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群聲鼎沸,把天亮時才昏昏欲睡的馬一武鬧了起來。他看見哥哥馬一文正在把懷抱裡的孩子遞給宋逸琴,然後扭頭出了山洞。
馬一文隨後也到了洞外,只見無數的匪兵紛紛扔下槍支,爭先恐後地往山外的方向跑。他攔住一個跑過身邊的匪兵問,他認識這是哥哥的衛兵。這個衛兵說:“回家。”馬一武愣了。衛兵又說:“不打了就回家羅!”馬一武說:“不打了嗎?是嗎?”衛兵倒愣了:“你哥哥下的命令你不懂嗎?”馬一武點頭說:“哦,是投降嗎?”衛兵說:“是,可弟兄們都等不及了,趁早回家,只要不帶槍,就不怕挨槍子。先回家再說。”馬一武還想問什麼,可衛兵不再理他,疾走幾步後開跑,像兔子一樣快。
馬一武將目光延長,在紛亂的人群中尋找他的哥哥馬一文。他看見哥哥背對著他,在冬天的陽光裡對他的副手孫達華吩咐著什麼。他想走過去,跟哥哥要個說明。
“叔叔!”侄子馬小文在身後叫他。
馬一武轉過身。侄子馬小文笑吟吟的,抱著畫夾。宋逸琴站在一旁,拎著包袱。馬一武蹲下抱起侄子,說:“跟我去見你爸爸。”他抱著侄子轉身,手往人群裡一指。但是人群裡卻沒有了馬一文的影子。
一隊人從不遠處的另一個山洞裡走了出來,馬一武自然能看出那是孫發團長和其他被關押的戰友們,他們現在正被釋放或即將獲得自由。馬一武高興地抱著侄子向他們迎過去。
但是這些被囚禁了十數天的解放軍官兵們沒有一個人對馬一武報以熱情,他們冷冷地對待他。有的人還想揍他,被孫發按住。
“看這些天他哥哥把他養得細皮嫩肉的,經得起揍麼?”孫發說,“把他揍扁了,還耗咱人民的藥呢。”
“孫團長,……”馬一武說,還想說什麼,又止住,或許他明白現在還不是說什麼的時候。
孫發看了看馬一武懷裡的小孩,還摸了摸馬小文的臉,說:“這姓馬的祖宗三代沒有一個長得不像的,只是這小的大了別他媽的頭上長角屁股有尾,狐狸鬼怪的。”
“叔叔,什麼是鬼怪呀?”
馬一武等孫發他們走開以後,說:“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馬小文說:“和別人不一樣是好還是壞呀?”
“畫畫,和別人不一樣就是好。”
馬小文說:“那我長大了要和別人不一樣。”
宋逸琴這時走到近前,她聽到兒子的話,說:“小文從小就得和別人不一樣。”她從馬一武懷裡接過孩子,放在地上,“小文從現在起得自己走,懂嗎?”
馬小文點點頭,像是懂了。
冗長的人流落後地走著三個人,他們在坎坷的山路上邊走邊回頭望。綿延起伏的山麓已像乾涸的河床一般空虛和平靜,但這三個人都希望並且相信山麓間還存在一個人,他們希望這個人跟在他們的後面。他們幾乎是一步一回頭,但這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一聲乾脆的槍響打破了山麓的寂靜。一群白鳥從樹林騰空亂飛,顯示著槍響的出處,把三個人的心和目光揪去了那裡。
“爸爸!”馬小文沖著鳥飛起的地方喊。
宋逸琴、馬一武噤若寒蟬。
“是爸爸打槍!”馬小文說。
“你爸爸……”馬一武不知該告訴侄子什麼。
“爸爸在打誰呀?”
“打他自己。”宋逸琴說。
“爸爸為什麼要打自己?”
“因為你爸爸……”馬一武說,“他想告訴你他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