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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布達拉宮腳下的請願活動

西藏秘密 刘德濒 15435 2018-03-18
仁欽府的大門大敞四開著,傻子扎娃騎著掃帚從外面跑進來,嘴裡嚷嚷著:“回來了,回來了……”院子裡的奴僕們聞聽,都翹首張望。蔥美迎上去,問扎娃:“真的嗎?妹妹回來了。” 扎娃依然騎著掃帚滿院子亂跑,嚷嚷:“妹妹回來了,妹妹回來了……” 洛桑騎馬進了院子,他身後是眾僕人簇擁而來的一位少女,她十八歲,騎在馬上,美艷惊人,她是仁欽的小女兒瓊達。蔥美一見,返身來到主樓門口喊道:“爸啦,小姐到了。” 仁欽從屋子裡出來,望著院中的女兒,滿心歡喜。瓊達已經下了馬,她一見仁欽,撲了過去,親熱地叫道:“爸啦……” “快讓我看看,我的心肝寶貝。這一路上吃苦了吧?”仁欽笑著問。 “別的還好,就是高原的太陽還是那麼毒,一點兒沒變。”

“太陽還是那個太陽,是你更金貴了。來,讓我好好瞧瞧。”仁欽上下打量女兒,又摸了摸她的頭髮說:“爸啦一直擔心啊,你在英國人的學校裡念洋書,吃洋飯,還有一群洋同學,不會長成黃頭髮、藍眼睛吧?那可就成了妖怪了。” “爸啦,您又取笑我。” “你長高了,上次回來的時候,你才這麼高。”仁欽一邊說著,一邊比量著。 “上次回來我才十四歲。” “女大十八變,有模樣了。洛桑,看你妹妹這眉眼,活脫一個你阿媽啦,跟一塊經版印出來似的。……你阿媽啦要是活著,看到你該多高興。”仁欽說著,眼圈紅了。 “爸啦,我一回來就惹您傷心。您再這樣,我可走了。” “往哪兒走?你捨得爸啦!” “捨不得,捨不得。不哄您玩了,我要進去換衣服了,這一路上風塵僕僕的。”

“好,好。去吧,去吧。” 瓊達答應著,隨僕人進了屋子。 洛桑上前興奮地說:“爸啦,等瓊達洗涮完了,給你講講英國學校裡的新鮮事兒,可開眼了。” 仁欽上了台階,他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對洛桑說:“我想起一件事兒。” “爸啦,您說。” “咱們家回來一個大閨女,喜事兒。德勒府白撿一個大兒子,不也是喜事兒嗎。” “爸啦,你不會是要把我妹妹嫁給那小子吧?”洛桑不解地問。 “胡說八道。他也配!” “您的意思是……” “我把德勒府的公子從獄裡放了出來,他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給他安排個差事,送佛送到西嘛。” “那這小子對我們真得感恩戴德。” 仁欽望著遠處的布達拉宮,意味深長地說:“聽說這個白瑪很叛逆,沒準兒以後會為我所用呢!”

江村、夏加還有一位大喇嘛來到德勒府,和扎西、德吉商量去布達拉宮請願的事情。夏加向大家匯報說:“經過這段時間的聯絡,卓有成效。江村大人、德勒少爺、丹增大堪布,現在正式加入'求覺悟者同盟'的人已經超過百人,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僧俗官員。” “世上沒有化不開的冰雪,也沒有燒不裂的石頭。”江村笑著說。 “拉薩的舊制度就快土崩瓦解了。”扎西興奮地說。 德吉想了想,插話說:“夏加,參加你們同盟的大貴族有多少人呀?” “大貴族?算上你們德勒府,總共有六家。” “全拉薩的大貴族有二十五家,就六家和你們站在一起,可不算多!” 江村明白德吉的意思,他問道:“夏加,中小貴族有多少簽名的?”

“到目前為止,肯在請願書上簽名的中小貴族以及上層僧侶有五六十人。” “衛藏受封的貴族人家,有權勢的僧侶都加到一塊也就不到二百家,現在這個數,只佔三分之一……江村大人,我不是給您的火盆上潑冷水,這個情形,確實讓人擔心。”德吉說。 扎西解釋說:“德吉,三分之一已經是絕對多數了。因為我們的真正對手就是以仁欽為頭領的一小撮死硬派,他們的數量並不多。拉薩更多的僧俗官員都持觀望態度,很多人膽小,表面上不敢公開表態,但私下里也還是支持的。” “德吉,你盡可放心,我去大昭寺卜了一卦,是吉卦。”江村說。 “神諭怎麼說?” 大堪布清了清嗓子說道:“是我陪江村大人去的,神諭顯示,七天之後起事為吉。”

“七天之後恰逢秋季民眾大會。到時候,各位噶倫、仲譯欽波、孜本、各大寺的活佛、大喇嘛都會到布達拉宮議事,我們抓住這個機會,把請願書遞上去,讓全體僧俗官員討論這件事兒。”江村興奮地說。 “到那天,布達拉宮的日光殿裡一定像燒開鍋的奶茶,一下子就沸騰起來了,想想都讓人振奮。”大堪布激動地說。 女僕推門從外面跑進來,慌亂地說:“少爺、少奶奶,噶廈政府的官差來了。” 扎西和德吉對視了一下,他問道:“慌什麼,什麼人,什麼事兒?” “不知道,管家老爺去大門口迎了,讓我來禀告您。” “各位大人不便露面,你們稍等,我去去就來。”扎西說完,起身和德吉出了客廳。 他們剛來到主樓的台階上,剛珠就引著兩位官差進了院子。扎西下了台階,客套地寒暄:“二位官差,辛苦了。”

