說。 劉凱心裡明白,這對他是一種暗示,胡光的潛台詞是:你離我父親遠點,別想找他談話。 這會兒,李愛玲又接上了話茬儿:“大哥,你快幫我勸勸安奇,讓他回家吧!” 在劉凱的面前,胡光又一次成功地扮演了他做大哥的角色。他朝安奇走過去,老遠就抬起胳膊去拍安奇的肩膀:“安奇,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我小妹說得對,你今天是不該來。” “可是,我……”安奇有些難為情地說。此時,在他的臉上,已看不到生氣的痕跡了。 “老太太不會生你氣的。連閻王爺還不差病人呢!安奇,既然小妹這麼擔心你的身體,我看你就從命吧!”胡光說著,也不管安奇同意不同意,就徑直往門口那邊去喊他的司機了。

安奇很無奈地偷偷瞪了李愛玲一眼。隨後,對劉凱說了聲“再見”,就不情願地走了出去。 劉凱目送著安奇走出殯儀館的背影,內心疑竇重重。 為了能很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劉凱緩緩地步出了門外。 這時,送安奇回家的車已開出很遠了。不過,胡光還站在原地。他見劉凱走過來,就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他們愛得很深。這樣的愛情真讓人羨慕。其實,安奇是不放心我小妹,怕她受刺激,才硬撐著來的。” 劉凱點了點頭:“安奇做什麼工作?” “他在市科學院的化學研究所做研究員。” “看得出來,他是個感情纖細的男人。”劉凱隨口說道。 “你小妹做什麼工作?” “她曾當過安奇的助手。” “現在呢?” “現在——她辭職了。最近,因為安奇的病,她身心俱疲,在搞化學實驗時,精神恍惚,差點出大亂子。基於這種原因,安奇動員她辭了職,我正在幫她找工作。我小妹是在孤兒院里長大的,神經很脆弱……這你大概已聽說了。”胡光說到這兒,又忍不住連諷帶刺地來了一句,“對我小妹的過去,你肯定已瞭如指掌了。你們當警察的,最大的愛好就是探聽他人的隱私。”

“有時候是這樣。”劉凱不無幽默地回敬道,“對那些有趣的隱私,尤其情有獨鍾。” 劉凱和胡光又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告別儀式便開始了。 說是告別儀式,不過是大家繞著李水露蓋在被單下的遺體匆匆地轉了一圈。隨後,李水露的遺體便被放到火化匣裡,移到了火化爐前,徐徐地送進了爐內。 沒有哭聲,殯儀廳裡一片寂靜。 有那麼一會兒,劉凱完全沉浸在這種虛空的氛圍中,不能自拔。但很快地,他就被人們先後走出去的凌亂腳步聲驚醒了。於是,他也隨著大家來到了門外。 不知什麼時候,胡光和李愛玲已先他走出,正站在門前停車場的一輛轎車前商量著什麼。 劉凱不便上前打擾,就遠遠地停下了腳步。他想等他們商量完畢後,告個別,就開車回去。

