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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塵世浮生 方荻 9333 2018-03-18
競崗演說的日子終於到了。范正章經過兩天的調整,已經再次充滿了自信。是啊,真理永遠不會被謬誤打敗,強者永遠不會被弱者欺負,為什麼要害怕呢?為什麼要氣餒呢?他從走進農業廳大院的一刻,就開始向所有看到的熟人展示自信的微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告訴自己說,不就是一點生活問題嗎?方怡飛的生活問題在大家心目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而領導群體裡也足有一半人的私生活被大家議論過,因此在這節骨眼上有人拿這些問題想搞掉他,應該是不太明智的。范正章早已經不在乎這件事的影響。 天氣陰沉無比,天氣預報說有暴風雨。因此報告廳走廊顯得黑暗如夜。而報告大廳,由於開足了掛在天花板上和牆上的各種燈具,使置身於這片耀眼燈光下的人感覺有如夜晚。范正章一路與熟人打著招呼走過過道,走到前邊第三排一個比較偏的位置準備就座,一眼看見後排座上正在向他展露微笑的競爭對手——方怡飛。

這是一個艷麗的女人,歷經時間的磨礪,仍然艷若天仙。她坐在那裡,穿著優雅得體,髮型恰如其分,面若桃花,齒白唇紅。當她向范正章露出笑容的時候,她的美麗和迷人幾乎使范正章犯暈。這真是個尤物,范正章一面觀察著這個女人的外形,一面如此稱讚著。是啊,這是那種男人無法抵禦的女人。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中的“美人”應該是這樣的呀! 範場長,對不起,今天我給你湊熱鬧來了。方怡飛在微笑著打過招呼後,立即以一副誠懇的神態,向范正章表示歉意。 范正章本來對她充滿敵意,因此並沒打算與她多說話。但是當這個女人以一副毫無戒備的姿態湊近他時,他不由得放鬆了心態。是啊,誰都有資格競爭的,我幹嗎如此對待她呀!於是,也友好地向她笑了笑說,過謙了,你很有實力的。

唉!方怡飛長嘆一聲,臉上換上一副忐忑不安、誠惶誠恐的樣子。她慢幽幽地說,什麼實力呀,一改革位置沒了,著急瞎湊熱鬧而已。不過範場長,你別生我的氣,我也是沒辦法。本來覺得自己還有點經驗,現在一調查,才發現你的影響力遠遠高於我,因此,你的位置是動搖不了的。你放心吧! 范正章聽方怡飛如此誠懇地說,竟有些不忍,便也誠懇地安慰說,白場長,你也別沮喪,我們各有所長,我有許多地方還比不上你呢? 這麼說著的時候,台上的評委已經坐齊,會議主持人也開始宣布開會。首先廳領導做發言,講這次競崗的背景和意義,然後由黨委辦一領導宣讀競崗紀律和要求,最後省裡一個副省長做了肯定發言,並鼓勵大家放下包袱,勇於競爭,勇於承擔重要職務,最後祝愿競崗改革圓滿成功。

第一個競崗者上去了。這是廳裡一個年齡將近五十的老處長,據說他在三十九歲的時候就當了處長,而這一當就是十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提拔的跡象。不僅如此,現在這個位子已經有了巨大危機。首先當年提拔他的領導早已退休,可以說大勢已去。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既有能力,又與新當權者關係甚密的年輕後起之秀此次開始與他競爭,因此這一競爭恐怕該處長從此就要沉下去了。范正章坐在台下看著以沙啞嗓音忙於講解的老處長,突然發現他的雙腿在微微顫抖。一個歷經風雨的處長竟然在公眾場合顫抖,這意味著什麼?范正章的心裡一時間出現一種似針扎的痛。老處長已經怕了,怕競爭不上去,怕丟了這個處長,怕丟了處長後無臉在廳裡待下去。是啊!這個乾了一輩子機關工作的處長,如果掉下來怎麼辦?在廳里當個職員?那如何見人?離開廳裡到社會,哪裡會要他呀?