官差上前說道:“德勒少爺,我奉噶廈之命,前來發布政府的告諭。” “噶廈給我的告諭?”扎西不解地問。 “沒錯,還有你們家的公子白瑪多吉,叫他一起出來聽宣。” “剛珠,你趕緊去叫白瑪公子。” 剛珠答應著,跑進了主樓。 一會兒,白瑪和娜珍從樓裡出來,扎西、德吉等恭敬地站在官差面前,官差宣讀噶廈政府的文告:“普天下之眾生,尤其是德勒?其美傑布、德勒?次仁德吉、德勒?白瑪多吉及其管家上下人等知曉:噶廈政府念白瑪多吉年幼無知,已有悔過之意,從即日起解除對其監管,又念其骨血高貴,理應為政教大業效力,故命白瑪多吉擇日赴藏軍第一團接受軍事訓練,以備補充軍官之用。希遵諭奉行,不得有誤。” 扎西和德吉驚訝,娜珍驚喜,白瑪不知所措。官差念完告諭,馬上換了一副面孔,上前說道:“這是天大的喜事兒,給德勒少爺、少奶奶道喜了。”

扎西應酬著:“同喜,同喜,謝謝二位官差。剛珠,趕緊給大人奉上車馬錢。” 剛珠也很開心,忙不迭地抽出幾卷藏鈔塞到官差手上。 “謝謝德勒少爺,您把文告收好,我們回噶廈復命去了。”官差說完,走了。 江村、夏加和大喇嘛站在窗前註視著院子裡發生的一切。一盞茶碗遞了上來,伸到江村面前。旺秋恭敬地說:“大人,您喝茶。” 江村精神過於集中,不想身邊竟出現一個人,他驚回首,這才看清是旺秋弓著腰在邊上侍候著,他問道:“你是……管家旺秋吧?” “回孜本老爺話兒,我是旺秋,不是管家了。” 江村想起了什麼,點了點頭。 旺秋一臉謙卑地看著江村抿了一口茶,又拎過茶壺說:“大人,給您滿上。” 扎西拿著文告回到了客廳,他緊皺眉頭思索著。

江村將告諭認認真真地讀了一遍,他起身踱步。 “怎麼突然徵調白瑪去藏軍一團呢?”扎西不解地說。 “德勒府沒有向噶廈申請嗎?”江村問道。 “沒有。” “一定是仁欽在幕後操縱的,他跟藏軍第一團關係非同一般,上次仁欽敢跟德勒噶倫明爭暗鬥,他倚仗的就是這支部隊。” “他現在要把白瑪弄到這支部隊裡,是什麼意思?” “表面上他給白瑪謀了一個官差,為孩子未來的仕途鋪平道路,但實際上,他是拿白瑪當人質。” “對,是人質!江村大人,看來仁欽對我們有戒備啦!” “如果是這樣,白瑪就危險了。” “這個老賊為什麼三番五次為難我們,少爺,不能讓白瑪去。”德吉說。 扎西思索,不語。

“德勒少爺,少奶奶說得對,我們不能把孩子送進虎穴狼窩。”江村說道。 “噶廈的告諭可以違背嗎?……江村大人,你容我想想。” 白瑪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扎西從心底產生了一種不忍!為了換取仁欽對自己的信任,更準確地說,為了麻痺仁欽對“求覺悟者同盟”請願活動的戒備,把白瑪送進藏軍兵營,不失為一著妙棋。可是,白瑪畢竟還是一個只知道念經的孩子,扎西猶豫了。 白瑪此時正在房間裡讀經,他專心致致,頭不抬眼不睜的。娜珍在旁邊遊說他:“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剛才的告諭你也聽見了,是熱振攝政王親自批准的,這是一個好兆頭。你進了兵營用不了多久,就能當如本,也就有了品級,德勒家是世襲貴族,你至少可以封個五品、六品的官員。白瑪,聽阿媽勸,別念經了,你要想出人頭地……”

白瑪沉靜,嘴上念念有詞,伸手敲了一下銅缽,當…… 娜珍不痛快地追問:“你倒是說話啊,去,還是不去?” 扎西推門進來,手裡捧著幾函佛經,娜珍見狀,忙迎上來說:“少爺,你快勸勸他吧,我跟他說話,就像撒進水里的糌粑,他沒個音兒、沒個響兒的。” 扎西沒接娜珍的話茬儿,而是把佛經擺在白瑪面前,對他說:“這是《菩提道次第廣論》,宗喀巴大師的經典之作,一直放在佛堂裡壓箱子底,拿出來送你吧,用心研讀。” 白瑪抬頭看了看扎西,雙手合十行禮,表示感謝。 扎西見氣氛緩和了,坐了下來說:“白瑪,我知道你還在怨我,沒有關係,什麼時候想通了,我們父子倆再透徹地聊一聊。” 白瑪敲了一下銅缽,算是應了一聲。 “你不願意跟我說話?我等著,總有一天你會開口的。”扎西說。 “少爺,說這些不疼不癢的……你倒是勸勸他啊。”娜珍著急地說。 “勸什麼啊?” “去藏軍受訓啊,邁出這一步,白瑪就前途無量啦。” “孩子不願意,你何必勉強他呢。” “哪能由著他使性子,他整天就一門心思念經,再這麼念下去,非成個經蟲子。” “娜珍,越說越不著調兒。誦經念佛,覺悟修持,這是我雪域佛門的根本,怎麼成了經蟲子啦?我倒覺得白瑪不去當兵,不走仕途,安貧樂道,不染塵俗,難能可貴。” 白瑪突然抬起頭,對娜珍說:“阿媽,去藏軍受訓,我願意!” 扎西愣住了,臉上掠過一絲難堪。 “寶貝兒子,你終於想明白了,阿媽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娜珍欣喜若狂地說。 白瑪收拾攤開的佛經,碼整齊,用緞布包好,有條不紊地。 扎西想了想,來到宗喀巴唐卡前,點燃了一支香,向佛像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爐上。白瑪慪氣也好,心甘情願也好,中了扎西的激將法也好,畢竟那是他自己的選擇。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扎西感到一絲心安理得。 次日一大早,娜珍就帶著白瑪和剛珠來到了藏軍第一團的兵營。兵營裡演奏著跑調兒的軍樂,操場上有很多隊藏兵在訓練,走隊形,練射擊。白瑪覺得新鮮,目不轉睛地看著。 一隊藏軍扛著砲彈箱子在進行負重奔跑……他們經過走隊列的藏兵時,看到一個藏兵沒有跟上步伐,教官衝上去,一腳把他踢翻在地。藏兵猝不及防,被教官用馬鞭一頓暴打,藏兵鼻口流血。 