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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長安盜 海岩 5155 2018-03-18
保姆小劉因盜竊罪落網,卻揭開了另一個本來會被永遠隱藏的罪惡。那就是她脅從林白玉用植物殺蟲劑毒害趙紅雨的犯罪行為,這起犯罪不僅危及趙紅雨的生命,並使趙紅雨幾乎致殘。林白玉為了防止趙紅雨以合法繼承人身份取得萬家財產的繼承權和管理權,劉簡芳為了獲得金錢利益,聯合下毒戕害與她們無冤無仇的趙紅雨,其客觀手段之殘忍,主觀惡性之昭著,令人髮指。 林白玉最初因包庇罪落網,審訊中又發現其犯有非法買賣文物罪,但她對所犯投毒罪一項,並未主動供述。保姆小劉被捕後精神崩潰,為求寬大處理,遂將林白玉指使其投毒的罪行,和盤托出,泣求饒恕。這一罪行的暴露,那幾天讓邵寬城徹夜難眠,不僅憤怒,而且自責,對自己當初一再動員趙紅雨搬進萬正綱家擔當臥底一事,萬般後悔,萬箭鑽心。萬正綱,林白玉,保姆劉等等行為,讓他對人性的醜惡,無比震驚;對人性在金錢利益的強大衝擊下之潰不成陣,唏噓不已。

保姆劉簡芳的供述,萬家大宅內那一段殘忍陰謀的意外曝光,幾乎讓刑偵總隊的每一個人,從初出茅廬的新兵,到身經百戰的老將,從資歷不深的普通民警,到各隊各組的隊長探長,無不瞠目結舌,扼腕深嘆。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總隊長從北京回來後,也都眉頭緊擰地沉默了好幾天。 沉默了幾天之後,總隊長又一次離開西京,御駕親征,再渡香港。隨行的仍是前次的舊部,而邁克·里諾斯的陣容也沒有變化,仍是白頭查理和他的律師翻譯。雙方在第一次談判破裂之後,第二次談判很快原地舉行。 第二次談判也是由邁克方面主動提出的,在這次談判中,他們終於鬆口不再堅持中方出資贖買石槨的要求,中方也承諾將協助邁克·里諾斯以向銀行交涉或直接向萬正綱索回等方式,收回邁克為石槨預付的300萬美元。在中方做出如上承諾後,美方談判人隨即代表邁克·里諾斯做出了願意歸還石槨的表示。這無疑是石槨追討行動的一個重大進展,勝利在望!

總隊長立即在香港給市局領導打了電話,報告了這一令人振奮的情況。但在下午雙方繼續會談時,白頭查理又提出了幾個“必要的附加條件”,這些條件讓中方談判人感到難以接受,談判隨即風雲突變,功敗垂成。 邁克·里諾斯提出的“必要的附加條件”是: 一、石槨如按中方提出的時間表返回中國的話,須以邁克·里諾斯向中國政府公開捐贈的方式進行。 二、中國政府與邁克·里諾斯的亞丹藝術基金會簽訂長期合作協議,中國政府應對亞丹藝術基金會在中國境內的工作和活動給予必要的便利和支持。 三、鑑於萬正綱曾經擔任亞丹藝術基金會的東方文化顧問,對基金會的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因此要求中國政府承諾,對萬正綱不處以極刑。 總隊長電話緊急請示市局,市局緊急請示市政府之後,快速給出指示,總隊長依據指示,對白頭查理及其律師提出的三個“必要的附加條件”,全部予以拒絕。

