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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尋槍記 凡一平 3353 2018-03-18
遠遠地,馬山看見周長江住宅的門開了,一道亮光像水一樣從門口瀉出來,然後是周長江走出來,身著黑色的皮衣,像一頭熊。他邊戴手套邊顧看左右。有人在住宅里把門關上。住宅外有一輛鈴木王摩托車,馬山認識是周長江自己的,它表明周長江在住宅里,所以馬山據此在偏僻處守望,從上午到現在,他已經了蹲坑近十個小時。 另一輛鈴木王摩托車也像他一樣蹲著,那是他跟“自強”摩托車修理店老闆何樹強借用的。何樹強是馬山的戰友,十三年前周長江的哥哥週黃河剛犧牲不到一個月,他踩中敵方埋設的一顆地雷,戰爭給他留下了一條性命,卻要走了他男人的根。他痛不欲生或生不如死地回到鎮上,在人們的同情、恥笑和遺忘中苦難地活著。後來是馬山的鼓勵和支持,幫助他籌措開起了摩托車修理店。修理店開張後,門前廖落,馬山幾乎拜見了西門鎮所有的摩托車主,動員和奉勸他們一旦摩托車壞了,就拿到“自強”摩托車修理店去修,以至於人人認為“自強”其實是馬山開的店,何樹強不過是代理而已,真正的主子是馬山。

也正因為如此認識,人們才把摩托車送來“自強”修理,就像不看僧面看佛面。然而只有何樹強最清楚,馬山從來沒有從店裡拿過一分錢。在這個鎮上,惟獨他對馬山知根究底。所以當馬山第一次有求於他借一輛摩托車的時候,他把最好的車推出來。 “鈴木王”,西門鎮為數不多的名車之一。何樹強說這是他自己新買的車,請馬山儘管使用。 現在,周長江跨上他的“鈴木王”,與此同時,馬山也跨上何樹強的“鈴木王”。兩輛名車像兩匹駿馬,分別承載著西門鎮兩名勇敢的男人,具體地說是一名敢賺錢的男人和一名敢不要命的男人。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或者說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在同一條道和同一方向相距甚遠地行動著。 這是刮著寒風的晚上。 出了西門鎮,馬山只見一道車燈,像鬼火一樣在前方搖曳。他雖然看不見周長江,但是他知道周長江就在車燈的後面,像幕後的導演。他也聽不見前方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那麼後面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也不可能被前方聽到,況且現在是逆風。但是馬山無論如何是不能開燈的,他怕周長江知道有人跟踪。他只能摸黑行駛,這是他當警察鍛煉出來的一門絕技。

後來,車燈熄滅了,或者說消失了,因為前方出現了更明亮的燈光,將其淹沒,像河水納入溪水。馬山被前方明亮的燈光吸引,或感到詫異。此地已遠離城鎮,也不靠近村莊,竟然也有像村莊準確地說是像營房和學校一樣的亮光? !這是哪裡?馬山在黑暗裡觀望光明前景,像在荒漠裡看海市蜃樓。 一股濃烈的捲煙的味道在這時候撲入馬山的鼻孔和肺腑,像刺骨的風。敏銳的馬山立刻警覺,這是一個生產名優假煙的地方!他把摩托車推到一個土坎或一個墳墓邊放倒,然後躡手躡腳地向燈亮的地方靠近。 這原來曾經是部隊的一個營地,很多年以前部隊撤走了,改為乾校,又改為農校。農校辦不下去了,又改為養豬場。 1975年大旱,顆粒無收,豬場破產,木瓦門梁全被拆賣,只剩下牆。想不到許多年後,有人把這裡重新修膳,辦起了工廠。馬山沒有來過這裡,但清楚這裡的變遷,除了現在變成生產假煙的工廠。他之所以沒到過這裡,是因為這已經超出西門鎮的地界。它的西邊是西門鎮,東邊是東門鎮,北邊是北山鄉,用線一畫或心領神會,就是“金三角”——馬山立即聯想到位於中國、緬甸和泰國邊境上那塊長滿罌粟的土地,並彷彿身臨其境。

他潛進工廠,像貓入林莽、官上賊船。他躲在一箱又一箱堆砌如山的“紅塔山”、“阿詩瑪”“紅梅”等煙的背面,不敢使身體暴露。但是他的目光可以透過煙箱的隙縫,投落在捲菸的機器和操縱機器的人身上。 他看見三個他認識的人:周長江、梁青天和田肖人。他們在廠房裡巡視,對操作的工人指指點點,像下基層或企業視察和指導工作的官員。三個人裡田肖人的職權似乎最高,因為他居中,周長江和梁青天在其左右,還時不時對他言語,像是做匯報。 梁青天呀梁青天,你怎麼能跟這些傢伙搞在一起!馬山在心裡對妹夫埋怨說,你知不知道搞假煙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你做牢不要緊,但是把我妹妹給坑了。我早知道你是這樣子,絕不同意我妹妹嫁給你。現在這兩個傢伙拉攏你下水不算,還把我的槍給偷了。我的槍肯定是這兩個傢伙中的一個拿的,或者是合謀拿的。梁青天梁青天,如果你把我當是你內兄,就幫我把槍要回來,至少幫探明槍是不是在他們身上,在誰身上?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你搞假煙的事我可以想辦法放過你。馬山藏在煙山里意念妹夫,同時想法和等待時機使妹夫從周長江和田肖人的身邊走開。