“劉警官,謝謝你百忙當中來參加葬禮。”不一會兒,胡光便說著客套話,走過來同劉凱握手告別。 兩人互道了“再見”,便各自走向自己的汽車。 劉凱打開車門時,無意間朝著殯儀館門口看了一眼,卻發現李愛玲並沒上胡光的汽車,此時正急急地往殯儀館的後院走去。 劉凱一怔,立刻鑽進了汽車,人坐在了駕駛座上,只是做做樣子,卻沒發動車子。出於刑警的本能,他決定等等再走。 胡光的汽車開走了。 劉凱開著車子轉到了殯儀館的後院。 殯儀館的後院是死者親屬收拾骨灰的地方,要比前院大得多,也荒涼得多。院外雜草叢生的荒坡上,到處都是飛揚的紙花、紙錢和紙灰,簡直就是一個大垃圾場。劉凱把車子停到後院東門外一塊較平坦的坡地上,他透過窗玻璃,向著四周矮牆上安裝著鐵欄杆的院內張望。

然而,應該是來收拾骨灰的李愛玲卻並沒出現在她應該出現的地方。 劉凱忙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劉凱快步走進後院。 偌大的院子裡,只一個滿臉黑灰的壯小伙子手裡拿著一個掃把,弓著腰在清掃爐灰。 劉凱徑直朝著小伙子走了過去:“請問剛才火化的那個老人的骨灰取走了沒有?”劉凱問。 小伙子直起腰,先是一愣:“什麼骨灰啊?不是說不要骨灰了嗎?” “剛才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來,不是來取骨灰嗎?” “哦,她來是告訴我,骨灰不要了。早晨屍體剛拉來時,那女人同她丈夫一起來告訴我,老人的骨灰要帶走。可剛才,那女人又說,老人在這個城市沒有親屬,骨灰就不要了!” 劉凱還是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指的是胡建安家的那個老保姆。”

“是呀!我說的就是她。這幾天火化爐大修,上午只火化了她一個人,還能是誰呢?”小伙子詫異地看著劉凱,“你不會是來取老人骨灰的吧!” “啊,不是!”劉凱不由張口結舌,“我來找剛才進來的女人……” “她往骨灰寄存房那邊去了。”小伙子抬手往院內西北角上的一扇很不起眼的小便門指了指,“從這裡出去,貼院牆蓋的那間小平房就是骨灰寄存處。” 劉凱“哦”了一聲,就轉身走向小便門。 出得便門,果然有一間緊貼著西院牆蓋的小平房。平房的正門朝西,北面有一個二十厘米左右的小窗戶。從外表看,這簡直就是一間工具室,哪像一個擺放骨灰的神聖地方。 以前,劉凱從未聽說殯儀館還有這樣一個去處,想必也是殯儀館為了創收,臨時搭起來的簡易房。這樣一來,一些因了種種原因,親屬暫時不能帶走的骨灰就可交上一筆費用後,寄存在這裡。只是,孤兒出身的李愛玲,又會在這裡寄存誰的骨灰呢?

劉凱在矮矮的小窗前停住腳,將身子貼近小窗口,仰起脖子,透過密佈著灰塵的窗玻璃,向屋裡張望。 簡易房里黑洞洞的,有好一會兒,劉凱的眼睛無法適應屋內的黑暗,竟什麼也看不清。不過,他的耳朵很快捕捉到屋裡正在升級的爭吵聲。 “你幹嗎要當著別人的面跟我要錢,給我難看!你就一天也不能等了嗎?”這是李愛玲氣憤的聲音。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粗野而又蠻橫:“你一個子兒也沒留下,讓我給你看死人。我可不想幹賠錢的營生。這些日子,我千方百計跟你聯繫,可就是聯繫不上,電話打過去,人家就說沒你這個人。我還以為你他媽的開溜了。算你運氣,今天讓我遇上了。要不然我這兩天就準備把這匣子扔出去。” “你敢!” “我怕什麼!怕你嗎?”男人冷笑著,“我怕個鬼。我看倒是你怕得要命!你心裡有鬼,是不是?”