范正章坐在台下,看著顫抖的老處長,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的殘酷,官場的殘酷,競爭的殘酷。大廳裡燈光如晝,人聲如暗潮般在私下湧動。在這樣的氛圍裡,范正章恍然有一種人生如夢的感覺。他四處觀望,覺得台上的評委,包括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一剎那突然就像一群亂哄哄的螞蟻在覓食。蟻多食少,這便有了爭鬥。蟻多食不同,也有爭鬥。從動物開始向人進化的過程中,這種爭鬥便存在了。沒有爭鬥,就沒有進化,更不會有發展。人類發展到現在,更是與人類的爭鬥密切相連的。既然鬥爭是硬道理,是人類社會的主題,那麼做人就不應該怕鬥爭。想到這裡,范正章清醒了過來,鬥爭,奮鬥,才是他唯一的目標,為郁香的總經理職務奮鬥,為郁香乳品的發展奮鬥,他感到責無旁貸!

一個上午過去了,一天過去了,到第二天上午,終於輪到了范正章。這是一個刻骨銘心,礪練意志的過程。當范正章一腳踏上會台,站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才知道這些競爭者經歷了怎樣身心煎熬和掙扎。 場內本來有翁翁蠅蠅聲的,當范正章走向會台站定,向下看時才注意到,場內不知何時安靜了。那種安靜異樣地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讓范正章一時間感到不知所措起來。也許僅僅只有幾秒鐘,但就這幾秒鐘,范正章一下子發現了自己的軟弱:他也開始微微顫抖。他看見了什麼:台下黑糊糊的人,白花花的模糊的臉,好似一個個黑白分明的足球在滾動,從左到右,然後又從右到左,晃來晃去。當台下那個艷若桃花的臉突然映入范正章的眼簾時,他一下子明白他竟然站在台上走了幾秒鐘的神。

這是從不曾有的呀!怎麼回事?是害怕?還是緊張?沒必要呀!他有充分的自信。緊張更不必了,自從郁香創建以來,他什麼場合沒經歷過呀!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向台下睜大眼睛看了看,又下意識扭身向斜後方的評委席掃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他發現自己更緊張了。他看見台上台下,身前背後突然間有數不清的眼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而且那些眼神越來越挑剔,越來越刺眼,像一束束帶著鋒芒的激光在他的全身引起無數的刺痛感。下邊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范正章終於清醒:他應該開始了。讓他失望的是,他發現自己的顫抖仍然沒有止住。 好在這種情況持續時間並不太長,當他完全進入他的演說,開始闡述自己對郁香的理解,對郁香的情感,對郁香未來的發展和規劃時,他已經完全被自己對郁香總經理這一職務的崇高責任感所感動。所有有關這一職務的聘崗情況,聘崗競爭者情況以及馬上面臨的聘崗結果,都已經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他發現自己是如此高尚,因為對郁香的熱愛而充滿責任感,因為對郁香的未來希望而充滿激情。整個演說樸實無華又魄力實足,邏輯分明又感情到位,既分析了自己對郁香的經驗,又表明了自己對郁香發展的信心和魄力。應該說這是一天多來競崗者中最能打動人和說服人的一個競崗演說。他不但感動了自己,而且感動了台上的評委,包括台下眾多的職工幾次以掌聲向他表示喝彩。

