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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白瑪被噶廈的官差抓走了

西藏秘密 刘德濒 11593 2018-03-18
汪丹和洛丹帶著刑具正在西郊大寺的工地上乾活兒,一個喇嘛走過來,讓他們放下手裡的活兒跟他走。汪丹和洛丹面面相覷。洛丹小心翼翼地問:“喇嘛爺爺,您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啊?” 喇嘛面無表情地說:“到了就知道了,別問。” 洛丹不敢多問,他看了看汪丹,汪丹沖他搖了搖頭,兩個人惴惴不安地跟著喇嘛走了。 喇嘛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僧舍前,僧舍的門刻著花,很漂亮。喇嘛推開門,嚷嚷著:“師弟,人我給你帶來了。” 白瑪從裡面走出來。他看著汪丹和洛丹的腳鐐,試探地問:“師兄,他們的腳都化膿了。”喇嘛明白他的意思,過去打開汪丹和洛丹的腳鐐。汪丹和洛丹更加疑惑不解。 “你叫汪丹?”白瑪問道。 “啦嗦。”汪丹答道。

“那你就是洛丹啦?” “啦嗦。”洛丹答道。 “你們兩個以後就住這兒了。”汪丹和洛丹看著眼前雕樑畫柱的僧舍,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先在這兒養傷,不用每天去幹活兒,以後有什麼事兒就告訴我的師兄,他會幫助你們的。”白瑪又說。 汪丹感激不盡地說:“恩人,您……我怎麼稱呼您啊?” “你就別問我是誰了,你們也不用謝我,我也是受人之託,進去吧。” 汪丹和洛丹還是暈頭暈腦,稀里糊塗地隨喇嘛進了僧舍。 僧舍二樓的窗戶前站著一個老喇嘛,他一直注視著樓下的幾個人。老喇嘛見他們進了僧舍,臉色不快,想了想,轉身離開了窗口。 一輪明月懸掛在夜空,月光照在多吉林寺,僧房裡的酥油燈都熄了,僧伽們已經酣然入夢,寺院里安靜極了。白瑪多吉躺在床上熟睡著。突然,他被門外紛亂的腳步聲驚醒,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僧房的門咣的一聲被推開。幾支火把衝了進來,是噶廈的衙役,氣勢洶洶直奔床上的白瑪多吉。白瑪多吉始料未及,驚恐地望著他們。

“你是白瑪多吉嗎?”衙役頭問。 “是……我是。” 衙吏一揮手,兩名衙役上前一把將他從被窩裡揪了出來,不由分說,就五花大綁了。白瑪多吉掙扎著,大叫:“你們幹什麼,幹什麼?” 衙役頭上前一個大嘴巴打在他臉上,兇巴巴地說:“閉嘴,有話去噶廈跟老爺說!”衙役們將白瑪多吉拖了出去。白瑪被他們押到了布達拉宮下的監獄,綁在石牆的鐵鍊子上,衙役們瘋狂地抽打著他,白瑪慘叫著,他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衙役頭用鞭子挑起他的頭,逼問道:“還不說?” “你讓我說什麼?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白瑪有氣無力地說。 “你是不是他們的同黨?” “什麼同黨啊,我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多吉林寺,除了念經、侍候師傅,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照顧那兩個囚犯,誰指使的?” “沒人指使,我是個喇嘛,慈悲為懷,我看他們可憐……” “我讓你嘴硬!”衙役頭衝著白瑪多吉當胸就是一拳。白瑪多吉一聲慘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一大早,德勒府的院門被敲得山響,家奴邊朝大門跑,邊嘟囔:“這誰啊,打鑼啊。”剛珠聞訊也來到門前,家奴把門打開,娜珍出現在門口。 剛珠意外,忙迎了出去,他問道:“你……你怎麼來啦?” 娜珍一把推開剛珠,直衝進來:“我找少爺。” “少爺不在家。” “別騙我,你讓開。”她朝院裡衝去。 “姑奶奶,夫人在家呢,這不是要鬧事兒嗎?”剛珠拉住她說。 “我有急事兒找少爺。”娜珍急赤白臉地說完,甩開剛珠,直奔碉樓。她一把將客廳的門推開,裡面空無一人。剛珠說道:“你看,我說少爺不在家吧,你有什麼事兒跟我說,缺錢還是缺用的,等少爺回來了我跟少爺禀報,然後給你送去,行嗎?姑奶奶,快走吧。”

