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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長安盜 海岩 4140 2018-03-18
對於我正在敘述的這起案件來說,古都醫院對趙紅雨的病情所做出的診斷是一個重要的情節。對整個案件的進程來說,此夜也是一個關鍵的拐點。在這個案件中承擔角色的每一個人,幾乎全都不約而同地在這天夜晚,交集到了這個拐點…… 這天夜晚大約十點半左右,趙紅雨在古都醫院結束了輸液。幾乎同一個時辰,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老郭接到了侯老大的一個電話,侯老大在電話裡的聲音有點飄,以致老郭懷疑他嗑藥又嗨大了。 “老闆,已經有十三米深了!”侯老大喊著說:“最多再有兩個小時準能通,它要是不通,你就通我!我過去打井打過六十米深,這點小洞我用手指頭都鑽得出來!” 老郭只說了一句:“我兩小時後到。”別無他言。 老郭是在放下電話後立即啟程的。他告訴侯老大兩個小時後到,實際上他肯定要在盜洞打通之前就趕到現場。儘管,無論是林濤還是他本人,都做好了此墓已是空墓的心理準備,特別是前一天在墓道的土層中發現那隻白色玉環之後,空墓的可能性更是占到十之八九——如此精美的隨身之物竟然在外墓的墓道上發現,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此墓在歷史上已被盜過,盜墓者荒亂中將玉環遺落於此,否則不可思議。但即便是空墓,也不排除仍有遺落的小件文物或文物殘件留在墓內,所以他必須要在開墓之前趕到那裡,以免侯老大或他手下的人見財起意,先下手為強。如果真是帝后的陵寢,裡面的每件東西可能都很值錢。僅僅前一天在墓道上得到的那件白色玉環,其價值就已經確保老郭和給他投資的林濤全都不枉此役了,今夜若在墓室內再有斬獲,哪怕只有一件,都是錦上添花,額外之財了。

這一夜,天上無星無月。 也無風。 在趕往現場的路上,老郭給林濤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已在路上,這筆“生意”兩小時後自見分曉,但願之前的判斷沒錯。老郭所謂“之前的判斷”無非有二:第一,是帝后陵墓,或者至少,是座王陵;第二,墓內還能找到一兩件文物。但老郭也知道,這兩點判斷的起點雖然看上去並不太高,但到目前為止,也只是他們自己僥倖的幻想。好在林濤在電話裡表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聽天由命吧。心態還算不錯。 在老郭與林濤通電話的時候,西京公安局110報警中心也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匿名的舉報電話,舉報長安地區今夜有人盜墓。根據來電顯示,這個舉報電話是從長安附近某個街道的公用電話亭打過來的。來電者聲音渾濁沙啞,不僅說出了盜墓的地點,而且方位驚人地準確。但,無論值班警員怎樣追問,舉報者始終未肯透露何人施盜,也未通報自己的姓名。

通話時間很短,接聽民警還想追問時,對方就把電話掛掉了。市局110中心迅速將舉報電話的記錄上報了值班局長,又根據值班局長指示轉達給了刑偵總隊。總隊值班室接報後同時通知了總隊長和一隊的隊長李進。李進接到電話時剛剛開車拉著邵寬城從古都醫院出來。趙紅雨經過治療病情已經穩定,因為古都醫院當晚沒有空餘的床位,醫生也表示病人的情況住不住院皆可,回家療養也行,今後無非蔬菜多洗幾遍,注意飲食衛生。醫生開了幾種藥,給了幾句囑咐,就說病人可以回家了。 這時,邵寬城站了出來。 邵寬城對萬教授說:“讓紅雨回自己家住幾天吧,家裡可以照顧她。” 萬教授沒聽明白似的:“回自己家?是啊,她就是回自己的家呀。” 此時,萬教授的司機老王和保姆小劉都來了,已經把趙紅雨扶出了治療室。邵寬城說:“萬教授,我知道您很忙,我想紅雨還是先由我接回去,我父母都在家,可以照顧好她。”