“你這個人不講信用!” “你講信用嗎?說好了,第二天就把錢送來,可你一去就沒影了。” “我家裡有事,一時脫不開身。你以為我願意放你這兒啊!我馬上就把骨灰帶走。” “帶走?沒那麼容易!” “你怎麼不講理啊!骨灰是我的,你憑什麼不讓我帶走!”李愛玲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男人的語氣也越來越放肆:“你想得倒美。拿不出錢,就甭想要骨灰。明明講好了的,放這兒一天二十塊錢。你自己算算放了多少天?告訴你,三百六十塊錢,少一分也不行!” “可你並沒有替我保密!” “那是因為你沒準時把保密費送來。” “我只能給你二百塊錢!” “二百塊錢?沒門!” “反正這骨灰我今天非帶走不可!” “你厲害!你帶給我看看!” 有那麼一會兒,屋內倏地靜了下來,不用問,兩人正僵持著。 猛地,李愛玲像是突然爆發了,嚶嚶地哭了起來:“求你了!我身上就這麼多錢。就這些錢,還是從嘴裡省出來的。大哥,我來這裡一趟不容易,你就行行好吧!” 劉凱終於看清了站在骨灰寄存房西北角側身對著他的男人,這是個粗壯高大的黑臉漢子,比站在他面前的李愛玲整整高出一個頭。 聽到李愛玲這樣說,劉凱的心裡一陣發酸,他真想衝進屋裡,摔給那漢子一百六十塊錢,幫李愛玲搶出那個她想帶走的骨灰盒。但更大的疑惑卻讓他不得不駐足原地。 漢子的口氣變得軟了些,但並沒有被李愛玲的哭泣所打動:“要不,把你手上的戒指放我這兒頂數。” 李愛玲沒有吱聲。也許是在猶豫。 “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至多十八K金,超過不了三百塊錢。”漢子又說。 李愛玲像是準備妥協了:“這是我丈夫給我買的。我用它頂錢,他要是問起來怎麼辦?” “你就說丟了唄!”漢子油腔滑調地說,“這麼不值錢的東西,總不會是訂婚戒指吧!你有什麼捨不得的。” “倒不是訂婚戒指。可是……”看樣子李愛玲仍有些遲疑不決。 漢子有些不耐煩了:“可是什麼呀!乾脆點,願意咱就成交,不願意,就拿錢來!我可沒工夫跟你討價還價。” 暗影中,李愛玲終於抬起了左手…… 當李愛玲兩手抱著一個包在紅布里的骨灰盒走向門外時,她曾有所警惕地回過頭,朝著簡易房的窗子看了一眼。好在此時劉凱已離開了窗口,回到他的車子那邊了。 劉凱很快發動了車子。他估計李愛玲不會認出這輛沒掛警燈的普通桑塔納轎車是他的車子,因此,就緩緩地將汽車開到了前院。 然而,前院裡早沒了李愛玲的身影。 劉凱將車子停下來,落下車窗玻璃,探出半個身子,四下里尋找著。就在這時,隱隱地,從遠處傳來一陣女人悲慟的哭聲。 劉凱心裡又是一驚。他打開車門,走下車子,循著哭聲往前走去。 在停車場的陡坡下面,李愛玲正抱著骨灰盒,坐在寒風裡放聲大哭。像是要把心頭積鬱了幾十年的苦水全倒出來,她悲傷得已無法自已了。 劉凱站在坡上遠遠地打量著她。 在劉凱看來,這個嬌小的女人全身都像浸泡在一種難以言表的痛苦中。她那被心碎給折磨得扭曲著的腰肢,被悲哀給壓彎了的背和脖頸,還有那凌亂得遮住了半邊臉的長發,和那淹沒在淚水里的曾是姣好的面龐,此時此刻,全被悲傷緊緊地包裹著。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像是再也掙脫不出來了。 李愛玲只是不停地哭著,她絲毫沒有覺察遠遠的陡坡上,正有一雙眼睛在望著自己。 劉凱的目光一時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懷中抱著的那個骨灰盒。毫無疑問,李愛玲的悲是從骨灰盒中來的。也就是說,是這個如今已裝進了骨灰盒裡的人,讓她痛不欲生。可骨灰盒裡的死者究竟是誰呢?與李愛玲又是什麼關係?是情人嗎?這個假設在劉凱的腦海裡一出現,他的眼前不由一亮。也許這一假設真的是成立的。不是嗎?為了能偷偷帶走這個人的骨灰,李愛玲千方百計地將丈夫打發走了,對想讓她搭車的胡光可能也說了一通謊話。她甚至不惜將丈夫送給她的禮物——一枚象徵愛情的戒指用來交換骨灰。