“今天不見到少爺,我絕不走!” “這是誰啊,大吵大嚷的?” 娜珍回頭望去,見是德吉從側室裡出來。她手上擎著那柄銀手鏡左右照著,用手整理著頭髮,根本沒把娜珍放在眼裡。 “我要跟少爺說話。”娜珍急巴巴地說。 “你是誰啊?”德吉明知故問。 “我是誰不重要,請其美傑布少爺出來,他會告訴你。” 德吉火了,喝斥:“一大清早,哪來的潑婦。剛珠,給我轟出去!” 剛珠伸手拉娜珍的衣服往外拽她。娜珍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漢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說:“今天他不想見活的,那就叫他出來收屍吧!” 德吉一愣,怒視著她。剛珠趕緊哄娜珍,勸說道:“姑奶奶,你這是乾什麼?三句話不來就亮刀子,有什麼話你跟少奶奶好好說,少奶奶是菩薩心腸……”

娜珍心中有事兒,無奈地說:“少奶奶,二十年了,我從來沒到府上打擾過你們。可是今天,我沒辦法……我不來求少爺,我們的兒子就沒命了。” “你說什麼?”德吉驚訝地問。 娜珍心一軟,剛珠趁勢把她的刀子給下了。娜珍抽泣地說:“我和其美傑布有一個兒子,現在已經十八歲了。” 德吉聞聽,大怒,她吼道:“哪來的兒子,胡說八道!” 扎西從側室裡出來,看見娜珍,驚訝不已。娜珍倔強,繼續說道:“你不用覺得委屈,真正忍辱負重的是我!我為其美傑布生下兒子的那天,你知道他在幹什麼嗎?他正在娶你進門……” 德吉怒不可遏,衝上去要打娜珍,扎西上前把她攔住。 娜珍一見扎西,膽壯了,她大聲地說:“當年德勒老爺在世,他嫌棄我出身小貴族家庭,身世卑微,死活不同意我和少爺在一起,可那時候我已經懷了少爺的孩子。其美傑布,你告訴她,我說了半句假話沒有。”

扎西不置可否,只好盲目地點頭。德吉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衝著扎西發火,罵道:“其美傑布你個羅剎,你們居然在外面養一個兒子,還瞞了我十八年。” 娜珍哭得更兇,衝扎西說道:“少爺,白瑪多吉出事兒了。” 扎西聞聽,一激靈,他問道:“白瑪多吉?” “昨天晚上,他在多吉林寺被噶廈的官差抓走了。” “為什麼?” “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什麼人的唆使,竟然和噶廈的重犯攪和在一起,噶廈的官差把他當作刺殺仁欽噶倫的餘黨,收了監。現在正押在布達拉宮下面的大牢裡。少爺,他可是你的骨肉,你快想想辦法,把孩子救出來吧。” 扎西一時語塞,忙問:“娜珍,多吉林活佛是否知道此事?” “我想過去求多吉林活佛,他在政教各界德高望重,白瑪又是他的侍從,請活佛給噶廈打招呼,白瑪就能平安無事。可是活佛去後山的山洞裡閉關了,執事的喇嘛說,活佛閉關期間,不能見客。所以,我才來找你。”

“娜珍,你不要著急,這件事兒,我不會袖手旁觀。剛珠,你先陪娜珍在這兒等一下,我和少奶奶商量個辦法。……上茶!上點心,快快,別怠慢了!” 德吉覺得扎西的態度反常,正納悶呢,扎西一把拉起她就朝外面走。德吉被莫明其妙地拉到院子裡,她甩開扎西,生氣地說:“你對她真是有情有義……不就一個晚上嗎?” “你就別損我了,白瑪被噶廈治罪一定是我惹的禍!” “什麼意思?” “是我託付白瑪照顧汪丹和洛丹的,可我真的不知道白瑪是娜珍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你認識他?” “我住多吉林寺這幾天,活佛派他來照顧我。” “怎麼會這麼巧呢?是活佛有意的?” “活佛並沒說這孩子和……德勒少爺的關係,更沒提娜珍是白瑪的母親。我在寺裡的時候,感覺……那孩子好像並不知道誰是他父親。”

德吉被氣糊塗了,她指著扎西怒斥:“突然冒出一個孩子來,還十八歲,不會是這野女人訛我吧。你到底有沒有這個孩子,你給我說清楚!” 扎西哭笑不得,無奈地說:“德吉,這事兒你哪能問我啊,我一喇嘛,哪有那本事。但不管怎麼樣,這些事兒畢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我知道你很吃驚,心裡像被人塞了一塊冰坨子。可是,這個禍患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啊。” “你怎麼管?” 扎西無話以對,他抬頭看著屋頂的經幡,思索著。把白瑪多吉抓進監獄的一定是仁欽!仁欽怎麼知道德勒少爺是白瑪多吉的父親?不會,他肯定不知道。這麼說來,仁欽也就不是針對德勒府。那麼,仁欽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難道另有原因。不管怎麼樣,我現在還不能直接出面,否則,不但救不了這個孩子,還把自己和汪丹、洛丹的關係暴露了。白瑪多吉是無辜的,我必須救他出來。可是怎麼救呢?

