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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9節

老生 贾平凹 7125 2018-03-18
老余的爹住在了當歸村,老余孝敬著,當歸村的人替老余孝敬著。住在了接待樓上,一日三頓各家輪流著要請去吃飯,老余的爹不,他說這樣不好,也不方便,他能做飯的,自己做自己要做的飯,吃著可口。於是,村人就給他壘了灶,備了鍋盆碗盞,每日只給他送些米麵呀肉蛋呀和各種新鮮蔬菜,還考慮到了安全,像縣城和鎮街一樣,樓門外再安了安全防盜門,把所有的窗子都裝了鐵條網罩。老余還是那麼愛喝酒,每到新村長家去趕酒場,都要喊蕎蕎,蕎蕎就也扶了老余的爹一塊去。但老余的爹只是半斤酒量,喝過了,和大家講講話,便給蕎蕎說:得煮鱉了吧! 老余的爹喜歡吃鱉,這在當縣人大主任時就養成了習慣,每到什麼地方去檢查工作,秘書事先就要通知接待方准備幾隻鱉,以致後來只要他到哪兒吃飯,鱉就早早準備好了。他住到當歸村後,當歸村人還不了解他的嗜好,他就在村里要買鱉,村里沒人吃鱉,他就讓去捉,捉來了他掏錢買,強調必須買。當歸村人知道了,想辦法去捉鱉,當歸村的泉水里沒有鱉,就到鎮街去買,或者親自到倒流河裡捉。怎麼能要老余的爹掏錢呢?他們就在誰家要辦低保呀,誰家要批莊宅地呀,或超生了孩子要辦個頭一個孩子有疾病的醫療證明呀,都來求老余,老余能辦就給辦,而來求事的也便柳條子串了三個四個鱉的。鱉送的多了,老余的爹在樓內的一間房裡修了個小水池,裡邊就放養了成百個鱉。

老余的爹吃鱉特別講究,每吃一隻鱉,都要單獨用清水浸泡三天,然後把鱉放在冷水鍋里文火煮,等水開滾起來,鱉就伸出頭張開了嘴,他要用指頭捏一點味精和五香粉放進去,也給灌些酒、醋、香油,直到鱉完全煮死。他別的飯菜做得一般,但烹飪鱉肉有一套,可以清蒸,可以紅燒,還能以鱉湯煮麻什子。讓蕎蕎過來吃一碗,他給蕎蕎講什麼是美食家,美食家不是啥都能吃,啥都能吃的那是豬。而會吃的也得會做,就是把一樣的東西做出不一樣的味道。他每每吃了鱉肉,就要喝湯,除了喝鱉的清湯就只喝麵湯,但麵湯必須是下過第二鍋麵條後的麵湯。蕎蕎笑著說:那好,那好。她把第一鍋麵條撈了乾的,油潑了自己吃。 到了冬天,當歸村新村長的老娘過世,新村長來請我去唱陰歌,我去了兩天,唱完陰歌后,蕎蕎要我去她家坐坐。蕎蕎卻向我求卦,問戲生在礦區有沒有女人?因為戲生有一個月沒回來了,上個月回來人瘦了許多,而夜裡竟然有那麼多鬼要求,他以前從來都不會這些呀!這卦我算不了,她說:你是不肯給我算,你是生死界裡的人,你能不會算卦? !她把我又推薦給了老余的爹,我給老余的爹說我當年見過匡三司令,他壓根不相信,問我多大了?我不願意告訴我的年齡,我只是說些匡三的往事,那些往事他大概也聽說過,但他並不知道細枝末節,聽得一愣一愣的。蕎蕎說:天下的事你沒有不知道的麼,你活成仙兒了你說你不會算卦?老余的爹說:他肯定是看過好多秦嶺游擊隊的歷史資料!又對我說:你真能算?你算算我今早收了幾隻鱉?我有些生氣,就說:今早沒鱉,有來要賬的。才過了一會兒,有人就提了三隻鱉進來,說他是從鎮街來的,聽說這裡收鱉。老余的爹很高興,每隻鱉十元錢,蕎蕎要掏錢,他不讓掏,自己掏了,說今日這鱉好,是野生的老鱉,蓋都黃了。鱉在地上爬,爪子在水泥地板上抓得有銅音,他用腳一踢,鱉翻了個身,四個爪子朝上亂動,他說:你說不來鱉,這是啥?我還是說:這是來要賬的。他伸手往鱉肚子上一戳,大拇指和食指就扣住了鱉的後爪窩兒,鱉一下子就安靜了,一動不動。老余的爹嘎嘎地笑,說:不就是來要了我三十元錢么,現在縣城的飯店裡燉一砂鍋豆腐都四十元哩!


