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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5節

老生 贾平凹 6265 2018-03-18
在全村人家中,要定出地主富農、中農和貧農,按照政策,中農是大多數,地主、富農和貧農是兩頭,兩頭基數應該要少。那麼,王財東家肯定是地主。除了王財東家外,富裕的還有張高桂家,李長夏家,劉三川家,拿土地面積來看吧,王財東是六十六畝,張高桂是五十畝,李長夏是三十三畝,劉三川是二十七畝,這李長夏和劉三川比王財東要少二十多畝地,張高桂比王財東只少了十多畝,這張高桂也應該是地主。定下了地主,再定富農,以馬生的主意,李長夏和劉三川都是富農,但拴勞說上邊說富農要算哩,算有多少剝削,以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作標準。那就給李長夏和劉三川算起來,有沒有僱長工?沒僱長工那短工和忙工又是多少?這樣一算,李長夏超過了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李長夏就是富農了。地主有兩個,富農一個有點少,就給劉三川再算,便算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劉三川也成了富農。貧農好定,張德明家四畝,白河家三畝,劉巴子三畝,鞏運山一畝五,龔仁有八分,邢轆軲沒地,馬生沒地,白土是長工,沒地,那就以五畝地以下的人家為貧農。其餘的全是中農吧。馬生給拴勞說:中農是五畝至二十畝的人家,你家是二十一畝五分,這一定要給你家定中農。拴勞愣了一下,黑了臉說:你這啥意思?馬生說:我這是維護主任哩,如果別人敢說三道四,我出來說話!拴勞說:誰要謀算我這主任,那魚就晾到沙灘上去!他把中農的條件從五畝至二十畝改成了五畝至二十二畝。定出了成分就劃分了階級,地主富農屬於反動的,是敵人,村里人就嚷嚷要分地呀,把地主富農的地要分給貧農呀。但鄉政府又下發了文件,說富農的地不要分,只能分地主的,那就是說能分的就是王財東家的六十六畝和張高桂的五十畝,也行,貧農們只是遺憾把貧農定的太多了,如果是三畝以下的就好了。

白河往常吃好飯才端碗出來,現在的飯時卻端了一碗麵糊糊,一晃一晃也到東城門口去了。東城門口有一棵槐樹,樹枝不繁,樹根卻疙疙瘩瘩隆起在地面上,村里人喜歡端碗蹴在那裡一邊吃一邊說話。白河的麵糊糊不稠,卻煮了土豆,土豆沒切,囫圇圇吃著嘴張得很大。別人說:白河呀,今日吃麵糊糊也端出來?白河說:現在還是窮著好。別人說:你不是每年這時候去集市上倒騰些糧食嗎?白河說:今年沒去。別人說:那你忙啥哩?白河說:等哩。別人說:等?等啥的? !白河說:等著分地麼!他一說等著分地,那些定了中農的沒吭聲,而定了貧農的就來了興頭,議論王財東和張高桂家的哪一塊地肥沃,哪一塊耕種了旱澇保收,如果能給自己分到了,產下麥子磨成粉,他就早晨烙餅,中午米飯,晚上了還要吃,吃撈麵。拴勞爹也端了一碗包穀糝燴麵過來。包穀糝燴麵是在包穀糝熬成後再煮些麵條,這是一般人家常吃的飯。拴勞爹一邊走一邊拿嘴舔著淋在碗沿上的包穀糝,走到槐樹下看見了白河,扭頭又走開了。拴勞爹和白河為那三畝地已經多年不招嘴。白河說:洪叔,洪叔。拴勞爹沒理。白河就起身攆上,說:我低了頭給你說話哩,你還記恨?拴勞爹說:我和你沒話!白河說:你應該謝我哩。拴勞爹說:噢娘打了娃還要娃說娘打娃是對娃好? !白河說:咋能不是對你好?我要是把那三畝地給了你,你不成地主也成富農,這陣怕和張高桂一樣在屋裡哭哩!