機會終於有了。梁青天出了廠房去野地里拉屎。馬山從鑽進來的破洞裡退出去。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摁住了光屁股的妹夫,並摀住妹夫的嘴。是我,馬山輕輕說,然後鬆開手。梁青天說哥?黑黝黝的野地裡誰也看不清誰,但聲音是清楚的。馬山說我們是來打假的,想不到你也有份。梁青天說哥,我不是主要的,主要的不是我。馬山說但是你脫不掉,我們來了很多人,就埋伏在廠房四周。梁青天說哥,放過我這回。馬山說我可以放過你,但你必須做一件事,你要老實,否則別怪我幫不了你。梁青天說一定一定。馬山說你先擦乾屁股把褲子穿好。梁青天擦乾屁股穿好褲子。馬山說我問你,周長江和田肖人身上有沒有槍?梁青天說沒有。馬山說真沒有?梁青天說反正我知道沒有,我從沒見過他們有槍。馬山說他們以前沒有,說不定現在就有了呢?梁青天說那我搞不清楚。馬山說你進去搞清楚,他們有沒有槍?你搞清楚了,算你立功,搞不清楚,發生意外你罪加一等。梁青天說你告訴我怎麼辦吧?馬山就告訴梁青天怎麼辦。

梁青天走進廠房,對田肖人和周長江說我拉屎的時候,聽到有咚咚咚很多人跑步的聲音,向這邊圍過來,好像還有拉槍栓的聲音,你們快去看看。周長江一聽,慌忙說道他們對我們動手了。田肖人說他媽的,拿了我們多少錢也沒放過我們。梁青天說怎麼辦?跟他們乾了?田肖人說拿什麼跟他們幹?人家人多,又有槍,我們一支槍也沒有,人手又少。耗子舔貓×,不是找死麼?周長江說想辦法,跑吧。 田肖人吩附周長江、梁青天先躲在雜物裡,說等他們衝進來的時候,趁亂逃走。 三人立即就找地方躲起來,可躲了很久,也沒見什麼動靜。田肖人示意梁青天出去看看。梁青天硬著頭皮出了廠房,摸到原來拉屎的地方,對馬山說沒槍。馬山說你保證沒有?梁青天說我保證。馬山說好,你回去穩住他們,就說原來是一群野狗在互相追趕,還有刮風。梁青天說那我被抓了你怎麼幫我解脫?馬山說我就說你是派出所的線人,臥底。

馬山騎著摩托車返回西門鎮。但他沒有回家,而是讓何樹強趕緊給他弄吃的,因為他已經餓扁了。然後他就在何樹強那裡睡了。 韋解放見了馬山,說這麼快就上班啦?搞到什麼靈丹妙藥了沒有?馬山說還沒有。我去尋訪民間醫生的途中,偶然發現一個造假煙的地方,所以返回來,向領導報告。韋解放說是嗎?好。馬山說就在西門鎮和東門鎮、北山鄉交界的地方,原來部隊的駐地。韋解放說知道了。 馬山說把行動的任務交給我吧,那裡情況我熟。韋解放說你先抓藥去吧,這個事不是說行動就能行動。兩鎮一鄉交界的地方,哪能是光我們一個派出所動得了?要行動的話,需要幾個鄉鎮統一,還要協同工商、技術監督等部門。這個事不僅我指揮不動,鎮長也指揮不動,要縣長至少副縣長才行。馬山一聽,說我太不自量力了。韋解放說總之我會向上級匯報,我會說線索是你查獲的。馬山說這個不必。韋解放說你趕緊抓藥去吧,假煙多造幾箱不死人,你岳父的病可延誤不得。

從派出所出來,馬山還真去看了岳父。他提著一包東西,不過不是藥,而是兩斤羊肉。岳父是退休的糧所干部,或者說是停薪留職的干部更準確些,因為糧所早就名存實亡了,工資很久沒有領到了,他原來治病的醫藥費還是糧所賣了路邊的曬坪給報銷的。這已很讓岳父感激不盡。他現在住在舊街的祖宅里,由小兒子照顧。馬山來的時候,他正在家門口全神貫注地和別人下棋。馬山把羊肉拿進家裡。岳母去世了,小舅子不見在家。馬山把羊肉洗好切好,放到鍋裡去燉。然後到門口看岳父下棋。岳父的棋下得很臭,馬山忍不住出聲並動手去糾正,岳父才知道女婿來了。馬山幫岳父把對手打敗了,對手不服氣,要求和馬山下。岳父讓位。馬山和對手連殺幾盤,盡是輸。 他原以為下棋可以暫時忘卻一切,就像岳父只有下棋的時候才忘卻自己是個病人一樣。殊不知棋局上殺氣騰騰,撲朔迷離,尤其棋子吃掉棋子的叭叭聲,像恐怖的槍響。每當一個棋子被吃掉,他覺得就像是一個人被打死了一樣。

棋下到最後,羊肉燉爛了,還有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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