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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9節

老生 贾平凹 5799 2018-03-18
那一夜,徐老闆仍是去住了澗子寨坡底的房子裡,只留下我還在藥舖看門。坡底的那家是個寡婦,徐老闆和寡婦相好只給我知道,我說過,你放心我住在藥舖呀,他說你陰陽兩界往來的人,誰敢惹你,何況藥材你又不能當飯吃!徐老闆信任我,我就煮了一壺茶慢慢喝呀,匡三就尋了來,說他要買藥。可他買藥只說藥名卻認不得藥樣,我也認不得,他讓我帶他去找徐老闆。我不願意。他說你不帶我找也行,就在鋪子裡找吃的,一時沒找到吃的,便鞋不脫衣不解睡在我的炕上了,說今黑他不走了,明日後日也不走了,熱糯米糕就粘在你狗牙上。我沒了辦法,只好帶他去敲坡底那家寡婦的門。敲了幾下,屋裡有動靜就是不開,我說:是我。門開了,徐老闆是滿頭的麥糠,披著衣服披反了,罵道:三更半夜的鬼催命呀? !我說有急事,他說:有急事你不吭聲就只會打門? !我知道他是在敲門時藏到柴草棚裡去了,後來聽出我的聲才出來的。他說:啥事等不到天亮?匡三卻一下子擠進去,說他是買藥的。徐老闆說:你是誰?匡三說:你賣藥的認錢還是認人?就報了一堆藥名。徐老闆討厭了匡三,說:病人沒來,這藥不能賣。匡三忽地變了臉,說他是給秦嶺游擊隊買藥的,你賣不賣?游擊隊幾百號人就在這南山里住著,過不了三天要來清風驛呀!徐老闆說:你別唬我,游擊隊被打散了,沒了那麼多人的。匡三說:信不信由你,這是給李得勝隊長買的。徐老闆說:你以為我認不得李得勝嗎,以前他在清風驛時見我不笑不說話的。匡三說:那就好了,這藥我不買了,你得親自去給他看病了,你現在就跟我走!徐老闆說:吃屎的倒把屙尿的纏上了!甭說我不去,就是去,我這一個眼睛摸黑能去?徐老闆是從小就右眼失明,他指著右眼讓匡三看。匡三說:獨眼呀!便在懷裡掏,掏出了一把刀。匡三還揣著刀,嚇了我一跳,徐老闆也打了個哆嗦,但匡三是用刀把他的草鞋帶割斷扔了,換上了炕邊的一雙新布鞋。那炕邊還有一雙鞋,是繡花鞋,匡三往炕上看了一下,半個炕上是窗子照進來的月光,一堆被子裡還睡有人,人一直沒動彈。匡三說:你嫌是摸黑,就是大白天,你那右眼還不是黑的? !徐老闆再沒話說,把衣服穿好,我們就又到藥舖,他裝了半背簍草藥跟著匡三走了。


匡三領了徐老闆先去虎護寺見老黑,他是用繩一頭綁在徐老闆的手上,一頭綁在自己的手上。三人連夜進的深山。李得勝喝了三天湯藥胃疼止住了。徐老闆臨下山時,李得勝讓老黑和徐老闆拜把子,徐老闆一走,老黑說:我就拜個獨眼龍?李得勝說:我擔心他舉報。老黑說:他敢? ! 徐老闆果然沒有舉報,而且以採藥為名,還進山又送了幾次藥。 徐老闆多年以來都是出診的次數少,也很少採藥,都是坐在藥舖裡收購和製作,而近來常進山,澗子寨的保長就起了懷疑。他雖然沒有引保安團過來審問,卻三天兩頭到藥舖來喝茶吃煙,什麼都不說,臨走把活捉李得勝和老黑的佈告就貼在門上和牆上。這期間匡三來過一次,看了佈告,有些不舒服,說:我也是游擊隊的小隊長呀,沒我的名字? !晚上翻院牆進了保長家,保長起來小便,一點煤油燈,中堂的櫃蓋上坐著匡三,嚇了一跳,說:你是誰?匡三說:游擊隊的匡三!保長說:我不認識你。匡三說:你現在認!拿槍指著保長,把揣在懷裡的一疙瘩佈告扔過來,要保長吃進肚裡。保長說這吃不下去。匡三讓燒了紙灰吃!保長燒了半碗的灰,用水沖著喝了。匡三說:你要再敢去藥舖門上貼佈告,我就把你一保人從東往西全殺光!保長磕頭作揖,保證再不生事,當下還給了二十塊大洋。