只是,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呢?自然是一段婚外情,二人愛得死去活來,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卻奪去了另一個人的生命……李愛玲一個人將心愛的人送到了這裡,爾後,又將他的骨灰暫寄在簡易房裡。替她保管骨灰的大漢向她索要三百六十塊錢,按照每天二十塊錢計算,那麼,這個人就應該是十八天之前被火化……等一等,這裡有一個問題解釋不通,李愛玲為什麼偏偏要在今天將骨灰取走呢?她是想來個冒名頂替?是的,她肯定想這麼做。她剛才也是這麼對胡光講的:她要帶走李水露的骨灰。人人都知道她愛她的干媽李水露,因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李水露的名義為這個男人買塊墓地下葬,也可以隨時隨地來祭奠他。死者在她的心裡,反正盒子裡裝的是一捧骨灰,誰也不知道她施了掉包計…… 陡坡下的李愛玲仍在撕心裂肺地哭著,陡坡上的劉凱也在絞盡腦汁分析著這個突發的事件。眼下,在劉凱的心裡,同情已被疑點所代替。按說,這純屬李愛玲的個人私事,與李水露一案並無關係,然而,李愛玲的掉包計卻使它與李水露一案有了某種聯繫。這看上去是一種巧合——一個人死了,骨灰無法公開安葬,正好,另一個人死了,便將此人的骨灰冒名頂替另一個人的骨灰。但,要是李水露不死?倘若李水露沒有遇害的話,李愛玲又該拿誰的骨灰來頂替呢?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可李愛玲之所以把骨灰存放在這兒,分明是在等待著某種巧合…… 陡坡下,李愛玲的哭聲越來越低了。 劉凱猜測,倒盡心頭的苦水之後,李愛玲還要回到停車場這邊,去公路上搭公共汽車。他不想讓李愛玲發現自己在監視她,便回到車子裡,很快地將汽車開上了公路。 劉凱開車離開殯儀館後,卻並沒把車開遠。他將汽車開到離殯儀館不遠的一個岔路口,又掉轉車頭,將車子停在了路邊的草叢中。他坐在駕駛室裡,兩眼卻目不轉睛地望著殯儀館的方向。 半個小時後,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劉凱的視野裡。李愛玲手裡提著一個用她的黑花頭巾重新包裹了的“盒子”,步履緩慢地往前走著。遠遠地,劉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她那蹣跚的腳步,卻傳達出一種迷茫和漠然的情緒。 劉凱看著李愛玲走向公共汽車站,看著她上了公共汽車。然後,才發動汽車,駛上了通往殯儀館的路。 在殯儀館的後院,劉凱找到了黑臉漢子。當時,他正同清掃火化爐的小伙子一起往垃圾車上搬運垃圾。劉凱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後背:“你,跟我來一下!” 黑臉漢子回過頭,臉漲得通紅,剛想發作,一眼撞上了劉凱舉在他面前的證件,隨即,他的臉刷地由紅變白了。 “你找我?”黑臉漢子低聲下氣地說。 劉凱點了點頭。 站在車廂裡的小伙子抬頭看了劉凱一眼,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劉凱衝著他笑了笑:“我找你的這位同事有點事。” “去吧!去吧!剩下的活我來幹!”小伙子對黑臉漢子說。 劉凱帶著黑臉漢子走向後院的小便門。 來到存放骨灰的那間簡易房前,劉凱停下了腳步,轉身臉對著黑臉漢子。黑臉漢子偷眼看著劉凱,又看看簡易房,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你的姓名?”劉凱用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對黑臉漢子這樣的人,決不能客氣或斯文。 “雷六子。”黑臉漢子膽怯地回答。 “你剛才在這房子里幹的事,我全看見了。”劉凱冷冷地說。 黑臉漢子那強壯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但目前我不想追究這件事。你只需回答幾個問題。” “好!好!”黑臉漢子一迭聲地說。 “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女人的?”劉凱口氣嚴厲,“你要如實回答。” “我全說實話!是這麼回事。大概是半個多月前的一天,市裡的收容所送來一具無名男屍,說這個拾荒老頭兒死在一個廢舊的地下車庫裡,經法醫鑑定是自然死亡。那天要火化的屍體比較多,我們就把他排到了最後。就在我們推著那個老頭的屍體準備送往火化爐時,那女人匆匆跑了進來,哭著說她認識這個拾荒的老頭兒,老頭兒有家人,現在一時聯繫不上,她要把老頭兒的骨灰保存好,以便將來老頭兒的家人來取。那女人在我們的小賣部裡買了一個價格不低的骨灰盒,裝了老頭兒的骨灰,來到骨灰盒寄存處,說要在這裡存放幾天。我就拿出寄存單為她辦理寄存手續。但她看著寄存單上的委託人姓名、住址一欄,突然顯得很害怕。她問我,能不能不填這個單子。還說,只要我同意替她保守秘密,每天付我二十塊錢。我一聽她出這麼高的價錢,就立刻答應了。誰知,她把骨灰盒放在這裡,一走就是半個月。我心裡就有些發毛。她要是總不露面,我這不是讓她給騙了嗎?還好,今天上午,她在後院讓我給撞上了。當時,她還裝著沒看見我,把頭扭到一邊,跟她丈夫說話。我一見這情形,氣就不打一處來了,衝上去就跟她要錢。不用問,她不想讓她的丈夫知道這件事,所以,她趕緊把我拉到一邊,求我別聲張,說等這邊的事辦完,就付錢給我。後來的事,你都看見了。” “你能保證骨灰就是那個拾荒老頭兒的嗎?” “我敢保證。那骨灰是我親手為她裝的。” “知道老頭兒多大年紀嗎?” “不瞞你說,那女人走後,我就偷看了一下當天的火化登記表。登記表上寫著六十多歲!” “六十多歲?”雷六子報出的年齡,大大出乎劉凱的意料。 “你沒問那女人是怎麼認識死者的嗎?” “沒有。” “好啦。你回去吧!不要把我們的談話告訴任何人!”劉凱說。 雷六子連連點頭:“我知道!我懂規矩!” 對雷六子的問話,使劉凱陷入了更大的迷惑。此前,劉凱一直以為李愛玲為之悲痛欲絕的死者,是她的情人。但現在看來,讓六十多歲的拾荒老人做三十剛出頭的李愛玲的情人,顯然是很荒唐的。可拾荒老人到底是李愛玲的什麼人?李愛玲對他的感情甚於自小就深深依戀著的干媽,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為了搞清李愛玲為之慟哭的骨灰盒裡死者的真實身份,劉凱又去了一趟收容所,向有關人員了解情況。 開車的老常和辦事員唐曉明是最先趕到拾荒老人的死亡現場的。 “唉,老人死得很慘。”老常嘆了口氣感慨萬分地說,“那天一大早,我們接到交警的電話,說海雲醫院後門的廢舊地下車庫裡死了一個人,我和小唐就趕了過去。到那兒時,見他蜷縮著身子躺在水泥地上,身子冰冷僵硬,已經死了多時了。” “聽說是自然死亡。他得的是什麼病?” “一開始可能是重感冒,接著引發了肺炎,高燒不退。據附近的居民說,頭三天還看見他背著個破麻袋從車庫出來。死亡原因大概是沒有得到及時治療。那個地下車庫陰冷潮濕,朝南的出口連個門也沒有,就那麼大敞著。老人用幾個紙盒子擋在門口,頂什麼用?再加上沒個像樣的鋪蓋,所以,讓一場重感冒要了命。他死時顯得很痛苦,整個身子從一堆破爛被褥旁滾到了水泥地上,兩手兩腿都緊緊地縮在了一起,分明是凍得難以忍受……唉,人活到了這份兒上……”老常連連搖頭。 “知道他是什麼地方人嗎?”劉凱又問。 “不知道。聽周圍的老百姓說,他住到這個地下車庫的時間不長,也只幾個月吧!他是那種性格孤僻的老人,跟誰都不打招呼。再說,一個拾荒的,也沒人去注意他,所以,誰也弄不清他從哪兒來。” “這中間有人來看過他嗎?” “沒聽說過。” “他身上有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 “沒有。” “他連身份證也沒有嗎?” “沒有。” “那你們是怎麼判斷他的年齡的?” “他的頭髮全白了。