范正章非常滿意,直到演說結束後的幾分鐘裡,他都還沉浸在自己所開發的激情中不能自拔。他坐在台下,看著在他後面上去的兩位演說者——方怡飛和郝健,不禁放鬆了許多。因為他們沒有經營過郁香,因此他們永遠都不能流露出像范正章那樣的感情和魄力,更與范正章不能比擬的是,他們沒有經驗,因此兩個演說內容空洞,枯燥冗長。 會議結束的時候,范正章與方怡飛和郝健分別握了手。從他們的神情,包括言談舉止,他已經分明感到方怡飛的沮喪和無奈,以及郝健所流露出的失敗情緒。 正午明媚的陽光在頭頂上照著,范正章心裡充滿了成功的興奮和喜悅。看著透著傷感氣味的方怡飛那美麗的身影,他不得不皺著眉頭也假裝出一副憂愁的情緒。在離開熙熙攘攘的人群後,他步行來到了街上。這兩天他沒有開車,以免引起人們嫉妒。在暖熱的陽光下,他解開西服前的最後一個釦子,將領帶拉松,然後兩手插進褲袋裡,吊而郎當地拐進了一個小區的花園。有幾個小孩正在踢球,球正好飛到范正章腳下。范正章競崗的喜悅還沒有減弱,他藉著興奮勁頭,抬起一隻腳,凌空劃過一個瀟灑漂亮的半弧線,一腳將球踢了回去。孩子們哇哇叫著跑開後,他站在一顆茂密的綠柏旁邊轉了兩圈,然後嘬起嘴唇,用響亮的口哨聲吹了一曲歡快的“卡門序曲”。

范正章毫不懷疑自己的當選,因此在演說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打聽情況,包括孫占山。他認為這是不容置疑的、明擺的事情。因此當星期四接到廳裡電話,讓他到廳里人事部門的時候,他是懷著激動的情緒前往的。他知道等待他的將是那個沒有懸念的結果——當選。看來這世界還是公平的,在他走進辦公室的最後一刻鐘他還在這麼想。 跟他談話的是評委會組長,黨委副書記武江,他臉上的表情嚴肅中帶著一絲曖昧的神態,范正章當時沒有猜透那是什麼。當接下來的結果擺在他跟前的時候,他才發現剛才副書記臉上的那絲曖昧神態終於變成了一片,而且逐漸明朗化。那是惋惜! 范正章當場傻眼了:九個評委九票,他得三票,方怡飛得五票,郝健得一票。是真的嗎?這是范正章對眼前的結果反應過來後的第一個想法。這不可能,他悄悄咬了咬舌頭,一陣疼痛,這不是做夢。這是真的。我落選了。就像人們最初傳播的一樣,方怡飛將要當這個總經理了。謠言看來成了真的!

范正章想不起如何走出了這個房間,也想不起如何走出農業廳大門的。他只記得武江一臉的惋惜中,不停地勸他想開一些,而且安慰他說廳裡會考慮他的出路的。他走在街上,想起出路,突然感到極度的可笑。出路,到哪呀?沒了郁香,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所有激情和乾勁全沒有了,甚至生活的意義和重心也突然消失了,就像丟失了心愛的女人一樣。郁香,他如何能放得下呀?那是他花費了多少心血才創建出的品牌呀!那裡凝聚了他多少個晝夜的辛勞、憂愁和歡樂呀?他不能想像以後是否還有激情和精力做另一項工作,正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郁香寄託了他全部的希望和對明天的向望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太陽下一會兒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會牽著自己的影子,走來走去。當一隻自天而掉的石子最終擊中他腦門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停留在演說成功後所進的那個花園。他記得當時得意地吹了口哨。而今,他這是怎麼了?他抬起頭,順著玩樂的聲音望去,看見幾個小兒在用石子亂扔。范正章撿起砸在自己腦門上的石子,衝著幾個小兒,猶豫了幾秒鐘,最終又扔到了腳下。