扎西思忖片刻,伸手招呼奴僕:“我出門,牽馬來!” “你去哪兒?”德吉問。 “去想辦法。你和娜珍在家等我消息。德吉,氣大傷身,你是貴族,有身份的人,要注意風度。” 扎西接過奴僕牽過來的馬往外走,他再次回頭叮嚀說:“德吉,聽我一句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娜珍站在窗前,一直關注著窗外,她見扎西走了,扭臉望著不遠處的佛龕,心緒萬千。娜珍不想看德吉盛氣凌人的樣子,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德吉的強硬態度會一直持續下去。娜珍拿定了主意:不管她!為了我的兒子,什麼樣的屈辱我都忍了!這個孩子太可憐了,當年,德勒少爺為了遮人耳目,在白瑪還不滿三歲的時候,就強行從我身邊抱走他,送到了多吉林寺出家為僧。白瑪伴著清燈古佛長大,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母的關愛,今天,我必須為孩子做點兒什麼!

扎西的兩個隨從牽著馬在熱振佛邸的大門外等候著。佛邸的大門開了,熱振管家送扎西出來。 “德勒少爺慢走,等熱振活佛回來,我一定轉告你來拜訪過。”熱振管家說。 “我早該來拜訪活佛,今天有事兒才來登門,實在無禮。”扎西不好意思地說。 熱振管家把扎西送到了門外,他見扎西一臉沮喪,忽然說:“德勒少爺,你剛才說的那件事兒,其實不一定來找熱振活佛,你可以找另外一個人。” “還可以找誰?請管家大人明示。”扎西驚喜地問。 “我想了想,你可以請江村孜本幫你通融通融。” “江村孜本?” “一個不懂事兒的孩子,做了點兒莽撞的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江村孜本應該有能力幫你這個忙。” 扎西聽得似懂非懂,騎馬離開了。他回到德勒府還在琢磨熱振管家的話,走來走去,一腦門子沉思。德吉不滿地說:“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你晃得我頭直暈。” 扎西停住腳步,看著德吉,說道:“我理不出頭緒,熱振管家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明白,你怎麼會去找熱振活佛呢?” “多吉林寺是熱振寺的屬寺,多吉林寺的喇嘛惹了麻煩,熱振活佛出手幫忙是順理成章的事兒。……沒想到不湊巧,熱振活佛到拉姆措觀湖相去了,沒有十天半個月他回不來。……我們德勒府跟江村孜本過去有沒有什麼交情?” “江村家族在拉薩只能算作中等貴族,因為十三世拉薩佛爺在世的時候,對他很器重,他又通西洋,所以獲得了孜本一職。我們家老爺和他只是同僚……每年藏歷新年江村孜本都會來拜府,但和我們沒有什麼特別的交道。” “他曾經審過我和仁欽的那場官司,我記憶猶新,對江村孜本的印像很深,他表面上對仁欽畢恭畢敬,可官司卻是我們贏了。這個人有城府,不畏權貴。” “我聽說江村孜本現在很有勢力,但他處事謹慎,不像仁欽那樣張牙舞爪。我們家老爺過世以後,拉薩官場上能跟仁欽噶倫抗衡的,就屬江村孜本了。” 扎西警覺,他問道:“這些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大家背地裡都這麼說,是不是屬實我不清楚,可以去問問土登格勒。” “我明白了。熱振管家對拉薩各種人物之間的關係稔熟於心,他知道我不可能去求仁欽,那就去求仁欽的政治對手……對,他就是這個意思。德吉,我們去拜訪江村孜本,現在就去,你多備些禮品,要表明我們的誠意。” 德吉怪怪地看著他,沒動。 “少奶奶,你別坐著不動啊,進了布達拉宮下面的監獄非死即殘。這十萬火急的事兒,你快著點兒吧。”德吉從卡墊上站起來,瞟了扎西一眼,不理不睬地走了。扎西見狀上前拉住她問:“幹什麼去啊?再不去救那孩子,他就沒命了。” “他是誰啊?你那麼上心?”德吉說完,甩開扎西朝房門而去。 扎西急了,斷喝:“德吉,你站住!” 德吉迫於扎西的壓力,倔強地站在那裡。 扎西走上前,扳過德吉的肩膀,逼視著她說:“你剛才不是還憂心忡忡地跟我一塊想辦法嗎,現在辦法有了,你怎麼突然就翻臉啦?” “他是個野種!