戲生在礦山上依然看守著礦石,他已經習慣了和來拉礦的司機合夥搗鬼,也習慣了那些妓女的糾纏,有幾天拉礦的卡車沒來,倒坐臥不寧。但是不久,他覺得下身是那樣的不舒服,又癢又火辣辣的疼,發現長了小癤子,甚至還往出流有黃色的東西。他緊張了,以為是染上了那種瞎瞎病,就跑到山下去看電線桿上那些治性病的小廣告,越看自己的病越像是,就抄了小廣告上的治療電話和地址,回到柴棚裡熬煎得哭起來。 拉礦的司機來了,又帶了個女的,戲生不讓他們到他的柴棚子來,司機說:這可是個處女,我都捨不得用,給你送來你倒這樣? !戲生說:我不用了,我用煩了。司機說:飯把人能吃煩?戲生就悄聲說了他病的事,司機讓他脫了褲子看,說:別去找那些遊醫,我到醫院買些針劑來,吊上幾天液就好了。再讓戲生用那女的,戲生不肯了,司機說:那老哥用,這得借你地方。戲生就出了柴棚,到右邊的窪地裡去大便。才蹲上,另一個礦洞的看礦人路過了,說:餵半截子!蹲下了別讓東西挨著地,如果地是蚯蚓爬過的,那會腫的。戲生忙在腳下墊了石塊,還用手在身前刨個坑兒。那人說:其實你用不著,你那東西小。戲生哼了一聲,不理那人。

當司機再來時,真的是帶了三瓶藥水,戲生問會不會是挨了蚯蚓爬過的土呢?司機說:挨了蚯蚓爬過的土會腫的,你這沒腫呀。就給戲生的手背上紮針,扎了幾次沒扎進去,又換個手背再扎。戲生不怕疼,只是問:這針扎了真的能好?司機說:我給兩個人打過針,人家是鎮幹部哩,命沒你珍貴? !打完了藥水,司機裝車多裝了一噸。 五天后下身果然不疼不癢,戲生也受了驚,不敢再沾那些妓女,便不讓司機多裝礦石。那一天,兩人吵得很兇,司機說:你要這樣,我就嚷嚷你得了性病!戲生說:你敢嚷嚷我得了性病,我就揭發你多裝了礦石!他拿出本子來,上邊一筆一筆記著哪一天多裝了半噸,哪一天多裝了一噸。司機撲過來要奪本子,他就是不給,司機的力氣大,壓住他打,他把本子夾在腿縫,身子蜷成一團,頭被打得流了血,仍是沒讓司機把本子奪去。

畢竟司機沒把戲生得性病的事傳出去,戲生也就沒有揭發司機多拉了礦石。但司機從此去了別的堆礦點,而戲生這裡礦石越堆越多,來偷礦的人也越來越多。戲生白天裡不敢鬆懈,但凡看見山根的梢林里或右邊窪地的草叢裡有人背著背簍和提著麻袋,他就坐在礦石堆上拿眼睛盯著,又怕人家不注意他,故意曳著嗓子唱山歌。到了晚上,風寒不能在柴棚外久站,他圍著礦石堆栽了木桿,拉上繩,繩上掛著鈴鐺,一有鈴鐺響就跑出來。這樣過了半個月,天下大雨,連下了三天三夜,他沒有出柴棚,雨停後發現礦石堆南邊的礦石少了許多,地上滿是人的腳窩子。他沒敢敲鑼,拿了鍁去鏟那些腳窩子,便看到山下有一夥人抬著一個席捲,後邊有人在哭,哭聲被風吹得一會兒有了一會兒又沒有了,聽不清在哭什麼。這時候,三個背背簍的人走了上來,他一看那裝扮和神色,知道是偷礦的,又唱山歌,那三個人竟然還往上走。戲生說:幹啥呀?他們說:來背些礦石。戲生說:呀,膽大得很麼,明著來偷礦呀? !我敲鑼呀,敲了鑼你們誰也跑不掉的!他們卻說:你敲吧,看有沒有人來幫你。戲生敲了一陣鑼,真的沒人來幫他。他們就說了這場雨東南坡坍了八個礦洞,而北坡有了泥石流,埋沒了坡下那一排土坯房,死了十二個人。戲生說:山下人哭就是死了人啦? !他們說:你不知道你伙計的事?戲生說:誰是我伙計?他們說:就是二勝呀!二勝就是以前來拉礦的司機。戲生說:我沒他這伙計,他也沒臉來我這兒拉礦了。他們說:他再也不來拉礦了,他死了!戲生吃了一驚,問二勝為啥死的,怎麼死的?他們說土坯房死了十二人,其中就有二勝,二勝原本是夜裡出來小便的,發覺泥石流下來,他完全可以跑掉的,但他又返身進房裡去喊睡著的另外的人,人還沒喊醒來,房子就一下子沒了。戲生一下子跌坐在泥地上,叫著:二勝,二勝!那三個人便開始在礦石堆裡挑礦石,挑出一個扔了,再挑出一個扔了,後來挑出了十幾塊,說上邊的金子成色好,就裝進背簍裡背走了。戲生還坐在泥地上,軟得站不起來。