娜珍看得膽戰心驚,她說道:“怎麼還打人呢……太野蠻了。” “二少奶奶,您別擔心,教官也長著眼呢。挨打的肯定是支差的奴僕,不知是從哪個莊園調來的。”剛珠安慰她說。 一門英式的“占波扎爾”老炮前,一隊藏兵正在分解砲車,兩名藏兵拿著炮輪在手裡舉著,連續不斷地重複著。 “真糟蹋東西,好好一玩意兒,拆得七零八亂的。”娜珍不解地說。 “阿媽,這是訓練。”白瑪說。 第一團代本康薩大人帶著四名軍官,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康薩衝著白瑪他們吆喝:“你們,過來!” 娜珍回頭望去,驚恐地對白瑪說:“他軍服的肩章是金子做的,一定是代本老爺,快去行禮。” 還沒等白瑪走過去,娜珍已經沖在前面,她來到康薩面前,殷勤地說:“軍爺,德勒府娜珍給您請安!” 康薩看都不看她,眼睛卻盯著白瑪問:“又帶女眷,又帶僕人的,你這兒子斷奶了沒有?” 娜珍一臉尷尬,白瑪已經來到他面前。 康薩瞥了一眼舉車輪的藏兵,問白瑪:“這鐵傢伙玩過嗎?” “沒有。”白瑪回答。 “舉得動嗎?” “舉得動!” 康薩衝藏兵命令道:“給他!” 藏兵把車輪忽的一下拋給白瑪。白瑪伸手去接,車輪太重,結果連輪子帶人摔了一個大跟頭。在場的藏兵哄堂大笑。剛珠剛要去扶白瑪,被身邊的軍官用馬鞭攔住。剛珠見架勢不對,沒敢動。 白瑪從地上爬起來,不服氣,把輪子搬了起來,他倔強地問:“報告老爺,要舉多少次?” “你能舉多少次?” “能舉十次。” “來!” “白瑪,別逞能……”娜珍擔心地提醒說。 “阿媽,我又不是泥捏的,怕磕,怕碰。”說完,他運足氣力,連續舉了五下。 藏兵們給他數著號子:“一、二、三……,四、五……” 娜珍心疼兒子,賠著笑臉湊到康薩面前說:“軍爺,我們家公子自小尊生貴養,念經籌算還可以,這種費勁拔力的事兒……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是誰?” “我……我是白瑪公子的阿媽。” 白瑪又舉了兩下,實在支撐不住,累得踉踉蹌蹌的樣子。藏兵們還在數號子:“九……” 娜珍看在眼裡,疼在心上,眼圈紅了。 藏兵數到最後一個數:“十!” 白瑪把車輪扔到康薩面前,他已經是汗流浹背,滿臉漲紅。 康薩依然臉色似鐵,他對白瑪說:“你小子是個雄性的種兒!你要記住,我這兒不是喇嘛廟,也不是德勒府,從今往後,別像個青稞秧子!你還要記住,我們藏軍一團的最高統帥是拉薩佛爺,遺憾的是,老的上西天了,新的還沒找來。現在這地盤就是我的,凡事我說了算!聽懂了嗎?” 白瑪不知該怎麼回答,仰著頭一臉驚恐。 娜珍從兵營一回到府上就到處找扎西,她見扎西手裡捧著豆子在馬厩裡餵棗紅馬,便急匆匆地奔過來,見面就說:“少爺,滿院子找你,你怎麼在這兒啊?” 扎西有一搭無一搭地摸著馬鬃說:“看看這毛,油光光的,摸一把都打滑。” “別說你這紅馬了,先說說我們那白瑪吧。”娜珍急躁地說。 “他不是送到兵營了嗎?你又有什麼不滿意?” “送是送去了,藏軍代本康薩老爺我也見過了,原以為頂著德勒府的貴族名頭,他會客氣,誰知道一見面就給白瑪來個下馬威,差點兒沒把他折騰死!” “到了人家的地界,就得聽人家的。” “康薩老爺一點都不開面,他肯定是有目的的。” “什麼目的?” “讓你送禮啊。我們不把康薩老爺打點好,白瑪今後得受多少委屈啊。” “兵營嘛,當然要嚴格管理。娜珍,你就別這麼嘀嘀咕咕的了。” 旺秋此時正在馬厩深處的草堆前鍘草,他聽到扎西和娜珍的談話,輕輕地把鍘刀放下,躡手躡腳地躲到馬槽後面,從馬肚子下的空縫朝這邊探望。 娜珍心有餘悸,繼續說著:“你是沒看見,那滿院子的藏兵被打得鼻口躥血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兵營裡見血見傷的事兒,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敢情不是你親骨肉。” 扎西被她噎得不言語了。 “你倒是說話啊,把孩子擱在那兒就不管啦?” 扎西沉思。 “花不了你多少銀子,這麼丁點兒的事兒,你都做不了主,還算什麼少爺!” 扎西想了想,意味深長地對娜珍說:“你不用擔心,我明確告訴你,白瑪在兵營裡最多住上三天,等事情過去之後,你如果心疼他,我們就把他接回來。” “什麼事情之後啊?我怎麼聽得直暈乎。” “不要多問,明天你就明白了。” “明天?明天你要幹什麼?……你不會是糊弄我吧?” “我怎麼跟你說呢。……拉薩就要出大事兒了,今後藏軍是否保留,怎樣建制,現在還說不清楚,你就別替白瑪瞎操心了。”扎西不耐煩地說完,走了。 娜珍聽得云裡霧裡,她生氣地嘟囔:“哼,我兒子要是有個好歹,我跟你沒完!”說完,她伸手給了紅馬一巴掌,紅馬一驚,尥起蹶子。 旺秋見娜珍也走了,才站起身朝外面望瞭望。他抱起一捆草,又回到鍘刀前,自言自語:“明天是什麼日子?”他捏指一算,恍然大悟:“明天是吉日,布達拉宮要舉行秋季民眾大會……噢,拉薩真要出大事兒了。嘿嘿……”他的眼睛裡露出狡黠的目光,他手起刀落,將那捆草鍘成了兩段。 旺秋趁沒人注意溜出了德勒府,直奔仁欽府。他沒敢徑直闖入,而是在離仁欽府不遠的拐角處探頭觀察,他發現有三個密探在仁欽府門前晃來晃去監視著。旺秋縮回腦袋琢磨著,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恰巧仁欽府背水的奴僕從他身邊經過,旺秋靈機一動,混在背水的奴僕中間,溜了進去。