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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藏軍血洗熱振寺

西藏秘密 刘德濒 10677 2018-03-18
大批全副武裝的藏軍在尼瑪代本的帶領下已經通過了林周宗的山口。一名騎兵跑到尼瑪和格勒的面前匯報:“代本老爺,側翼有兩匹快馬朝熱振寺方面狂奔。”尼瑪勒住馬韁繩,接過僕人遞上來的望遠鏡察看,他奇怪地說道:“這小子怎麼出來了。”他把望遠鏡遞給身邊的格勒說:“噶倫大人,你看看吧。” 格勒疑惑地接過望遠鏡觀察,他看到扎西和白瑪正在側翼狂奔,嘆了口氣說:“我的姐夫,還有外甥,他們倆可真嫌不熱鬧。” 帕甲聞聽,湊上前來,問道:“扎西和白瑪?” “沒錯,看意思他們要去熱振寺。” “是給熱振活佛報信,他們要壞事兒啊。大人,怎麼辦?” “噶倫大人,派人過去攔一下,你勸勸他們?”尼瑪不動聲色地說。

“仁欽噶倫,你們是親戚,有點兒棘手啊。”帕甲故意地說。 格勒沒理他們,大聲地命令道:“來人哪!” 一名軍官跑上前來,立定行禮:“大人您吩咐。” “你帶一支小分隊斜插過去,把他們兩人給我捆來。” “遵命!” 扎西和白瑪正焦急地往前狂奔,白瑪突然發現遠處有人,他觀察了一下,回頭對扎西說:“爸啦,側面有人朝我們來了。” “肯定是他們發現我們了。”扎西瞥了一眼說。 “前面有一個山口,我們衝過去,爭取甩掉他們。” “白瑪,你是軍官,聽你的。” 扎西和白瑪調整路線,朝山口奔去。一隊藏兵緊隨其後,窮追不捨。父子倆騎馬剛進入山口,忽然迎面又來了一隊藏兵,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時,後面的藏兵也趕到了,兩隊藏兵把他們封在山口裡,他們只能原地轉圈,已經無路可走了。

尼瑪見格勒派兵去捉拿扎西,便命令眾人就地攏灶熬茶,搭帳篷,等在那裡。一會兒,他們就看見一隊騎兵押著五花大綁的紮西和白瑪朝這邊而來。 “仁欽噶倫,我還是迴避一下吧。”尼瑪說。 “這不合適吧。”格勒答道。 “你們畢竟是親戚,好好聊一聊。”尼瑪說罷,鑽進了帳篷。 藏軍押著扎西和白瑪來到了營地,扎西一見格勒,高興地說:“白瑪,你姨夫在這兒。” 白瑪不知其中奧妙,開心地叫道:“姨夫……” “鬆綁。”格勒大聲地說。 扎西和白瑪被鬆了綁,他們下馬活動著臂膀。帕甲端著一碗酥油茶從帳篷裡出來,殷勤地說:“德勒老爺,千里奔馳,辛苦了,喝碗茶吧。” 扎西一見他,愣住了,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奉命去熱振寺執行任務。”帕甲不懷好意地說。 格勒馬上接過話茬儿,打斷他說:“帕甲大人,我同德勒老爺去那邊散散步,沒關係吧?” “噶倫大人,靴子穿在您的腳上,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您去!” 扎西感覺氣氛不對勁兒,他看看格勒,又看了看帕甲,揣摸著。 格勒把扎西帶到一片壯觀的白塔之下,扎西直截了當地問道:“妹夫,你們帶領如此之眾,是保護熱振活佛,還是逮捕熱振活佛?” 格勒駐足,表情嚴峻地說:“後者。” “不可能。你一直是供養熱振活佛的施主,活佛也一直是你修證佛法的怙主,你不可能背棄他。”扎西驚訝地說。 “我和熱振的緣分已盡,身為噶廈政府的官員,我只能服從上級的差遣。” “你怕得罪達札攝政王?”