這事發生不久,我到了別的地方去唱陰歌,從此再沒去過澗子寨。
澗子寨在官道邊,保安團去皇甫街,或是從皇甫街回縣城,都要在澗子寨歇息,而藥舖又是秦嶺游擊隊的一個秘密聯絡點,澗子寨的保長就兩頭為人。他會畫畫,兒子還在縣城開了個畫店,縣保安團的人來了,當然就迎到家裡,打開一壇酒,當場給畫一個鷹,上邊題寫英雄二字。秦嶺游擊隊的人來了,不到他家去,他一得知消息便提一壇酒,也送一張畫,畫的還是一個鷹,上邊題寫著:英雄。游擊隊的人每每喝了酒,畫是不帶走的,藥舖裡的牆上已掛了八張鷹畫。到了第二年四月,桃花開得白生生的,李得勝右手傷好後,成了雞爪子,連筷子都握不住,他練習用左手打槍,但胃病又犯了,再熬湯藥喝已不濟事,吃啥吐啥,人瘦得失了形。老黑陪著在藥舖多住了些日子。在十六日那天晌午,澗子寨一戶人家生孫子,徐老闆讓那個寡婦去討要孩子的胎盤,說把胎盤烘乾研粉讓李得勝喝,或許能補補元氣。寡婦去了,人家不給,認為孩子的胎衣要埋在樹下了孩子就會像樹一樣長得旺。老黑一聽,提著槍出去了,不一會兒拿回來了胎盤。徐老闆說:你咋能要到的?老黑說:只要能治病,就是孩子沒生出來,都要從他娘的肚子裡要胎盤的!徐老闆洗了胎盤切碎,把瓦在炭火上燒紅,再把胎盤碎塊放上去烘乾。正烘乾著,保安團要來澗子寨,保長忙派人來報信,讓李得勝和老黑快跑。可李得勝已經走不動了,老黑要背著李得勝從坡後鑽到溝裡去,李得勝說:咱到他家去,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老黑就背了李得勝去了保長家,保長說了聲爺呀,只好讓他們藏在中堂的夾牆裡。老黑沒想到中堂的牆是夾層,裡邊有洋元,絲綢,還有大煙膏子,就對保長說:向你借錢的時候你哭窮哩,竟然有這麼多的好東西? !保長一臉尷尬,說:你看上啥你拿啥。李得勝說:這些我們一樣都不要,你讓老娘也進來看管著,你就放心了。保長明白李得勝的意思,說:這你還不信我嗎?把老娘叫來也待在夾牆。幾個人藏好,保長就去官道上迎接保安團的人,取了酒壇,又鋪了畫案,畫案就在中堂,開始畫鷹。天並不熱,保長汗流滿面,保安團長說:你咋出這多汗?保長說:穿得厚,穿得厚了。當下脫了外套,留下緊身褂,還說:窮汗富油,我啥時能像你滿臉油光光的那就活成人了!

躲過了一劫,只說李得勝命大,沒想二十二日又吐了血,人就昏過去,竟再叫不醒。後半夜遠處傳來幾聲叫,徐老闆問老黑:是不是貓頭鷹在叫喚?寡婦說:是貓頭鷹在叫喚。徐老闆說:壞了壞了,人不行了。老黑還哭了一句:閉嘴!李得勝就咯兒咽了一口氣,真的死了。老黑抓住徐老闆就打,徐老闆說:你不打我,咱看咋樣處理後事呀!老黑去喝了一瓢漿水,才冷靜下來。 沒有棺材,又不能設靈堂,李得勝被連夜埋在了寡婦家的蓖麻地裡,也沒有隆墳堆。埋過了,仍擔心被人發現,就把整塊蓖麻地都翻了一遍,不顯得新動了一塊土。天亮的時候剛剛翻完地,鄰村的一個人起得早拾糞,過來問:咋把蓖麻鏟了?寡婦說:種苜蓿呀,起來這麼早就拾糞呀?拾糞人說:起來早不一定能拾到糞麼,啥時候糞讓我一個人拾就好了!蓖麻長得好好的怎麼就鏟了種苜蓿?寡婦說:種苜蓿好麼,你要這糞由你一個人拾,那你當縣長麼!拾糞人嘿嘿地笑,說:地全翻了,你家沒有牛嗎?老黑不耐煩了,說:去吧去吧,關你屁事,淡話這多? !拾糞人說:徐老闆我認識,應該來幫忙的,你是誰?老黑吼了一聲:滾!嚇得拾糞人趕忙走了。