旺秋進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逗鳥的洛桑,旺秋把水罐往牆邊一放,奔了過去,小聲地說:“洛桑少爺。”洛桑意外,一時認不出來他。 “洛桑少爺,是我,德勒府的旺秋。” “該死的,你怎麼鑽進來啦?” 旺秋把洛桑拉到一邊,對他嘀咕了幾句,洛桑滿臉狐疑,領著他進了主樓。 旺秋弓腰站在客廳裡,他目光落在仁欽的腳麵上。仁欽看了他一眼說道:“聽說你從門隅回來了,沒想到,說著話兒就來了,你也不怕被德勒府的主子發現了。” 旺秋直截了當地問:“仁欽大人,我們過去的約定現在還算數嗎?” “什麼約定?” “噢,您忘了。那今天就當我來給您請安了。”旺秋說罷,轉身欲走。 “還是個急脾氣。洛桑,給旺秋管家拿把椅子,請坐!”仁欽笑著說。 洛桑的目光中充滿鄙夷,但還是搬了把椅子過來,旺秋並不坐。 “我不會變卦的,但我要看看你肚子裡有什麼貨色?”仁欽說。 “江村大人往德勒府跑得勤,他跟我們家少爺、少奶奶正在密謀……” “這我早知道了。他們在私底下鼓搗一個什麼'求覺悟者同盟',異想天開!一群烏合之眾,妄想興風作浪。旺秋,你的消息晚了。” “但有一件事兒,今天還來得及。要是明天,可就真晚了。” “你說什麼?” 旺秋弓著腰不言語了。 仁欽有些不耐煩了,他催促道:“說啊。” “明天一早在布達拉宮要召開秋季民眾大會對吧?” “對。” “拉薩的各級官員都要參會,也包括噶倫大人您,對吧?” “對。” “我家少爺他們已經商量好了,利用您去參加大會毫無防備之機,對您下手!” “你怎麼知道?”仁欽驚訝地問。 “在二樓的佛堂裡,我親耳聽到的。江村跟我們家少爺,還有他們那些同黨,已經佈置了一些藏軍軍官,明天要在您去布達拉宮的路上逮捕您,如果您要反抗,就殺掉您。因為……您是維護政教大業的頭面人物,有殺一儆百的震懾作用……” 仁欽聞聽急了,他抓過旺秋的衣領,大聲地說:“你敢說半句假話,我割了你的舌頭。” “我的舌頭跟狗的舌頭沒什麼區別,一文不值。可噶倫老爺的性命就不同了。我的話,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明天早晨的太陽一出來,真假就見分曉了!” 仁欽放下旺秋,七竅生煙地說:“老虎不發威,他們還以為是只病貓呢!” 仁欽讓管家把地下倉庫裡的英式步槍拿出來,發給家裡的奴僕,並叮囑他,如果有人敢衝進院子,就跟他們血拼到底! 仁欽安排好了一切,便和旺秋、洛桑等穿上奴僕的衣服,背著水罐出了府門。仁欽一行倉皇逃到西郊大寺,大堪布一見他,驚訝地問道:“仁欽噶倫,您這是……這身打扮?出了什麼禍亂?” 仁欽搥胸頓足地說:“要不是我躲得及時,大堪布,你就見不到我這把老骨頭嘍。” “您別急,別急,慢慢說。” “江村孜本要發動政變了,我是他們首要襲擊的目標。” “怎麼會這樣?” “他們謀劃很久了,還背著噶廈結成了一個地下團伙,取名為'求覺悟者同盟'。這夥人打著菩薩的名義,乾著滅祖滅教的勾當。” “江村也聯絡過我,但我沒答應他。” “他們瞞著熱振活佛和噶廈政府,正在另搞一套,企圖推翻甘丹頗章政權,沒收全藏寺院的產業,剝奪我們領主的權力。江村想立自己為統領雪域佛國的大藏王。” “這還了得,反了!” 大喇嘛聞聽,憤憤不平地說:“他簡直是朗達瑪再世,要毀滅我崇高的佛教!” 這時,喬裝打扮的洛桑帶著康薩和幾名軍官趕來了。康薩上前行禮說道:“仁欽噶倫,一接到您的通知,我就趕來了。您還好嗎?” “我都成喪家之犬了,能好嗎!唉,要不是大堪布把我安頓在這兒,保護起來,我恐怕連性命都難保了。”仁欽說。 “康薩代本,你來得正好!江村要搞政變,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要行動起來。”大喇嘛說道。 “仁欽噶倫、大堪布、大喇嘛,我們藏軍一團絕對效忠佛法大業,絕對效忠熱振攝政王,絕對服從您的差遣,三位大人,請您吩咐吧。” “他們明天要在布達拉宮起事,我們必須提前戒備,將他們一網打盡!”仁欽憤怒地說。 幾個人達成共識後,大喇嘛立刻把武僧們召集起來,並給他們配發了長槍,武僧們個個摩拳擦掌,整裝待發。仁欽站在台階上,看著眾人,發號施令:“觀世音菩薩教化的雪域聖地將出現災難,拉薩城裡湧動的貪欲要淹沒莊嚴的法輪,我們保衛佛法僧三寶的時候到了。你們帶上酥油、茶葉、糌粑,要夠三天的口糧,今天后半夜就下山,去保衛布達拉宮、保衛羅布林卡、保衛大昭寺……” 在仁欽噶倫大動干戈的時候,扎西和幾名高級僧俗官員正在江村家裡看著請願書上密密麻麻的官員簽名,喜悅之色浮現在臉上,他們圍在長卷兩側,興奮又驚喜。 扎西感慨地說:“這就是人心所向!熱振攝政王看了這份請願書,一定會異常重視。” “江村大人,成敗就在此一舉!我們的請願活動應該細化到每一個環節,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啊。”僧官說。 “堪窮大人所言極是。明天秋季民眾大會的主要議題只有一個,日本軍隊強占我國東北華北,熱振攝政王將要率眾舉行禳災鎮禍拉薩會,禱祝中拉薩隊早日打敗日本入侵者。拉薩會的各項安排停當以後,按照老例,我們會在日光殿裡進行茶宴,我的計劃是,在茶宴進行中,由我將請願書呈獻到攝政王御前。