“你可以罵我忘恩負義,但我必須服從生存之道。” 扎西感到意外,既而氣惱,他來回踱步,最後怒吼道:“你是個沒有原則,卑劣的小人!” “姐夫,你別頑固了!達札和熱振之爭,已經不僅僅是權柄地位的瓜分,也不僅僅是親英親漢的問題了。達札活佛派人去聯合國遞交了'西拉薩立宣言',噶廈政府也派代表團去新德里參加汎亞洲國際會議,他們在謀求擺脫內地的轄制,打算成立一個'拉薩'的'拉薩國',那是我們自己的國家。”格勒理直氣壯地說。 “鬧拉薩,脫離祖國的轄制?太荒唐啦!” “熱振活佛是國民黨的中央執委,他一直心向內地,反對拉薩搞拉薩。所以,在親英派的眼裡,熱振成了一塊令人討厭的絆腳石,攝政王必須除掉他。”

“我知道,都是英國人在背後搗的鬼。妹夫,你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噶倫官服,從制式到品級哪一樣不是大清皇帝欽定的,我們從來都是祖國的屬民。” “姐夫,現在是中華民國,不是滿州人的大清帝國了。” “那又如何?孫中山先生倡導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這是中華民國的基石。” “那是內地漢人的想法,與我們雪域藏人何干?熱振就是和漢人穿一件皮袍子,才惹了眾怒。” “眾怒?有多少拉薩人想鬧拉薩,又有多少拉薩人想鬧拉薩?土登格勒,背叛就是背叛,不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扎西說罷,朝前走去。 格勒上前拉住他,咆嘯著:“扎西頓珠,你不要執迷不悟,這樣會毀了阿佳啦!” 扎西推開他,怒斥道:“土登格勒,你也不要助紂為虐,這樣會毀了雪域聖地。”

“你這頭會說大話的牲口,穿了貴族老爺的綢緞,依然生著下賤人的蝨子!”格勒鄙視地罵道。 扎西怒髮衝冠,回手打了他一個大嘴巴。 格勒氣急敗壞地還手,兩個人你一拳,我一拳,最後將對方打倒在地上。 格勒無法說服扎西,為了控制他和白瑪,他命令藏兵用一根長長的繩子,把白瑪的雙手捆住,拴在扎西的馬後。扎西被束縛了手腳無法策馬狂奔,只能慢行,他急得束手無策。 熱振寺是一片依山傍水、古色古香的藏式寺院。在蒼松翠柏的掩映下露出金瓦紅牆,寺院前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河水嘩嘩地流淌著,好像訴說著它千年的滄桑歷史。佔堆帶著兩名僕人到了山門前,他下馬仰望寺院,不禁讚歎:“這真是聖山聖水,吉祥之地啊。”他把韁繩扔給身後的僕人,徑直進了山門。

熱振管家從大殿裡匆匆出來迎接,佔堆向他獻上哈達。管家熱情地說:“雍丹老爺,是什麼風兒把您給吹來了。” “我來給熱振活佛送封信,佛爺在嗎?” “在,在,你隨我來。”管家說著,引著佔堆進了大殿。 不久,平措帶著大批藏兵也趕到了,熱振管家不明真相,派喇嘛去河對岸把他們接了過來。平措上岸以後,便帶著藏兵衝進了熱振寺的院子。 佔堆和管家等在大殿的台階上,佔堆一見平措,他奇怪地問:“平措副官,怎麼是你來啦?” “真是冤家路窄,朱旺莊園一別,今天我們又見面了。”平措陰笑著說。 “我二弟他們呢?” “仁欽噶倫和尼瑪團長帶著大部隊在後面呢。” “這位是……” “這是團長尼瑪的副官,平措。”

“一代本尼瑪大人也來了?”管家吃驚地問。 “估摸著快到了熱振河邊了。”平措答道。 管家滿臉不快,但還是說:“一路辛苦,裡面請吧,聽雍丹老爺說你們去平定邊境的騷亂……” “熱振活佛在嗎?”平措打斷他問道。 “活佛正與眾僧人在大殿裡誦經。” 平措不客氣地說:“活佛在寺裡就好,他念他的經,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他一揮手,開始給藏兵下達命令:“一班,去把守後山門,不論僧人俗人,只許進,不許出;二班,帶人封鎖大殿前門,你們要控制所有的要地……” 等平措說完,藏兵們便開始尋找制高點、有利地形,五人一組,分頭行動起來。管家被眼前不斷跑動的藏兵弄得眼花繚亂,他忙問:“這是乾什麼?你們……”