我為什麼要救他?” “野種也是你們德勒家的種!” “你是成心……拿他寒磣我!” “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他畢竟是你丈夫……是其美傑布的孩子。你恨他也好,討厭他也好,那是你跟其美傑布之間的恩怨,跟這個孩子沒有關係。” 德吉執拗著不理扎西。 扎西又勸道:“到目前為止,唯一能夠延續德勒家族骨血的只有這個孩子了!為了德勒老爺生前的囑託,為了德勒家族的繁衍,你也得把他救出來!” “照你的意思,我還得把他迎進門來,當主子不成?”德吉輕蔑地說。 “那要看他願不願意,這事兒也說不定。” 德吉翻臉了,打掉扎西的手,又要走。扎西火了,一把拽住她,大聲地問:“你真的見死不救?” “不救!” 扎西用嘲諷的口吻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救。你是怕這個孩子出了監獄,真的進了家門,德勒府就有了頂門立戶的子嗣……” 德吉打斷他說:“我還怕他奪我家業不成?” “你不怕!但我這個假其美傑布就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白瑪回家之日,就是我離開之時。” 德吉一激靈,生氣地說:“你……自作多情!” “你不用嘴硬……我說中了,你的心慌了,對吧?” 德吉被揭穿了心思,眼淚奪眶而出,她推扎西:“你放開我。” 扎西不放手,心情複雜地看著她。 德吉突然哭了起來,她捶打著扎西說:“我恨你,你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的,這個院子裡從來沒人敢這麼對我……你憑什麼……” 扎西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德吉掙扎了幾下,安靜了。 德吉趴在扎西懷裡,抽泣地說:“你個羅剎,你憑什麼欺負我……你憑什麼欺負我……” 扎西無言,默默地抱著她。 德吉備好了禮物,扎西便急匆匆地去了江村府。江村家的僕人引著他進了客廳,江村起身迎候,他熱情地說:“德勒少爺,真是稀客,稀客。” “打擾江村大人了。”扎西客套地說。 兩個人坐定後,扎西將禮單呈上。江村接過單子掃了一眼,驚訝地說:“無功不受祿,你突然來訪,還送這麼厚重的禮物,讓我不知所措。”他把禮單推了回去。 “江村大人,您要不收,我就不好開口了。” “那好,請講。”江村把禮單放在茶几上說。 扎西有些為難,但還是說:“昨天夜裡噶廈去多吉林寺抓了個孩子……” 江村一愣,用懷疑的目光望著扎西說:“確有此事,是一個叫白瑪的小喇嘛。” “大人,這個小喇嘛……是我的兒子。”扎西吞吞吐吐地說。 江村意外,繼而忍俊不禁,他說道:“要不是你親口告訴我,我寧可相信院子裡的石磨會說話,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他是私生子吧?” “……怕德吉知道,一直寄養在寺裡。” 江村突然起身,哈哈大笑。 扎西被他笑蒙了,問道:“江村大人,您這是……” “冤有頭,債有主啊。德勒少爺,自從這個孩子被抓,我就一直坐立不安,你知道為什麼嗎?……仁欽抓這個孩子,是沖我來的。” “他怎麼會衝著您呢?” “仁欽想藉題發揮,利用這個小喇嘛把我跟那兩個革命黨聯繫在一起!” “江村大人,這我就更不懂了,汪丹和洛丹是革命黨不假,可大人您跟他們沒有任何瓜葛啊?”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大人怪罪,家門連遭不幸,弄得我焦頭爛額,實在是心無旁顧,孤陋寡聞。” “當年拉薩佛爺派我去歐洲,我遍訪英吉利、法蘭西,那裡的工業革命叫我目瞪口呆,只有站在大洋的彼岸,我才明白我們這片高原是何等的愚昧和閉塞。人家已經是火車、汽車在地上跑,飛機、飛艇在天上飄。而我們呢,整個拉薩沒有一公里的現代公路,沒有一輛帶輪的車子,我為拉薩的落後感到痛心……” 扎西津津有味地聽著。 “我是改革派,革命黨也是改革派,我們自然就成了同夥,這就是仁欽他們的邏輯。”江村觀察著扎西說。 “這回我明白了。” “仁欽指使人對這個孩子動了刑,他硬是咬著牙,沒有吐露一絲一毫和你的關係,只說出於佛家本善,可憐那兩個囚犯。這小傢伙真是了得!可這麼一來,仁欽就更認為是我指使的。你今天不來,我還真是一頭霧水,自己受了冤枉,卻不知找誰訴苦呢。” 扎西起身,歉意地說:“這個孩子生性有些執拗,讓大人您代人受過,真是過意不去。大人,明天我一定去大昭寺向噶廈眾官員澄清此事,一切罪責應由我來承擔……” “坐!德勒少爺,有你這句話,我就把你當朋友了。這件事兒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你一出面,事情會搞得更複雜。鬧不好,成了我們串通一氣。哈哈……現在也確實是串通一氣啦。” 扎西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該說什麼。 “是仁欽把我們兩個人逼到了一起,白瑪多吉的事兒我不管都不行了。” 扎西放心了,他說道:“全憑大人安排。” 仁欽在參加噶廈早朝例會前,先去了布達拉宮下的監獄,當他得知白瑪拒不招供,很是惱火。但還是叮囑監獄長要留下活口,以備後用。監獄長匯報說江村孜本昨日來看過白瑪多吉,仁欽聞聽,若有所思。 江村孜本此時正坐在噶廈議事廳裡,五品官員夏加是一個三十多歲富有朝氣、血氣方剛的漢子。他四下張望,不見仁欽,便湊到江村的耳邊,小聲地說:“仁欽肯定又去監獄了。” 江村聽著,不露聲色,吹了吹酥油茶沫,喝了起來。 夏加又說:“小喇嘛是多吉林寺的,他袒護革命黨,應該由多吉林寺管教他,這是慣例。噶廈出面抓人,壞了規矩!大人,他們不定憋什麼壞主意呢。” 江村掃視了一下身邊的官員,說道:“當心,仁欽噶倫渾身上下都是耳朵。” 這時,仁欽從外面進來,前呼後擁的,會議廳里馬上安靜了下來。仁欽環視眾官員後,說道:“怎麼我一進來,都不說話了呢?怪事!” 江村起身說道:“大家正在議論那個小喇嘛呢。” 仁欽意外,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才問:“議出什麼結果來啦?” “小喇嘛打小在寺里長大,一直在多吉林活佛身邊做侍從,不知他怎麼就結識了革命黨……” “江村孜本,你怎麼這麼了解他?” “這孩子攪得噶廈人心惶惶,拉薩城裡也謠言四起。我是革命黨案子的主審官員,對這件事兒自然格外上心。” “那你覺得是誰指使他去照顧那兩個該死的重犯?” “是誰指使還有待查明,但我聽到一種風傳,說小喇嘛背後的人……是我!仁欽噶倫,您信嗎?” 仁欽一愣,知道江村在激自己,他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然後才說:“這個小喇嘛是革命黨的餘孽,這一點,毫無疑問!至於,他背後的大人物是誰,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江村不再言聲,但他的表情有些委屈。眾官員面面相覷,不敢言語,夏加卻一臉不忿。土登格勒漫不經心地吸著鼻煙,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觀察著兩派人物難以琢磨的臉。 仁欽見大家都不言語了,就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說:“革命黨死灰復燃,這可不是件小事兒!他們要推翻的是我雪域佛國的政教大業,這麼想來,這個小喇嘛就沒那麼簡單了,他是一個極端的危險分子。” 夏加忍不住,起身說:“仁欽噶倫,我覺得這小毛孩子沒您說的那麼邪乎。他是個喇嘛,做出這種不知深淺的事兒,也只是出於善良本心……” 仁欽咣的一聲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現場立刻安靜了。夏加雖然不服氣,但也不敢出聲了。 早朝例會散了以後,江村孜本和幾名官員從朝佛殿裡出來,夏加憤憤不平地說:“仁欽也太張狂了,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明擺著要在雪域高原上稱王稱霸!” “算了吧,他想當林子裡的老虎、獅子什麼的,就讓他當去。”江村說。 “我們豈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沒有人願意任人宰割,更沒有人願意被剝奪說話的權利。現在僧俗官員們在仁欽噶倫面前都不敢說話,這是敬畏他、恐懼他,還是厭惡他?我想,每個人的心中都應該有一桿秤。” “對啊,讓仁欽把張狂霸道發揮到極致,就像一頭蠢犛毛自己把自己趕到雪山尖上,我們倒要看看他怎麼下來!”夏加恍然大悟地說。 江村滿意地看著身邊的官員,說道:“讓他示強,我們示弱,這是策略。……散了吧。” 大家紛紛散開,朝自己的馬走去。 江村見土登格勒朝這邊走來,他笑呵呵地問道:“代本大人,剛才你怎麼一言不發啊?你也怕得罪仁欽不成。” “江村大人,一個毛孩子怎麼會讓您和仁欽噶倫鬧得不可開交?明里暗裡的……再說,來龍去脈我也不太清楚,實在不便插嘴啊。”格勒說。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小喇嘛是誰家的孩子,你真的不知道?” “沒有人跟我提起,我只知道他是多吉林活佛的侍從。” “既然你真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母親是寄住在北郊尼姑寺的一位居士,叫娜珍。那孩子的父親應該是誰,就不用我說了吧。你可以去問一問,我想,沒壞處。”江村說完,揚長而去。格勒站在那裡,蒙了。 德吉坐在客廳的卡墊上,手裡搖著轉經筒,嘴裡念著經。娜珍則坐在卡墊的另一端,一直掉著眼淚,卻不說什麼。其實,德吉一直在關注娜珍,她衝女僕使了個眼色,女僕心領神會,端著手巾送到娜珍面前。娜珍拿起手巾,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德吉臉上不快,起身走了。 她來到院子裡,看到奴僕們各自乾著活兒,德吉望了一眼空蕩蕩的院門外,不見扎西的影子,她心中焦急。突然,她看到屋頂上有僕人走動,想了想,轉身去了屋頂。 其實,扎西早就回來了,他正躺在屋頂上,雙目緊閉,愁眉不展。德吉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以為他睡了,她抬頭仰望遠處的布達拉宮,輕輕嘆氣。 扎西閉著眼睛,突然說:“二虎相爭,白瑪就成了虎嘴裡的那塊肉。既使不被吃進他們的肚子裡,也會被他們撕碎扯爛。” 德吉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少爺,你擔心江村大人拿不出辦法來?” “江村大人願意幫我們,可仁欽未必肯答應。我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仁欽是我們的死對頭,他要知道這孩子是德勒府的,非高興得背過氣去。” 扎西突然坐起身來說:“德吉,可能你還要再破費點兒,一千塊大洋吧。” “這麼多?你真要去賄賂仁欽?”德吉吃驚地問。 “要不,算了。” “我倒是願意當一回慈祥度母。可是我擔心,你上山沒撿到牛糞,反丟了盛糞的籮筐。仁欽上次就想置我們於死地,可惜他沒把你跟革命黨的關係坐實了,現在你送上門去,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為了那孩子,也只能冒一次險啦。” “拿你去換那個毛頭小子?……值嗎?”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去找仁欽說軟話,我給他磕頭,只要他答應把白瑪放出來,我受點兒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那是你一廂情願!仁欽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狼一樣地等著你,他盯著的不是你扎西一個人,而是整個德勒府。” “德吉,再蠢的獵手也不會同時對付兩路猛獸。現在,仁欽最強有力的政治對手是江村孜本,逮捕白瑪是衝著他去的,他沒有必要招惹我們。現在,白瑪在監獄裡死扛著不認罪,仁欽正騎虎難下呢。” “有道理。扎西,你能有幾成把握?” 扎西被問住了,他不言語了。這時,院子里傳來土登格勒的聲音:“少爺在家嗎?”