這個時候,會場的氣氛不會那麼緊張,熱振攝政王和各位官員也會以平常心對待此事。”江村激動地說。 “這樣好,內緊外松,可以避免反對我們的官員情緒過於激動。” “仁欽噶倫、絳央活佛等五位官員是我們推行改良最大的障礙。現在把同盟的骨干人員分成了五組,盡量地靠近他們,具體負責對他們的解釋和說服工作。” 僧官讚歎地點頭,連聲說:“這樣好,這樣好!” 瞎了一隻眼的汪丹和洛丹正和五六個貧窮的喇嘛在西郊大寺的工地上,把一桶桶的石灰水潑在寺院的牆上,他們在粉刷牆壁。汪丹和洛丹已經瘦骨嶙峋,皮糙肉綻。他們旁邊站著一個長得凶悍的喇嘛監工,他手裡拿著一根棍子晃來晃去。 突然遠處跑來十幾個扛著槍的武裝喇嘛,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麼,好奇地駐足張望。汪丹問身邊的貧窮喇嘛:“今天……好像要出事兒?” 貧窮喇嘛神秘地說:“你還不知道吧,寺裡來了個大人物。” “什麼大人物?” “噶廈最有權勢的人,仁欽噶倫。” 汪丹聞聽,心裡一激靈,他和洛丹對視了一下,趕緊掩飾,把手裡拎的石灰水潑到了牆上。 貧窮喇嘛拎著空桶又去拎石灰水了,洛丹緊走幾步跟上他問:“仁欽噶倫住哪兒啊?” “就住在大堪布的院子裡。”洛丹聽罷,若有所思。 汪丹和洛丹趁著月色溜到了大堪布住的院子外,他們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朝院子裡張望。 主樓裡燈火通明,氣氛肅殺。院子裡有不少藏兵和武裝喇嘛在待命,也有武僧充當流動哨,來回巡視。 “應該就是這個地方。”汪丹說。 “沒錯,一定是這兒。”洛丹肯定地回答。 “院子裡有戒備,咱無處下手……” “他們總有打盹兒的時候,我們等著!” 突然院門前一陣喧嘩,汪丹和洛丹一縮頭,閃身在石頭後面偷窺。一個僕人提著汽燈在前面引路,洛桑陪五名官員從院裡出來。洛桑關心地說:“各位大人,回拉薩路途遙遠,注意安全。” “洛桑少爺,放心吧。我們一到城裡,馬上佈置,絕不給江村他們一點兒喘息的機會。”官員說。 “拜託各位大人了。” 官員們紛紛上馬,消失在夜色中。洛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剛要往回走,汪丹和洛丹突然從石頭後面衝了出來,他們舉起手裡的棒子,衝著洛桑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洛桑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倒下了。僕人扔下汽燈撒腿就跑,驚叫著:“殺人啦,殺人啦……” 汪丹和洛丹一頓亂棍,打在洛桑的身上,洛桑不動了。 院內的衛兵和流動哨聽到動靜,大叫:“誰啊?怎麼回事兒?”他們一起衝了過來,將汪丹和洛丹團團圍住,雙方廝打起來。 大堪布、仁欽噶倫等人衝出來,仁欽見洛桑被打死在地,撲了過去,他傷心欲絕地叫道:“我的兒子,洛桑啊……” 大堪布見狀,發狠地命令道:“這些暴徒,打,給我往死裡打!” 藏軍和武裝喇嘛舞槍弄刀,汪丹和洛丹根本不是對手,最後也被亂刀砍死在地。 仁欽抱著洛桑,老淚縱橫地說:“你們都看見了,江村一夥有多麼殘忍!佛祖啊,睜開你的法眼吧,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 旺秋坐在牆腳下心不在焉地修著農具,他望著主樓裡的燈光,思索著。這個夜晚可真長啊!明天將要發生什麼,可能發生什麼,他在心裡有條不紊地推演了一遍,扎西、德吉和德勒家族的悲慘命運已基本成了定局。他算計著還有一個環節必須馬上落實,但他需要幫手,誰是最合適的人選呢? 旺秋一抬頭,突然看見娜珍出現在德吉臥室的窗前,她漫無目的地看了看天上的星星,伸手把窗戶關上了。 旺秋心中一激靈,娜珍啊,對,就是她,把這個女人拉過來,用她可以一箭雙雕! 娜珍關上窗戶坐回梳妝鏡前,女僕往她的臉上貼著鮮奶皮。旺秋輕輕地推門進來,恭敬地說:“二少奶奶,扎西德勒。” 娜珍意外,她問道:“怎麼是你啊?昔日的大管家,破落成這個德行?” 旺秋突然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就起不來身了,他嗚嗚地哭了起來。 “半夜三更的你到我這兒來號什麼喪?”娜珍奇怪地問。 “二少奶奶,我有話要對您說。”旺秋淚流滿面地說。 娜珍意識到女僕礙事,沖她揮了揮手,女僕退了出去。她來到旺秋身邊,用腳踢了踢他,讓他把話說下去。旺秋捧過娜珍的腳,在她的鞋面上長吻不起。 這真是個心力交瘁的夜晚,土登格勒也沒有睡,他久久地站在佛龕前,凝望著佛像,彷彿在與神對話。帕甲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代本大人,仁欽噶倫他們逃到西郊大寺去了,已經被果洛扎倉的大堪布保護起來了。” “西郊大寺的果洛堪布,那可是一呼百應的人物。”格勒說道。 “仁欽噶倫已經開始調兵遣將了,我回來的路上,看見幾股武僧正朝布達拉宮方向去了。” 格勒皺著眉思索著,他突然問:“現在幾點啦?” 佔堆看了看手錶,說道:“凌晨四點多了……二弟,你的部隊要不要動?” 格勒沖他擺了擺手,又回到佛前念經,然後不動聲色地拿過三個紙團,扔到瓷碗裡,他繼續念經,占卜,搖動瓷碗。