佔堆感覺不對,他一把拽過平措質問:“平措你個渾蛋,到底搞什麼名堂?” “我奉仁欽噶倫的命令行事,你別問我,去問你二弟吧。”平措打掉佔堆的手。 “雍丹老爺,這是怎麼回事兒?苗頭不對啊。”管家問道。 這時,外面響起了槍聲。兩名喇嘛跑進來,驚慌失措地說:“管家老爺,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出了什麼事兒?” “河對岸來了大批的藏兵,黑壓壓一片,正在強行渡河呢。” 管家聞聽,一把拽過佔堆,厲聲地問:“你到底來幹什麼?要逮捕活佛?” 佔堆蒙了,他真誠地說:“不會啊,我二弟讓我來給你們報信,占卜吉凶,摸頂賜福。” 管家把他推到一邊,衝身邊的喇嘛說:“我上了他的當!趕緊通知活佛,快去,快去!……去通知所有札倉的喇嘛,通知寺裡寺外的屬民,拿起武器到熱振河邊去,不能讓那些魔鬼過河……”還沒等管家說完,平措就從後面把他一槍打倒在地,鮮血沿著石板地流成一片。

絳紅色的喇嘛和黑氆氌的屬民拿著槍、刀、叉子、棒子,從各個方向朝熱振河北岸奔來。已經上岸的藏兵們衝著他們開了槍,喇嘛和屬民應聲倒下一批,喇嘛們找到掩體,開始反擊,藏兵也偶有倒下。為首的大喇嘛呼喊著:“他們是佛法的敵人,絕不能讓這些拉薩來的魔鬼佔領我們的聖地。……保衛熱振寺,保衛熱振活佛……” 喇嘛和屬民不斷中彈,紛紛倒在河灘上,但他們毫不懼怕,繼續往河岸上沖,把已經過河的藏兵逼到了水中。 河中漂來的牛皮船已經靠岸,藏兵架著機關槍,向岸邊的喇嘛和屬民掃射,他們成片倒下,鮮血沿河灘不斷流入熱振河,血水漸漸染紅了河水,水面上漂著喇嘛和屬民的屍體。 熱振河南岸,尼瑪代本正指揮藏兵架設砲車,向熱振寺開砲,熱振河南岸頓時炮聲隆隆,塵土飛揚。扎西被捆住了手腳,目睹了這一暴行,他激憤地呼喊,痛苦地流淚,但都被槍砲聲和煙塵掩蓋了。白瑪則被兩名衛兵架得死死的,他看到河對岸不斷倒下的喇嘛,痛哭起來。 格勒躲在藏兵的後方,他轉過身去,不忍面對熱振寺。被捆住雙手的紮西掙脫衛兵,衝到格勒面前,用頭將他撞倒。格勒摔倒在地,沒有爬起來,他仰面朝天,已經滿臉淚痕。 撲上來的藏兵把扎西狠狠地按在地上,扎西掙扎著,鄙視地看著格勒,大罵:“魔鬼啊,地獄裡鑽出來的魔鬼,你是滅佛的朗達瑪,怎麼能對這些喇嘛和百姓大開殺戒啊……噶廈的軍隊怎麼能炮轟神聖的寺院呢……” 格勒躺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你看到了吧,扎西頓珠,把全拉薩所有的酥油都給你,也不會打碎一塊石頭,做人還是現實點兒吧!你發願普度眾生,你請願君主立憲,你信奉三民主義,你要做的都是了不起的事兒,可你做成一件了嗎?你沒有權柄,你沒有槍砲,神佛就沒站在你一邊,你的那些幻想,只落得個灰飛煙滅!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卑鄙,可我實際,我要保全我的家族,讓我家族的榮耀在雪域高原之上永生不滅。” 伴著不斷落入寺院中的砲彈,院門外擁來大批藏兵,他們邊開槍邊衝了進來。喇嘛們從大殿,從僧院各處也不斷衝出來,他們手裡拎著棍棒,端著老槍,操起石頭、鐵鑰匙、木碗前來阻擋藏兵。藏兵衝著他們開槍,喇嘛們不斷地倒下,卻前赴後繼。 佔堆從大殿裡跑出來,他嚇蒙了,怒吼著:“瘋了,都瘋了,二弟他們在幹什麼?”他看見不斷擁進的藏兵,繼續呼喊著:“都給我住手!