中國警方給對方的答復如下: 一、唐代貞順皇后石槨是中國一級歷史文物,由邁克·里諾斯從不正當的非法的渠道獲得,中國政府收回這件文物的方式絕不是受贈,只能是追索。 二、亞丹藝術基金會如果願與中國政府有關部門進行文化或經濟合作,可另外舉行談判洽商。外國合法的文化機構與中國合作的渠道不僅多樣,而且非常暢通。但任何合作皆須另外安排,與此次中方追討被盜文物無涉,彼此不應構成任何因果關係和前提條件。 三、萬正綱涉嫌觸犯的罪名除盜賣文物外,還有其它嚴重罪行。中國司法機關將依法對其進行公開審判。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萬正綱不能享有任何法外豁免權。 談判再度破裂,談判組再次無功而返。四人在香港機場分道返程,省博物館的處長和翻譯直接返回西京,總隊長和市局的法律專家徑奔北京與市局副局長會合,向公安部匯報並商討下一步的追索步驟。

就在總隊長還在北京匯報的時候,在這一天的傍晚下班之前,邵寬城在他的郵箱裡,突然看到了署名亞丹藝術基金會的一份信件。他把信件翻譯成中文時幾乎嚇了一跳,因為這封簡短的信件對雙方兩次談判無果隻字未提,卻提出了一個新的要求,一個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要求。 邁克·里諾斯要求到中國來! 邁克·里諾斯要到中國來,到西京來,到長安來,他想親眼看一看唐代貞順皇后墓遺址——敬陵。 除了訪問西京的要求外,這封信對雙方在談判中曾經涉及的所有條件,所有立場,所有爭議,均未提及。 邵寬城一刻不敢耽誤,迅速將這封信件打印出來,快步送到李進的辦公室裡。李進當即撥通了總隊長的電話。 總隊長和市局主管副局長第二天乘坐早班飛機急返西京,下午三點鐘,按照市局指示,邵寬城將一封由總隊筆桿子起草的回信翻成英文,用郵箱發給了亞丹藝術基金會。

回信的中文稿如下: 和來信一樣,回信同樣簡短。因來信的抬頭是西京市公安局,所以回信的落款也同樣是西京市公安局。 邵寬城發出郵件的時候就想,這老頭終於正式露面了,他既然願意走到前台,是不是說明他準備接受中國政府的要求,不再堅持他的那些條件了呢? 他想,市局和總隊的頭頭們或許也是這樣猜測的吧,所以這麼快就回應了邁克·里諾斯的訪華要求。 回應信件發出的一周後,邁克·里諾斯果然來了。邵寬城這天一上班就听隊裡的人議論,說邁克·里諾斯已經到了北京,詳細情況隊裡誰也說不太清。連續兩天,邵寬城都沒有見到李進,總隊長也是一面沒露。那一陣邵寬城上的那個追逃案挺忙,他每天要給各地打幾十個電話溝通情況,無心旁騖。連周六週日都沒有休息。

週日的早上,他剛到隊裡,屁股還未落座,就被老井用電話叫到樓下,叫上了汽車。上了車老井才說剛剛總隊長直接電話通知他,讓他帶邵寬城一起過去。 “去哪兒?” 汽車開出刑偵總隊,穿街過市,向郊外開去。開出城區之後,邵寬城看出來了,汽車是往長安的方向開的。 邵寬城知道,汽車是往敬陵開的。 遠遠地看去,敬陵沐浴在明麗的陽光下,小山一樣的墓塚草木蔥蘢。遠處那座曾經被陰謀籠罩的荒村依然沉默,在艷陽的浮光裡,依然是地平線上最引人觸目的一道掠影。 他們下了公路,駛近敬陵時看到墓塚前已經停了好幾輛車子。市局的副局長和總隊政委都已經在了,李進正比比划划地向他們匯報著什麼。老井在離領導們稍遠的地方停了車,兩人下車朝那邊看看,誰也不知該不該過去露一臉報到。這時,遠處似乎有了什麼動靜,墓塚前的目光全都不約而同地迎了刺眼的太陽,向公路的方向遠遠眺望。邵寬城也手搭涼棚,瞇著眼睛向那邊看去,他看到一串汽車在公路上出現,輾轉逶迤,向他們這邊開過來了。