扎西朝院子裡望去,他看見剛珠正在回話:“少爺和少奶奶都在樓上呢,二少爺您請。” 扎西靈機一動,他笑了,對德吉說:“真是天助我也!德吉,我有了十成的把握。走!……我普度眾生,你出錢。”說完,他朝樓下走去。 仁欽得知土登格勒和其美傑布來拜訪,他很意外,但還是讓管家把他們帶了進來。當他親耳聽說白瑪多吉是其美傑布的私生子時,更是哈哈大笑,他說道:“德勒少爺,從前只聽說你打了一手好牌,沒想到,你還是個風流胚子。” 扎西一臉窘相,尷尬地說:“讓噶倫老爺笑話了。” “可是,你把這些老早的風流韻事兒講給我聽,什麼意圖?” “老爺,白瑪只是個孩子,他不知深淺,只是出於惻隱之心,才關照了那兩個重犯,實在沒有其他的圖謀。” “真這麼簡單?” “的確如此。” “看來,是噶廈辦案的官員把事情搞複雜了……我怎麼沒想到呢。德勒少爺,這事兒怎麼又跟你鬧上了瓜葛?看來,你們父子倆跟革命黨有不解之緣哪。哈哈哈……” 格勒起身說道:“噶倫老爺,革命黨的案子早已有了定論,我們就不再糾纏了吧。” “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開個玩笑而已。”仁欽突然嚴肅地問:“你們今天來,我能幫你們什麼忙呢?” 格勒見他裝糊塗,只好揭底說:“噶倫老爺,外面風傳,不知您聽到沒有。” “聽到了,說抓這小喇嘛是我的主意。在拉薩做噶倫真是不容易啊,樹大招風,什麼好事兒、壞事兒都往你身上貼,就好像噶倫是千手千眼的觀世音,有使不完的精神頭兒。” “老爺,抓人未必是您的主意,但放人,您一句話就解決了。” “我說句話管用嗎?” “當然管用。” “那好,這種順水人情,我何樂而不為呢。管家,你去布達拉宮那邊招呼一聲,就說那個小喇嘛是德勒少爺外室生的兒子,有代本大人作保,與革命黨無關,能放就放了吧。” 扎西聞聽,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起身說道:“謝謝噶倫老爺。” “仁欽噶倫,我們救人心切,今天就告辭了。”格勒說。 “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代本大人,有時間我們再敘,只是,你不會再卷我面子吧?” 格勒臉色一紅,忙說:“噶倫老爺,改日一定登門再謝。” “洛桑,代我送送二位少爺。”仁欽說。 洛桑送走了扎西和格勒,他返身回到客廳的時候,仁欽卻一臉愁苦,坐在卡墊上吸著煙。洛桑面帶不滿地說:“爸啦,這小崽子怎麼成了其美傑布的兒子?” 仁欽冷峻的目光看著兒子,他問道:“你認為其中有詐?” “也太巧了。” “洛桑,剛才我驚了一身冷汗,感謝佛祖暗中相助啊。他們倆來得真是時候,如果再晚一步,我們恐怕要遇到麻煩了。” “爸啦,您是說……土登格勒會跟江村同流合污?” “我原以為這個小喇嘛背後的人物一定是江村,現在看來,我的判斷錯了。打蛇沒找到七寸,反而把它驚了。江村那邊正利用這件事兒跟我較勁呢,他們四處散佈謠言,說我權勢太大,那三位噶倫處處被我壓制,說我有野心,獨斷專行。這種時候,不能把土登格勒推到江村一邊。” “我理解爸啦的苦心,我們不能四面樹敵。” “你成熟了。” “德勒家雖已不是我們的對手,但對於這位少爺,我們還要時刻警惕。” “要想在拉薩地位永固,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威脅,但是,要一個一個地剪除!” 一天以後,噶廈傳來消息,德勒府可以接白瑪回家了。娜珍、扎西、格勒趕到布達拉宮下面的監獄,剛珠帶著家奴用門板把白瑪多吉抬了出來,白瑪被打得遍體鱗傷,昏迷不醒。娜珍一見門板上的兒子,準備撲過去,被扎西一把拉住,他們要恭聽官員宣布噶廈政府的命令。 噶廈的官員站到他們面前,鄭重其事地照本宣科:“曉諭居住在太陽之下的眾生靈,特別是德勒家族的主子、管家、眾僕人等。經查悉,白瑪多吉為其美傑布外室所生之子,由於他年幼無知,冒犯噶廈禁令,受到了一定的懲罰,現由德勒家接回管教,未經許可,不得擅自外出。特此文告。” 娜珍撲到白瑪身邊,心疼得號啕大哭。扎西上前拉她,小聲地說道:“我們快回府吧。”娜珍止住了哭聲,她不能自已,轉身倚在了扎西懷裡。