都住手……,不許開槍……我是雍丹老爺……這是佛教聖地,都給我出去……” 一顆子彈飛過來,打中了佔堆,他捂著胸口跪在了地上。佔堆十分驚異,藏兵怎麼敢向自己開槍呢?他嘴裡開始吐血,斷斷續續地說:“二弟……你騙了我!你們這些……滅佛的朗達瑪……”還沒等他說完,一名藏兵撲過來,一刀將他捅死。佔堆翻身倒下,他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寺院裡一片慘相。又是一聲炮響,僧房被炸起火,院子內外冒起了黑煙,煙霧瀰漫開來,籠罩著整個寺院。 喇嘛們且戰且退,紛紛進入大殿,朝後面跑去。進入經堂的藏兵們,開始搶東西,他們把小金佛、金碗、法器、經書拿起就走,還有人把懸在大殿上空的簾幔拉下來,簾幔落地,他們便把搶來的金燈、銀燈往幔布上扔。兩名藏兵從佛像後面抬出一隻大箱子,其他藏兵見狀,一擁而上,箱子摔在地上,金條、銀圓撒了一地。 已經無人看管的紮西,隨著擁來的藏兵,進了熱振寺的院門,眼前的一切使他驚呆了。藏兵不斷從經堂裡出來,他們扛著卡墊,搬著雕花藏桌,抱著茶壺、火盆,還有人在拆經堂的雕花木門、彩繪門窗……還有,幾名藏兵正把一顆割下來的人頭掛在旗桿上,這是熱振馬倌凱珠的腦袋。樓頂的藏兵拆下寶幢,扔了下來,經堂裡開始往外冒黑煙,他們把佛殿點著了。 格勒此時正抱著佔堆的屍體,號叫著:“大哥……是我害了你……熱振寺可惡的喇嘛,我要讓他們償命……” 一名藏軍官面帶勝利的微笑,站在台階上,他叉開兩腿,衝著已經死去的喇嘛撒尿。透過他的兩腿之間,可以看到劫掠仍在繼續,藏兵們扛著成匹的毛料、綢緞,從經堂前跑過。扎西試圖從藏兵手中搶下東西,但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扎西絕望無力,哭號無聲。這座建於宋仁宗嘉佑年間的寺院,是紮西青年時期學經的地方。此時,古剎就在他的眼前被摧毀了。幾百名藏軍官兵將熱振寺及其所屬村莊洗劫一空,暴行整整持續了兩天。他們把不計其數的佛像、唐卡、法器、整箱的金條銀圓、幾萬藏克的糌粑湖鹽,甚至雕花的房樑柱子和彩繪的門窗都拆卸下來,整整裝了一千多馱,這些財物隨著被逮捕的熱振活佛和反抗的喇嘛一起押送拉薩。後來,這些財物在八廓街被廉價地拍賣了。 熱振河岸邊霧靄陰沉,灘塗和河面上滿地的喇嘛、屬民的屍體,殷紅的血水與絳紅的袈裟連成了一片。娜珍騎馬匆匆趕來,看到眼前如此慘狀,她驚呆,發瘋地大叫:“白瑪……白瑪多吉……老爺……德勒老爺……你們在哪兒……” 娜珍叫了一會兒,開始扒拉屍體找人,在屍體中竟認出一個死者,她跌坐在地上,開始大聲地號叫著:“啊……,多傑堪布……是我作的孽,是我作的孽……” 白瑪出現在她身後,他驚詫地問:“阿媽啦,你怎麼在這兒?” 娜珍趕緊轉過身,她看到白瑪,驚喜地說:“白瑪,我的兒子,你還活著。我的兒子……” 白瑪蹲下來抱住她的肩膀,娜珍一把將他推開,驚恐地說:“都是我造的孽,我把你的密信給攔下了,你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阿媽啦,你在說什麼?” “佛菩薩應該懲罰我,你爸啦如果早來報信,就不會死這麼多人,都是我造的孽,這都是我的罪孽啊。” “阿媽啦,不能怪你,我們回家吧,我帶你回家。”白瑪說著去扶娜珍。 娜珍推開他說:“你別逼我了,我的神識被魔鬼帶走了,我沒臉再回德勒府了。你走開,走開!”她起身朝前跑去。結果,被地上的屍體絆倒了。 “阿媽啦。”白瑪追了上去。 娜珍從地上爬起來,順手撿到一杆槍,她指著白瑪說道:“你再逼我,我就死給你看。” 白瑪站在那裡不敢動了,他勸說道:“阿媽啦,你為什麼要這樣啊?