最後,瓷碗裡蹦出一個紙團。格勒展開來看,紙片上寫著:熱振活佛。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慘笑,把紙團湊近酥油燈,燒掉了。 格勒打定了主意,他轉過頭來對帕甲說:“你把所有撒出去的密探全部撤回兵營。” “代本大人,您是說……把人全部撤回來?” “傳我的命令,所有官兵天亮之前,不許離開兵營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帕甲答應著,轉身走了。 佔堆蒙了,著急地問道:“二弟,你怎麼打算的,別不告訴我,把我急死了。” “大哥,一張嘴裡容不下兩條舌頭,一口鍋裡煮不進兩個牛頭。仁欽和江村都大有來頭,也很有勢力,你說,我們站在哪一邊?” “我說不好,二弟,聽你的。” “如果我們同情江村孜本,他們雙方的力量均衡,那拉薩城裡就免不了一場火拼,最終的結果很難說清誰勝誰負!太冒險了。” “那我們就幫仁欽噶倫。” “那樣的話,江村孜本的那伙人就會迅速被消滅,他根本不是仁欽的對手。大哥,到時候,你認為仁欽老賊會真正感激我們嗎?不會,他會更不信任我們,認為你我兄弟在討好他!你別忘了,為了姐夫家的事兒,我們和他已經結了怨。” 佔堆沒了主意,他問道:“那……兩邊我們都不摻和,坐山觀虎鬥?” “我哪兒坐得住啊。” 佔堆猜不透他的心思,急得在地上直打轉,他追問:“……嘿,二弟,你能不能說個痛快話,這到底怎麼辦啊?” 天光放藍,藏軍一團的兵營操場上隱約可見人影,突然,藏兵營的集結號響了起來。各隊藏軍緊急集合,有騎馬的,有打旗的……氣氛驟然緊張。 白瑪躺在營房裡依然睡著,他因為超負荷的訓練而疲憊不堪,他的僕人邊巴倚在門邊也睡得正香。突然一桶水潑到了白瑪的臉上,白瑪一激靈,醒了。連長一把將濕漉漉的白瑪從床上拎起來,罵道:“別在我這兒當大爺,外面的集合號響了三遍了,你耳朵塞驢毛了嗎?” “沒人告訴我,我聽不懂號聲。”白瑪辯解。 連長揪著他就往營房外走:“現在我教你!”他把白瑪拎到營房外,訓斥道:“你豎起耳朵聽一聽!這是集合號,要有重大的軍事行動。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 連長把白瑪扔到地上,走了。 邊巴趕緊把他的衣服抱來,白瑪邊穿衣服,邊朝康薩代本方向快步跑去。他來到康薩面前,行完軍禮說:“代本大人,預備軍官白瑪多吉前來報到。” 康薩回頭打量著他,說道:“來得好!小伙子,血氣方剛,立功的機會讓你撞上啦!” “代本大人,是緊急任務嗎?” “要動真格的了。白瑪,你沒有作戰經驗,就編在三連吧。三連長,讓白瑪跟著你,他的腦袋要是丟了,你的腦袋也得搬家。” 三連長打了一個立正,大聲地說:“啦嗦!代本大人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白瑪,歸隊!” 白瑪騎上馬,跟著三連的部隊走了。康薩望著遠去的白瑪,臉色驟變,轉身對三連長說:“這小子就交給你了。” “老爺,您要是怕他添麻煩,不如把他關起來!” “誰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情況,帶上他,也許能用得著!你抽出一個排,名義上歸他指揮,實際上負責看管他。”康薩老謀深算地說。 部隊快速前行,很快就到了拉薩城外,布達拉宮已經依稀可見。白瑪騎在馬上,與一個下級軍官並行而來,他們身後帶著一隊藏兵。 白瑪犯困,打著哈欠,他衝著跟在馬後的邊巴問道:“帶吃的了嗎?” “帶了,帶了。”邊巴一邊答應著,一邊掏出兩塊風乾肉遞給白瑪。 白瑪捅了捅身邊的軍官,送給他一塊風乾肉,軍官咧嘴笑了,兩個人邊走邊吃。 “天還沒亮就開拔了,你們經常這麼折騰?”白瑪問道。 “偶爾也會夜間訓練,但這次……我半夜起來換崗,聽老爺們嘀咕,我們連的目標是去布達拉宮下面設伏。” “抓誰?” “鬼才知道呢,讓抓誰就抓誰唄。” 跟在他們後面的邊巴,聽到兩個人的談話,面露驚訝之色。 白瑪沉思片刻,他見周圍人對邊巴有些鬆懈,便伸腳踹了他一下。邊巴一愣,驚恐地看著他。白瑪吆喝道:“趁著沒進城,你還不把屎尿都撒乾淨。” 邊巴沒反應過來,暈頭暈腦地問:“噢,什麼屎尿啊?” “我說話,你沒聽見!”白瑪沖他使了一個眼色說。 邊巴醒過味兒來,朝不遠處的石牆跑去。 騎在馬上的三連長發現了他,吼道:“你,幹什麼去?” 邊巴夾著腿憋尿,一跳一跳地說:“老爺,我撒尿,憋不住了。” 三連長罵道:“懶驢上磨屎尿多。快點兒,跟上!” 邊巴跑到牆腳下,開始撒尿。他見沒人注意自己,提上褲子,一翻身躍過了石牆。 白瑪騎馬繼續前行,他回頭張望,土牆上有一片尿濕印,邊巴已經不見了。 凌晨時分,身穿莊重官服的紮西,從德吉手中接過已點燃的三炷高香,鄭重地插在香爐上,佛龕前頓時香煙繚繞。他退後幾步,虔誠地磕起長頭,一次、兩次、三次。扎西起身,躊躇滿志,從女僕手上接過官帽,戴在頭上。 德吉望著氣宇軒昂的紮西,心中充滿仰慕。 她憂心忡忡地把扎西送到了德勒府大門口。扎西安慰她說:“你不用擔心,所有在請願書上簽字的官員都會去布達拉宮,我們群體的呼聲,熱振攝政王不會充耳不聞,因為不是針對他的,也不會有危險!” “可是,不知怎麼的,我心裡慌慌的。少爺,我和你一起去吧。” “女人不能議政,你去了也只能在下面等著,更著急。” “要不,少爺,我們不去了。