萬教授這下聽明白了,邵寬城所謂紅雨自己的家,指的是她原來的家,也就是——邵寬城的家。 萬教授馬上正色道:“不用啦,小雨既然已經回到她自己的家,家裡就一定會照顧好她。她現在的身體也需要有更好的休養條件,我家裡保姆也很會照顧病人的。謝謝你對小雨的關心,以後要是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事情我再找你,好不好?” 邵寬城轉頭去看紅雨,但萬教授已經扶著女兒轉身,隔開了兩人的視線。紅雨身體虛弱,無力言語,只能聽任擺佈……邵寬城跟在他們身後出了醫院,老王已經把車開到門口,紅雨被他們扶上車子,直到車門關上,也未能與邵寬城目光相接,彼此交流。 汽車開走了。邵寬城望著那輛轎車刺眼的尾燈,尾燈漸行漸遠。他孤立地站在急診部的門前,身影被頭上的燈光拖在地上,凝固了很久。

他有點難過,非常擔憂……但在回到李進車上時,他沒讓李進看出他的不安。他在急診部裡已經通過電話向李進報告了趙紅雨的病情——病情雖然嚴重,原因卻很簡單,無非病從口入,吃壞了肚子!已經洗了胃,輸了液,暫無大礙了。所以,邵寬城上車後李進也沒再多問,只是問了句:“紅雨情緒還好吧?” 情緒?邵寬城仔細想了一下,他覺得紅雨的情緒應該還好吧,她剛才不是還和自己開玩笑了嗎。 李進於是放下心來,和來的時候一樣,他超速開車,飛一樣穿過城市的夜晚。他們沒有返回隊裡,而是直接駛向郊外。他們出城的公路上沒有路燈,幾乎看不到夜行的車輛,公路兩側皆被夜幕籠罩,遠近難分。 出城走了近一個小時,他們駛下路基,在路邊一片樹林前停住。李進剛把車燈熄滅,樹林裡就走出幾個人來。邵寬城這才看到,樹林里黑壓壓的不知停了多少汽車。他從輪廓上認出走在前面的是隊裡的一個姓井的探長。李進也走向他們,夜幕中每個人的臉上,全都神色凜然。

李進問:“都準備好了嗎?” 眾人答:“準備好了!” 井探長說:“剛才市局110接到了一個匿名的舉報電話,就報今天咱們要打的這個目標,總隊已經知道了。總隊長的意見,行動計劃不變!” 李進看看手錶,說:“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眾人應諾一聲,隨即散開。很快,汽車一輛一輛開了出來,車燈照亮了林子和路基,照亮了路邊奇形怪狀的樹冠。 車隊首尾相銜,魚貫駛上公路,向即定的方向提速開去。 說到西京公安局刑偵總隊決定收網的這天,說到這天夜裡在長安境內的這次行動,我要再以“九號墓”的位置為基點,介紹一下這裡的地形。 如果在“九號墓”的正面坐北向南,可以看到左面一公里外有一條省道,那是通往西京的主乾公路。右面一公里是一條枯河,河床裡亂石雜陳,已有百年。 “九號墓”的正南,就是那座體量不小的小山,也就是本案的目標與焦點。再往南,不遠,是一座荒村,遠遠看去,早無人煙。

侯老大的盜洞就在土丘面向荒村的一側,挖掘與爆破並舉,此夜已到最後階段。洞口開在墓道的正中,方位判斷非常之準。侯老大不得不佩服老郭的本事,老郭把挖墳這行琢磨的,不知勝過多少專家和書本! 盜洞穿透千年封土,已經掘至十五米深。一根繩索繫著一個膽大的嘍羅和一隻大號的手電,沉入到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深處。侯老大蹲在洞口,伸著脖子,往洞內探看,向很深處那簇忽明忽暗的手電的光芒低聲呼喚: “怎麼樣,通了沒有?” 盜洞底下沉默了片刻,終於有了回應:“通了,看見墓道了!快拉我上去,喘不上氣來!” 捲揚機連忙轉動起來,把第一個看到墓道的人往上拉。地下的墓葬都有或大或小的沼氣,聞久了會死人的!侯老大一面吩咐捲揚機向上卷拉,一面讓人搬來充電排風機準備下運。他需要在老郭到達之前把一切安排妥當,今晚將是老郭給他和他這幫弟兄付酬的日子,所以活兒不能沒有乾完。做這種活兒預付款一般都給得很少,不設尾款。老郭事前答應好的酬勞的70%要在盜洞打通之後,也就是今晚,一筆付給他們。