就是老黑這一聲吼,惹下了大禍。拾糞人是個光棍,平日里見了寡婦就愛搭訕,他耳聞寡婦和徐老闆相好,心裡就恨徐老闆,也耳聞游擊隊李得勝到藥舖買藥看過病,還盼著讓保安團知道了來收拾徐老闆。他不認識老黑,受了老黑呵斥,窩了一肚子火,回到他村後,村口牌樓上貼著佈告,順便瞅了一眼,上面的字不認得,照片上的人卻有幾分像剛才吼他的黑臉,就把這話說給了村里一個財東。這財東頭一天剛從清風驛回來,知道鎮保安隊正在清風驛扒了三海家的一院房子,又挖了三海家的祖墳,就立馬跑去報告了保安隊,保安隊又以最快速度撲來,讓拾糞人領了到寡婦家去查問。寡婦經不住拷打,說了原委,保安隊就圍住了藥舖。 埋葬了李得勝,老黑和徐老闆在藥舖裡收拾了李得勝的遺物,準備著吃了飯就離開。飯端上桌了,多放一雙筷子,才說:隊長,你吃,你吃過了我吃。門前土場上就來了一群保安,叭叭叭一陣放槍。老黑帶了徐老闆從後門就跑。徐老闆眼睛不好,路上被石頭絆倒了幾次,說:老黑,你害了我!老黑返身來拉,左腿被子彈打中,老黑說:你才害我哩!最終還是逃脫了,逃到清風驛北邊的一個村子外的磚瓦窯裡。

這磚瓦窯早已廢棄了,窯旁邊的地裡才出了土豆苗,兩人藏了一天,又飢又渴,老黑出去刨土豆苗下的土豆,那些土豆是切開了拌著草木灰和雞糞,加上已生出了苗,就成了蔫癟,他們擦了擦灰土和雞糞還是吃了。但老黑在刨土豆時在地壟上拐了一下,受傷的左腿就徹底折了,骨頭茬子都露出來。徐老闆把衣服撕了條兒給老黑扎腿,老黑嘴裡叼著柴棍兒,把柴棍兒都咬斷了,說:這是啥村?徐老闆說:臥黑溝村。老黑說:咋叫這麼難聽的名字?徐老闆突然叫苦:壞了壞了,你叫老黑,這犯地名了!老黑說:呸呸呸,你就會說黴話!徐老闆再沒說話,只是唉聲嘆氣。天一黑,徐老闆對老黑說骨頭折了這得尋找塊木板和繩子把腿固定起來,就叮嚀老黑不要走動,就靜靜待在窯裡,他就出去了。徐老闆一走,便再沒回來。

老黑在窯裡待著,天明還沒見徐老闆回來,就趴在窯的磚縫朝外看,又看了一天,眉毛在磚牆上都磨掉了,只見前邊的大路上時不時有保安隊的人經過。再熬到了天黑,他硬是拖著腿爬出來,爬到村口,那裡生了一堆大火,四五個保安在那裡守著,他又爬進一個麥草垛裡等待時機。村里的雞開始叫二遍了,聽見一片吵鬧,扒開麥草看時,是保安在盤查一個婦女。婦女披頭散發,挺著個大肚子,大聲叫:我要過去,我是驛街上的,我要過去!保安就是不讓她過,來了另一個保安,說:這是個瘋子,半個月前我在雞窪村見過,讓過去吧。那些保安說:瘋子了還懷孕,懷的是誰的種?婦女說:懷的是游擊隊老黑的種!立即那些人就問:你是老黑什麼人?婦女說:老黑是我男人!老黑聽了嚇了一跳,心想她是四鳳?定眼看時,就是四鳳。仍不相信,揉了眼再看,真真正正的四鳳啊!瘋了,瘋得沒個人樣了,兩年多沒見,四鳳是怎麼活下來的,她懷的是誰的孩子呢? !老黑把頭埋下去,眼淚長流,不願意看到四鳳。但四鳳仍在叫:老黑是我男人!我男人也有槍哩!保安聽出她在說瘋話了,嘎嘎笑,一個說:這瘋子一定是被誰強奸了。一個說:別人能姦,咱也就姦麼!而另一個便走到四鳳跟前,說:是嗎,讓我看看老黑的種!嘩啦把四鳳的襖兒撕開。老黑是這時從麥草垛裡扑出來,扑出來竟然站得挺挺的,舉槍就打。第一槍打倒了撕襖的,第二槍打倒了那個說要強奸的,第三槍他打的是四鳳,他不願意四鳳再活在這世上,第四槍還要打火堆邊的瘦高個,瘦高個先開槍把老黑打倒了。


在藥舖裡沒有抓到老黑,保安隊惱羞成怒,拉了寡婦去挖李得勝的屍體,寡婦已嚇糊塗了,一大片新翻過土的蓖麻地,她說不清埋在哪兒。保安隊讓保長召集全村人,拿镢頭從地的東頭齊齊往西頭挖, 挖出了李得勝,就在太陽穴上打了一槍。為了證實李得勝是他們擊斃的,保安隊讓寡婦回去捉雞,捉了雞來扭斷脖子,偏讓寡婦把雞血往槍眼上塗,寡婦說:你別恨我,你別恨我!一頭栽下去人就沒氣了。 李得勝的屍體被運到縣城,頭割下來,懸掛在城門樓上。刮了兩天大風,塵土黑天灰地,第三天李得勝的頭不見了。到處流傳,說李得勝的頭是秦嶺游擊隊的殘部搶了去,也有說是飛來兩隻老鷹,一嘴叼著一隻耳朵抬著去了。這些傳說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但城門樓上有三處被砸壞,碎磚塊還在那裡,也有老鷹屙下的稀糞,白花花的像石灰水一樣在城牆上淋著三尺長一道。