反正,你在噶廈也沒有正式的官職。” “我不去,江村大人會失望的。德吉,別送了,你在家裡等我的好消息吧。”扎西說完,從剛珠手裡接過馬韁繩,小聲地囑咐他說:“你在府上好好照顧少奶奶。” “少爺,您放心吧。”剛珠答道。 扎西帶著兩名僕人,大義凜然地騎馬走了。德吉望著他的背影,感動又憂心。 土登格勒的人馬沒有去布達拉宮,而是去了熱振佛邸。帕甲騎馬跑來匯報:“代本大人,前面就是熱振攝政王的佛邸了,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格勒勒住馬韁,舉目觀察佛邸四周的情況,因為是清晨,除了偶爾路過的轉經人,就是滿街亂跑的野狗。他下令:“通知各單位,兵分四路,嚴密封鎖佛邸的各個路口。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也不許出!” 他身邊的幾位軍官異口同聲地答應著,就馬上行動起來,整支部隊迅速分解,朝各個方向而去。格勒衝帕甲揚了揚頭,帕甲會意,跑到佛邸門前,敲門。 大門開了,熱振管家出來,他一見門外皆是警察,略顯驚慌。格勒下馬上前說道:“管家老爺,我是布魯斯代本的土登格勒。” 管家不解地問:“您這是……” “管家老爺,請前面帶路,我要拜見熱振攝政王。” “好吧,請跟我來。” 管家把格勒領到了一個小型佛殿,佛殿正對面拉著一面黃色的簾子。管家上前,衝著簾子裡禀報:“佛爺,布魯斯代本土登格勒前來求見。” 裡面並無應答。管家便默不作聲了。 格勒感到有些尷尬,他稍等片刻,忽然上前一步跪下磕頭,大聲地說:“佛爺,今晨以來,城里城外一片混亂。西郊大寺和附近幾個大寺的喇嘛都下山了,藏軍一團擅自離開軍營,正向布達拉宮方面集結,藏軍二團軍官發生內訌,各單位不聽號令。眼下僧俗各派勢力動向不明,為了保衛佛爺的安危,我把布魯斯團的警察都調來了,堅決守護佛邸,誓死保衛佛爺!” 簾子後面依然沒人應答,格勒有些不知所措,他從地上爬了起來。 管家笑了,他說道:“佛爺真是英明,來來來,代本大人,請裡面坐。” “您這是……” 管家一揮手,過來四個喇嘛將簾子打開。原來,佛殿裡面根本沒有熱振的影子,只有一桌豐盛的茶點。 格勒奇怪地問道:“佛爺呢?” “佛爺自有他的去處。你坐吧,這些都是佛爺事先安排好的。請坐,請坐。” 格勒只好在餐桌前坐下,管家也坐了下來,一名喇嘛上前斟酒。格勒忽然覺得斟酒的喇嘛有些面熟,他回憶著。格勒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喇嘛就是那天夜裡在德勒府門前用酥油蒙在密探臉上的那個人。 管家並沒有註意到格勒的變化,介紹說:“這上好的青稞酒,是從幾百里外的熱振寺專程送過來的,你嚐嚐。” 格勒接過酒,喝了一口,他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滿臉神秘的管家,疑惑不解。 土登格勒終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那兩個喇嘛果然是攝政王熱振派去的。熱振活佛自從執政以來,深居簡出,表面上與世無爭,但暗地裡卻掌控著拉薩的政局。他隱約地感覺到這場你死我活的政治較力中,誰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德吉還是放心不下紮西,她來到德勒府的屋頂上,神色緊張地向布達拉宮方向張望。這時,傳來焦急的敲門聲,德吉低頭朝院子裡望去。 院內的奴僕跑過去把大門打開,邊巴衝了進來,張口便問:“少爺呢?少爺在家嗎?” 奴僕答道:“少爺去布達拉宮開會了。” 德吉聽到他們的對話,警覺起來。 娜珍從屋裡出來,她一見邊巴,奇怪地問:“邊巴,你怎麼自己跑回來啦?公子呢?” “白瑪公子跟藏軍一起去布達拉宮了,說要抓什麼人,他讓我跑回來報信……” 德吉聽得真切,她大驚失色,衝著下面喊道:“你說什麼?” 邊巴仰頭答話:“藏軍要去布達拉宮抓人,估摸著,現在已經到了。” 德吉聞聽,什麼都不顧了,扭頭就朝樓下跑去。 扎西等幾十位各級僧俗官員、貴族以及他們的僕人,不斷到達布達拉宮腳下,他們彼此交談著,紛紛走上布達拉宮外的台階。江村孜本和幾名高級官員氣定神閒地走在石階的最前端,他們已經到了宮門前。江村停住腳步,回頭向石階下望去。他看見扎西等人已經拾級而上,朝宮門而來,江村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轉過頭來,忽然看見石階的上端湧出一隊藏兵直衝過來,還沒等江村反應過來,藏兵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軍官攔住了他的去路。 軍官大聲地宣布:“今天的民眾大會取消了!” 江村感覺到事態嚴重,他問道:“這是誰的命令?” “孜本大人,我無權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來人哪!”軍官說完,一揮手,藏兵們蜂擁而上,將江村和那幾位高級官員全部逮捕了。 台階下的請願官員一見如此情景,頓時亂了陣腳。這時,他們發現從布達拉宮的窗戶里和台階其他方位也露出藏兵的影子,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石階上湧出更多的藏兵,向台階下的紮西等人逼來。