張高桂是在屋裡哭哩,哭得像個劉備。 張高桂有五十畝地,都是每年一二畝每年三四畝的慢慢買進的,就再沒有能力蓋新房,還住在那三間舊屋。但舊屋的後院大,亂得像雜貨舖,堆放的全是他收攏來的破爛,如各種舊柳條筐子、竹簍子,長長短短的麻繩、木棍子、柴墩子、沒了底的鐵皮盆、瓦片、鐵絲圈、扒釘,門閂,捲了刃的鐮刀、斧頭、竹篾子、棉花套子。在他眼裡,沒有啥是沒用的,只要從外邊回來,手裡從沒空過,僅是在路邊撿回來的半截磚頭就在院角堆了一大壘。農會丈量他家地時,他是親自到地裡的,他那時並不知道土地將來要分,當馬生拿著丈尺,量到地頭還有一步,馬生沒有量,他說:沒到頭。追究著那一步。後來知道了地要分呀,他一日五次六次往地裡去,尤其一到了河灘的十八畝地,就坐在那裡哭。這十八畝地原本是一片亂石灘,石頭大的像小屋,石頭小的比狗大,他爹還在世時開始修,光炸石頭炸了兩年。他爹是炸狐狸高手,修地時不炸狐狸了,用炸藥做大的藥包炸石頭,也就是一次炮眼子受潮沒有響,而去檢查時又響了,把人炸死的。爹一死,修地停了兩年,第三年再恢復著修,別人都笑他,他說他夜裡夢見他爹了,他爹問他為什麼不修地,罵他不會過日子,所以他累死累活都要修。修了三年,除了有時叫人幫工外,冬冬夏夏他都忙在河灘,把碎石擔出去,把好土擔進來,實在腰疼得立不起,就跪著刨沙石, 砌地堰,他現在的膝蓋上有兩疙瘩死繭都是那時磨出來的。他在地裡哭,家里人把他往回背,半路上看見一隻半舊不新的草鞋,讓老婆把草鞋拾上,他接著又哭。背回家了,他把那隻草鞋掛在後院牆的木橛上,又把一團頭髮窩子塞在牆縫裡,又是哭。哭得止不住,家里人勸不下,乾脆陪他一塊哭,這一哭,他家的驢、豬、狗、貓全哭了。

張高桂家的貓哭起來像嬰兒聲,惹得全村的貓都是嬰兒哭,白天還不覺得,一到晚上聲音特別淒涼,聽得人後背發涼。馬生有些生氣,以農會的名義,組織邢軲轆鞏運山在村里殺貓,他們拿了彈弓,凡是聽見貓哭,就蹲下來看什麼牆頭上屋簷上有了兩點綠光,彈弓就射出石子,有貓就掉下來。貓是有九條命的,打傷了並不會死,馬生便把受傷的貓拿去農會辦公室院子,拉了三道繩,吊死了八十七隻貓。 張高桂在家不吃不喝睡倒了,去看望他的是王財東,王財東一會腦子清白一會犯糊塗,卻知道張高桂的秉性,去的時候並不說要看望他,而是說自家的石磨咬不住麥子了,要藉鑿子把磨槽子洗一洗。張高桂家裡有鑿子,但他沒有給王財東好的鑿子,而從炕上下來,領王財東到後院那一堆雜物裡尋找舊的鑿子,尋到了一個鑿子頭已經鈍了,說:能用,還能用。王財東說:老哥,你要吃哩。張高桂說:我吃不下去麼,我那些地來得容易嗎?王財東說:玉鐲也勸我,說你氣死了這地還能是你的嗎?我也想通了,咱就權當是咱都死了!張高桂說:我死了,我就埋在我的地裡,誰要種我的地,我就讓地里莊稼不結穗!