不久,正陽鎮公所就押解來了老黑。老黑的雙腿全斷了,走不成路,被蘸了水的麻繩五花大綁,用槓子抬著。沿途的村莊,保長們都敲鑼讓村民去看,就有財東家放鞭炮,往老黑的臉上唾,濃痰糊了老黑的眼。原先那個保安隊姓嚴的,家在清風驛東十里鋪,他爹得知要押解老黑從村口過,早早就在路邊擺了兒子的靈牌,等老黑抬過來,就對著靈牌喊:兒呀,你看看,他老黑也有今天!然後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不笑了,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耳孔裡往出流血。 王世貞的姨太太已經改嫁了縣城泰裕糧莊的陸掌櫃,生下的兒子再沒姓王而姓了陸,陸掌櫃和縣長是姑表親,她得知老黑被抓後也來到正陽鎮公所,要求能剜了老黑的心祭奠王世貞。 這一天,鎮公所大院裡設了王世貞的靈桌,擺上了豬頭牛頭,姨太太燒紙灑酒,老黑就被拖了出來。天上的太陽正紅,像油盆子一樣,老黑仰頭看了,覺得有些熱,說:來點雨就好!果然一顆雨就落下來,也就是一顆,黃豆大的,在老黑的額顱上濺了。新任的鎮黨部書記姓林,早年在省城唸書的時候和李得勝還是同學,王世貞當鎮黨部書記一閒下來要端個水煙鍋子吸,他不吸煙,愛玩弄折扇,倒像是戲台上的秀才。現在林書記審問老黑了,手上的折扇一會兒打開一會兒合起,他是第一次見到老黑,說:哈真個是黑!老黑說:我娘生我的時候蝗蟲把天遮黑了。姓林的說:傳說中你能上天入地的呀,怎麼就把你給抓住了?老黑說:我犯了地名,不該到臥黑溝村。姓林的說:你知道為什麼在臥黑溝村沒有擊斃你嗎?老黑說:是你要當面感謝我吧。姓林的說:我要感謝你?老黑說:我不殺了王世貞,你當不上黨部書記呀!姓林的把打開的折扇嘩地收了,說:那你為什麼要殺王世貞?老黑說:我需要槍。姓林的說:你活著就為了槍? !老黑說:我就是一杆槍!王世貞的姨太太就叫道:老黑,你個沒良心的賊,你誰殺不了你殺你的恩人? !老黑說:我今天就把命還給他。姓林的說:是得把命還他,不但你還,你兒也得還。就讓保安把四鳳抬了出來。四鳳已經死了,腳手被拉扯後,用刀要剖肚子。老黑說:把她臉蓋上。四鳳的眼睛還睜著,剖肚子的保安就把四鳳的襖割下一片,蓋住了臉。孩子被挑出來了,是個男孩,用刀像剁豬草一樣剁成碎塊。老黑說:那不是我兒,使勁剁!姓林的把折扇拍在桌子上了,說:你怎麼個還命?老黑說:我是子彈打在王世貞的眉心的,你也往我眉心打,你要是打偏了,我笑話你!姓林的又是笑了,說:我可不會打槍。幾個保安就扛來一頁門扇,把老黑壓在了門扇上,開始拿四顆鐵打的長釘子釘起手和腳。老黑沒有喊叫,瞪著眼睛看砸釘的人,左手的長釘砸了兩下砸進去了,右手的長釘砸了四下還沒砸好,老黑說:你能干個!長釘全砸釘好了,老黑的眼珠子就突出來,那伙保安又把一塊磨扇墊在老黑的屁股下,掄起鐵鎚砸卵子。只砸了一下,老黑的眼珠子嘣地跳出眼眶,卻有個肉線兒連著掛在臉上,人就昏過去了。姓林的說:繼續砸,這種人就不要留下根。保安用冷水把老黑潑醒,繼續砸,老黑褲襠爛了,血肉一攤,最後砸到上半身和下半身分開了才停止。這時候,靈桌的豬頭上趴著了一隻指頭蛋大的蒼蠅,王世貞的姨太太趕了幾次沒趕走,突然哭起來,說:世貞,世貞,我知道你來了!就破嗓子喊:剜他的心!剜他的心!老黑的心被剜出來了,先還是一疙瘩,一放到王世貞的靈牌前卻散開來,像是一堆豆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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