請願的官員們想往後退,發現來路也出現了一些武裝喇嘛和藏兵,他們已經無路可走。 石階下的藏兵衝上來,即將包圍扎西等官員。官員們亂作一團,有些人已經開始四散亂跑。扎西橫下一條心,從夏加的手上奪過那卷請願書,高高地舉起,大聲呼喊著:“我們要求拜見熱振攝政王,革除時弊,維新改良,給拉薩未來!給眾生幸福!給拉薩未來!給眾生幸福!” 之字形台階折彎處,埋伏著康薩等主要軍官,他們此時探出身去,看下面被藏軍和武裝喇嘛團團圍住的請願官員,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康薩轉身對白瑪說道:“白瑪公子,你過來看看,下面有個人你一定眼熟。” 白瑪探頭朝石階下望去,看見扎西在下一層石階的中部,他滿臉茫然。 “看清了吧?那群人裡面領頭的,是你的阿爸其美傑布。” “其美傑布是大貴族德勒府的少爺,我只是一個多吉林寺的小喇嘛,與他非親非故,不敢高攀。”白瑪更正說。 “聽說你對其美傑布心懷怨恨,不肯認父,看來是真的。哈哈……” 白瑪主動請命:“代本大人,您出發的時候說給我立功的機會,請您下命令吧。” “什麼意思?你想親自下去捉拿那個亂臣賊子?” “只要大人信任。” 康薩凝望著他,想了想說:“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多吉林寺的小喇嘛,如何大義滅親!三連長,撥一隊人馬給白瑪公子。” 三連長答應著,他一揮手,一隊全副武裝的藏兵衝到白瑪面前。 白瑪顯得格外衝動,拔出配刀,向康薩致敬,大聲地說:“一定完成任務!”他說完,帶著藏兵從石階上沖了下來。 扎西大義凜然地迎著藏兵而去,夏加等零星的人跟隨而上,但追隨者越來越少。藏兵們已經開始動手了,他們追打請願的官員,很多人被按倒在地,或頂在牆上。 石階上只剩下紮西一個人,他迎著藏兵的刺刀,奮不顧身,一往無前。當他走到長長台階的中央時,與衝下來的白瑪正面相遇。兩個人面對面地對視著,正當他愣神的工夫,白瑪指揮藏兵把他按倒在地上,白瑪上前一步,踩住了扎西的腦袋。 扎西倒地掙扎著,他看到台階下的僧俗官員正被藏兵追打,血肉橫飛,一片慘相。 德吉、剛珠、娜珍帶著旺秋等四名僕人匆匆趕到布達拉宮外的時候,正好看到白瑪押著扎西等官員從裡面出來。扎西被五花大綁,被藏兵推搡著,德吉驚呆了。扎西也看到了德吉,他表情淡然,一臉的無畏。 以大個子為首的三個喇嘛懶洋洋地倚在石牆下曬著太陽,他們是紮西的師兄。藏兵、扎西、德吉等人從他們眼前經過,三個喇嘛無動於衷,倚在牆根下面,一臉的傻笑。旺秋瞥見了三個喇嘛,心生疑竇。三個喇嘛是熱振攝政派來的,熱振密切地關注著布達拉宮腳下發生的一切,他格外上心被逮捕的紮西。因為扎西是熱振寺的門徒。 白瑪推搡著扎西朝德吉這邊走來,德吉見狀,怒罵:“白瑪,你這個六親不認的畜生,他是你的爸啦,你怎麼能這樣對他!” 白瑪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理她。德吉氣憤地撲上去廝打白瑪:“你把他給我放了,放開他!你這個畜生,你要遭報應的!” 白瑪表情冷漠,衝身邊的士兵大聲地說:“把她拉走!” 兩名士兵衝上去,把德吉架走了。娜珍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士兵態度野蠻地把德吉架到了布達拉宮牆外,剛珠跟在後面,苦苦哀求著:“二位爺,你們輕著點兒,我們家少奶奶哪禁得住您這麼拉扯……” 士兵粗魯地吼道:“少廢話,滾遠點兒!” 宮牆外圍了很多看熱鬧和打聽消息的人,卓嘎、佔堆也在其中。卓嘎在人群中看見了德吉,她氣得漲紅了臉,衝上來照著士兵的臉就是一個大嘴巴。 士兵想還手,罵道:“哪兒來的潑婦……” 卓嘎又一個嘴巴打下去,吼道:“打你個不長眼的!” 佔堆帶著僕人趕過來,把兩名士兵一頓暴打,士兵見勢不好,撒腿就跑。 德吉一見妹妹,眼淚禁不住流下來,姐妹倆抱到一起。卓嘎著急地問:“阿佳啦,怎麼回事兒,你怎麼在裡面?” 德吉泣不成聲地說:“你姐夫……被他們抓起來了。” 旺秋見卓嘎和德吉哭成一團,悄悄湊到娜珍身邊,小聲地說:“我們眼瞅著就成了喪家之犬嘍。” “怎麼辦啊,你在這兒幸災樂禍。”娜珍著急地說。 “二少奶奶,您忘了昨天晚上……我跟您說的話?其實有一個人能救你我,這得您去把他搬來。” “搬誰來?” “多吉林活佛,只有他能保住德勒府,保住您的榮華富貴。” 娜珍豁然開朗,她扭頭擠出人群,朝宮牆外跑去。 她一口氣跑到多吉林寺大殿門前,見大殿四門緊閉,娜珍伸手敲門。 殿門開了,一個喇嘛伸頭出來,一見是娜珍,奇怪地說:“殿門敲得山響,我當是誰呢。” “你讓我進去,我有急事兒。” “你兒子不在寺裡,他還俗了。” “我不找他,多吉林活佛在嗎?”娜珍說著,就往裡面衝。 喇嘛攔住她,說道:“你不能進,不能進!活佛在裡面做法事呢。” “我有急事兒,要出人命啦!” “你等一下,我去回禀一聲。”喇嘛將信將疑地說完,把殿門關上,不見了。 娜珍在門前焦急地等著,她不時地從門縫朝里面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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