王財東回來把張高桂的話說給玉鐲,玉鐲就到雞棚裡逮了五隻雞殺了,煮了一鍋,又烙了四個鍋盔,晚上王財東吃,也讓白土和另外三個長工吃。雞很肥,熬出的湯盛在碗裡,上面一層油,連氣都不冒,白土端起碗就喝,湯把喉嚨燙傷,再沒能吃鍋盔,說:今日是財東生日?玉鐲說:啥生日不生日的,你們吃飽喝足了,夜裡推磨子,磨出白面咱明日吃餃子。天還沒黑嚴,白土和另外三個長工肚子脹得像鼓,全對著院外的碌碡碰肚子,想著這樣能克食,等磨麥子了,抱著磨棍小跑著推,石磨呼呼嚕嚕響,肚子鬆泛下來,覺得是肚子裡響。
到了母秧地裡灌三遍水了,那一天,農會去了王財東家拉走了牛,拉走了大件農具和家具。拉完了,又到張高桂家,張高桂已經下不了炕,他老婆看著來人把家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往出搬,說:輕點,輕點,不要聲大了讓我男人聽見。張高桂在里屋炕上竟然沒有叫,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再哭,等家裡的大件都搬出放在了巷道,老婆到里屋來看,張高桂卻死了。老婆就跑出來,抱住了被搬出去的那副柏木棺材,說:這個不能搬!馬生說:搬,地主家的大件都得搬!老婆說:給我預做的那副你搬走,我男人的你不能搬,他要用哩。馬生說:他用啥哩,他死啦? !老婆說:他就是死啦。馬生去了里屋,果然張高桂死在炕上,說:這是咋回事,早不死晚不死這時候死? !同意了不搬棺材。老婆這才燒了倒頭紙,說了聲:你啥話都沒給我交待你就走了? !放聲大哭。

老城村有個規程,人一旦活過了五十,就張羅著自己給自己做棺材,制壽衣,也選穴拱墓。每到清明節,給祖先祭了墳,還到自己的墳上拔拔草,而六月六日太陽紅,把壽衣拿出來曬了,再把棺材也移在院子裡,要從裡到外地刷一遍漆。張高桂只做了棺材,那也是村里劉五義欠了他的錢還不起,把自己祖墳的三棵老柏樹伐下來抵債,他才把老柏樹解板做了夫婦兩個的棺材。但他沒有拱墓,沒制壽衣,說不急不急,他能活九十九哩。他突然在五十四歲一死,墓就拱在那塊十八畝河灘地裡。幫著拱墓的人說十八畝地是下濕地,不如到坡塬的地裡去拱,而張高桂老婆堅持要把張高桂埋在十八畝地裡。墓坑剛剛開挖,馬生卻把拱墓人趕出來,說這地要分的,就不是張家的地了,不能在這裡。張高桂老婆還在家用溫水給張高桂洗身子,隔壁的劉嬸過來說洗身子咋能真的從頭到腳地洗?只拿了棉花球蘸了水在張高桂額上點一下,兩個腮幫點兩下,然後在胸口和兩隻腳上各點一下。再要翻過身子要點背上,拱墓的人回來說了馬生不讓在十八畝地裡拱墓的事,張高桂老婆喉嚨裡咯哇響了一下,吐出一口痰,就出門去找馬生。

馬生和邢軲轆回到老縣政府的院子,現在是農會辦公室,馬生對邢軲轆說:你家有茶沒茶?邢軲轆說:沒別的還能沒茶? !就回家去取茶。但邢軲轆家裡哪裡會有茶,他就在西城門外的竹叢裡弄了些嫩竹葉子,返回來說:咱喝些能敗火的。才要生火燒水,張高桂的老婆就來了。張高桂老婆問馬生為啥不讓拱墓,馬生又說了地要分的話,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不到一搭,馬生怒了,說:你甭噴唾沫,你就是哭,哭成河,不能埋就是不能埋!張高桂老婆說:我才不哭,我早沒眼淚了!你不讓我男人入土為安,我就吊死在院裡的樹上!馬生說:你威脅我?你吊吧,我給你條繩。真的從桌子下扔出了一條麻繩。張高桂老婆就把麻繩往樹杈上扔,扔一下,沒掛住,再扔一下,還是沒掛住,拴勞從外邊進來一把奪了麻繩。張高桂老婆就抱住拴勞的腿說:拴勞,你小時候跌到尿窖子裡還是你叔把你撈上來的,你也不讓你叔入土為安? !拴勞說:那塊地埋不成么。張高桂老婆說:地是我家的地為啥埋不成?拴勞說:那是下濕地,挖下去一丈就是水,你讓我叔泡水呀?張高桂老婆說:泡不泡這不關你的事。拴勞說:是不關我的事,可那地是要分的,分地卻是我管的。張高桂老婆說:地現在沒分麼,這地要是已經分了,我把你叔扔到溝裡讓狗吃去。地既然還沒分,我就要把他埋到我家地裡!拴勞說:跟你說不清!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們農會再研究一下,天黑前給個答复。就讓邢軲轆把張高桂老婆送回家。邢軲轆扯了張高桂老婆往外拉,說:你咋這兇的?張高桂老婆說:我兇啥啦,我家的東西都被分光了我兇? !拴勞就給邢軲轆擺手,說:一定要送到她家了你再回來!