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都是我的阿媽啦,你一定要跟我回拉薩,回家啊。” 白瑪向前走了幾步,娜珍淚流滿面,用槍指著他說:“你別過來,別過來!” 白瑪依然朝前走,娜珍掄起的槍托重重地打在白瑪的腦袋上,白瑪只覺得頭昏眼花,倒下了。不知過了多久,白瑪的耳邊嗡嗡地響起來,漸漸地甦醒了。他暈頭暈腦地站起來,四下張望,灘塗上一片肅殺淒涼,早已沒了娜珍的影子。 格勒帶著管家、僕人用門板抬著佔堆的屍體進了雍丹府的院子,卓嘎瘋了一般從主樓衝出來,她撲到佔堆的屍體前,掀開他身上的綢緞,露出了佔堆的臉。卓嘎大聲地號叫著:“佔堆,大老爺……大老爺……”格勒也痛苦萬分,他的淚水流了下來。卓嘎哭了一會兒,她轉身逼視著格勒,質問:“佔堆怎麼死啦?是怎麼死的?” “那些可惡的喇嘛,不分青紅皂白……把大哥……打死了。”格勒沉重地說。 “你騙人……我都聽說了,你們去抓熱振活佛,你利用了佔堆,他是被你害死的!” “卓嘎,我沒想到會這樣……” “走的時候你怎麼說的,我不讓他去,你偏讓他去。你還我的佔堆,還我的大老爺……”卓嘎瘋了似的撕扯格勒。 格勒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任由她撕扯著。他淚流滿面地說:“卓嘎,你罵吧,你想怎麼罵就罵吧,我不是人,我害了大哥。” “他是你大哥啊,你怎麼能讓他去送死啊,都是你害的……”卓嘎邊哭邊打格勒,突然她昏厥了過去。 格勒抱住她,大聲地呼喚著:“卓嘎……,卓嘎……,卓嘎,你醒醒……” 管家和僕人都嚇壞了,趕緊圍了上來,大家正準備幫格勒抱起卓嘎,突然遠方傳來接連不斷的砲聲,震耳欲聾,眾人都被震住,停下手腳,驚恐地向北方張望。 扎西和德吉在德勒府也聽到了炮聲,還不時夾雜著槍聲,他們驚恐地愣住了。扎西意識到事態嚴重,問到:“什麼方向?” “北郊大寺。”德吉仔細辨別地說。 “一定是北郊大寺,出事兒啦……”扎西說著,就朝外跑。 “你去哪兒?”德吉拉住他問。 “藏兵又去攻打北郊大寺了。”扎西甩開德吉說。 德吉又追了上去,拉住他說:“你別去,別去了。” 剛珠見德吉拉不住扎西,他撲上去抱住了扎西的腿,央求:“老爺,你不能去啊……” “炮聲是從北郊大寺傳來的,藏軍在攻打北郊大寺,你們讓我走,放開我!放開我……”扎西大聲地吼道。 德吉和剛珠死死地拽著他,扎西奮力掙扎,但無濟於事。 又一輪殘酷的屠殺開始了,扎西徹底絕望了。北郊大寺和多吉林寺的喇嘛為營救熱振活佛,與噶廈軍隊展開激戰。達札攝政王調集大批藏軍圍攻多吉林寺,炮轟北郊大寺,共殺死三百多名喇嘛。一時間,那座神聖的寺院成了世間地獄。 藏兵把俘虜的喇嘛用繩子串成一串,驅趕著在街上示眾。街道兩旁滿是圍觀的人,屋頂上、石牆上也都是人,他們或指指點點,或麻木地張望。 扎西、德吉、白瑪、剛珠也站在德勒府的屋頂上看著街道上被押解的喇嘛。德吉氣憤地說:“喇嘛是佛菩薩的化身,是雪域高原最受尊敬的人,平常時,用手指一下他們都是不敬,要受到懲罰,現在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不但大開殺戒,還把喇嘛們像牛馬一樣拉出來示眾……” 扎西表情凝重,白瑪看不下去,抱頭蹲在了地上。 德吉見扎西難過,她說道:“我們回去吧,老爺,回去吧。” 扎西不情願,但還是被德吉拉走。他邊走邊扭頭張望,忽然他看見了戴著手銬鍊子和支棍腳鐐的多吉林活佛,老活佛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他步履沉重而緩慢,藏兵對他推推搡搡。扎西沖回房檐邊,大聲地叫著:“是活佛,多吉林活佛……” 德吉也看到街道上的多吉林活佛,她驚詫地說:“天哪,連老活佛都抓來了。” 