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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投降 凡一平 2186 2018-03-18
這頓家宴真是其樂融融而又苦不堪言,對馬一武來說就像是一次修煉,一方面他體會著親人團聚的幸福,另一方面又忍受著道義分裂的痛苦。面對久別的家人,面對骨肉和手足,他別無選擇,也無法抗拒。當父親慈愛甚至央求的目光向馬一武投來,執拗不從的他冰心軟化,在飯桌邊坐下。兩兄弟一左一右,以父親為中心,或者說因為父親的存在,歡笑地干杯。 宋逸琴坐在丈夫旁邊,規矩或本分地端碗夾菜,不苟言笑。她著意照看著身邊的兒子,馬一武現在已知道他叫馬小文。五個人圍著一個用木箱充當的飯桌,形式上是六個人,因為飯桌擺著一副空碗筷,那是為母親虛設的。 飯桌雖然簡陋,但飯菜卻很豐盛,新鮮狸扣、臘虎肉、龍鳳湯、馬蜂蛹,這些上等山珍集合在桌面上,像未見識的新書,對馬一武不無誘惑。在父親、哥哥的鼓動、引導下,馬一武嘗試著這些美味。

但馬小文卻對這些野味不感興趣,山林美食對四歲的小孩已儼然是家常便飯。他緊閉著嘴,對母親送到嘴邊的食物拒絕納入。偶爾被母親塞進一口,他就含著,不下嚥。這種拒食的方式使母親無從著手,變得越來越不耐煩。 宋逸琴終於發火了,她把碗筷重重地往桌上一擱,吼了兒子一句,緊接著把兒子從凳子拽下,打了他一下屁股。 馬小文呲牙裂嘴迅速哭了起來,其實從媽媽擱碗筷的時候他就為哭做好了準備。他的哭聲很大,幾乎是他聲音的極限,而且哭一聲變兩聲,因為聲波打到山洞的石壁上,反彈回來,又形成一次哭聲。一勞多得的馬小文之所以不怕挨打地製造哭泣,無非是想引起叔叔對他的注意。 叔叔果然重視他了,在宋逸琴對他屁股第二次打擊的時候,馬一武把侄子拉了過來,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馬小文立即就不哭了。他安坐在叔叔的膝蓋上,像一尊小佛。父親、母親、爺爺的眼睛都看著他,又互相相覷。他們想不到這個小佛爺對初次見面的叔叔竟是如此的親和!就是看見好玩具也不會那麼快就喜歡上的。但叔叔顯然不是玩具,他肯定比玩具好玩。 叔叔的手指動作起來,在油燈光照下做動物的造型。燈光把造型映射到洞壁上,形成很大的影像,讓童蒙的侄子,看得口水直流。 “那是什麼?”叔叔指著洞壁上的影像說。 “狗。”侄子說。 “那又是什麼?”叔叔變了手型以後說。 “狗。” “幾隻狗?” “兩隻狗。” “兩隻狗在做什麼?” “打架。” “打架好不好?” “不好。” 洞壁上的影像繼續變動,變成一隻鳥。那隻鳥只忽閃一下,就不見了。侄子望著空無一物的洞壁,又望著叔叔。

叔叔說:“現在,你先吃飯。”他把宋逸琴擱在桌上的飯碗端過來,舀了一匙肉絲到侄子嘴邊,“吃飽了飯,叔叔給你講故事。” 侄子張開嘴巴,接受叔叔的餵食。那碗在母親手上小半天不見減少的飯肉,在叔叔手上一會就空了。 宋逸琴看了一眼小叔子,埋頭吃起了飯菜。偶爾,她夾一塊肉給公公,還夾一塊給丈夫,就是不夾給小叔子。看上去她對小叔子的出現和存在無動於衷,彷彿這個離開五年的男人,和她不曾有過銘心刻骨的愛戀似的。 這樣看問題過於簡單,但對保持家庭的和睦是有好處的。馬一文裝作什麼都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給弟弟夾肉,為他斟酒並同他乾杯。他發現弟弟的酒量竟然跟他不相上下,半斤對八兩。看來要把弟弟灌醉,是相當困難的,除非他與之同醉。

但父親不一樣,他很快就醉了。馬一武記得父親是不喝酒的,他只對煙土感興趣。父親這輩子吸過的煙土,肯定比他吃過的米飯還多,那已經不叫興趣了。馬一武剛才進洞時,父親就躺在竹床上,抱著煙槍,像哺乳期的孩子依賴母親一樣吸吮著奶頭似的煙嘴。如果不是看見歸來的小兒子,父親是肯定不會離開那桿煙槍的。他顯得比看見煙土還興奮,還意外地喝了酒。一碗米酒對兩兄弟不算什麼,但對父親卻嚴重超量了。 父親像散了架的獨輪車,被馬一武捧回了床上。給蓋上被子的時候,父親朝里挪了挪,還下意識地抻了抻,抻出一半的被子來,馬一武開始以為那是迷糊的反應,後來才突然明白那是對母親習慣的動作。床上空出的那一半位置,是母親平時睡的地方!

馬一武頓時哀傷無比,心靈劇痛遠甚於在母親的墳墓前。他坐在床邊,又躺下來,輕輕地掀著被子蓋上,與父親同眠。被子和床上依然留存著母親的氣息,和父親的氣息混合在一塊,讓馬一武呼吸。現在這床被子這張床,又加入了兒子的氣息,被父親呼吸著。或許長眠地下的母親,如果有靈的話,也感受到了兒子的體溫? 是的,馬一武覺得母親回來了。他閉上眼睛就看見了母親。她白衣白髮,像一朵雲飄然而至。她從衣袖裡掏出一隻仙桃,遞給他。他接過桃子就往外跑。他跑去宋逸琴的閨房、她讀書的學校、他和她接吻過的地方,但都見不到宋逸琴。她到哪裡去了呢?馬一武站在秋風中想這個問題。他手上的仙桃仙氣撲鼻,卻沒有給他答案。 宋逸琴其實就在附近,在床上,此時馬一文正在幹她,而且幹得非常起勁,從床舖的震動和宋逸琴的吟叫可以感覺得到。那聲音響徹山洞,使在十步之遙的馬一武如雷轟頂。馬一文為什麼要這麼幹?在這個時候,在弟弟重現的當晚,瘋狂地干著自己的女人,還生怕弟弟聽不見,究竟想表達什麼?

馬一武被聲音刺激睜開眼睛,母親不見了,手上的仙桃也沒有了,他明白母親再現不過是個幻覺。而哥哥在虐待嫂子,佔有弟弟過去的戀人,卻是活生生的存在! 馬一武至今仍不懷疑,宋逸琴是被馬一文強佔為妻的,也就是說他強奸了她,然後失去貞操的她只能嫁給奪去她貞操的人。這是離真實最近的推理,此外不可能有第二種解釋,因為馬一武相信宋逸琴愛的人是他。 現在愛他的人正在被她不愛的人乾著,並且是那麼合法合理。她現在是他的嫂子,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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