邢軲轆到了張高桂家,張高桂的靈堂裡來的親戚在高一聲低一聲哭號,邢軲轆對張高桂老婆說:我送你到家了,你沒出事,我就走了。張高桂老婆說:你不給你叔磕個頭? !邢軲轆說:你家是地主了,地主就是敵人,我不磕頭。張高桂的小舅子正在靈堂上哭,不哭了,起來罵道:十幾天前他不是敵人,十幾天后他就是敵人了?他是你的啥敵人?搶過你家糧偷過你家錢還是嫖了你家人? !邢軲轆說:你罵我?搡了小舅子一把。小舅子也搡去一把,就把邢軲轆豁在地上,沒想邢軲轆倒地卻昏迷了,眼睛緊閉,口吐白沫,渾身發抖像在篩糠。有人就說:他有羊癲風?掐人中,掐人中!人中還沒掐,邢軲轆卻在叫:他娘,他娘!聲音完全不是邢軲轆的聲了,是張高桂的聲。大家一時愣住,邢軲轆又說著張高桂的聲,說:他娘!我叫你哩你耳朵塞了驢毛啦? !這更是張高桂的口氣了,張高桂平日就是這麼斥責老婆的。大家就知道這是發生道說了。道說就是人死了魂附在了他人身上來說死人要說的話。張高桂老婆哇的哭起來,說:他死的時候沒給我留一句話就死了!過去蹴在邢軲轆身邊,說:你要給我交待事嗎,我知道你想要埋在十八畝地上,我現在就是讓人在十八畝地裡拱墓哩!你還有啥話你說。邢軲轆說:十八畝地看樣子是保不住了,他們分咱地的時候你去地的四個角往下挖,我在那裡放了四個石貔貅,你要拿回來!張高桂老婆說:你埋了石貔貅?邢軲轆說:石貔貅鎮邪哩。張高桂老婆說:我會拿回來。你還有啥交待的?邢軲轆卻不吭聲了,忽地睜開了眼,坐起來,看著小舅子,說:你把我打到地上的?聲音成了他的聲音,要爬起來,但乏得沒了一絲力氣,頭上臉上一層的汗。

小舅子當即跑到十八畝地挖地角,果真挖出了四個石刻的貔貅。村里人倒笑得哼哼起來:牛都讓人牽走了,就是捨不得一根韁繩! 拴勞和馬生還在辦公室裡商量著辦法,拴勞的意思是讓埋去吧,既然已經死了張高桂,如果再出什麼人命,這下來的地還怎麼分?馬生說死了人又不是咱勒死的,十八畝地裡埋了人,王財東會不會也在他家地裡拱墓?上邊強調階級鬥爭,現在有階級了你不鬥爭? !兩人鬧了彆扭,拴勞說:你說了算數還是我說了算數?這時候邢軲轆回來,馬生訓斥邢軲轆:你把人送去省城啦這才回來? !邢軲轆說了張高桂道說的事,拴勞和馬生頓時不吭聲了,臉色蒼白。悶了一會兒,拴勞說:這咋辦?馬生說:你是正主任麼。拴勞說:這張高桂還是個雄鬼啊? !馬生說:那就讓他埋去吧,可我有話說在前頭,堅決不允許王財東再拱墓。拴勞就和邢軲轆去通知張高桂老婆了。