身上瘦骨嶙峋的,手指關節粗大得全變了形。他像是受了一輩子苦的那種老人。但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他居然像城里人一樣講究,在舊車庫的牆邊上,擺著整齊的牙具、毛巾和香皂。因此,我懷疑他不是真正的農民。” “難道這又是一個'黑人'?”劉凱在心裡這樣想著,不禁脫口而出。 由於職業的特殊,老常和唐曉明經常接受這樣的調查,因此,他們非常配合地回答了劉凱的所有問題。 劉凱謝過老常和唐曉明,轉身準備離去時,老常突然又叫住了他:“劉警官,這個拾荒老人是不是犯了什麼事啦?” 劉凱想了想,才說:“我們只是想通過他了解一些事情。” “你這麼說,我倒記起了一件事。”老常說著,就從黑色夾克衫的斜兜里掏出一張折疊著的字條,遞給劉凱,“這東西是我在老人的上衣口袋裡找到的。當時,覺得挺有趣,就隨手塞進了衣袋裡。” 劉凱接過這張邊角和摺痕已磨損得很厲害的字條,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 紙片上居然用圓珠筆寫著幾行詩一樣的文字。字跡很灑脫,但由於時間太久,有點模糊。 我的兄弟呀——你的墳墓在小八村,我的墳墓也在那裡——雖然我還活著,可是,我的靈魂早就死了,和你一樣,埋葬在異鄉的小八村。 劉凱久久地讀著小紙片上的文字,“小八村”這三個字,猶如電閃雷鳴,轟擊著他的神經。 老常只是不解地看著他。 “我得馬上去一趟小八村。”回到刑偵大隊後,劉凱按捺不住內心的急切,邊把拾荒老人留下的字條給馬森看邊說,“這絕非偶然。本來,殯儀館裡發生的這起怪事,從表面看,似乎與李水露一案沒有任何關聯,可在我的潛意識裡,又隱隱感到存在著某種因果關係。這下好了,從拾荒老人留下的字條中,一下子找到了把二者聯繫在一起的紐帶——這就是小八村。雖然目前我們還不知道在那裡發生過什麼事,可那裡發生過什麼事,已是鐵定的事實。我想,也許那些藏在小八村的秘密,正是打開李水露一案種種謎團的鑰匙。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李水露在小八村生活過。那裡也許就是她的故鄉。” “是的,人在彌留之際,常常會想到自己的故鄉,不管離它有多遠,也不管離開它有多少年,在最後的時刻,靈魂踏上的都是回鄉的路。”馬森補充說。 “可拾荒老人為什麼也在詩中提到小八村呢?”劉凱又說。 “拾荒老人將小八村稱為異鄉,也就是說,小八村不可能是拾荒老人的故鄉,這是肯定的。只是,他與李水露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首先,他不可能是兇手,因為他的死在前,李水露的遇刺在後。”馬森反复看著那張字條,久久地思索著。 “還有李愛玲,與這兩個人,又是一種什麼關係呢?這真讓人費解。”劉凱接下去說。 “我有一個想法。”少頃,馬森從沉思中抬起頭來,“在你去小八村之前,我們找李愛玲問話。” “以什麼名義?” “就從骨灰掉包問起。也許能問出點什麼。” “你以為她會承認嗎?” “殯儀館的那兩個人,不是可以作證嗎?” “即使她承認了掉換骨灰,對我們也無濟於事。如果她說乾媽李水露有過口頭遺囑,不留骨灰。而她十分同情拾荒老人,又害怕丈夫反對,所以才那麼做,應該說,理由是合情合理的,這話你還怎麼問下去?” 馬森點了點頭:“誰知道呢?也許她真的會這樣回答。” 最後,兩人達成了共識:這件事暫不公開,調查由他們二人悄悄地進行。在沒有找到確鑿證據前,暫不去驚動李愛玲,以及她周圍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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