戲生這一整天沒做飯,也沒燒水,把自己窩了一疙瘩在柴棚裡。到了天黑,他把記錄著二勝多裝礦石的那個本子燒了,本子燒起來火很旺,就像是有人拿扇子在扇,呼呼地響,而紙灰全飛起來,又像是黑蝴蝶,就是不落地。燒完,戲生連夜回當歸村了。 這一次回村,戲生就沒有再到礦區去,他還托老余能否幫他向礦主要工錢,老余說礦主給他打電話了,對於戲生不吭一聲離開非常氣憤,讓能盡快去上班。但就在第四天,這家礦主的一個礦洞在爆破時炸死了三個人,礦主想著隱瞞,沒有上報,結果被人檢舉,礦主花好多好多錢上下打點,又給死亡的三個人家屬出了一大筆賠償費,事情才算抹平,卻因損失慘重,礦主就關閉了那個洞,又轉讓了三個洞。老余又來給戲生說,礦主不讓戲生再去了。老余說這話的時候,好像為了安慰戲生,還說:這礦主平日不善管理,現在又出了這事,我參的股這下虧大了!戲生知道自己的工錢是沒指望了,也沒說什麼,只唉唉地嘆了幾口氣。在夜裡,他緊緊地摟著蕎蕎,給她說礦區的事,說得沒完沒了,最後了,說他再不離開她了,他是離開了這麼久的日子才體會到媳婦的重要,如果沒有了媳婦,他可能就變壞了。蕎蕎說:咋就變壞了,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戲生說:哪裡的女人能有你好?在外邊找女人是尋著得病啊? !


雖然在礦區待過了一段時間,重新回到當歸村,戲生仍對換村長的事感到憋屈,認為他當村長時是當歸村最好的時期,而現在的村子,這樣看不慣,那樣不順眼,謀算著自己再乾些營生。但乾些什麼,他又不知道,常就坐在捶布石上揉腿,揉著揉著,就拿拳頭又打腿。蕎蕎陪他一塊和老余的爹拉話,蕎蕎埋怨戲生太能折騰,老余的爹就說:你愛折騰老天就讓你折騰麼,可折騰和不折騰結果都是一樣的。戲生聽了老余爹的話,心寧下來,便從此像從前一樣,每日去山上坡腦去挖藥。當歸幾乎是挖不到了,但黨參、冬花、柴胡和五味子還多,挖回來就侍弄著在院子裡曬,把院子都曬滿了,只留下一條過道。晚上,新村長又吆喝著人去喝酒,老余讓戲生和蕎蕎都去,戲生還是推託他感冒了喝不成酒,就看著老余和蕎蕎一塊出了門,他在屋里切藥片。

月終的一天,戲生穿好了草鞋,背了背簍又要出門,老余來說:是到山上呀還是去森林呀?戲生說:柏籽價錢漲了,我去採些柏籽去。老余說:柏籽價再漲,能漲到哪兒去?馬不吃夜草不肥!蕎蕎說:你爹才把他說得安寧下來,你又煽火讓他折騰啥呀?老余說:我爹是退休了才說這話,年輕人咋能不折騰,睡覺都得翻過來翻過去要把身子放妥帖麼!戲生說:馬在哪兒吃夜草呀?老余說:當歸村要發生大事了! 老余所說的大事,是匡三司令的內弟當了省林業廳長,這位廳長一上任要了解全省的地理形勢和林業資源,從圖書館弄來了各市裡的地方志書閱讀,就讀到了秦嶺裡有關老虎的記載。當縣委書記去匯報該縣山林防火工作時,廳長問起秦嶺裡現在還有沒有老虎?縣委書記回答不上來,因為他不是本地人,調來工作才六年,他說:這我還沒聽說過。廳長說:如果有,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省上可以給政策,撥資金,設立個保護區。縣委書記聽了非常振奮,一回來就召集各鄉鎮負責人開會,分析全縣哪兒可能有老虎?分析來分析去,迴龍灣鎮有大庾山森林,就把尋找老虎的任務交給了老余。