韓之鳳打來了電話。原來范正章早上離開農場時,就帶著韓之鳳一起來了。他對這個競崗是如此自信,乾脆讓韓之鳳在他去廳裡的時候,先去安排中午的慶祝宴了。這是多麼可笑啊!命運對他又是怎樣的嘲弄呀!此時韓之鳳打來電話不用說是為這件事的。范正章對著手機看了又看,最終一咬牙切斷了。兩秒鐘後,韓之鳳又打了過來,范正章沒有猶豫立即關了機。此時,他不想與任何人說話,也不想面對任何人。他需要獨自到一個地方好好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啦?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啦?是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子的?還是自己已經落伍,搞不清這社會到底怎麼啦。 他打上一輛車,指了一個方向,便仰在出租車裡不動了。窗外的太陽已經偏西了,透過車窗,耀眼地照了進來,正打在范正章的臉上。范正章閉著眼睛,睫毛在光照中微微抖動著,這使范正章感到眼前似乎有一根根模糊的黑色電桿在晃動、游移。車在繁華的市區街道中斷斷續續,走走停停,令范正章極為惱火。直到一個岔路口,范正章一咬牙從車上跳了下來。 站在人流穿行的街頭四處張望,范正章忽然聞見一陣熟悉的飯菜香味猛衝而來,他循味望去,才發現身後一個很小的酒館竟然還在營業。一瞬間,范正章感到肚子裡一種扭痛橫衝上來。他看了看手錶,發現已經是下午三點三十五分,而他還沒有吃午飯。 小酒館沒有時間限制,范正章進來被招呼到了一個偏僻位置。他幾乎沒有獨自喝酒的習慣和愛好,而當這個下午經過如此的打擊後,范正章第一次叫了四個菜,一瓶白酒。喝吧,他想,他不願想結果了,這是個難以解釋的謎,既然難以解開,乾脆就把它放下吧! 他風捲殘雲,上來一個菜,掃光一個菜,酒很快也喝進去三分之二。直到此時,范正章才發現自己難過極了。對這個出乎預料的結果,他終於露出了難以遏制的痛苦。他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一口接一口地吃,彷彿與誰有仇,吃完要去打仗或者殺人一樣。不一會,他已經臉色發紫,雙眼通紅。一個小時後,酩酊大醉的范正章已經站在了街頭。 陽光仍然明亮耀眼,只是風更大了。范正章揉開被塵沙迷得生疼的眼睛後,才發現他正行走在一條被兩排綠色路屏擋住的施工道路旁。因為修路,行人稀稀落落。范正章感到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環境:風吹沙飛,塵土旋揚。睜不開眼,就不睜眼,反正也沒車撞你,也沒有人搶你。前邊有一矮胖女人穿著棉襖搖晃走來,在離范正章五米左右的距離時,她突然直直向范正章看來。在那一刻,范正章迷著醉醺醺的雙眼,覺得這個乞丐有可能向他要錢。就在他迷迷糊糊地摸索衣袋時,對面女人突然“嗷”地叫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衝來,並且身體一縱跳起來揪住了他的頭髮,身體卻纏在了他的身上。范正章因為醉酒腳下不穩,被女人一沖,幾乎沒有任何防備地轟然倒地,女人也被范正章壓在了身下。 范正章吐了!一股五顏六色的菜汁酒水帶著沖天的酸臭嘩嘩地從范正章的嘴裡噴了出來,噴了自己一身,女人一身。女人一看自己摔倒,又被吐一身,再次瘋狂起來。她一用力從范正章的身下滾出,嘴裡一邊含混不清地“嗷嗷”叫著,一邊爬起來騎在范正章的身上開始亂揪亂打。范正章起初只顧胃裡難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疼痛。當女人的撕扯終於涉及到他裸露的臉頰時,鈍痛使他明白了他的處境。他一翻身用力將女人重新壓在身上,開始與女人進行瘋狂地廝打。 這是一個混亂的噩夢。當范正章被帶進街道派出所,經歷了一小時的酒醒後,他才明白,他與一個女瘋子整整在街頭打了七、八分鐘! 他被韓之鳳領了出來。那時他剛打開手機準備找人來派出所保他,韓之鳳正好打了進來。於是他告訴韓之鳳說,你來吧,我被派出所抓了。 傍晚時分,范正章已經恢復了常態,並且與韓之鳳在一個茶社坐了下來。韓之鳳在打電話到他那裡被拒後,只好再把電話打到了農業廳朋友處。這一問不要緊,她才知道范正章早在一小時後之前就因獲悉失敗而離開了。 