扎西很彆扭,又不好當眾拒絕她,只好安慰她說:“孩子已經救出來了,你就別傷心了,是福是禍,都得擔著。”他推開娜珍,轉身對剛珠說:“別在這兒耽擱了,趕緊回府吧。” 剛珠答應著,帶著家奴抬著白瑪走了。土登格勒早已翻身上馬,他也離開了布達拉宮腳下。娜珍滿臉淚痕孤單地落在後面,她望著走遠的紮西等人,心中暗自發狠,臉變得剛毅起來。 扎西帶著家奴把白瑪抬進了院子。德吉從主樓裡出來,她心情複雜地看著白瑪,目光碰到扎西,她臉色一沉。扎西上前,故作輕鬆地說:“孩子終於接出來了。” 德吉一把將他拉到一邊,不快地問:“你怎麼把他抬到府上來啦?” “不抬到府上,抬哪兒去啊?這孩子在裡面罪沒少遭,不調養,小身子骨就毀了。” “你是成心給我添堵!” “你不是慈祥度母嗎,度人就度到底,那才是真慈悲!” 德吉瞪了他一眼,不快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扎西湊過去,哄她說:“這孩子的命是你給的,德吉,你真是積了大德,將來必有福報。” “什麼福報?你擺上香爐,放兩酥油燈,把我掛牆上供起來得了。” 扎西挨了損,不言語了,站在那裡傻笑。 德吉來到白瑪身邊,看了看說:“打成這樣兒,他們真下得了手。”她又衝女僕吆喝:“上房那邊收拾好了嗎?” 女僕跑上前來答話:“收拾好了,少奶奶。” “帶他上去吧,好生侍候。” 女僕答應著,引著他們朝主樓走去,娜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也跟著一起進了主樓。 扎西來到德吉身後,悄聲地說:“我就知道你的心像酥油花一樣軟。” “野孩子、野女人我都安頓下來了,這回堵住你的嘴了吧?” “貴族就是貴族,有風範。” 德吉回頭衝著他吐了一口:“呸!還輪不到你噁心我!”她轉身走了。 白瑪多吉被抬到了上房裡,他躺在床上昏睡著。娜珍解開他的衣服,看到白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化了膿。她面帶淚痕,心痛不已,伏下身去用嘴吸出一口口的血水。德吉出現在門口,她望著娜珍的背影,心情複雜。 娜珍把白瑪的傷口清理乾淨後,她抓過兒子的手,痛心地說:“阿媽對不起你,這些年,我不能像別人的阿媽那樣守著你、護著你。可阿媽的心從來沒離開過你……”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錦囊裡是一撮幼童的毛髮,娜珍又傷感地說:“這是你三歲那年,活佛給你剃度的時候,阿媽偷偷留下來的,一直藏在貼身的地方。我想你的時候,就看看它,彷彿你又出現在阿媽面前……” 白瑪依然像是昏睡,但他眼角漸漸地滲出淚珠。 娜珍繼續說著:“並不是阿媽心狠,也不是阿媽養不活你,從小就把你扔到了寺院。而是你的身份特殊,我為了你阿爸,必須隱瞞你的身世,這樣才能不使德勒家族蒙羞,你阿爸才不會遭人恥笑……我這是在說什麼呢,白瑪,你不會記恨你阿爸吧?他也是疼你的,雖然你不知道他是誰,可他每年都到寺裡給你送布施,他一直都掛記著你,這回把你從大牢裡救出來的,也是你阿爸。白瑪,你要體諒他,體諒你阿爸的難處。” 娜珍的話,德吉聽得清清楚楚,她很感動,也很難過,想了想,轉身離開了。她沿著走廊走去,邊走邊吩咐身邊的女僕說:“給白瑪做些肉粥,多放些人參果、葡萄乾,再加些紅糖……還有,去八廓街的店鋪上取一些餅乾和罐頭……要雙份。以後娜珍和白瑪的伙食跟我們一樣,別讓他們娘倆覺得德勒府外眼看待他們。”女僕答應著,去辦了。 娜珍聽到走廊裡的人都走了,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心中暗自發狠,為了我兒子,今後我什麼都豁得出去!她起身把門關上,又回到白瑪身邊,望著桌上的藥罐,一把抓過來,摔在地上。 白瑪被驚醒,他看見娜珍坐在自己身邊,不知發生了什麼。娜珍馬上又裝出一副笑臉,關心地問:“白瑪,你醒了。沒事兒,阿媽不小心碰碎了藥罐。” 白瑪筋疲力盡地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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