他打了一口噴嚏,太陽太亮了,公路那邊一片燦白。等目光稍稍適應之後,那支浩蕩的車隊已經下了公路,接近了墓塚。他看到副局長、總隊政委和李進等人都迎上前去,老井和幾個民警也跟了過去。他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看到車隊緩緩停下,看到有人拉開車門,一個熟悉的銀白頭髮率先鑽出了汽車,總隊長和省博物館的一位領導也從另一輛汽車裡下來,最後一個下車的正是那個瘦小的老頭。和邵寬城的印象相比,邁克·里諾斯比他在帕羅深山里見過的那個寬衣長袖的老頭顯得精乾了許多,不僅風度翩翩,而且衣著鄭重。 領導們迎上前去,與邁克·里諾斯握手致意。總隊長為邁克·里諾斯和副局長彼此介紹,雙方簡短寒暄。說的什麼邵寬城當然聽不清楚,但能看出氣氛親切友好。

介紹完畢,寒暄完畢,主賓一行向陵墓的入口走去,邵寬城看到,省博物館那位領導指著敬陵巨大的山體,開始了對遺址的講解介紹。讓邵寬城意外的是,那位官員模樣的博物館領導居然尼瑪會英語!嘰哩哇啦說得還挺流利。邵寬城豎著耳朵正想听他說的啥,更意外的情況發生了。 ——邁克·里諾斯居然看到了他! 那老頭的目光穿過層層人頭,似是無意之間,在人縫中與站在最遠處的他對視了一眼,緊接著,老頭兒揚起了一隻手,向他打了一聲招呼: “咳!” 邵寬城愣了三分之一秒,也下意識地抬起一隻手,並報以友好的微笑。那微笑的友好並非全是外交式的,而是帶了些本色。邵寬城的本色除了年輕人特有的青春和純樸外,還有一點點他自己特有的羞澀。

或許是被這樣單純的微笑所感,邁克·里諾斯竟然停住了腳步,不顧省博物館領導滔滔不絕的講解,繼續與邵寬城“隔山喊話。” “你好嗎?” 他居然說中文! 邵寬城狂暈,那中文雖然說得超山寨,但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他本想用英文做出回答,但開口的瞬間想到領導都在,所以還是說了中文。 “您好!歡迎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邵寬城身上,邵寬城好像一生都沒這麼拉風過,渾身直起汗毛。但事情並未到此為止,他沒承想站在邁克·里諾斯身邊的總隊長揮手大聲招呼他:“邵寬城,過來!” 邵寬城懵懵懂懂地邁步向前走去,中間不知為什麼還看了一眼李進。走到邁克·里諾斯面前時兩人握了一下手。邁克·里諾斯又說回了英文。