多吉林活佛一臉平靜,毫不在乎,他仰頭看到屋頂上的紮西,臉上掠過一絲笑容。扎西兩腿發軟,漸漸地跪了下去,他哀傷地說:“活佛……,活佛啊……”他突然起身,衝院子裡喊道:“府上所有的男人,把刀槍、棍棒、所有能操的傢伙,都給我操起來!”說完,他轉身朝樓梯跑去。 白瑪追上來,一把拉住他,問道:“爸啦,你幹什麼?” “去把多吉林活佛給我搶回來,搶到府上來。”扎西吼道。 “老爺,樓下滿是藏兵,寡不敵眾啊……”德吉勸說著。 “爸啦,這樣硬來肯定不行!” “和他們拼了,這些踐踏三寶的畜生,他們連八十多歲的老活佛都不放過!連畜生都不如啊!” “爸啦,你要冷靜啊。” “多吉林活佛是我的上師,也是你的上師,他把我養大,也把你養大,他是我們今生的恩人!走,讓開!跟我下去!” 白瑪躥到樓梯口,他死死地攔在那裡,雙手緊緊地扣住門框,不讓他下去。扎西兩眼冒火,命令道:“你給我閃開,閃開!” 白瑪絲毫不動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就是不讓開。扎西惱羞成怒,張口咬住白瑪的胳膊,白瑪忍著疼痛,依然緊緊地抓著門框,就是不撒手。 德吉奔過來,見白瑪的胳膊已經被扎西咬出了血,她叫道:“老爺,扎西!你就是變成一頭獅子,能救上師嗎?孩子的胳膊都出血啦!” 白瑪眼睛裡噙著淚水,安慰地說:“爸啦,你心裡能好受些,就咬吧,我不疼。” 扎西見白瑪的胳膊流出血來,他冷靜了,鬆開了口。 白瑪的淚水流下來,他感慨地說:“我三歲就被抱進多吉林寺,是活佛把我養大,他是我的上師,我的名字也是他給起的,我現在的心情跟爸啦一樣,可我們不能做傻事啊。爸啦,你現在應該比我冷靜,我們才能去救上師啊。” 回了客廳,德吉給白瑪包紮胳膊,纏上了黃布帶。扎西渾身無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他自言自語地說:“除了達札攝政王,最有權勢的人就數康薩噶倫了,對,就數梅朵的爸啦了。”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對白瑪說:“爸啦求你一件事兒,只有你能救老活佛,只有你能救上師。” 白瑪知道他要說什麼,難過地低頭不語。 “你答應和梅朵的婚事,康薩噶倫就能救你的上師,還能幫助那些無辜的喇嘛。多吉林寺被抓的人不少,有你的經師,也有你的師兄……你答應爸啦,好不好?”扎西繼續說。 白瑪閉著嘴就是不開口。 扎西急了,吼道:“別給我裝聾作啞!梅朵小姐多好,又漂亮又懂事,還是噶倫的女兒。她是母夜叉嗎,你娶了她,她能吃了你……土登格勒背叛了熱振活佛,噶廈裡再沒有人替你上師和那些喇嘛說話了,現在只有康薩噶倫……你說話啊!” 白瑪抬起頭,望著扎西,突然認真地說:“達娃央宗還活著。” “誰?……那姑娘,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現在就住在康薩府,和梅朵小姐在一起。” “她不是……怎麼可能?”德吉蒙了。 “爸啦、阿媽啦,不管這些了,如果真能救人,我願意娶梅朵。” 扎西和德吉面面相覷,最後德吉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我是說,火災中那兩個人是誰?達娃央宗人間復活?” “我也說不清,去熱振寺之前,我見了她一面,她還活著。不說這些了,阿媽啦,熱振寺、北郊大寺死了那麼多喇嘛,被抓起來的還要受折磨,照噶廈的規矩,下一步就會判罪,施酷刑。我打探過了,熱振活佛被關押在布達拉宮的夏欽角牢房,那可是死牢。現在救人要緊,我是菩薩教化之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白瑪說著,起身要走。 “你要去哪兒?”德吉問道。 “康薩府。” “不,不,別聽你爸啦的,他急昏了頭,想想別的辦法……” “阿媽啦,我願意娶梅朵,這樣做值得。” “不行!不行!這是下策,我可不想一輩子落埋怨。” “你剛才怎麼勸我來著,冷靜,啊,冷靜。你坐下,我們仔細核計核計,除了康薩、格勒,還有誰可以救人?”扎西拍著白瑪的肩膀說。 “我們無人可求,爸啦,你就讓我去吧。” 扎西靈機一動,他說道:“無人可求?無就是有,有就是無。現在,布達拉宮和噶廈的權勢人物斷了慈悲之心,就多了貪欲之念,對啊,他們以熱振寺、北郊大寺為敵,但跟銀子無仇……” 德吉聞聽也來了精神,她接著說:“我們可以使銀子去買通他們,讓他們手短,也讓他們手軟。就算不能馬上放人,至少……也可以讓那些可憐的喇嘛免受皮肉之苦。” “德吉,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會得罪達札,我們府上恐怕要遭殃的。” “你去熱振寺報信,已經得罪了他,遭不遭殃,聽天由命吧。” “可是,要救那麼多人,德勒府會傾家蕩產的。” 德吉火了,吼道:“撒歡尥蹶子嚷著救人是你,顧頭顧腚膽小怕事又是你,我說你怎麼回事兒?” “我不是怕你後悔嗎。”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德勒府興旺到今天,一承先人恩澤,二受扎西喇嘛襄助,沒有你,府上的一切早就沒了。你跟我到佛前來。” 扎西隨德吉來到佛龕面前,德吉面對金佛,莊重地說:“我知道,在江村事件後,那麼多無辜的僧俗官員受到迫害,我們自顧不暇,無力救助,這塊心病,像藏羚羊角扎在我和扎西的心上。今天,又有大批無罪之人罹難,我發願,德勒府就算剩下最後一個木碗,也要把他們從獄中解救出來。” 扎西感動,他望著德吉,愛憐中又多了一份敬佩。 兩個人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帶著禮品去布達拉宮求見達札攝政王。 扎西見到達札管家後向他說明來意,管家不屑地說:“攝政王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老爺,這是供奉攝政王的禮單。”德吉上前說道。 管家看都不看,一揮手讓身邊的小喇嘛接了過去,然後說:“回去吧,攝政王最近在給小佛爺講經,忙著呢,沒空見你們。”說完,把扎西等人晾在那裡,他反身回宮了。 扎西和德吉一時拿不出什麼章程,只好悻悻地往回走,恰巧被帕甲看到。帕甲停住腳步,看到扎西身後兩匹騾子背上空空的,又仰頭看了看布達拉宮,他明白了,打起了主意。 跟在扎西和德吉後面的巴桑,見他們很惆悵,小心翼翼地說:“老爺、太太,其實,我們還有一位貴人可求。” 扎西停下來,轉身問道:“貴人?你說。” “這位貴人就是十四世拉薩佛爺的父親……佛公大人。” “我們和佛公大人沒有交情啊。”德吉說道。 “太太有所不知,我們府上雖然跟佛公家沒交情,但有些交往。老爺,您忘了,拉薩佛爺做佛衣的時候,佛公的管家常來我們商店買貨,我和他比較熟絡。” 扎西眼睛一亮,他說道:“對啊,可以試試。” “我聽說,佛公大人跟熱振活佛關係密切,熱振活佛被逮捕至今,佛公大人很生氣,還到布達拉宮裡吵鬧過,要求放人呢。”德吉說。 “我們突然去拜訪佛公府有點兒冒昧。巴桑,你回去準備一份厚禮,先和佛公的管家套套交情。”扎西思索著說。 夜深了,雍丹府的院子裡已經支起了辦喪事的帳篷,喇嘛們在念經,親友們和奴僕忙著煨桑,點燈。卓嘎躺在客廳的卡墊上,病情加重,氣若游絲。佛台上有一個雕工精美的金色盒子,格勒站在佛龕前,雙手合十,行禮,念經。然後,捧過盒子放到房間中的一張桌子上。 