范正章坐在韓之鳳對面,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韓之鳳也很難過,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范正章,只是搖著頭說,範頭,你盡力了,這競爭本來就存在著許多不公,還有許多舞弊行為,所以你不用難過。我覺得難過的應該是他們。因為他們為郁香丟了一個有魄力的領導。 范正章仍然一語不發,似乎疲憊不堪。 韓之鳳像想起了什麼,為范正章斟滿茶水,一本正經地說:範頭,我已經打聽出了內幕。 范正章抬起眼睛,看了韓之鳳兩眼,重新又低垂了眼睛。他已經不感興趣了。 儘管范正章表示了冷漠,但韓之鳳還是將所知道的內幕講給了范正章。她覺得范正章應該了解自己失敗在什麼地方。 原來方怡飛為了謀下這個總經理職務,早就開始了活動。她首先啟動省里關系,為她打了招呼。然後再一個個攻關。九個評委,她攻下五個。她在進攻每個評委時都採用了一套懇求的策略:理由是,她工作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成績,也有經驗;不能成功,也要面子。因此看在她還要在廳里工作的分子上,希望他們投他一票。萬一她一票不得,那麼她的面子就丟盡了,以後如何在人前抬頭等等。這樣一遍遍說下來,每個評委都以為自己是那個唯一被方怡飛求過的人,因此也是那個唯一幫她維護面子的人員。再加上上邊的招呼,她的實惠好處,女人的美麗,這些評委便都在她的圈套下中了套。 “砰”!范正章一把舉起面前的茶壺,掄起胳膊,向著門口的牆壁摜了過去。一瞬間一片騰騰的熱氣在那面牆上和牆前的地上繚繞而起。在聞聲而來的服務員吃驚的眼神中,范正章再次伸開雙手,一用力將身前的茶桌一掀而起,然後在屋內兩個女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將茶桌甩了出去。 “稀里嘩啦”“嘰里哐當”的聲音陸續響過之後,這間本來一塵不染,雅緻潔清的小屋便像被洗劫後一樣滿地狼藉。 阮蓉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當范正章賠了茶社幾百元的損失,又到一家酒館買醉後,他最後又回到了阮蓉的家——幾年來他已經習慣的心靈和身體的歸宿。一腳邁進阮蓉的家時,他第一眼發現面前的女人比原來任何時候都更美了。可憐的范正章當然不知道,在他忙於姐姐的病情和自己前途的時候,阮蓉正在悄悄進行著一場驚世之戀。她不禁讓那個身家數億的胡大栓喜歡上了她,而且在近期已經把胡大栓差不多搞定了。胡大栓已經向阮蓉表示,要接她到青島。一方面是與他同居的女友身份,一方面將他的一個酒店交由她管理。這雙重的身份,胡大栓許諾給阮蓉的是高額的薪水。 單純的范正章什麼都沒有想,他只是像個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人一樣,一把抱住了阮蓉。在這個幾年來讓他痴迷,讓他依戀的女人跟前,范正章的精神一下子放鬆了。他想起了所受的委曲,想起了那可憐的三票以及競崗的失敗,特別是想起曾經的信心,他感到自己愚蠢透了,失敗透了。摸著阮蓉溫暖柔軟的身體,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軟弱,如此無奈又無助。在淚水像洪流傾瀉而下時,他身體裡憋了太久的痛苦也一時間衝破層層阻擋,帶著轟鳴咆哮噴了出來。一剎那,整個屋裡迅速瀰漫了范正章那沉重、粗啞、無拘無束的哭聲。 阮蓉一下子明白了,在她聞到范正章一身的酒氣,看到范正章一臉的悲涼時,阮蓉就明白她曾經依賴的男人已經完了。而這個結果,也正好成了她與他的關係的終點。她早就明白自己是物質的女人,如果說在結識胡大栓之後,她還一直不忍心結束與范正章的關係,那是她不忍放下范正章這根雞肋。一個原因,胡大栓是一塊極其肥厚而可口的肉,但這塊肉肥得太容易引起競爭了,因此比較之下范正章那一腔純真無私的愛,再加上他身上已經具備的和潛藏的利用價值使她無法下決心丟棄。