“很高興又見到你了,年輕人,你的英文有改進了嗎?” 邵寬城也說了英文,他的英文水平比邁克·里諾斯的中文水平當然強了百倍。他說:“我正在努力,在禮貌用語方面還希望得到邁克先生的指教。” 兩人的對話機鋒暗藏,面上卻都笑著,很親熟的模樣。周圍的人,連同副局長和總隊長在內,沒人聽得出這幾句莫名其妙的對話,有何潛詞和玄機。 “禮貌?”邁克·里諾斯笑笑:“對,禮貌很重要。你上次說的話,我都聽明白了,但如果你能稍稍客氣一點,給人的感覺更好。” 邵寬城記得大學的英語老師就說過,英語注重紳士地表達,比如批評對方時往往不用指直的語言,而是用“如果怎樣怎樣,就更怎樣怎樣”這類的句式。按英語老師的說法,邁克·里諾斯的這句話,顯然就是批評了。 眾目睽睽之下,邵寬城不知道該怎樣應答這種貌似客氣的批評,他說:“我會繼續學好英文的,如果那時能讓我重來一次,我會盡量婉轉地表達我的意思,您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邁克·里諾斯哈哈笑道:“不,”他說:“那太晚了,學習語言是一件漫長的事情。” 他笑著,轉身,和陪同他的那些官員們向墓道入口走去。總隊長看看邵寬城,也跟著邁克的身後進入墓道。邵邁對話意焉不詳,總隊長到頭來也沒有聽懂。 邵寬城沒有跟進墓道,基本只會說西京話的老井踱過來笑道:“靠,騷情的很嘛!一點沒掉鍊子!” 政委也過來了,問道:“這老頭都說的什麼?” 邁克·里諾斯來了,走了,僅僅逗留了一天,參觀了長安敬陵遺址,參加了省博物館出面舉辦的晚宴。第二天早上便匆匆飛離西京。 在前一天的晚宴結束後,白頭查理與西京警方又進行了一次會談。會談內容仍是老調重彈,還是要求中方接受邁克·里諾斯以捐贈方式還回石槨;要求對萬正綱公正審判,不希望因其向亞丹藝術基金會介紹石槨交易而導致被判死刑。對這些要求,總隊長代表西京政府,將中方一直堅持的立場再次重申強調。雙方都無新意,會談很快結束。 這是雙方進行的最後一次面對面談判,和前兩次一樣,各說各話,原地踏步,不歡而散。 儘管如此,第二天早上總隊長還是去機場給邁克·里諾斯送了行,並且帶上了讓邁克·里諾斯此行唯一一次開懷大笑的邵寬城。為了表示對邁克·里諾斯此行毫無進展的失望和不滿,市局和省博的領導都沒有出現,總隊長也只是送到候機樓門口,只是禮節性地握手言別,便乘車離去,只由級別很低的邵寬城和井探長將邁克·里諾斯送進候機大廳。和邁克·里諾斯一同離開的還有白頭查理,還有邁克的中文翻譯和他的一位保鏢。邵寬城和老井學著總隊長的樣子,面無表情,不卑不亢。白頭查理和翻譯一起辦理登機牌及海關手續去了,那位粗壯的美國保鏢一臉機警,緊隨他的雇主,亦步亦趨。邁克·里諾斯看上去倒是輕鬆平和,還與邵寬城大侃中國的古代藝術,從高古的紅山良褚到商周的鼎食青銅;從漢唐的金器銀器到宋元的汝窯哥窯;從明代的黃花梨家具到清代的掐絲琺瑯,所聊之物邵寬城只有耳聞,並無甚解,只能嗯嗯唔唔地應付著。老井懂點古玩,但不懂英文,老在一邊小聲問他:“你們特麼聊什麼呢,你們特麼聊什麼呢?”邵寬城忙著應付談興正濃的邁克,無暇解釋,只說:“我們聊藝術呢你特麼不懂。”老井翻著眼睛道:“你懂?” 終於熬到過安檢了,老井和邵寬城也就此止步,並不打算再送到裡邊去了,他們主動握手言別:“再見,祝好運。”純屬禮節性的,短得不能再短,連笑容都一併省了。白頭查理和另外兩個老美也只是簡短的一句“拜拜”,話比他們還短。只有最後一個進入安檢口的邁克主動伸出雙臂,突如其來地與邵寬城做了一個熊抱,弄得毫無準備的邵寬城凌亂了半天。 更加意外的是,邁克·里諾斯在擁抱他的同時附在他的耳邊,說出這樣一段話來。 “再見年輕人,等我的亞丹藝術宮落成那天,歡迎你來觀賞。能看到那些被偉大藝術照亮的歷史,你會感到無比幸福。” 按後來老井的話說,邵寬城那天絕對沒掉鍊子,而且居然頂上了一句神級的回答!而且,居然也注意了禮貌用語:“請原諒,偉大的藝術被偷出了她偉大的故鄉,我無法幸福。” 邁克·里諾斯一下鬆開了邵寬城,嚴肅地目視於他,良久,才微微一笑,說道:“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邁克走了,枯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機場的安檢入口。老井上來問了一句:“這坑爹的又跟你說什麼了?” 邵寬城木然答道:“他說祝我得到幸福……” “我靠,神馬意思,他不會是認你這個苦逼孩紙當乾兒了吧?帶上我行嗎,我也求包養!”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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