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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節

黃葉在秋風中飄落 路遥 1802 2018-03-18
夜晚,高廟小學籠罩在非凡的熱鬧氣氛中。 有關的兩個村都抽了一些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下午就來到了學校裡,搭起了一個“戲台子”——實際上就是在學校院子的空場地上栽了一些棍,四周蒙了床單、門簾一類的東西。 農村經常沒有文娛活動,尤其現在實行生產責任制了,一家一戶種莊稼,除過趕集上會,眾人很少有相聚一起的機會。 現在這學校竟然要“唱戲”了! 莊稼人們一整天都在山里興奮地談論這件事。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演員”又都是他們自己的子弟,因此又給莊稼人平添了幾分興致。大家無不誇讚高老師和新來的盧老師,說他們真格是好先生! —吃過午飯,天還沒黑,不光高廟和舍科村,連另外村的莊稼人和婆姨女子,也都紛紛向坐落在小山灣的學校擁去了。通往學校的一條條小路上,到處都有笑語喧嘩,連村里的狗也攆著人來了,把個寂靜的山鄉田野攪得亂紛紛的。

夜幕撲落下來後,莊稼人就點起了幾盞馬燈,掛在了“戲台”上。整個學校的院子裡,都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晚會開得相當熱烈,有合唱,有舞蹈,也有兒童劇。唯一的一件伴奏樂器就是手風琴。盧若琴儘管是業餘水平,但拉得相當熟練。加上她今晚上精神很好,琴聲充滿了一種激蕩的熱情。 她是伴奏,又是總導演。高廣厚是“舞台監督”,在後台忙成一團,幫盧若琴安排出場,準備道具。他不知兵兵在哪裡——大概是那些不演出的學生娃抱在台子下看演出哩。 這時候,聽見人群裡有人喊:“叫高老師和盧老師也來個節目!”眾人立刻一迭聲起哄了。 盧若琴很快答應了,慷慨激昂地唱了一段她家鄉關中的秦腔。高廣厚在台子後面頭上汗水直淌。 盧若琴唱完後,眾人就喊:“輪上高老師了!”

盧若琴到幕後來,對他說:“怎樣?你唱個歌吧,不唱看來不行了……” 高廣厚只好用手掌揩了揩臉上的汗水,笨拙地跟盧若琴來到台前。 馬燈光刺得他瞇住了眼睛。 他聽見眾人“哄”一聲笑了,而且笑聲越來越猛烈,像山洪咆哮一般停不下來! 高廣厚不知自己出啥洋相了,兩隻手互相搓著,臉通紅,頭彆扭地拐到一邊,不敢看台下哄笑的人群。 盧若琴也不知大家笑什麼。她趕忙看了看高廣厚,自己也“扑哧”一聲笑了:原來高廣厚胸脯的釦子上掛了一根麵條! 盧若琴笑著,過來把那根麵條拿掉——這下高廣厚自己也笑了。這個插曲在莊稼人看來比所有節目都精彩! 手風琴的旋律急劇地響起來了。 高廣厚雄壯的男中音在夜空中發出了強大的震盪。這個土包子竟然是一種“西洋式”唱法!一開始由於緊張,音調有點不太自然,後來便逐漸正常了。他的聲音如風暴掠過松林一般,渾厚的共鳴使人感到他那寬闊的胸膛下面似乎有一個澎湃的大水潭……

全場的老百姓都一下子靜下來了。他們雖然不能全部聽懂他唱些什麼,但都說他“比文工團還行”! 盧若琴也是第一次聽高廣厚唱歌。她震驚得張開嘴半天合不攏,伴奏的手風琴竟然在中間連過門也忘拉了! 高廣厚唱完後,是一群女孩子的小合唱。這個節目一完,老百姓又把一個“民歌手”——莊稼人老漢哄上了台。這老漢巴不得有這麼個機會顯一下能,竟然用他那豁牙漏氣的嘴巴接連唱了十幾個“信天遊”,其中有些歌酸得不堪入耳,盧若琴想阻止,被高廣厚擋住了;他說老百姓愛聽這些歌,就讓老漢唱去吧…… 一直鬧了大半夜,晚會才散場。可以肯定,這個熱鬧的夜晚,將會長久地保持在人們的記憶中;周圍村莊的老百姓,會在家里和山里議論好多日子……

不用說,高廣厚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了。過去的苦悶自然被推開了—些。 他帶著連他自己也感到新鮮的激情,開始了他的新的生活。 在教學上,他野心勃勃,想在明年全縣升初中的考試中,他的學生要全部考上,並且要壟斷前五名! 他和盧若琴除了精心備課、講課、批改作業外,還抽出時間另外輔導一些學習成績不太突出的學生。勤工儉學燒的第一窯石灰就賣了三百元錢。他們拿這錢又買了許多兒童讀物來充實盧若琴辦的那個圖書室,並且還買了許多體育器材和大玩具。 夜晚,等兵兵熟睡後,高廣厚先改作業後備課。等這些幹完了,就進入到他那本書的寫作中去。盧若琴把他所需要的資料大部分都找齊了。 他有時在桌子上一趴就是五六個鐘頭,一直到身體僵硬,手累得握不住筆的時候,才到院子里活動一下。

夜,靜悄悄的。只有學校下面的小河永不停歇地唱著歌。他深深地呼吸著秋夜純淨的空氣,感到這個世界不論有多少痛苦,但它總歸是美好的。 有時,夜半更深時,他正在埋頭工作,聽見響起了敲門聲。盧若琴來了。她端著一缸子加了白糖的麥乳精和幾塊點心,給他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他還來不及說句感謝話,她就悄然地退出去,輕輕帶上了他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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