至於這筆酬勞的分配,侯老大則和他雇來的人另有規矩:開工前每人先給一千,算是大家拱手拜土地的錢;盜洞快通時每人再給兩千,算是求陵墓內的先人別怪罪的錢;全部完事後每人再給兩千至四千不等,算是分手散伙的錢。大家拿足自己的那份錢各奔東西。至於老郭一共給這檔活兒出了多少錢,那是侯老大自己的事!誰也別打聽! 裝著電瓶的排風機搬來了,先在地面打火發動,又被捲揚機吊入洞內。不知是誰小聲叫了一聲:“有人!”叫得每個人都差點把心臟跳出嗓子眼來。大家不約而同地向右側的公路看去,果然看到了令人心驚膽破的畫面——一串長蛇般的車燈在遠處的公路出現,很快進入荒野,成扇形散開,向土丘這邊合圍而來。侯老大喊了一聲“不好!”但絕望和恐慌讓他的聲音還沒發將出來,數顆照明彈就已升上天空,整個荒野草木畢現!眾人不等命令一哄而散,顧自逃開,被捲揚機送進洞內的排風扇剛剛吊到了一半……

還在公路上開車的老郭也看到了騰空而起的照明彈。看到照明彈說明他當時離土丘已經不遠。他乍著膽子又往前行駛了十幾秒鐘,很快就看到了照明彈將要熄滅的余光下,數不清的警車攻向土丘,一場摧枯拉朽的圍剿正在展開…… 老郭的臉上死一般灰暗,他明白大勢已去,無可挽回,只能最後再看一眼侯老大們不堪一擊的潰散和那座山一樣巍然的墓塚。他調轉車頭,沿來路逃走…… 在回城的路上,老郭撥了林濤的電話,電話響了半下就通了,顯然林濤也正等著這通鈴聲。 老郭電話裡只說了一句話:“攤子被城管收了,生意已經完了。” 電話那邊沉默著,老郭不等回音,把電話掛斷。十秒鐘後電話又打過來了,林濤也只問了一句:“你去哪,怎麼打算?”

老郭的回答同樣簡短:“我出去休假,還得請你幫個盤纏。”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問了句:“多少?” …… 在老郭回到城內的兩小時後,西京的天亮了。 太陽升得很高很高了,林白玉這一天還算早起,但洗漱完坐在餐桌前的時間,已經說不清是該吃早飯呢還是午飯。 餐桌上什麼都沒有。 林白玉走進廚房,廚房的台子上,只有一隻鍋裡還有一點已經涼掉的剩粥。她皺眉出來,正巧碰上保姆小劉,她不滿的責問:“幾點了,怎麼什麼都沒做?” 小劉剛從樓上下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碗筷和茶杯:“萬教授請的中醫一早就來了,”小劉說:“我送完醫生又買中藥去了,萬教授讓給他女兒熬藥煮粥,我都忙不過來呢,火也都佔著。”

小劉看得出來,林白玉臉色有點難看。林白玉几乎忘記昨晚萬教授女兒送她玉環的那一刻,她內心裡與那女孩已經達成了和解。但現在,十點半都過了,她還吃不上早飯!家裡的保姆,家裡的火灶,都在為另一個女人服務。二十年來,林白玉在這個家裡從來都是主角的地位。後來我在西京採訪時發現,林白玉顯然是一個嚴重的公主症患者。公主症,就是稍被怠慢就會覺得自己被貶到了宮女,就會感到天大的憤怒和莫名的委屈。小劉看到,林白玉的委屈和憤怒積在胸口,她聽到林白玉冷冷地質問: “萬教授幾點起的,他一直陪著他女兒嗎?”林白玉沒想到的,小劉的回答竟讓她驚得啞口無聲! “剛才公安局來了幾個便衣,把萬教授給帶走了。” 林白玉愣了,關於早餐的惱火完全被驚嚇取代:“公安局?便衣?萬教授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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