另一個原因,胡大栓那裡,阮蓉還沒有徹底搞定。她不能在沒找好下家之前,就辭掉上家。 現在一切改變了,第一,范正章丟掉了郁香總經理職務。阮蓉明白,一個除了愛情一無所有的男人,永遠都不是她選擇的對象;第二,就在最近,胡大拴的心已經被阮蓉徹底降服了。胡大拴對阮蓉的情感和由此而來對阮蓉的安排,已經開始讓阮蓉產生離開范正章的念頭了。從以上兩方面,阮蓉發現自己已經沒有理由再留在范正章身邊了。 阮蓉摟著范正章,慢慢移到沙發上。看著懷裡這個事業上高智商,卻在愛情上如此單純幼稚的男人,阮蓉心裡充滿了同情和憐惜。哎,多好的一個丈夫,只是那不是我的標準。她一遍遍擦著范正章臉上的淚水,一遍遍為自己的狠心和決絕而懺悔。 在之後的幾天裡,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為了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阮蓉終於下定決心,用自己的才智,幫范正章回到原來的家裡。經過再三權衡,阮蓉認為無論從那一方面講,孫梅都是范正章最適合的女人,包括對范正章的愛情,對范正章的專一,對范正章的關心,阮蓉自認為都與孫梅無法比擬,當然其他女人更難以做到。因此,在自己找到新生活的時候,只有將范正章安排好,阮蓉覺得才能夠走得心安理得,生活得心安理得。 這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這樣的天氣似乎注定了有些什麼不對勁。因此,當阮蓉將孫梅約到一個精緻的茶館時,孫梅明顯帶著難以消解的敵意。在看到孫梅的第一眼,阮蓉一下子感到心內的某個角落被觸動了。她沒有想到當年如此嬌美的一個女人,在經歷了丈夫的厭棄後,會變成如此醜陋和恐怖。聯想起自己對范正章,對這個家庭的責任,她第一次真心地向孫梅流露出了懺悔: 對不起,孫梅,我不知道我的行為會讓你如此痛苦。 孫梅坐在對面,頭都不抬,一言不發,她在等著這個女人的實質話語。 孫梅,我不希望你能原諒我,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這個。 孫梅終於抬起頭,將痛恨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在眼前狐狸精的臉上,她想搞明白這個女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於是硬邦邦地說,那你叫我來是讓我求你原諒呢?還是讓我給你騰位置呢? 阮蓉對孫梅的諷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仍然帶著十二分的歉意對孫梅說:實話實說吧,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求你原諒我的,而是求你原諒范正章的。他現在遇到了困難,郁香總經理職務他沒有競上,有可能面臨沒有職位,或者降職,因此,希望你在這樣的時候能夠接納他,照顧他,讓他渡過難關。 孫梅一時間沒有明白阮蓉的意思,她下意識地站起身,扭著肥胖的身軀走到阮蓉身邊問道:你什麼意思,你是說范正章沒有官了,你不要他了嗎? 阮蓉突然流淚了,在聽到孫梅明明白白地點明她的勢力和功利後,她難以自製地哭了。她確實感到自己是如此卑鄙,如此無恥!在這一刻,阮蓉毫不懷疑自己的淚水是為良心上的愧欠而流的,也是為了范正章對她的一腔熱愛而流的。但是她沒有辦法呀,范正章不是她要的人,而且這個時候,她不能丟失擁有胡大栓這個機會呀。這可千載難逢呀!如果她不立即斬斷與范正章的關係,一旦被神通廣大的胡大拴發現,那麼她所夢想的一切將迅速終結,自己這段日子所做的努力也將前功盡棄。想到這裡,阮蓉擦了擦淚水,以一副真誠的態度說: 孫梅,我知道你恨我,瞧不起我,但是這一刻我是真誠的。因為我與范正章曾經有過一段美好的感情,因此我不想再欺騙他。