剩下馬生還坐在那裡,罵了一聲:球!窗外的場子上起了風,一股子塵土被捲著,竟然像蛇一樣豎起身向辦公室這邊游動。馬生怔了一下,讓你去埋了,你就老老實實躺著去!那塵土蛇便軟下去,沒有了,而姚家的媳婦卻走過了,頭上頂著印花布帕帕。
姚家的媳婦叫白菜,臉長得不好,有雀斑,但馬生從白菜嫁到老城村那天起就喜歡了白菜的那兩個奶,遲早見到她的時候,都覺得她的小襖要撐破的。馬生曾經在夜裡去聽過姚家的窗根,也被白菜發覺過,第一次關嚴了窗子,第二次還拉了窗簾,第三次白菜就故意了,說:虛騰騰的熱蒸饃,你吃!使馬生在窗外受不了,牙子咬得嘎巴響,恨死了姓姚的。現在的馬生心情不好,看到了白菜就不願生拴勞的氣了,想,白菜是不是又要去鐵佛寺呀?

鐵佛寺在老城村的後溝裡,繞過放羊的那座山崖,翻一道黃土梁就到了。這寺在秦嶺裡還算是大寺,可一解放四個和尚都跑了,只剩下一個叫宣淨的。宣淨人長得體面,還年輕,寺裡的二十畝地忙不過來的時候,會讓附近幾個村寨的香客去幫忙,白菜也就常去。馬生早就注意到了,白菜平時頭上是不頂帕帕的,頂上頂印花布的帕帕了那就是去寺裡。馬生從辦公室出來,看著白菜從巷道裡往北去了,罵了聲:頂恁漂亮的帕帕給和尚看呀?竟隨著也往鐵佛寺去。但馬生出了北城門洞,上到黃土樑的路上已看不見白菜的身影,便一邊又罵著拴勞,一邊在土路上尋鞋印。他尋到了一溜窄窄的鞋印,知道還是一雙新鞋,就掏出尿來對著鞋印澆,說:白菜我尿你!澆濕了十三個鞋印。 到了寺裡,老城村的幾個婦女早早去了在寺前的水塘里撈魚,撈上來的魚就給了才去不久的白菜,白菜又拿給寺門口另一個婦女,那婦女說:阿彌陀佛!把魚放在身邊的鐵盆子裡。馬生聽說過這些婦女在沒香客時從塘里撈了魚,然後等著香客來了讓香客買了魚放生,放生了再撈出來又賣,靠這些魚給寺裡掙錢哩。可馬生沒想到白菜也參與其中,而且那麼快活,從塘邊到寺門口來回跑動,兩個奶子像懷裡揣了兔子。馬生便走了過去,說:白菜,這撈一盆魚能掙多少錢?白菜扭頭看見了他卻裝著沒看見,嘴裡失地一聲,把旁邊籬笆上的麻雀吆散了。馬生給自己尋台階下,又對著在收拾功德箱的宣淨說:和尚,箱子裡有金圓券嗎?宣淨說:有,這些人咋敢哄佛呀? !馬生說:佛不是也哄人嗎?宣淨說:寺裡不能說誑語。馬生說:佛就是哄人呀,我給寺裡捐過一斤燈油,我還不是光棍? !白菜常在這裡燒香哩,幹活哩,不是現在也懷不上嗎? !白菜你說是不是?白菜起身又到水塘那邊去了。馬生說:你不理我?好麼,到時候看我是分你家地呀還是你想不想分到別人的地!宣淨說:她家是中農,分不了她家的地,她家也分不到別人家的地。馬生說:你在寺裡倒啥都知道?一時有些氣惱,還要說什麼,宣淨拿了鋤去廟旁的二十畝地裡去了。二十畝地的埂堰上種著黃花菜,花開了,黃燦燦的。 這一天是馬生最喪氣的一天,他使勁地咳,把一口痰唾在了寺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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