扎西和德吉匆匆趕來,正趕上藏醫來到金盒子前,先俯身跪下磕頭,完成儀式後,才開啟盒蓋,從中取出一個黃緞子包。 “裡面是什麼?”德吉問道。 “十三世拉薩佛爺留下的聖物,我珍藏多年,配在藏藥裡給卓嘎治病,應該很靈驗。”格勒鄭重地說。 扎西與格勒相遇,兩個人只有禮節,沒有交流。在眾人的注視下,藏醫邊唸經,邊配藥。德吉來到卓嘎身邊,陪護她。卓嘎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說:“阿佳啦,我可能不行了。” “你是傷心過度,要調養。格勒把府上壓箱底兒的聖物都拿出來給你治病,你別擔心了,身體會好起來的。”德吉安慰她說。 “阿佳啦……我遺憾啊。” “你遺憾什麼?” “佔堆可以天葬……我沒生育過孩子……死了……不能天葬,上不了天堂。” “你又胡說,來,來,藏醫的藥配好了,服下去,病就好了。” 藏醫把配好的兩個藥丸拿過來,服侍卓嘎服下,卓嘎安靜了許多。突然外面傳來了刺耳的慘叫聲,屋子裡的人都聽見了,大家驚異。慘叫聲再次傳來,聲音空靈而尖厲,眾人感到奇怪,紛紛出了客廳。 大家站在院子裡,一起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是西北方向的布達拉宮。喇嘛們也不念經了,靜靜地眺望著。慘叫聲不斷傳來,十分瘆人。這是一九四七年五月的一個夜晚,熱振活佛痛苦的叫聲響徹拉薩城的上空,很多人都聽到了。後來人們傳言活佛是被捏壓睾丸,蹂躪而死。不久,在達札一伙的授意下,熱振的重要支持者十四世拉薩喇嘛的父親……佛公祁卻次仁也被人毒死。 突然,客廳里傳來德吉的喊叫聲:“卓嘎啦……,卓嘎啦……” 扎西和格勒心驚,轉身跑進屋子裡。躺在德吉懷裡的卓嘎大汗淋漓,疼痛難忍。格勒衝到她身邊,問道:“怎麼回事兒?” 藏醫膽怯,哆嗦著說:“我的藥沒有問題,我的藥沒有問題啊。” 卓嘎已經沒有了氣力,她漸漸地合上了眼睛。格勒見已回天無力,痛苦地站起來,他一扭身瞥見盛聖物的金盒子,撲了過去,捧起盒子摔到地上,氣憤地用腳又踢又踩,發瘋在吼著:“什麼神聖的東西,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管家過來拉住他說:“老爺,您就別跟它治氣了,老爺!夫人過去了,您快出個章程啊……” 格勒處理完了卓嘎和占堆的喪事回到自己家中,他傷感,落淚。小年扎和小卓瑪在邊上玩,年扎望著格勒喃喃地問道:“爸啦,你哭啦?” 格勒抱過年扎,難過地說:“兒子,爸啦難過。” “誰欺負你啦?”年扎童言無忌地問。 孩子的話觸痛了格勒,他捂著臉,慟哭不止。 瓊達風一樣飄過來,她瞥了格勒一眼,不屑地問:“你哭什麼呢?” 格勒極力控制著情緒,他抬頭看了看她,沒言語。 “老爺念舊情,卓嘎夫人畢竟侍候老爺一場。”蔥美說道。 格勒搖頭,瓊達撇嘴。 蔥美有些尷尬,她又說:“熱振活佛從前對老爺恩重如山,他圓寂了,老爺傷心。” 格勒再次搖頭,他望著蔥美和瓊達,堅定地說:“我在哭我自己!熱振活佛落了這麼個下場,太慘了。我如果不及時棄暗投明,你們倆,還有他們倆,我們仁欽府的命運就跟他一個樣!說不定,我的慘叫聲比他還大呢,你們娘們感謝我吧。” “明天請位畫師來,把你畫唐卡上,我們姐妹天天燒香,把你供起來。”瓊達陰陽怪氣地說。 格勒火了,抓起藏桌上的茶碗摔在牆上。瓊達嚇得一聲驚叫,閃到一邊。格勒罵道:“你就盼著我倒霉吧!進佛堂去,念一百遍金剛經,三天不許出來!” 蔥美嚇得拉著瓊達,帶著孩子趕緊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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