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更不是一個適合他的女人。因此在這個時候,離開他,正好給你一個機會。你完全可以告訴他,我有了新男友,我為了金錢拋棄了困境中的他。這樣讓他恨我的同時,也會重新審視和接受你的。我希望他重新回到你們的家裡,你才是最適合他的妻子,這世界上也唯有你最愛他,最關心他,最疼愛他。所以現在你去努力吧! 孫梅暈了,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說的要歸還范正章是真是假。但有一點不需懷疑的是,分手時,她給了孫梅一個價值八千元的美容和瘦身卡,她希望孫梅盡快以最短的時間把自己恢復好。隨著這個卡,還有一封寫給范正章的信: 正章: 您好!托孫梅給你這封信,說明我已經走了。我不是那個適合的女人,更不是愛你的女人。因此你最好恨我吧!在這個世界上,我敢說最愛你的人,最疼你的人就是你的妻子孫梅。相信我,回到你的家裡,好好愛她吧! 阮蓉走了,給孫梅留下一個她將要去的地址和新的手機號。她說,她還給他們三人留了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她將徹底從范正章的生活裡消失。這一段時間她將以冷淡范正章的方法,給孫梅以機會,希望孫梅迅速進入狀態,爭取范正章的接納。等機會成熟時,再把這封信交給范正章。 很荒唐的一個約會,直到阮蓉離開,孫梅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范正章的情人要走了,這說明范正章馬上要失戀了。孫梅坐在茶社,當她慢慢明白范正章在競崗失敗後,又失情人時,她一下子明白了范正章的處境。天哪!孫梅猛然站起,托著肥胖的身軀,衝出了茶社。她要去找范正章,要看看這個男人在遭受這樣的打擊後,是否非常難過,她要過去,像阮蓉說是,幫他挺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她衝進家裡,當她穿戴整齊,站在鏡前對著自己的樣子進行審視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一下子氣餒了。已經多久了,她幾乎想不起什麼時間照過鏡子了。自從遭遇趙建華的冷淡後,她一下子對世上的男人徹底死了心。既然沒有男人喜歡自己,為什麼還要美麗?所謂“女為悅己者容”,當她發現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悅己”的時候,她覺得再也沒有必要節食,苦心修飾了。所以享受美食,享受懶散,成了她生活的重要內容。那一段時間,在她痛苦的靈魂裡,如果說還有對人生唯一流戀的話,那就是這種無所顧忌的享受,並且只為自己感官的享受了。因此,她從不去照鏡子,不去關注自己的樣子。這使她過得自在安詳。在那些日子她做夢都想不到范正章終有一天會回到她的身邊。她幾乎像一個混吃混喝的女人一樣,過著糊里糊塗的日子。當她帶著抑鬱的范正紋在返家的火車上,第一次想到范正章有可能回到身邊的時候,她那一刻真得悔透了。但是,那畢竟是一閃即逝的念頭,因此很快也就平靜了。而當今天,當阮蓉把這個問題實實在在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真正慌了。 鏡子裡的女人是多麼可怖呀?她一面擦著鏡子上殘留的灰塵,一面傷心地望著鏡子裡的女人:面色暗黃,橫肉成堆,整個身材,似一隻用柳條編就的橫七豎八的簍子。這還不算,她身上原有的靈氣在這成堆的肥肉中早已消失殆盡。一臉的蠢相,一身的粗俗,這使她想起菜市場上賣肉的大媽。 我可怎麼辦呀?孫梅對著鏡子急得淚水漣漣,這樣子恐怕范正章看見我都會噁心的,怎麼會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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