老余對戲生說:你給咱找老虎!戲生說:找老虎?這就是你說的馬吃的夜草? !老余說:找著老虎了,當歸村就劃在保護區內,那就不是有吃有喝的事,而是怎麼吃怎麼喝了!戲生說:這不是給當歸村畫了個餅嗎?我爹小時候也沒聽說過咱這兒有老虎!老余說:你爹沒聽說過,不證明咱這兒就沒老虎。蕎蕎,你剪的紙花花里就有老虎,你咋剪的?蕎蕎說:我跟我娘學的,我娘跟我外婆學的,沒聽說過她們見過老虎。老余說:那肯定先人見過老虎麼!你們去抬秦參的森林裡,那麼大的地方能沒老虎? !戲生說:有老鼠!老余說:你要不積極,那我就找別的人了,只要發現老虎,縣上能給發現者獎勵一百萬的。戲生說:這縣上是瘋了?老余說:好了,你去採柏籽去吧。老余出門要走時,看到院門頂上的月季花開了一層,對蕎蕎說:你取剪子來,我剪幾枝插到瓶子裡。戲生還坐在椅子上發悶,看著蕎蕎剪下三枝月季,他走出來,說:能獎這麼多?老余說:只要你找著。戲生說:三年五年地找?老余說:找呀!戲生說:那找了幾年沒找著,縣上鎮上也給補貼?老余說:不會找不著!

此後,老余就給戲生買了個照相機,說進森林一旦發現老虎就拍下照片,只要有照片為證,他就會以鎮政府名義向縣上要獎金,縣上也就向省林業廳申報設立秦嶺老虎保護區了。戲生就學著照相,也讓蕎蕎學,兩個人在門前一會兒照杜仲樹,一會兒照革命烈屬牌子,後來就互相照,一隻狗也跑來湊熱鬧,狗在攆雞,他們在打狗,把一卷膠片很快用完了。兩人再到鎮街去買膠鞋,膠鞋耐磨,可以防雨,再買手電筒和打火機,還要買更多的膠片。在買膠片的時候,把拍照過的膠片讓洗相館洗出來,蕎蕎就驚叫起來:呀,這你成狗了麼!戲生一看,一張照片上是拍到了他和狗。而他只露出個頭,狗擋住了他的身子。戲生說:這哪兒是狗,是老虎!蕎蕎說:老虎是這樣瘦呀? !戲生說:你沒聽人說鷹站著像睡著,虎走著像病著嗎?這是老虎,這預示著尋老虎是我的命哩!他嗷嗷地叫了,說他屬相就是虎啊!蕎蕎說:好好好,那不是狗,是老虎,你是老虎託生的。

兩個人進了森林,風餐露宿,萬般辛苦,第一次跑了二十天,第二次跑了一個月,第三次第四次,半年過去了,卻沒有尋到老虎,連老虎的蹄印子都沒見過。倒是采了三棵長在石崖上的靈芝。 三棵靈芝,老余拿走了兩棵,說他要去見縣委書記盡快弄一筆尋找老虎的經費,拿靈芝做個見面禮,至於兩棵靈芝錢他也會以別的方式給戲生的。上一次老余說是把補貼的申請遞上去了,始終沒消息,但戲生還是相信老余,也就將剩下的那棵靈芝去送給老余的爹。怀揣了靈芝走到接待樓下,聽見了老余和他爹在屋裡說話,先未留意,後聽見老余說:你寫個信,讓他們再來當歸村麼,雖然出了這樣事那樣事,我竭力要保住這個典型的。真把老虎找到了,他們也好給廳長交待,這也是他們的政績呀!老余的爹說:你把靈芝給他拿去,就說是我給捎的,你可以再匯報匯報迴龍灣鎮的工作,一定要說你在鎮上已經工作了八年,他會明白的。戲生就拉蕎蕎悄悄離開,回到自家屋,戲生說:這棵靈芝咱不送了。蕎蕎說:咋不送了?戲生說:老余要把那兩棵靈芝送縣委書記,他是為自己的事哩。這老虎到哪兒尋去,到最後尋不著,咱也是白忙活了。 戲生和蕎蕎真的再沒進森林了,又到近山坡上挖了幾天柴胡和金銀花,就忙起地裡的莊稼。這一日半夜裡戲生突然醒來,給蕎蕎說:我是不是做了夢?蕎蕎說:睡覺哩你不做夢是挖地啦? !戲生說:是夢,我夢到尋著老虎了,咱倆正走著你說:老虎!我一看真的是老虎,笑嘻嘻的,牙那麼白!蕎蕎說:睡吧睡吧,明日還要起來早,往地裡擔糞哩!戲生說:這是不是預兆?蕎蕎說:夢都是反的!可就在第二天的後半夜,老余來敲門,拿來了三張照片,戲生一看,三張照片上都有一隻老虎,是不同側面的老虎。戲生說:呀,這是哪兒的老虎?老余說:這是你尋著的老虎。戲生就愣了,說:我尋著的老虎?老余就說了:這森林裡是有老虎的,只是你還沒尋找到,為了盡快地爭取設立保護區,我弄了這三張照片,就說是你們在森林裡拍下的。戲生說:這成不成?老余說:尋找老虎又不是要把老虎捉住才證明有老虎,誰要不認可,又拿什麼證據來說森林裡沒有老虎?戲生說:這照片是咋弄的?老余說:這你不要問,我就是說了,你也聽不懂。戲生說:那就是我拍的?老余說:是你拍的!我現在就要給你,蕎蕎你也記住,這照片是在什麼地點,什麼時候,又是如何拍的。三個人就嘰嘰咕咕到天亮。 第二天,戲生和蕎蕎再一次進了森林,十天后回來,就給人說他們見到老虎了。人們都問:還真有老虎?戲生說:都照在相機裡。就嚷嚷著要去見老余,老余就讓村人敲鑼打鼓地慶祝,然後拿了相機就到縣城照相館去沖洗。又過了三天,大照片掛在了縣城的宣傳欄上,而當晚縣電視台的節目裡都播放了。 那天晚上,當歸村人接到老余從縣城打來的電話,所有人都去了接待樓看電視。看完電視,戲生回來讓蕎蕎包了餃子又吃了一頓晚飯,吃得多了,肚子脹得沒睡好,天明時倒睡著了,直到半中午才醒來,還正坐在炕沿揉搓腿,說:蕎蕎,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天要下雨,這腿咋疼得厲害。蕎蕎在院子裡看天,進來說:好像要下雨的,正上雲哩。突然什麼地方就又敲鑼鼓。戲生說:是不是新村長組織的,他現在巴結咱呀!蕎蕎說:咱村里沒號,這鑼鼓裡還有號聲哩。這當兒一個孩子風一樣跑了來,說是老余帶著鎮街的鑼鼓隊來了,還有許多扛著攝像機的人。蕎蕎到院門口一看,果然一群人向他家過來,忙進去喊戲生,讓戲生換上西服,叮嚀說:肯定來恭喜的,如果讓你說話,你知道咋樣說嗎?戲生說:我知道。蕎蕎說:別說錯。從漿水菜甕裡舀了一瓢漿水,給戲生喝了,讓他別緊張,話要慢,想一句說一句。 來賀喜的人站滿了戲生家的院子,鑼鼓號角熱鬧了一陣後,縣電視台、報社的記者就採訪起戲生,問他如何尋找著了老虎,又是如何拍攝了這三張照片?戲生便開始講他和蕎蕎整整尋找了八個月,把家裡的積蓄全花完了,可能是感動了蒼天吧,他們終於在大庾山的雞窩埡過去的那個山窩子裡發現了這隻老虎。老虎先是在遠處的一蓬連翹蔓旁邊臥著,正吃一隻野雞,他就趴下拍了一張。為了拍得更清楚,他脫了鞋,從三棵青岡樹後爬過去三米,才要拍照,這時老虎站起來了,拿眼睛朝他這邊看,他趕緊趴在草窩裡沒敢動,也不敢拍照了,怕相機拍照時有咔嚓聲。他是足足趴下了五分鐘,聽見老虎嘯了,聲很大,他抬頭髮現老虎要走呀,就又拍照了一張,又拍照了一張,還要拍照,老虎就走掉了。他一邊說一邊做動作,或者趴在地上,或者站起來弓著腰,身上沾了土,蕎蕎過去幫他拍土,他說:你不拍!再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說:老虎就是這樣打滾的!見過老虎吃野雞嗎?老虎吃野雞是用一個爪子放在野雞前邊護著,沒有咂嘴聲,吃得野雞連骨頭都不剩,只留下一堆野雞毛。老虎走路頭低著,懶洋洋的。老虎的毛很鬆,像是披在骨架上的。老虎不住地齜牙,嘴很大,嘴角的皮皺著,就像人早上起來要活動活動嘴似的。他說完了,並沒有忘記蕎蕎,把蕎蕎拉過來,說:我和我媳婦一塊發現的,是她首先聽到了響動,我們上那個石坎時,她把我攙上坎的。蕎蕎沒說話,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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